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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还是那条河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柳晓楠在小屋里伸胳膊踢腿,转动着脖子,活动着筋骨。尽管小屋没锁,他也不能随便走出去,现在可是犯罪嫌疑人,不能辜负那两名警察对自己的信任。

    他期待着赵广志老师尽快赶过来,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直到半上午,一名警察才把柳晓楠带到接待室,赵广志和岳雪莲坐在那里等着接他出去。

    柳晓楠一愣,岳雪莲怎么知道了?

    早晨刚上班不久,赵广志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柳晓楠的人,是不是文联推荐他上的大学。

    得知柳晓楠因打架被关进派出所,赵广志首先通知了岳雪莲,一同到派出所来捞人。他并不知道岳雪莲和季风的关系,也不知道柳晓楠因何打架。

    赵广志先赶到派出所,向警察说明柳晓楠的一些情况,详细地了解了一下柳晓楠和季风发生冲突的一些缘由。不长时间,岳雪莲随后也赶到了。

    到医院调查核实的警察回来后,向他俩简单地介绍了季风的伤势和要求。季风受伤并不重,嘴唇肿胀,脸上有淤青,医生已做过处理,今天就可以出院。可季风赖在医院里不走,说是胸口疼,他坚持要追究柳晓楠的刑事责任。

    警察询问岳雪莲,她和季风是不是柳晓楠所说的恋人关系。岳雪莲脸色苍白,咬着嘴唇难堪地说是。

    警察好心建议,季风这种人很难缠,最好是协商解决,否则对柳晓楠不利。赵广志说他去做季风的工作,岳雪莲和另一名警察也跟着去了。

    到了医院,却见季风躺在病床上,一个女的在一旁一口一口地喂他罐头吃。

    岳雪莲冲到季风面前,甩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异常平静地说:“你不是要追究柳晓楠的刑事责任吗?那好,我也算一份。”

    季风看看赵广志和警察,捂着脸颊说:“岳雪莲,咱们还是好说好散吧。”

    赵广志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季风,文如其人,文联是不欢迎道德水准极其欠缺的人,不论他多么有才学。如果你不怕身败名裂,纠缠不休那是你的自由。不过,文联的全体同仁和师范大学的师生,以及纺织厂的干部职工,都会出面证实柳晓楠的为人。”

    迫于压力,季风最终同意协商解决,只要柳晓楠赔偿他医药费,并当面向他赔礼道歉,他便不追究。季风在警察的笔录上签字后,岳雪莲当场把钱摔在他的脸上。

    柳晓楠并不知道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他握着赵广志的手,歉意地说:“赵老师,我闯祸了,还得麻烦您为我跑前跑后。”

    赵广志哈哈笑着:“晓楠啊晓楠,我没想到你还有血性的一面。警察同志给我打电话,说你半夜里打抱不平,把人打伤了,我还怀疑是不是搞错了。行了,你去给季风诚恳地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柳晓楠还愣着,岳雪莲冷着脸说:“还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赵老师已经替你补上窟窿了。”

    走出派出所,当过兵的警察对柳晓楠说:“咱们也算认识了,尽管场合有些特殊。以后发表了小说,能不能送来给咱看看。”

    柳晓楠握着警察的手说:“一定。等电影《从军记》上映了,我请警察叔叔看电影。”

    赵广志有事先走了,柳晓楠骑上自行车准备去医院给季风道歉,岳雪莲跟着跳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

    柳晓楠停下车子说:“你别去了,省的看见那个人恶心。”

    岳雪莲说:“我想看看你是怎么道歉的。”

    “瞧好吧。”柳晓楠把自行车蹬得飞快。

    进了医院病房,柳晓楠二话不说先给季风来了三鞠躬。

    季风忽地一下从病床上坐起,带着惊恐的神色说:“柳晓楠,你这是诚心诚意地给我道歉吗?别以为我不懂,你这是咒我死。”

