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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带有缺口的句号

    柳晓楠扛着铁锹,拎着塑料桶,带着谷雨到海滩上散散心,寻找少年时的快乐。海滩上正在退潮,趟着脚腕子深的清凉的海水,两个人赤脚慢悠悠地行走在沙滩上。

    海水轻柔地摩挲着脚腕,谷雨的心情好了很多。她弯腰捡起一个正在爬行的海螺,对柳晓楠说:“你能给一个残疾的孩子当义务爸爸,这份担当、这份勇气,其意义已经超过了你为家乡捐资建校。”

    柳晓楠说:“这是对我最恰当的褒奖,还是姐姐了解我啊。”

    “你为家乡捐资建校,这事干得漂亮。你躲在幕后,行事低调,可大家都知道是你。我家老爷子都不得不为此赞赏你,说你很有从政的头脑,不从政可惜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的事儿我可不干。村小学年久失修,重建校舍这件事又不能不去做,只能出此下策。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

    “养殖场有了名称,爱之源,想必意义深远。”

    “这是伍艳丽的那个孩子叫我爸爸后,孟想想起的名字。她说,要让那个孩子心里多一道阳光,让每个人心里都多一点暖意。”

    “你们两口子倒是夫唱妇随的。”

    两个人沿着潮水的边缘走,边走边捡拾海螺。柳晓楠说:“你是我姐,我得说你几句。你们俩的矛盾,我觉得在很大程度上,是出在你身上......你看看,我才开了一个头,你就朝我瞪眼睛。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都能想象得出你在家里是个什么样子。”

    谷雨把手中的几个海螺扔进柳晓楠的塑料桶里,甩着手上的水珠说:“好,你们男人只会向着男人说话,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说。”

    柳晓楠说:“关小云和董小军离婚了,开始我替关小云抱不平。关小云对人和善热情,泼辣能干,一定是董小军不懂得珍惜。经过一番调查核实,我才发现问题是出在关小云的身上。小云不懂得维护男人的自尊,肆意践踏,这才让开朗乐观宽容的董小军忍无可忍,提出了离婚。通过关小云,我发现你身上存在同样的问题。你一直是霸道惯了的......”

    谷雨抬脚踢水,踢了柳晓楠一身一脸的海水,怒斥道:“我怎么霸道了?”

    柳晓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说:“你不霸道,你一点都不霸道,我讲讲我自己。我在外面不管有多重要的事儿,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回到家里,为什么?因为家里有暖和气儿,有人间烟火。回到家里,我可以脱下所有的伪装,想躺着就躺着,想坐着就坐着,想说话就说话,想放屁就放屁。放松自在,能做一个真实的自己。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回到家里,首先要摆正自己的身份。男人回家,是丈夫是父亲是儿子是女婿;女人回家,是妻子是母亲是女儿是媳妇。不管在外面有多威风多权威,回到家里首先要放下架子放下身段,承担起家庭中的角色。

    “在外忙碌了一天,回到家里谁都不愿意继续听喋喋不休的说教,谁都不愿意看到盛气凌人的冷脸。有人是个好父亲好儿子,却未必是个好丈夫;有人是个好母亲好女儿,却未必是个好妻子。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家的孟想想做得很好,家庭事业安排的井井有条。”

    谷雨反问道:“你家的孟想想就那么完美?”

    柳晓楠说:“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只能说我们对脾气对心思,互相体谅。孟想想在外面是个在读研究生,回到家里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我面前,还是那个需要我时时爱护的山村小女孩。男人都有保护弱者的本能和意愿,如果遇到一个强势的女人,他只能把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你想想,是不是这回事儿?”

    谷雨怒视着柳晓楠,却又无力反驳。

    海滩上的潮水退干了,起起伏伏的沙滩上,无数的小螃蟹爬出洞穴觅食,海螺却藏匿到沙子里,成群的海鸥不停地飞起落下。远处的潮头,哗啦啦轻柔地拍打着海滩,海滩上寂静而热闹、忙碌而悠闲。

    柳晓楠对谷雨说:“你围绕着我跑一圈。”

    谷雨警觉地问:“干什么?耍洋相给你看?”

