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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乡俗

    大地渐渐沉寂,夜空趋于平静。柳致心带着柳晓楠,打着手电前后院巡查了一遍,防止有残留下的火星引发火灾。然后又来到蔬菜大棚里,查看温度和湿度。

    尽管覆盖着厚厚的草帘,大棚里的温度较之白天还是下降了几度,不过,也在适应蔬菜生长的范围内。

    割了一茬的韭菜,重新生长出扁扁的嫩芽;营养钵中的黄瓜苗,已经长出了四片叶子,再过几天温度升高几度,就将移植到芹菜收割后腾出来的空地里。一切都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蔬菜大棚里的实际空间并不宽敞,柳致心对儿子说:“可惜没有合适的地块,按照要求,蔬菜大棚必须在六十米以上。光照充足,空气流通,湿度温度容易控制,有利于蔬菜的生长,可种植的蔬菜品种也多。这个棚子满打满算才五十米,效益大打折扣。”

    家里的土地很零散,本没有适合建大棚的地块,柳致心建蔬菜大棚的计划几度搁置。后来,有一户人家不愿种菜园,主动找到柳致心想转让给他。

    柳致心一端量,两家的菜园相邻,加上弟弟柳致太的菜园,正好可以建一个蔬菜大棚,便私下定了协议,用一千块钱买下那户人家的菜园,这才有了这个五十米长的蔬菜大棚。

    柳晓楠说:“即便是五十米,也够你和我妈忙活的了。效益也相当可观,不要再扩大规模了。”

    柳致心说:“人活着总得干点什么,不能坐吃等死。我才刚刚活出点滋味来。”

    走出蔬菜大棚,柳晓楠打着手电照着路,反复斟酌着语句,想好了才说:“爸,我知道你想证明什么,可我觉得真的没有必要,你和我妈轻轻松松地过好下半辈子不好吗?”

    只有行走在黑漆漆的旷野中,他才有勇气跟父亲说出这番话来。

    柳致心回答说:“我不想证明什么,活了五十多岁,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还有什么抛不下的?这是我在生产队当会计时就有过的想法,不敢说是年轻时的梦想,只能说是一个思路。我现在有时间有精力有自由沿着那条思路走下去,说不定能打开全村人的思路。有的人肢体懒惰,有的人大脑懒惰,有的人肢体和大脑都懒惰。懒惰是一个人的大忌,这也是你三叔关注我这个蔬菜大棚的重要原因。”

    寒风凛冽,柳晓楠有些汗颜,父亲的格局远比他想象的要开阔的多。

    回到家里时,岳雪莲还没睡,铺好了被褥坐在炕上看电视,仍处在难以抑制的兴奋当中。

    这是她第一次在农村、在未来的婆婆家、在一个健全的家庭中过年,浓浓的家庭气氛、丰富多样的民间习俗、璀璨的烟花,无不让她感到欣喜万分。她自己觉得吧,走进这个家,成为这个家未来的女主人,那将是她人生舞台上的一个重要角色。

    柳晓楠随手关掉电视,催促着:“赶紧睡觉,明天早晨,准确地说是今天早晨,还得早起拜年。”

    岳雪莲说:“我还以为大年三十,可以尽情地玩一个通宵。”

    柳晓楠脱鞋上炕:“各个村子的风俗不一样,有的是三十晚上拜年,有的是大年初一拜年。柳子街的传统是大年初一拜年,农历新年的第一天都要起个大早,相互拜年问候。之所以有这样的传统,我琢磨着是祖辈警示后人,一年当中不能睡懒觉,要勤劳持家。”

    岳雪莲认真地问道:“我这个没过门的、事实上的准媳妇,大年初一要不要给公公婆婆端茶请安?”

    “老规矩早过时了。”柳晓楠脱掉衣服钻进被窝:“现在没那么多的繁文缛节,问个好就可以了。”

    岳雪莲感到轻松了,关了灯,像条泥鳅一样钻进柳晓楠的怀里。

    睡得正香,好像刚刚熟睡,两个人忽然被院子里燃放的鞭炮声震醒了。柳晓楠迷迷糊糊地开了灯,看看手表,还不到五点钟,才睡了四个多小时。

    父母已经早起,门外传来母亲呱哒呱哒拉风箱烧火的声音,父亲则是用鞭炮声催促他们起床。

    岳雪莲搂着柳晓楠的脖子,闭着眼睛小声说:“这也太早了,我不想起来。”

