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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第一场雪

    小说改编成电影剧本,无异于二次创作。写作《父亲的土地母亲的河》时,柳晓楠并没有去过父亲工作的矿山,没有跟李红霞共同生活的那几天的经历,对于土地和河流的认识还很肤浅,对于父辈的理解还不够深刻。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发生了那么多的事,重新阅读这篇小说,他对于土地、对于父辈、对于爱情命运都有了全新的认识和理解。他将在电影剧本中融入新的元素。

    柳晓楠把自己关在纺织厂的宿舍里,潜心创作。仍旧以第一人称“我”作为旁白,运用电影语言,把一幅幅生动的生活画面、人生的起伏跌宕和命运的不公与残酷一一呈现出来。

    父子两代人都曾逃离过那片土地,关先生的那块石碑仍旧躺在排水沟上,柳子街将成为电影画面中的主要场景。

    岳雪莲会在放学后赶到他的宿舍,两个人共同探讨创作。岳雪莲每天回去的都很晚,柳晓楠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独自乘坐晚间的公交车,独自走夜路,独自爬黑漆漆的楼梯,坚持亲自送她回家。

    星期六的晚上,因为第二天休息,两个人沉浸在剧本的创作中,都忘记了时间。柳晓楠想起来时,一看手表,已经是午夜时分,公交车全部停运了,只好骑上自行车,顶着寒风把岳雪莲送回家。

    岳雪莲独居的家,位于市医院家属住宅区一栋老楼的五层,楼道狭窄昏暗。寂静的夜,楼道里没遇见其他的行人,脚步声空洞而沉闷。爬上五楼,岳雪莲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柳晓楠便要告辞离去。

    岳雪莲站在门边邀请说:“师兄,反正很晚了,进来坐一会儿,暖和暖和再走。”

    盛情难却,也是有心参观一下,柳晓楠第一次走进岳雪莲的家。房子不大,小两居室,没有客厅,不过五十来平。白灰墙,水泥地面,家具简单陈旧,跟谷雨独居的那套房子无可比拟。

    岳雪莲直接把柳晓楠让进卧室,卧室里简朴整洁,一张单人床,一个双开门的衣柜,一个书架一张书桌。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书桌上一尘不染。

    室内暖气温度很高,不得不脱掉外套,空荡荡一个人居住,又让人感到无比的冷清。

    岳雪莲端来一杯热水递给柳晓楠:“坐呀师兄,我这小屋子简陋,没什么可参观的。”

    柳晓楠坐在椅子上,侧身看着身旁的书架,羡慕地说:“你有这么多的书,比我富足多了。”

    好一个富足,还没有人这么形容书籍。岳雪莲说:“这都是我多年来逐步积累下来的。”

    柳晓楠说:“我突然有个想法,你看看可不可以。你天天往我那儿跑,我还得送你回来,咱俩的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不如等你下班以后,我上你这儿来,只当是溜溜风,清醒清醒脑子。如果不方便,你尽管直说。”

    “没什么不方便的。”岳雪莲马上答应下来:“这样也好,可以省下不少的时间。”

    这天以后,柳晓楠天天在傍晚时分赶到岳雪莲的家,岳雪莲做好了晚饭等着他。

    柳晓楠本不想如此麻烦岳雪莲,在纺织厂食堂吃完饭再过来也一样,可岳雪莲坚持这样做,一定要让他尝尝她的手艺。他也只能不拘小节,主动买菜买水果。

    岳雪莲的厨艺自成一套,色香味俱全,清淡可口。柳晓楠挺佩服她的,上高中时便独自生活,独立自强,学习工作生活无不精彩。

    一同吃过晚饭,两个人常常探讨到深夜,柳晓楠骑上自行车回宿舍,一路上唏嘘不已。

    初冬的季节,市场上仍有梭子蟹,个个都有一斤来重,装在大抬筐里,公的三块钱一斤,母的五块钱一斤。这天,柳晓楠买了两只一斤来重的母梭子蟹,拎着来到岳雪莲家。

    敲门,没人应声,估计是学校有事,能晚一些回家,站在门外等。

    一个漂亮姑娘走上楼来,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儿。她看了一眼柳晓楠,走到对门的门前,从挎包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钥匙已经插进锁眼里,又回过头来问柳晓楠:“你找谁?”