    “不劳动者不得食,在我这里吃饭的每一个人都要劳动,我儿子女儿来了,也要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你也不能例外,跑步也是一种劳动,一会儿你会明白的。跑一圈,衣服脏了我陪给你。”

    “我怎么觉得你憋着坏心眼,把你姐姐当猴耍。”

    柳晓楠把铁锹往沙滩上一插,学着大猩猩的样子,嘴里啊啊有声地围绕着谷雨跑跳起来。

    谷雨仿佛看到当年那个教她游泳的农村少年,在河里扑通扑通地游着狗刨式,引逗着她忍俊不禁。

    跑了一圈,柳晓楠抄起铁锹,找准沙滩上凹陷的位置,一锹一个黄皮大蛏子,一连挖出十几个。直起腰对捡蛏子的谷雨说:“你看,只要放下架子和身段,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谷雨抬手照着柳晓楠的头部打了一下:“臭小子,鬼心眼还挺多的,拿这个借题发挥来说教我。”

    柳晓楠没有躲闪,开心地笑着:“我是你弟弟,随便打随便骂。以前没少挨你打,满头都是包,不差这一拳,回到家里温柔一些。”

    谷雨凝望着远处涌动的潮头说:“少年时简单的快乐还能找回来吗?”

    柳晓楠说:“你试试看呗。”

    天空辽阔高远,洁净的白云悠悠飘过,平整的海滩上,谷雨在无声的音乐伴奏下翩翩起舞。远处的海浪拍打着节拍,一串串脚印如音符跳跃在沙滩上。

    谷雨舒展着腰肢,在海滩上旋转舞动,陶醉在简单的快乐当中。

    被谷雨的舞步惊动的蛏子,喷射出一股小小的水柱,随即往洞里一缩,海滩上现出一个个圆形的小沙坑。柳晓楠挥动着铁锹,跟随着谷雨的舞步,用力量演绎着另一种舞蹈。

    两个人挖了一些蛏子海肠和文蛤,满满的一塑料桶,顺着涨上来的潮水,一路说笑着用铁锹把抬着上岸。

    回到办公楼前,伍艳丽迎上来对谷雨说:“你车里的手机一直在响。”

    手机放在车里面。谷雨打开车门坐进去接电话:“喂......我在柳晓楠的养殖场,你不是怀疑我和他搞暧昧吗?我凭什么让自己蒙受不白之冤......我说的也是气话。晓楠带我去挖海肠蛏子,手机放在车里面......我也有错,不该跟你大喊大叫......好了,我在晓楠这里吃顿午饭,体验一下他这里大家庭快乐的氛围。下午回去,要不要带些新鲜的海鲜给你尝尝......好吧,我这就回去。”

    放下手机,谷雨反思自己,为什么在家里受了一点委屈,第一时间会跑到柳晓楠这里,跟他诉苦?为什么跟他在一起总是那么的快乐?

    人家的怀疑不是没有一定的缘由,难道心理上还有所依恋却不自知?

    谷雨下车,走进柳晓楠的办公室,对他说:“电话找来了,想跟我好好谈谈,我得回去了。”

    柳晓楠说:“现在正是河蟹最肥的季节,带些回去吧。”

    谷雨答应了。柳晓楠找来两个泡沫保温箱,装上一些刚挖上来的海鲜,让谷雨开车到他的池塘那边去。沙洲留守在池塘边的房子里,柳晓楠让他到池塘里捕捉一些河蟹。

    沙洲下到池塘里,在水草下捕捉着河蟹,很快装满了一个保温箱。柳晓楠把保温箱放到谷雨车子的后备箱里,上车坐在谷雨的身旁,把一张银行卡放进她的包里。

    谷雨变了脸色,压低嗓音厉声问:“你怎么学会了这一套?你怎么能跟我使用这一套?”

    柳晓楠脸不红心不跳:“社会是个大染缸,我难以独善其身,只能在心里保留一块净土。”

    “你怎么放进去的,怎么自己给我拿出来。”

    “谷雨,你我心里都明白,我们一直被一种不该有的情感羁绊着。孩子一天天在长大,我们也会一天天变老,我们应当毫无愧疚地面对孩子无邪的目光。可是,你我都难以靠自身的力量彻底摆脱掉。这张小小的卡片是终结,也是开始。我们只有建立起另一种庸俗的利益关系,才能彻底置换下目前的窘境。”

    谷雨长时间无语,泪水缓慢地流下来:“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柳晓楠推开车门下车,俯下身子说:“回去吧,谷雨。我们都是俗人,做不了圣杰。”

