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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故乡的云

    国庆节前,柳晓楠收到谷雨的回信,信件依然寄到学校,他带回纺织厂宿舍才拆开。

    我的小老弟:你好!

    读了你的信,我很伤心,犹如当年我离开农村,我留给你一箱书,你为我抓了几只螃蟹。伤心的不是因为你的退缩和绝情,而是你的痛苦无奈与挣扎。或许,我们各自都生错了人家。

    谁之错?谁都没有错!

    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和决断,像掐断一根线一样掐断一段感情。线掐断了可以接上,顶多留下一个疙瘩,感情掐断了还能接上吗?

    我们的感情不是心血来潮,也不同于一见钟情。正如你所说,友谊地久天长,爱情为什么不能天长地久?

    我不想跟你讨论爱情的归宿,心里很乱,也很烦。你可以不拖泥带水,潇洒地挥挥手,我做不到,做不到!

    我不是浪花,你也不是海岸,你的“再守候千年”才是货真价实的假设与幻觉。你何不多想想“我们一起钓蜻蜓”的快乐时光,如果这个都不能让你有所留恋,“你给我一粒种子,我还你一棵大树”便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和选择,时隔多年在纺织厂重逢,你一直怀有这样那样的忧虑,这不怪你。坦率地说,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或许你的决断是理性的,可我做不到你那样的理性。我不甘心,我们曾经分离过,好不容易相聚相爱,眼睁睁地看着你远走高飞,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既然暂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如先把感情放到一边。我们有着各自的事业追求,我们都还年轻,我们还有时间,先不要急于下结论,好吗?

    你说过的,把难以解决的问题交给时间,那就让时间去验证我们的爱情。

    走进大学校园是你的梦想,思想和工作能力的提升也是我的梦想。你如饥似渴,我如鱼得水;你追求你的高雅,我追求我的世俗;你想洞悉人的心灵世界,我想驾驭人的现实生活。各自努力吧。

    国庆节期间我不回滨城,在这边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不能陪你过节了。我的那些照片,是干部学院的一个同学帮我拍摄的,水平很高吧?

    晃瞎一大帮小女生不足为奇,晃瞎你的狗眼才是我的真实目的。你要妥善保管好,一张都不准丢,否则有你好看的。

    我这边的学习也很紧张,要学习很多课程,隔了这么多年重新坐回教室,真有点坐不住,脑袋里常常溜号。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思绪,想起我们在一起时的种种过往和甜蜜的瞬间,我的心便没处放,不得片刻安宁。

    不说了,说多了不知人家爱不爱听。人家的身边有会织毛衣的青梅竹马,有志同道合的小师妹,有一大帮明目张胆爱慕追求的小女生,我在不在身边依旧快乐得不得了。

    祝你的耳朵安好!

    想你爱你的谷雨

    一九八七年九月二十五日夜

    读罢谷雨的来信,柳晓楠站在窗前,居高临下盲目地俯瞰着城市和厂区。万家灯火璀璨,演绎着纷繁的黑白世界;街灯似一条凝固的河,弯弯曲曲,起起伏伏。

    九月三十日中午,上完最后一节课,能回家的学生都陆续地离校回家过节。按照事先的约定,柳晓楠和孟想想没在学校吃午饭,怕时间来不及。

    两个人乘坐公交车直奔长途汽车站,先买了车票,看看还有一点时间,才找了一家小餐馆要了两碗羊汤和两个火勺垫垫肚子。

    孟想想就着火勺喝着羊汤,不时抬起头盯着柳晓楠,胆怯而迷惘。谜底不揭晓她的心里会一直忐忑下去。

    柳晓楠笑着:“大师兄获得读大学的机会实属不易,不会冒险当人贩子。拿出你独自走山路和独自闯滨城的勇气,什么也不要去想,只当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孟想想换了一身以前在家时穿过的花布衣衫,干净朴素而土气,彻彻底底变回一个典型的山区小姑娘的摸样,倒显得自然得体了。

    她捧起碗仰脖喝尽羊汤,平视着柳晓楠说:“我倒不是担心害怕,我相信大师兄为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猜不到大师兄要给我看一件什么厚重的遗存。”

    “你想象不到的,别浪费脑细胞了。”柳晓楠看了一眼手表说:“快检票了,再过两个多小时,你自会得到你意想不到的答案。”

    检票上车,长途客车驶出市区,一路疾驰。车窗外广阔田野的金黄秋色,吸引住孟想想贪恋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车窗外。

    车窗上映着一张俏生生的面容,两只眼睛隐隐地闪着泪光,印刻在不断变换的流动的背景当中。

    她一定是想家了。柳晓楠不忍打破这宁静的画面,不忍搅乱她思乡的心绪,一路保持着沉默。这是一次普通之旅,这是一次跨世纪之旅;原本并没有特殊的含义,原本就不能用任何世俗的含义去定义。

    天空上飘过来一片云,那片云本身没有任何含义,也没有人去给那片云下任何的定义。

    柳晓楠微微扭头,隔着孟想想望向车窗外,他的影子成为她的影子的背景。影子前后重叠,在广阔的背景中流动,他注视着她影子的眼睛,她影子的眼睛注视着他。

    两个小时后,长途客车缓缓驶入复州城,有人下车卸货。孟想想转过头问柳晓楠:“大师兄,这是到哪儿了?”