    “你不是胸口疼吗?我看你这鲤鱼打挺的动作挺利索的嘛。”柳晓楠态度诚恳地说:“季风,我是真诚地来向你道歉。真对不起,长这么大第一次动手打人,偏偏让你撞上了,下手没有轻重,让你受苦了。其实,也不是我诚心要打你,是四哥教给我的那些技能不受我的支配要打你。你不知道,我老家有个憨厚的四哥,是个摔跤高手,他怕我受欺负,教了我一些皮毛。你别说,还真挺管用。”

    季风气得脸色煞白,狂躁地挥舞着手臂说:“你给我滚,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我这就滚,你安心养伤,床头床尾有人伺候着,多滋润。”柳晓楠拉着岳雪莲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对那个女的说:“奉劝你一句,远离花心大萝卜,免得上当受骗。”

    “要你管。”那个女的根本不吃这一套。

    “真是有个性,佩服之极。”柳晓楠竖起大拇指,还想再说几句,被岳雪莲连拉带拽地拖出医院。

    走出医院的大门,岳雪莲双手捂着嘴笑开了,笑声清爽如小溪流淌,浓黑的眉毛一跳一跳,眼睛里流光溢彩。好像是一个本就快活的小女孩,又遇到了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儿。

    柳晓楠见此,心里安定了许多,也跟着笑道:“我这是让他长点记性。我警告过他,他不长脑子。”

    “你笑什么?”岳雪莲突然止住笑,厉声说:“你有什么好笑的?你知不知道如果事情闹大了,你有可能被学校开除?”

    “这口恶气不出不痛快。开除就开除,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读大学照样写小说。再说了,有你和赵老师在,怎么可能让学校把我开除?”

    柳晓楠甚至想过,如果事情真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不得不求助于谷雨和她的父亲了。谷雨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大学开除,从而失去梦想。

    岳雪莲不依不饶:“你忘了你是怎么读的大学?这一路走来容易吗?回去给我写一份深刻的检查。”

    柳晓楠说:“检查放到以后再说。我现在又饿又困,咱俩先去吃饭,下午请个假,不去学校了,回去补个觉。”

    “师兄!”岳雪莲流下了伤感的泪水,颤抖着说:“听说你被关进派出所,我担心得要命。你怎么会失去理智,动手打人,为了那么一个人太不值得了。”

    “值,非常值!”柳晓楠安慰岳雪莲:“为了那个人是不值,为了维护你的尊严和声誉做什么都值。好了,事情没那么严重,这不都过去了?”

    两个人就近去了一家小饭馆,要了两碗手擀面。柳晓楠真是饿了,狼吞虎咽很快吃下一碗,又要了一碗,边吃边抬头观察岳雪莲的表情。

    一场短暂的恋爱,就被欺骗了感情,她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走出心理的阴影,重新面对生活?

    岳雪莲用筷子挑着又长又宽的面条,一根一根细嚼慢咽,平静地说:“师兄不必为我担心。你提醒过我之后,我才去注意观察他的一些内在的表现,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说起来是极大的讽刺,读了那么些年书,身为大学辅导员,却识人不准,被一些外在的表象所蒙蔽。”

    柳晓楠安慰道:“那是因为你心地太纯净太善良,看别人也就觉得跟你自己一样,心理不设防。你放心,有你师兄在,绝不会让小岳老师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岳雪莲轻声笑起来:“你这都是什么逻辑呀。”

    “提个建议。”柳晓楠停下筷子说:“平时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很特别,如秋水荡漾、似满月悬空,如梦如幻。”

    “你又拿我来取笑。”岳雪莲低头藏起羞涩的面孔,小声说:“那也得看为谁而笑。”

    柳晓楠喝下最后一口面汤说:“被派出所关了一夜,不枉此生,以后可有资格吹嘘了。下次回家找四哥算账,他非要教我摔跤,这一下好了,摔到派出所里去了。”

    岳雪莲放下面碗,小心翼翼地问:“你和谷雨......真就无法挽回?”

    柳晓楠说:“谷雨为我做了很多,我不想让她在我和她父母之间痛苦地抉择,那是可耻和自私的。”

    走出小饭馆,岳雪莲回学校,柳晓楠回纺织厂宿舍。刚进宿舍,于智勇跟着进来。昨天晚上发现柳晓楠没回来,今天又没去学校,赶紧上来问问柳晓楠发生了什么事。柳晓楠简略地说明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于智勇问:“那个叫季风的躺在哪家医院,哪间病房?我去认识认识他。”

    柳晓楠警觉地问:“你想干什么?”