    柳晓楠轻轻推上车门,谷雨一踩油门,车身颤抖了几下猛地窜了出去,扬起一路烟尘。

    亲自把一段情感埋葬在秋风里,柳晓楠独自行走在海湾边,脚步很沉重,心里却很轻松。

    河蟹销售的旺季随即到来,柳晓楠每天都早早地来到养殖场,与客商洽谈,在池塘那边忙碌。河蟹的销售价格持续稳定,除了三个池塘,今年他又在水库里增设了两个网箱,进一步扩大河蟹的养殖规模。

    经过一年的实践,网箱养殖也获得了成功。

    送走几个客商,柳晓楠回到办公室,隔着窗户看到伍艳丽正陪着一个年轻女孩在里面攀谈。

    女孩穿着职业正装,脖子上挂着照相机,坐姿端正,肩上挎着一个蓝色公文包,一手执笔一手拿本。看那装扮和架势,大致能猜出她的职业身份。

    不速之客!伍艳丽心里不设防,恐怕早被人家摸透了。柳晓楠走进办公室,女孩和伍艳丽同时站起身来。

    果然,不等伍艳丽介绍,女孩上前一步伸出手来,落落大方而不失热情:“学长你好!我叫宋鸽,就读于省师范九二届新闻系,现在是滨城晚报经济板块的记者。”

    如果没有记错,正是一个叫宋鸽的记者,写下那篇捐资建校的报道。柳晓楠握着宋鸽的手说:“既然是学妹,想必是顺藤摸瓜找来的。”

    宋鸽浅笑道:“学长好幽默。学长的大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跟我想象的大不一样。”

    “一定很失望吧。”柳晓楠请宋鸽坐下。伍艳丽重新泡了两杯茶,走出去回避了。

    学长学妹的关系,拉进了彼此的距离。宋鸽轻松地说:“不是失望,是好奇。学长是个成功的作家,这几年淡出了文化圈,没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干出了另一番大事业。”

    柳晓楠说:“一个小小的养殖场,算不上什么大事业。”

    “学长谦虚了。”宋鸽反问:“为家乡捐资建校算不算大事业?安排下岗女工、退役军人就业算不算大事业?如果这些都不算,给一个残疾儿童当义务爸爸,算不算是一个真男人?”

    “你是自主来的,还是带着任务来的?”

    “上次去你的老家柳子街采访,村支书关得玉守口如瓶,出于对捐资者的尊重,我写了那篇带有悬念的报道。报道反响强烈,引起相关部门和领导的高度重视,社主任安排我找到那位捐资着,写出后续报道。”

    “你怎么断定捐资者一定是我呢?”

    “我有个姐姐,恐怕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学长。”

    明白了。柳晓楠说:“我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否则违背了我的初衷,为了意义而失去意义。”

    宋鸽有一股锲而不舍的劲头,这是职业特点也是小女孩的优势,她带着满满的自信、带点嗲声说:“我已经拿到了第一手的资料,学长不会蛮横地剥夺一个记者的报道权吧?再说了,学长能忍心他的小学妹因为没完成任务,而被领导指责业务能力不强?”

    “好吧,看来我只能配合了。”柳晓楠笑笑说:“我只强调一点,你的报道中不要提及伍艳丽那母子俩。”

    “为什么?那才是最感人的地方。”

    “拿别人的痛苦往我的脸上贴金,给你的文章增色,你不觉得很残忍吗?”

    宋鸽神色肃然,眼睛亮闪闪的,崇拜地说:“学长果然是个有大爱的人。”

    柳晓楠说:“中午我请你吃海鲜吃河蟹,以后嘴馋了,也可以经常来。如果违背了我的意愿,你和你的那位姐姐,咱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宋鸽感叹:“我采访过很多老总老板,实体规模和经济实力远比学长强大,我只以学长为荣。”

    捐资建校后续报道刊出后,果然没有提及伍艳丽母子俩,宋鸽也成了养殖场的常客。

    这年的年底,柳晓楠同十几个年轻人一道,获得了市“青年优秀企业家”的光荣称号。颁奖典礼上,退居二线的谷雨的父亲,作为老领导为这些有为的青年人颁奖。

    面对柳晓楠时,老谷同志握着他的手,和蔼地说:“柳子街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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