    “这座古城叫复州城。”柳晓楠指着二中的方向说:“那边不远有所高中,我在那里复课一年。咱们辅导员岳雪莲岳老师,少年时期也曾在这里生活过,上初中的时候才搬到滨城。岳老师的父亲,跟我爸是同学,也是我的老师。”

    孟想想吃惊不小,眼睛睁得大大的,恍然大悟般点着头:“怪不得岳老师平时跟你那么亲近,对你总是和颜悦色的,可不像对待我们那样。你和岳老师小时候就认识?”

    “我一直在农村读书,哪里有机会跟岳老师认识?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细说吧。”

    “是不是快到了?”

    “是快到家了。”

    客车驶出复州城,沿着一条狭窄的公路继续向前行驶。公路两旁原有的高大粗壮的杨树,在八五年的那场台风中被尽数摧毁,如今栽种着两排小树苗,视野开阔。

    孟想想依旧望着车窗外,羡慕不已:“大师兄,你老家的这片土地平坦而肥沃,让人羡慕眼馋。”

    柳晓楠提前点拨暗示:“早年间闯关东的大部分是山东人,落脚点大部分在辽南这一带,这里的土地能吸引住迁徙者的脚步。只是很多人忘记了自己的祖先,忘记了自己的祖籍。”

    孟想想回过头来:“大师兄的意思是,你的祖籍也在山东?”

    柳晓楠微笑不语,他要把谜底留到最后。

    长途客车在柳子街商店门前停下,柳晓楠带着孟想想下了汽车,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向西行走,直奔关先生留给他的那块石碑。

    他让孟想想站在石碑前,自己去附近的农户家借了一把扫帚,提了一桶水。先用扫帚清扫石碑上的污垢和尘土,泼水反复冲刷,石碑得以洁净如初,其上雕刻的记录文字得以重见天日。

    柳晓楠指着石碑上的文字,对云里雾罩的孟想想说:“你大声地读一读。”

    孟想想疑惑地看了柳晓楠一眼,低下头大声清脆地诵读:“大清雍正年间,山东府栖霞县李家庄柳氏三兄弟,因家境贫寒,漂洋过海,迁徙至辽南复州城潮头村,繁衍生息......”

    戛然而止,猛地抬头看向柳晓楠,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一眼石碑看一眼柳晓楠。孟想想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块石碑上所记载的的事实,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柳晓楠开心地笑着,双手扶上孟想想的肩头:“傻眼了吧?你以为大师兄为什么关注你?你是大师兄祖籍那里飘来的一朵白云。这个村子叫柳子街,大都是那三兄弟的后代,繁的字都跟祖籍那里的一样。我是允字辈的,从你娘那里论起来,咱俩是平辈人。”

    孟想想顿时醒悟过来,拍着自己的脑门说:“我想起来了,开学报到那天你到码头去接我,问了很多有关李家庄的奇怪的话。我当时还想,这个人好烦哟。原来......”

    “原来曾经是故人。”柳晓楠拉起孟想想的手说:“跟大师兄回家。别受任何拘束,我爸妈已经知道你了。”

    早在开学之初,柳晓楠专门写信跟父亲提起孟想想,并向父亲询问,以前听没听到老人们说起过,老家那边来没来过人寻亲,或是这边的人去没去过老家那里寻过亲。

    父亲来信告诉他,小时候倒是听老人们说起过,很早很早以前,老家那边来人寻过亲。只不过老家那边大多过得清苦,没有这边的富足,对老家的来人很冷淡,之后便彻底断了联系。

    柳晓楠提前给家里写信,告诉父母准备带孟想想回家过节,不要多想,这只是出于一种敬仰先祖的情怀。

    跨过公路,走在菜园的小路上,柳晓楠看到上院的老房子已经拆除了,父亲站在瓦砾堆上不知在规划着什么。

    他指着自己家的后院后墙,对跟在身后的孟想想说:“你看,那几间旧厢房便是大师兄的家,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恐怕比你家好不了多少。”

    孟想想从最初的激动与慌乱中恢复了平静,走在翠绿的白菜地中间,左顾右盼像是回到自家的田园里。她看着那几间老旧的房屋说:“我家也是破旧的房子,只不过是正房。”

    柳晓楠说:“明年这个时候,这几间老房子便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五间宽敞的新房。大师兄的那篇小说改编成电影,得到一笔丰厚的版费,这才有能力帮着家里盖新房。”

    孟想想说:“我老早就知道大师兄了不起。”

    “大师兄没有自吹自擂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是出生在农村贫苦之家的孩子,依靠自身的努力,完全可以用知识去改变自己的命运,还可以帮助父母分担忧愁。”

    “大师兄,我明白的。”

    “大师兄最后问你一次,是否心甘情愿地接受我的资助,完成四年大学学业?”

    孟想想没有直接回答:“我不会浪费和虚度这四年宝贵的大学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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