    柳晓楠揉了揉眼睛,把岳雪莲扶起来说:“大年初一睡懒觉,咱俩会成为全村人的笑柄。”

    从里到外换上新衣服,叠好被子,洗脸刷牙,柳晓楠拉着岳雪莲开门走出屋子,向父母拜年问好。姜长玲给岳雪莲包了一个大红包,柳致心让柳晓楠给祖辈的灵位上香烧纸磕头。

    烛光摇曳香火袅袅,纸钱燃烧的黑烟飘飘悠悠,与大年初一煮饺子的蒸汽缭绕成一团。

    吃过饺子,柳晓楠和岳雪莲穿戴整齐走出家门,挨家挨户给村里的长辈们拜年。

    天色刚刚放亮,太阳还没有升起,村子里的鞭炮声此起彼落,家家户户开门纳新,迎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年轻人和孩子们纷纷走出家门,村子里到处都洋溢着笑声和问候声。

    柳晓楠带着岳雪莲先去叔叔家拜年,柳二丫一人给了一个红包。因为当初听了柳晓楠的建议,并出钱资助开了小卖店,买上了农用车,生意稳定红火,家庭的经济状况大为改善,今年就将盖起新房,柳二丫当然不能亏待柳晓楠和她未来的侄媳妇。

    岳雪莲客气地说声谢谢,柳晓楠却是毫不客气地拆开红包,故意数了数说:“这才像个婶子样。”

    柳二丫跟岳雪莲数落着柳晓楠:“你看看晓楠那个眼神,给少了都会不认我这个婶子。”

    岳雪莲说:“晓楠心里还是很敬重婶子的,尤其念念不忘婶子当年救下叔叔的那一段经历。”

    既是亲婶子,跟叔叔有过一段不同凡响的感情经历;又是不相干的同宗姐姐,柳晓楠颇有些看不惯她日常的一些行为方式。这里面的恩恩怨怨不知有多深,岳雪莲只能跟柳二丫说着客套话。

    柳二丫有些难为情:“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大过年的不提了。”

    柳晓楠说:“患难之中见真情,这可不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或许有一天,我会把叔叔和婶子的故事写下来。”

    柳二丫高兴地说:“那敢情好,我和你叔叔也借着你的文章出出名。”

    一旁的柳致太说:“咱俩已经臭名远扬,你还想出什么名?过好以后的日子才是真格的。”

    柳二丫叹着气:“要是当年那个孩子不打掉,现在也是二十出头了。”

    柳致太责怪说:“当着孩子们的面,大过年的你说那个干什么?”

    岳雪莲赶紧道歉:“对不起,是我让叔叔婶子想起了伤心事。”

    柳二丫握着岳雪莲的手说:“跟你没关系,没事的时候,我也会常常想起。”

    柳二丫的女孩睡在里屋,刚刚醒,听到外屋的谈话,穿好衣服走出来说:“妈,叔叔,你们把我当成那个孩子吧。”

    柳致太说:“你是你,不说这个了,给你哥哥嫂子拜年。”

    柳二丫的女孩亲热地给哥哥嫂子拜年问好。她已长成一个大姑娘,不再惧怕柳晓楠,而是把他当成知心大哥哥。

    初升高时,她的学习成绩并不是太好,不知道该怎样选择。柳晓楠帮她分析利弊,建议她读职高,结果一毕业,便被滨城开发区一家外资企业招走,成了一名独资企业的员工。

    参加工作以后,曾经困扰她的一些问题渐渐有了答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哥哥,经常在星期天来看望她,关心她的工作和生活,带她买衣服吃好吃的。在女伴们的面前,她自豪地宣告,她有个当作家的哥哥。

    当她把工资交到母亲手里,继父明确表示,挣多少都是她自己的,家里不需要她一分钱。

    与之相反,以前亲爹从不待见她,不管她的死活,有了工作以后反而三天两头伸手向她要钱。她终于看清谁亲谁疏,谁把她当成孩子,谁把她当成摇钱树。

    跟养父之间虽然隔了一层骨肉亲情,养育之恩却是历历在目,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以忘怀。而母亲和继父之间艰难曲折的爱情故事,更是滋润感动着一颗少女的心。

    她羞于或是不善于用语言直接表达出来,给母亲买件衣服,必定给继父也买一件,她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对继父的感激之情。

    柳晓楠很高兴地看到这个妹妹的转变,他开着玩笑:“以后谈恋爱了,我这里是第一关,没通过我和你嫂子的考察,你也不必把男孩子领回家。”

    柳二丫的女孩笑着:“那也太难了。人家还小,暂时只想好好地工作。”

    家里来了拜年的,柳晓楠和岳雪莲起身告辞走出叔叔的家。走到街上,岳雪莲问道:“你是随口那么一说,还是真要把你叔叔和婶子的故事写下来?”

