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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渡

    转眼到了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正月初二送神后收起来的供桌,今天又重新摆上,过了今晚,这个年就算彻底过完了,今天是一年当中最后一次祭拜先祖。

    时令已到了八九,白昼渐渐变长,气温渐渐回暖,冰雪开始融化,南飞的大雁陆续地北归,山间田野之中,随处可见慢悠悠的黄牛的身影。农忙的时节已经到来,人们即将开始新一轮的忙碌。

    一大早醒来,岳雪莲便着手打点行装。假期接近尾声,明天回到父亲家里住一晚,后天返回滨城,拜访领导和同事,就将准备开学的相关事宜了。

    她将两个人要留下来的衣服整理好,分门别类装进柜子里,之后,又忙活着清扫屋里屋外的卫生。在她的潜意识里,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永久的家。

    春节这段日子,柳晓楠和岳雪莲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家里。正月初二去姥姥家拜年,初三去了复州城。在岳子凡那里住了两天后,岳雪莲觉得很无趣很无聊,暗自央求柳晓楠回家。

    柳晓楠找了一个借口,跟岳子凡说是要帮着父亲管理蔬菜大棚、帮着父亲卖菜,不能一直住在老师家里。

    女大不中留,岳子凡知道这是女儿的主意。以前单身时,女儿就不大愿意长期住在家里,有了婆家后,那颗心更是早飞走了。想想也能理解,谁喜欢跟一个孤僻的老头子长期生活在一起,便放他俩回到柳子街。

    回到柳子街,柳晓楠每天都要遵照父亲的指令,上午准时卷起草帘、傍晚准时放下草帘。岳雪莲则徜徉在田园生活的意境中,运动、读书、做美食、干一点农活,舒适惬意而悠闲。

    每天早晨,照例双双出去跑步。空气凛冽清新,沿着河边跑至额头上冒出热气,气喘吁吁中呼出浊气,吸进新鲜冰凉的空气,那才叫一个爽。

    吸引他俩的,还有河边那一群留下来过冬的成年灰鹤。

    那群灰鹤有二十多只,有时聚集在河岸边,有时聚集在池塘的冰面上,有时聚集在冬小麦地里。站立起来有一米多高,飞翔起来翼展在两米开外,姿态优美而强健。

    是什么吸引住了它们迁徙的翅膀,不畏严寒停留在此地?

    两个人常常驻足观赏,柳晓楠说:“它们眷恋着这片水草丰沛广阔肥沃的土地。”

    岳雪莲说:“它们辜负了那一双健美的翅膀。”

    观察的角度不同,观点自然不同,两个人没有深入讨论下去,深怕引起不必要的争执。

    有天在蔬菜大棚里翻地,准备将黄瓜苗移栽过去,意外翻出了十几条红色的蚯蚓。柳晓楠让岳雪莲回家找来一个罐头瓶子装起来,准备带她到冰窟窿里钓鱼。

    岳雪莲兴高采烈,柳晓楠劝她不要高兴的太早。能否钓到鱼还是个未知数,因为他从没在冰窟窿里钓过鱼,只当是一种实践。

    打春之后,冰层变得疏松,一条条冰碴并排直立,冰面时常发出咔嚓咔嚓断裂的声响,纵横交错的裂缝如同蜘蛛网。

    这是即将化冻开河的讯号,冰面之下河水流动,冰面之上已承载不了人畜的行走。

    柳树的枝条由暗黄变成嫩黄,柔软得像一条条鞭子在轻轻地挥动。北岸的河岸之下,一尺多宽的冰面已经融化,局部河水较深有洄旋的地方,形成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冰窟窿。

    柳晓楠选中了一个水底幽暗的冰窟窿,用长木棍敲击四周的冰层,将冰窟窿进一步扩大,并用米糠和玉米面打了一个鱼窝。中午天气晴暖时,他带着岳雪莲前来钓鱼。

    一根父亲用来插黄瓜架用的细竹竿,拴上鱼线鱼钩,用一小块塑料泡沫做漂。挂上蚯蚓,挥杆抛钩,投入冰窟窿之中,静静地等候鱼儿上钩。

    岳雪莲蹲在柳晓楠的身旁,怕惊动鱼小声问:“你这钓具也太简陋了,能钓上鱼吗?”