    于智勇很轻松地说:“我去把钱给你要回来。”

    柳晓楠说:“你别添乱了,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于智勇数落道:“你没打过架,也不会打架。打人不打脸,你把人打成乌眼青,留下了证据,难怪人家要讹你。我算是看透你了,你也就是程咬金的三板斧,上去把人摔倒,再没头没脸地乱打一气。如果他还找你麻烦,你告诉我,我去工地上找几个人,晚上堵住他,头一蒙,叫他哭爹喊娘还不知道是谁干的。”

    “你省省心吧。”柳晓楠警告说:“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想着怎么把王萍娶到手才是正经的事儿。”

    于智勇不屑地说:“行,我不管了。我最看不上你们文人做事磨磨唧唧的,嘁里喀嚓多痛快。”

    柳晓楠说:“你少给我戴高帽子,我算哪门子的文人?”

    于智勇开心地大笑。

    月底,柳晓楠回了一趟家。院子里大变样,变得宽敞整洁,变得面目全非,变得让他感到陌生、感到无所适从。

    自家对面,原先谷雨家住的那几间旧房子,后来被柳其顺他们家改作牲口圈,现在已被推倒清除,砖头瓦块全都填进新房子的地基里。

    等到明年新房子建好后,自家的这几间旧房子也要被拆除。到那时,所有跟记忆有关的痕迹都将彻底消失。

    柳晓楠怅然若失地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忆着在这个院子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童年的欢乐和友谊,时隔多年之后,开放出爱情娇嫩鲜艳的花朵,却经不起风霜摧残枯萎飘落,只残存着些许的余香。

    曾经的过往是那么的美好,令人回味无穷,回忆又是那么的痛苦和无奈。

    记忆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亡。院子里那几棵杏树枣树,明年依旧会开花结果,只是不知道飞到南方越冬的燕子,明年北回是否还能找寻到故居。

    四哥赶着马车来给他家拉土,垫高院子防备水患,柳晓楠跟着去了。哥俩坐在车辕板上,晃晃悠悠随着马车颠簸,都不怎么想说话。

    柳晓楠觉得四哥很奇怪,以前跟自己唠唠叨叨无话不说,今天这是怎么了?木头橛子一样的。

    柳晓楠有意挑逗四哥:“四哥,我可让你给害惨了,差点蹲了大狱。”

    听了柳晓楠的讲述,四哥嘿嘿笑着:“我可没教你打人。要怪就怪你脑筋不灵活,你把他放倒,等他爬起来再把他放到,让他一直站不起来,不用动手打他,看他老不老实服不服。”

    柳晓楠笑道:“四哥你不够意思,跟我还留了后手,这一招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这还用我教啊,笨蛋。”四哥用鞭子杆敲了一下柳晓楠的脑袋。

    取土的地点在池塘的边缘,柳晓楠和四哥用铁锹往马车上装土。四哥挥舞着铁锹,上下翻飞,仍有使不完的劲儿,仍然不声不响。

    装满了一车土,四哥奋力把铁锹往土堆上一插,终于忍不住望着河岸下游的方向说:“晓楠,前几天我去赶集,你猜我遇见谁了?”

    柳晓楠大概能猜出四哥遇到谁了,他还是想让四哥亲口说出来:“我哪能猜出你遇见谁了?”

    四哥说:“我遇见以前的那个小寡妇了,她告诉我她结婚了。”

    四哥很平静,听天由命的平静。四哥的思念如一粒饱满的种子,阴差阳错地埋在贫瘠的土地里,没有雨露滋润永远不会生根发芽,最终只能腐烂成泥土。

    柳晓楠凝神望着曲曲弯弯的河岸。那个永远学不会游泳的小女孩,那个喜欢吃河蟹的小女孩,那个喊出“浪花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火热倩影,早已随着河水漂流远去,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河岸杨柳依依,在肃杀的秋风中瑟瑟发抖。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柳晓楠抱着四哥宽厚的肩膀,绵长的秋水在心里缓缓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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