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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情怀

    下午自习课,岳雪莲把柳晓楠带到一间空教室,单独为他补课。或许是出于习惯,要表现出老师的威严,面对一个学生,岳雪莲也要站在讲台上。

    柳晓楠坐在前排座位上,一手拿着课本,一手对照着孟想想为他抄写的笔记。孟想想抄写的笔记十分精确全面,结合岳雪莲的授课,他很容易地融会贯通,加深理解。

    岳雪莲大约讲了快一个小时,合上书本走下讲台。她拿起柳晓楠手中的那本课堂笔记,翻了翻问道:“这是哪位同学为你抄写的笔记?”

    柳晓楠回答:“孟想想。她为了拿我的自行车练手,才替我抄写了课堂笔记。”

    岳雪莲把笔记还给柳晓楠:“有了这本笔记,你完全可以自行掌握知识要点,不必让我来单独补课,多此一举。”

    柳晓楠说:“别呀,听你授课,我更容易全面掌握。”

    岳雪莲说:“看你的样子很疲惫,在火车上没睡好吧?今天就到这,休息好了明天接着补课。”

    柳晓楠拍拍身旁的座位,让岳雪莲坐下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个锦缎盒子,看着她说:“从小说到剧本,你为《父亲的土地母亲的河》同样付出了心血,你不图虚名,我不能装糊涂。买了个小礼物,以表对小岳老师的感谢之情。”

    岳雪莲当仁不让地接过锦缎盒子,打开,愣住了。喜悦之中透着疑问,一对小虎牙在微启的唇齿间显露出牙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玉观音?”

    柳晓楠说:“当时我一眼看中,哪里知道你喜欢玉观音?工艺品店的那个老人家对我说,佛渡有缘人,保佑小岳老师一生平平安安、幸福快乐。”

    岳雪莲把那枚玉观音托在掌心里,虔诚地端详着,迟迟疑疑地问:“一定很贵重的。以前我也见到过类似的,太贵了买不起,你是花多少钱买的?”

    “谈钱就俗了。”柳晓楠纠正道:“不能说买,要说请。这是我才学到的新知识。”

    “我接受你的馈赠。”岳雪莲把玉观音放进盒子里,揣进上身的衣袋里,难得地开起玩笑:“拿人的手短,我一定好好给你补课。”

    从第二天开始,岳雪莲走下讲台,坐在座位上,面对面地给柳晓楠补课。柳晓楠注意到,以前岳雪莲一直喜欢穿高领毛衣,现在换成了开领毛衣,脖子上细细的红丝绦若隐若现。

    课程跟上来了,时间也到了八八年的元旦。电影《从军记》元旦期间在滨城上映,柳晓楠自己买了上百张的电影票,分别送给编辑部的老师、同班同学、羁押过他一夜的派出所的警察、以及纺织厂的领导和来往密切的工友们。

    而他和孟想想却回到了柳子街,父亲提前来信说,家里元旦杀猪。

    农村杀猪是一年当中的大事。全家人敞开肚皮吃一顿肉,是对一年辛苦劳作的最高奖赏和犒劳。肥肉炼成荤油,是一家人一年摄取热量最主要的来源。

    剩下的肉和肉骨头,用食盐腌渍起来,封在陶瓷坛子里,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可以保证在余下的半年多的时间里,每顿饭都能见到一点肉腥。

    孟想想本想留在学校看电影,柳晓楠知道她平时不舍得买肉菜,决意要让她饱餐几顿杀猪菜和血肠。借口说她婶娘想她了,让他一定要带她回去。孟想想这才答应跟他回柳子街。

    随着交往的深入,柳晓楠在孟想想的身上,仿佛看到自己另外一个身影。让她买一件羽绒服,她只买了一件普通的短身棉袄,仍然算计着花钱。

    她并不以清贫为苦、深感自卑,学习刻苦努力。数次考试,成绩一直稳定在同届前十名以里。

    柳晓楠自愧不如,她的成长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快乐和欣慰。她并不是一个死啃书本的人,经常跑到关小云那里去学缝纫,据关小云所说,已经学会踩缝纫机了。

    她的第一件手艺展示,是用碎布头拼接了一个椅子垫,正面是一个五彩斑斓的大花瓣。她把椅子垫放在他宿舍的木椅上,自顾自地欣赏,很开心的样子。

    这样一个聪慧好学的女孩子,将来必有大发展。柳晓楠常常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她是他最好的作品。

    两个人仍在上午课程结束后,赶到长途汽车站,天黑前回到柳子街。

    老舅来给杀猪,母亲把姥姥也接到家里。姥姥八十了,身体没有大毛病,耳不聋眼不花,偏偏喜欢拿柳晓楠寻开心,见到孟想想,张口闭口喊她外甥媳妇。

    孟想想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最终还是不得不答应,挺难为情的。

    柳晓楠坐到姥姥身边,问姥姥:“我是姥姥的亲外甥吗?”