    柳晓楠知道城市不像农村,门对门地住着,可能永不来往永不相识。他说:“我等人。”

    姑娘又问:“你是来找岳雪莲的吧?”

    柳晓楠点头应是。姑娘露出笑脸:“我叫方娟,跟岳雪莲是姐妹。要不,先到我家等着吧。”

    柳晓楠正在推辞,岳雪莲走上楼来。方娟叫到:“雪莲,你怎么能把客人锁在门外面?”

    岳雪莲解释:“你不要一惊一乍的,他可不是什么客人。”

    岳雪莲给双方作了介绍,方娟是岳雪莲的母亲林一丹的学生,在同一家医院做妇科实习医生,两家十几年的邻居了。方娟握着柳晓楠的手,好奇地问:“你怎么可能是雪莲的学生?”

    柳晓楠回答:“我笨,没考上大学,好不容易混个代培生。英语课程跟不上,让小岳老师给补补课。”

    干脆一句话堵死,免得好事之人打扰清静。

    岳雪莲开门,让柳晓楠先进去,自己跟方娟在门外说了几句悄悄话。岳雪莲进屋时,柳晓楠已经洗好了两只梭子蟹。

    岳雪莲系上围裙,笑道:“师兄,我才发现,你也并非是诚实之人,撒起谎来眼不眨脸不红。你让我都没法替你往下圆谎了。”

    柳晓楠说:“时间紧,任务重,不得已而为之。”

    两个人品尝着肥美的梭子蟹。岳雪莲用筷子挑着蟹黄剔着蟹肉,吃相文雅精细。柳晓楠直接上手,手撕嘴啃,毫不在意吃相。

    岳雪莲看了嘴角轻笑,柳晓楠却说:“生猛海鲜,吃的就是个生猛劲儿。你那个样子吃,对不住这么大的梭子蟹。”

    岳雪莲放下筷子,学着柳晓楠的样子大快朵颐。她说:“以前我不怎么爱吃带壳的东西,嫌费劲。去年秋天你给我父亲送去几只河蟹,我尝了一只,才知道河蟹特香特好吃。可从那以后再没品尝过,梭子蟹虽然个大,却吃不出河蟹的那个味儿。”

    柳晓楠说:“现在河蟹少多了。以前农村人肚子里没有油水,谁都不捉河蟹。有一次,我和小伙伴打水仗,跑着跑着一只脚陷进蟹洞里,那只河蟹该有多大。我不停地憋气潜水挖洞,差不多用了半下午的时间,才把那只河蟹掏出来,跟这梭子蟹一般大。”

    岳雪莲说:“然后,你就送给谷雨了。”

    柳晓楠说:“那时候,谷雨已经回城了。我和关小云用火烤熟,分着吃了。”

    岳雪莲问:“关小云又是谁?”

    柳晓楠答:“关先生的亲孙女。”

    岳雪莲似笑非笑:“师兄不简单呀。”

    柳晓楠故作糊涂“我怎么听不出这是夸我还是嘲讽我?”

    岳雪莲是因为学校临时有事才回来晚了,她给了柳晓楠一把房门钥匙,以后就不必等在门外。柳晓楠接过房门钥匙,这样的确省事方便多了。

    过了两天,岳雪莲再次回来晚了,不是学校有事,而是被她的母亲林一丹堵在了小区门口。

    林一丹为了女儿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她知道女儿的心病。以前说是为了事业等一等,现在事业基本稳定了,应该谈个男朋友了。前一阵子是谈了一个,她还没见过那男的便黄了,据说是人品有问题。

    她担心女儿就此受到打击,女儿多年没去过她和老头子的家里,她只能主动前来跟女儿谈一谈。

    岳雪莲手里拎着青菜,神态平静步态轻盈,一副急冲冲往家赶的样子。林一丹见此状况倒也放下心来,看样子女儿自我调节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她迎上前去,不料看到的却是女儿惊诧的面孔。

    岳雪莲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母亲,停下脚步说:“妈,你怎么来了?”

    林一丹嗔怪道:“当妈的来看看女儿不可以呀?”