    柳晓楠说:“刚才确实是随口一说,说过之后便有了真切的想法。以前没想写,是因为牵涉的面太广,牵涉的人太多,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这段离奇的爱情故事。现在时机成熟,到了该动笔的时候了。”

    岳雪莲说:“你叔叔和婶子的感情经历,是那个特殊年代里的特殊产物,从某些方面来说,甚至是畸形的。放到今天,是不大可能再有那样的故事发生的,并不具有普遍性,写起来会有很大的难度。角度掌握得不好,恐怕会让人难以接受。”

    柳晓楠说:“我不会仓促动笔,有必要改变一下思路,构思成熟了再说。”

    新年的太阳慢慢腾腾地升起,村子里亮堂起来喧闹起来,人们穿上新衣服纷纷走出家门,相互拜年问候。所有的矛盾和不愉快都成了过往,至少今天不会想起提及,相互呈现的是祝福的笑脸。

    柳晓楠和岳雪莲走东家进西家,全村走了个遍,最后才来到关得玉家拜年。每年如此,因为必定有一番长谈,谈话的内容涉及到方方面面。

    关得玉以茶相待,开口便问:“晓楠,在村里走了一圈,有没有新发现?”

    柳晓楠说:“没有太大的变化。大过年的本不该这样说,可事实如此。”

    关得玉却很乐观:“你不觉得找你写春联的人越来越多了?看到那么多的人家,大门上贴着你写的春联,你没有一点想法?”

    柳晓楠还是不解:“除了有点自得的虚荣之外,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关得玉指点着柳晓楠,对岳雪莲说:“你看,人的名声大了,神经就变得麻木了。”

    岳雪莲说:“我倒是有点感触。城里人家的门上,大多是贴着印刷的春联,那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隔绝。一个村子里,家家户户贴着手书的春联,并且自成一体看得上眼,不仅仅是具有人情味,也说明这个村子具备一定的文化底蕴,人们对于文明有着朴素的向往和渴望。”

    关得玉拍着柳晓楠的肩头:“到底是大学老师,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你忘了那年大冬天,你为什么蹲在石碑上练字?你扑灭的不是草垛上的大火,而是有些人心里的邪念。”

    岳雪莲很诧异,柳晓楠并没有跟她说起过那一段经历。关得玉讲给她听,村里如何火烧连营,村民如何疯狂与惶恐,柳致心如何想出妙招,柳晓楠如何在冰天雪地里练字,村民如何想起了石碑上记载的祖训,他又是如何高兴得忘乎所以、放小鞭把炕席引燃。

    岳雪莲颇为崇拜,柳晓楠说:“那是我爸的主意,三叔高抬我了。”

    关得玉说:“三叔没有高抬你。你现在是村里孩子们的一个榜样,那些有孩子上学读书的家长,经常把你挂在嘴边,学学你晓楠叔或是晓楠哥,不好好学习,能当上作家、能娶上大学老师吗?方法有些简单,却很实用,至少说明,大家认识到了学习文化的重要性。”

    柳晓楠笑着调侃岳雪莲:“没想到吧,你成了柳子街的一块金字招牌。”

    关得玉话题一转:“农村人固有观念的转变是缓慢的。你说的也对,村里这几年确实是没有太大的变化,村民还是按照传统的方式耕种,收入提高的幅度不大。你父亲的蔬菜大棚是一面旗帜,能够促使村民思想的转变。所以,三叔希望你能够理解支持你父亲。”

    原来三叔在这等着他。柳晓楠当然知道父亲和三叔正在共同做着一件大事,他哪里还有不理解不支持的道理。

    从关得玉家出来,两个人沿着菜地的田埂往家走,远远地望见柳致心站在蔬菜大棚的顶端,弯着腰手拉麻绳将一块块草帘卷起,让阳光照射进大棚。

    岳雪莲感叹:“真是个勤快人,有一股令人敬佩的劲头儿,怪不得我妈至今还在惦念着你爸。”

    柳晓楠不明所以地看了岳雪莲一眼,快步地跑过去,接下父亲手里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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