    柳晓楠说:“我小时候钓鱼,还不如现在这个呢。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虽有意境却无乐趣,哪里比得上此情此景。”

    “那是当然。如果柳宗元身边有个红颜知己,如我这般,也不会写出那么孤寂凄美的诗句来。”

    话刚说完,鱼漂抖动了几下忽地下沉。柳晓楠一甩竹竿,一条大鲫鱼便被钓了上来,淡黄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银白的光。

    且不管能不能钓到鱼,岳雪莲带来一个小水桶,正好用上了。

    柳晓楠从鱼钩上摘下鲫鱼,放进水桶里,颇有感触地说:“我从四五岁开始钓鱼,却不知也没想过冬天也能钓到鱼,老辈人那里也没有传下这个说法。在人们固有的观念里,冰面上是不能钓鱼的。如果不是在蔬菜大棚里挖到蚯蚓,出于无聊来玩玩来试试,那个固有的观念永远也不会被打破。真的要感谢我爸的那个蔬菜大棚。”

    岳雪莲说:“如果早知道冰窟窿里能钓到鱼,你也不必破冰捞鱼,像个大狗熊一样趴在冰窟窿上。”

    柳晓楠说:“三叔说的没错,人的固有观念的转变是最为困难的。”

    “那群灰鹤也是被固有的观念束缚着,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白长了一对飞翔的翅膀。”

    “由此看来,小岳老师对那群灰鹤耿耿于怀,真心为它们感到悲哀。”

    话是这样说,手上却不闲着,水桶里的鱼越来越多。看着活蹦乱跳的鱼,岳雪莲也想试试。柳晓楠把竹竿交到她手里,给鱼钩重新挂上新鲜的蚯蚓。

    身旁有人指点,岳雪莲像模像样地挥杆抛钩,每钓上一条鱼来,都会兴奋地大喊大叫。

    用完了十几条蚯蚓,两个人钓了小半桶鲫鱼。柳晓楠光着手摘鱼挂蚯蚓,两只手背冻得发红,手指尖发木,可他毫不在意,能够打破常规在冰窟窿里钓到鱼,这件事的本身让他很兴奋。

    岳雪莲也是兴趣不减,回去的路上,她说:“想办法再挖点蚯蚓,明天还来钓鱼。”

    柳晓楠说:“回家问问你公公,看他允不允许咱俩在大棚里乱掘乱挖。”

    岳雪莲笑道:“那还是算了吧,蔬菜大棚是你爸展示能力的基地,是全村人的眼珠子。”

    回到家里,岳雪莲跟着柳致心学做淡水鱼,清蒸酱焖或是做汤。晚饭时喝一点自家做的黄酒,舒筋活血通络。

    晚饭后打一会儿扑克,柳晓楠和母亲一帮,岳雪莲和柳致心一帮,三副扑克的打滚子,升级喝血笑声不断。岳雪莲见证了父母口中柳致心超强的记忆力,三副扑克牌,抓在手里一大把,打出去什么牌,剩下什么牌,记得清清楚楚。

    平静快乐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滑过,转眼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岳雪莲有些恋恋不舍,一个健全的家庭,带给她太多的快乐和感动。

    柳家叔叔和阿姨,两地分居三十年,感情平平淡淡如同细水长流,也难怪柳晓楠那么看重感情。她多么渴望自己也能拥有这样一个家。

    清扫完未来的农村的家,岳雪莲站在西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化冻返浆、变得泥泞的水稻田。有个问题长期郁结于胸,始终找不到答案,是时候向柳叔叔讨教了。

    午饭后小睡了片刻,一家人开始包饺子。岳雪莲包着饺子,心里犹豫着,最终还是开口向柳致心问道:“叔叔,以你对我爸妈的了解,他们有没有可能复合?”

    柳致心不忍说出那个残酷的事实,他说:“我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这件事急不得,毕竟他们之间有着二十几年的隔阂。我是这样想的,转折点应该在你俩结婚以后。你俩结婚,他俩就有了相见的机会,到时候我会想办法从中说和,你不要过多忧虑这件事。”

    “谢谢叔叔。”岳雪莲说:“我一直想盼望着,有那么一天,我和爸妈能像一家人一样生活着。”

    姜长玲对岳雪莲说:“你俩结婚以后赶紧生孩子,有了外孙外孙女,你爸妈还不得争着抢着哄外孙?人老了都发贱,隔辈亲,外孙外孙女就能把他俩连在一起,比外人劝说管用。”

    岳雪莲低头不语,柳晓楠笑道:“妈,是你急着抱孙子吧?先别急,再有一年半,我读完大三回到纺织厂,我们就结婚。至于要不要生孩子,我可说了不算。”