    岳雪莲说:“没说不可以,这些日子我特别忙,没功夫陪你唠嗑,你还是回去吧。”

    林一丹说:“听你这意思,好像不欢迎我进家。”

    “不是不欢迎,我说过了,晚上我有特别重要的事儿。”

    “那好,我可以不进家,可你得把事情跟我说清楚。我听说,这些日子,你天天晚上给一个学生补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方娟的嘴巴就是快。我助人为乐,帮助学习有困难的学生,不值得你操心。”

    岳雪莲越是极力掩饰,林一丹越是怀疑,傻女儿不会再次上当受骗吧?她说:“雪莲,有什么事儿你可不能瞒着妈。即使是补课也不必天天补吧?在学校也可以补课,非得晚上领回家管吃管喝?如果是处的男朋友,这一次妈可得替你把把关。”

    撒个谎漏洞百出,真不知是怎么写的小说。岳雪莲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微红着脸说:“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你也不必替我把关。他是我爸的学生,我爸已经替我把好关了。”

    林一丹听罢抬腿往小区里走:“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要见见他,验证一下你爸的眼光。”

    岳雪莲拉住母亲:“妈,你真的不能去干扰他。”

    “干扰?”林一丹有些生气:“你妈是个没文化没素养、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家庭妇女吗?”

    岳雪莲陪着笑脸,只好实话实说了:“妈,我不是那个意思。前些日子,不知道你看没看电视上的文化讯息。我们学校的一名学生,他写的小说即将搬上银幕,我协助他写剧本。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必须全身心地投入,不能受到任何的干扰。”

    “原来是这样。”林一丹放心了:“他真是你爸的学生?你爸能教出这么优秀的学生?”

    暂时还不能透露柳晓楠的身份,不然,恐怕母亲一定是要见见他的,三天两头往这儿跑。岳雪莲说:“他也是我的学生,你怀疑我爸的眼光和教学能力,等于怀疑我的能力。”

    林一丹嘱咐女儿:“自己的幸福要自己把握,遇到优秀可信的男孩子,一定要紧紧地抓在手里。主动一些有何不可?不该矜持的时候不要矜持。你呀,不要总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样会把想靠近你的人吓跑的。”

    岳雪莲忍受不了母亲的絮絮叨叨,连哄带劝地把母亲送走。柳晓楠还饿着肚子,得赶紧回家做晚饭。

    剧本创作进展得很顺利,只是到了结尾处,两个人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小说的结尾是两个晚辈相亲相爱,可此时的心境与那时大不相同,柳晓楠因此将剧本的结尾设计成忧郁的色彩,两个晚辈各自有各自的追求,虽然相知却难以走到一起。

    岳雪莲看后眉头紧蹙,两条粗黑的眉毛几乎对接。为什么不尊重原著大团圆的结局,设计成滋润心灵的暖色色调?柳晓楠强调,生活本身并非尽如所愿,留有遗憾更有艺术魅力,更能促人反思。

    谁也说服不了谁。岳雪莲认为不应该过度地强化主观意识,让心里的创伤去左右剧情的发展;柳晓楠则反驳,这是生活传授给他的必然结果,他无法超然物外。

    岳雪莲起身走到窗前站立,毫无疑问,他的内心世界还是被谷雨牢牢占据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窗外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入冬以来天气干燥寒冷,第一场雪无声无息地在夜间飘落,在昏暗的灯光下,舞动着精灵般的身影。外窗台和地面上,已经落下厚厚的一层积雪。

    柳晓楠收拾好纸笔准备回去,两个人各持己见,只能说明结局的构思设计还不够理想完美。与其僵持不下,不如另辟蹊径。

    岳雪莲试探地问:“师兄,外面正下着大雪,要不别走了,我这儿又不是没地方住。”

    柳晓楠竖起大衣领子说:“我不骑自行车,现在走还能赶上最后一班有轨电车。我到雪地里走一走,说不定能找到新的灵感。”

    无可挑剔的借口。岳雪莲没再挽留,只拿出一把雨伞交给柳晓楠,站在窗前目送着他走在漫天大雪中。

    一辆有轨电车缓缓地从远处行驶过来,车身前独眼般的一只大灯,射出一束明亮的光线,映着那个孤独而挺立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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