    姥姥抬手怕打了一下柳晓楠的头顶:“你不是我的亲外甥,谁是?”

    柳晓楠故作夸张地揉着头说:“那好,我跟姥姥再说一遍。小孟是我的同学,是我妈的干闺女,是姥姥的外甥女。喊名字喊外甥女都可以,喊人家外甥媳妇,让她一个小姑娘很难堪的。姥姥长寿,等我找到真正的外甥媳妇,让姥姥天天喊。”

    姥姥看着孟想想,答应得挺干脆,转身的功夫又喊上了外甥媳妇。柳晓楠知道姥姥这是存心的,只好对孟想想说:“姥姥是老小孩,你不要放在心上。”

    当着全家人的面,孟想想倒是落落大方:“只要姥姥高兴,喊什么都可以。”

    家里多出三口人,晚上睡不下,柳晓楠自己搬到叔叔一家住过的那两间屋子。那两间屋子堆放着杂物,后墙上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临时烧了热炕,室温却极低,如同冰窖。

    他趴在热炕上,身上蒙着一床厚棉被,面前放着一本稿纸。写上几段字,便要放下笔搓着手,嘴里哈出的热气凝结成一缕缕淡淡的白雾。

    这篇名叫《经纬线》的小说,只写了一个开头,不过几千字。往事如同镌刻在脑子里,少年事情的友情,一幕幕像电影画面一样清晰。他常常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左右着,迫不及待地想用文字抒发心中的情感,可写下的每一个字,都让他的心疼痛不已。

    写下几十个几百个字,疼痛感促使他不得不放下笔,缓解一下焦灼的情绪。

    断断续续地写,有时还会出现一种幻觉,谷雨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看着他写下的每一个字。他冲着她咧嘴笑:心里没有怨恨,只是疼,不会诋毁你的形象。

    此时,他又进入这种状态,甚至感觉不到寒冷。现实带给他的冲击,远胜于风霜雪雨。

    孟想想推门走进来,寒气立即包裹住她的身体,不禁打了两个寒颤。她说:“大师兄,这屋太冷了,你还要写作,咱俩换换,我过来睡吧。”

    柳晓楠说:“我习惯了。你老家那边肯定没这边寒冷,你会不适应的。”

    孟想想的眼神中充满着敬佩:“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谁会相信写了两部电影的大师兄,会在这么寒冷的屋子里坚持写作?由此可见,每个成功者的背后,都是有超出常人的付出。”

    柳晓楠说:“我们成长于艰苦的环境中,自己不去努力,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你也很努力,而且脑瓜子特别灵,你的学习成绩让你的大师兄羞愧难当。”

    孟想想自信地笑着:“我如果不努力,且不说能不能对得起父母付出的心血,辜负了大师兄的希望,辜负了婶娘的厚爱,我哪还有脸来柳子街?”

    柳晓楠揉搓着冰凉的脸颊:“你去睡吧。小时候比现在都冷,不也长大了?”

    孟想想走出那间屋子,回到姥姥和婶娘的身边。虽说是第二次走进这个陌生的家庭,心里感受到的却是无边无际的快乐,以及难以言明的厚重的踏实感。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早早地起来忙活。杀了猪,柳致心对柳晓楠说:“反正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跑一趟复州城,替我去请岳子凡。”

    柳晓楠说:“以前也请过,岳老师不会来的。”

    柳致心说:“来不来是他的事儿,请不请是我的事儿。”

    柳晓楠乘车来到复州城,代表父亲去请他的岳老师,不料岳雪莲也回到父亲家里。柳晓楠好奇地问岳雪莲:“你不是一直等着欣赏电影《从军记》,怎么回来了?”