    岳雪莲的态度倒很明确:“我听阿姨的。”

    包完饺子,天色渐暗,柳晓楠独自上坟送灯。人间过灯节,阴间也要有点亮光,民间传言,一年一次抓抓虱子。依旧是男人们上山,上香烧纸磕头放鞭炮,在坟茔门里点亮一支红蜡烛。

    山野之间,点点烛光忽明忽暗,如同幽蓝的鬼火在跳跃。

    城市有喧闹的灯会,农村人有自己的传统。吃过饺子和元宵,家家户户都在灶台水缸粮囤上、猪圈鸡窝茅房里点上红蜡烛,具体说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寓意,总之是要让院里家里的每个犄角旮旯都亮堂起来。

    孩子们提着纸灯笼在院子里在街上玩耍,无邪的笑声和鞭炮声充盈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柳晓楠带着岳雪莲,在父亲的蔬菜大棚里也点亮几支蜡烛,让正月十五的烛光,照亮父亲的希望。走出蔬菜大棚,望着村子密如萤火的烛光,岳雪莲感叹,还是农村的元宵节有内涵有韵味。

    回到家,柳晓楠将剩下的鞭炮和礼花弹全部燃放。这个年过完了,期待着新一年的开始。

    照例玩一会儿扑克,只不过调换了一下对手,一对小情侣对战一对老夫妻。小情侣配合默契技法占优,无奈老夫妻净抓好牌,始终处于落后挨打的局面。玩了一会儿扑克,看了一会儿电视,柳致心催促他俩早些休息,收收心,回到滨城好好工作和学习。

    柳晓楠跟着父亲到蔬菜大棚里巡查了一遍,回到自己屋里时,见火炕上没有铺被褥,岳雪莲靠在床头上看书,不解地问道:“这怎么还转滩了?”

    岳雪莲没听明白:“什么叫转滩?”

    柳晓楠说:“这是我从李红霞那里学到的一个词,字典上查不到的,是生活中的词汇。她告诉我,几年前,海滩上突然出现一种黄蚬子,个大味美,以前是没有的,估计是从其它的海域漂移过来的。后来因为过度的捕捞,某一天,几乎是一夜之间,海滩上踪影全无,再也找不到一个黄蚬子。人们说,海滩上的环境满足不了黄蚬子的生存繁殖,集体出逃了,便有了转滩这个词。火炕上睡得好好的,你挪到床上,不是转滩是什么?”

    岳雪莲擎着书,做出要打的样子:“有本事把两件毫不相关的事情联系到一起,这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以小见大,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生存环境是第一重要的。”

    柳晓楠巧妙地把岳雪莲的思绪扭转过来:“你从炕上转滩到床上,难道也是想换个环境?”

    岳雪莲用打开的书页,遮盖住微微羞红的面庞,轻声地笑个不停。

    此时嬉闹的他俩,哪里会知道有件更重大的事情,在等着他俩去做出决断。

    第二天回到复州城,大老远便看见岳子凡光着脑袋,焦躁不安地在巷子口走来走去。开始吓了一跳,以为是他被谁气到了,老病复发,走近了才发现,他的脸上呈现出兴奋而凝重的异样神色。

    搀扶着回到家里,岳子凡慢慢道来,他俩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两天前,一个久违的故人突然前来拜访岳子凡。岳子凡几乎认不出,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是陷害他入狱的昔日朋友。

    原来,他的那个朋友在十年前,也就是在岳子凡平反后不久,移民去了美国,做着医疗器械方面的生意。随着年龄的增长,时时想起被自己陷害的朋友,寝食难安,便回国寻找探望。看到岳子凡现在的身体状况和生活状况,更觉罪孽深重。

    岳子凡说:“在那个群魔乱舞的特殊年代,人人寻求自保,谁也无法把握自己,我早已原谅他了。可他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在我这里痛哭了一场,住了一个晚上,说起很多往事,想重新拾起我们之间的友情。”

    “那是鳄鱼的眼泪。”岳雪莲气愤地说道:“爸,你不能再相信他。他害你害得还不够惨吗,就让他带着罪恶去见他的上帝。”

    岳子凡说:“我相信他悔恨的诚意。只是,他一定要带我去美国疗养,费用全部由他负责,就为了找回友情,为了赎罪。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跟他说要跟孩子们商量商量。他在国内还有点其他的事情,过几天会回来听我的答复。”

    岳雪莲惊讶不已,瞪大了眼睛,探询地看向柳晓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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