    岳雪莲淡淡地说:“原作者都不去欣赏他自己的作品,我又何必去替人家鼓掌叫好。”

    岳雪莲昨天中午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无意当中看见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幕,柳晓楠和孟想想双双走出校门。柳晓楠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看样子是要回家,那个孟想想随行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两个人平时关系密切,已是公开的事实。他对她关爱有加,吃饭学习相伴相随,自行车快成了她的私人交通工具。她仰慕他崇拜他,经常去他的纺织厂宿舍,说是跟人学缝纫。

    她相信,因为他们俩的关系始终停留在同学的关系层面上,经得起任何推敲。

    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不和自己结伴回家,甚至连声招呼都不打,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块玉观音价格绝对不菲,她懂得一点相关的知识,仅仅是为了表达谢意?表达得太过分了吧?

    玉观音一直佩戴在胸前,带给她温暖,带给她希望,却始终感觉不到心想事成的那种神秘的力量。

    她临时做出决定,下午提前结束工作,乘火车回到父亲家里。按照以往的惯例,新年元旦,柳晓楠一般都会出现在父亲的家中。她希望,能在父亲的家中见到他。

    岳子凡仍坐在热炕头上,患有严重风寒的双腿上,盖着一床小被子。他看着柳晓楠和岳雪莲说:“年年来请,你爸的心意我心领了。我不喜欢那种喧闹的场合,这样吧,让雪莲代表我去。”

    岳雪莲抢先说道:“柳叔叔可没请我。”

    柳晓楠给自己找台阶下:“我爸没请你,我请你。我正式邀请小岳老师去我家吃猪肉,去体验一项原始的活动。”

    “还是原始的,还挺神秘的,你确定我会感兴趣?”

    “破冰捞鱼。不是捕鱼,是捞鱼,有没有兴趣?”

    岳雪莲的确不感兴趣:“没体验过,不知道。”

    岳子凡对岳雪莲说:“你一直说你写不出晓楠那种生活气息、乡土气息浓郁的小说,主要是因为你没有深入到民间。跟晓楠去吧,感不感兴趣都要去亲身体验。”

    岳雪莲顺水推舟,跟着柳晓楠走出家门。坐上汽车,十公里的路程,不到十分钟便到了柳子街。

    岳雪莲心中暗自感慨,距离真的很近,绕了一个大圈子才相识,错过了最能留下许多美好回忆的青少年时期。天意还是偶然?

    她四下观望着柳子街,意味深长地说:“似曾相识......”

    柳晓楠走在前面领路,他忍着笑说:“到了我家里,你还会见到一个熟人。”

    猜到了是谁,岳雪莲问:“我想像不到是谁。”

    “孟想想。”柳晓楠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淡定地说:“你一定好生奇怪,我怎么会把孟想想领到家里来。我们柳家的祖先,来自山东栖霞县李家庄,孟想想来自李家庄相邻的一个村子,她的母亲恰好是柳氏后代。我把孟想想当成柳子街柳氏一族远方的亲人,我母亲认她做了干闺女,这样的解释你能理解吗?”

    岳雪莲松了松脖子上的围脖说:“师兄的心中有一块只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那里有祖先走过的足迹,有祖先生生不息的血和泪,有祖先改变命运铿锵有力的搏击声。不使祖先蒙羞,是我们这个民族共同的情怀。师兄的身上流淌着祖先的血脉,那是灵魂得以依存的根源。”

    “难得你能理解得如此深刻。在很多人眼里,我所做的毫无意义,在学校不敢公开这种关系,甚怕引起不必要的猜疑,让纷纷攘攘的杂音干扰心中的宁静。”

    “因为参与了《父亲的土地母亲的河》的创作,我摸到了一点师兄心中的脉络。”

    “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孟想想的家庭条件不是太好,她的学习成绩摆在那儿,年底你能不能为她申请奖学金助学金之类的,虽然杯水车薪,至少能激励她鼓舞她。”

    “按照她的学习成绩,奖学金应该不成问题。问题是,学校里的贫困生很多,奖学金又有限,学校会综合权衡考虑。我看她平时的衣着和吃的用的都还可以,这种事上不好徇私情。”

    “那就算了。”

    “师兄好像并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

    在岳雪莲目光的逼问下,柳晓楠说:“刚开学,孟想想的晚饭只是一个馒头就着白开水。为了凑足学费生活费,她家里已是精疲力竭。交了学费,她手中所剩无几,只够勉强度日。我说服了她,决定资助她完成大学学业。”

    岳雪莲柔和的目光能融化冰雪:“师兄,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懂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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