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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反哺

    生活在大都市里,对于季节的感知首先是在日历上,然后才是感官上的,对于季节变化的反应总是迟钝的慢半拍的。

    在樱桃成熟的季节,伍艳丽带着儿子住进养殖场,生活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看日出日落,观潮涨潮落,树叶由绿转黄,北风起,雪花飘......季节的每一次细微变化,都给她带来不一般的感受。

    不知不觉间,冰雪消融,强劲的南风推动者海浪,撞击着海岸,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沉寂了一冬的海湾又将热闹起来。办公楼前的松树林最先苏醒过来,暗绿色的松针变得青翠醒目,绿波荡漾。

    无风晴朗的日子里,伍艳丽会抱着闻天走进松树林,让他去触摸松针松果,闻一闻浓烈的松香味,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

    每一次都会在那块椭圆形的礁石前停留一会儿,让闻天去摸摸刻在上面的三个大字,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儿子说:“你爸爸写的字多好啊!”

    闻天“啊啊”地答应着。闻天至今仍然只会叫“爸”,怎么教都发不出“妈妈”的音来。这有什么关系?医生早已断言,闻天舌头不灵巧,终生不会说话,能叫“爸......爸”已经是个奇迹。

    闻天的心是灵的,或许他能感应到妈妈对这三个字的喜爱,对这片松树林的偏爱。妈妈抱着他站在松树林边缘的山崖上,脸上的表情是生动的活泛的,不再愁苦哀怨。

    他能感受到妈妈每次来到这里,心中都会涌出点滴的快乐。每到这个时刻,他都会忍不住摸摸妈妈的脸,他觉得此时的妈妈是最美最幸福的。

    “让我亲亲你吧......我这是第一次。”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伍艳丽扬起一张红润细腻的脸,亲亲闻天的脸颊。闻天的脸上痒痒的,“咯咯”地笑着躲闪着。

    伍艳丽也轻声笑起来。再说这句话之前,她给柳晓楠偷偷织过一条围脖,可从来没见过他围在脖子上。在柳晓楠上大学时,偷偷给他织过一件毛衣,可以断定他也同样没有穿过。

    因为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里,柳晓楠把这两件东西同时围在脖子上穿在身上,如同新织的一样。

    那是第一场强劲的寒流袭来时,人家一家四口照例来到海湾度周末。车子停在办公楼前,她走出去迎接,一眼看见柳晓楠的脖子上围着一条毛绒绒的白围脖。

    尽管过去了十年多,她还是一眼认出那条围脖出自她的手。她惊讶地躲闪着目光,生怕孟想想看出她的不自然来,心里砰砰地跳动。

    孟想想带着两个孩子依旧先去看望闻天,给闻天带来好吃的好玩的,跟闻天玩上一会儿。好在柳晓楠没有跟着进屋,即便这样,她陪在孟想想的身边,心里依然很忐忑,害怕孟想想提起围脖来。

    孟想想偏偏提起来,她对她说:“你给晓楠织的那件毛衣,那个花样我怎么也学不来。”

    她难为情地笑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孟想想拉着她坐在她的床上,姐妹间无话不谈地解释说:“今天我让他把毛衣也穿在身上了,那是你们青春的记忆,不能老是压在箱子底。”

    到底是有文化有涵养的人,不说友情不说爱情,只说是青春的记忆,什么都包含在里面了。看来,人家什么都知道了,说得那么顺耳那么贴心却又不完全点透。

    孟想想说得越是自然,她越是感到难堪,当时觉得自己特别的渺小和可怜。如果不是孟想想又跟了一句“你看,我们全家都穿你织的毛衣。”她会无地自容。

    的确如此。当天气刚刚转凉的时候,她利用空闲和晚上的时间,开始着手给其宇其梦两个孩子织毛衣。

    那两个孩子特别懂事,每次来海湾都跟闻天一起玩,丝毫不嫌弃闻天,让闻天也能拥有两个小伙伴。她喜欢那两个孩子,能做的也仅仅是给两个孩子织件毛衣。

    当她把一件白色的毛衣套在其宇的身上,把一件粉红色毛衣套在其梦的身上,让两个孩子试穿毛衣时,孟想想夸赞她的编制手艺真好,并表示想跟她学学。

    孟想想把她当姐妹,又是在读研究生,还要照顾男人和两个孩子,不像她是闲人一个,哪有闲暇的时间织毛衣。因此,她给孟想想也织了一件毛衣。

    他们一家人,在同一天都穿上她织的毛衣,只能说明孟想想处事得体得当,不让人难堪别扭、下不来台。从那天开始,她才真正把孟想想当姐妹。

    孟想想不会织花样繁杂的毛衣,她给起了一个头,手把手教她编织的方法。

    当柳晓楠换下她织的那件灰色鸡心领毛衣,换上孟想想织的蓝色开领毛衣,她觉得那件毛衣上面也有自己的一部分。哪怕是少得可怜的一部分,也足以慰藉她那颗孤苦的心。

    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特别寒冷,可她看到了柳晓楠保存了十年多的心意,对她而言又是一个特别暖和的冬天。

    纺织厂里几个要好的姐妹,曾先后地来养殖场看过她,诉说着下岗后的不易与艰难。看到柳晓楠对她如此安排,都为她感到高兴。

    春节回家过年的那几天,父母和弟弟弟媳把她当成座上宾。柳晓楠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年货,她也能拿得出钱来孝敬父母,给弟弟弟媳买新衣服。

    父母说她气色好了很多,弟弟说大哥哥是个讲情义的人,这年头这样的人不多,在养殖场好好干吧。

    春节后,王艾青王姐也来看过她,坐着柳晓楠的车子来的,陪了她一整天。她责怪王姐才来看她,王姐说不来看你也知道你的所有情况。临走时,王姐让她安心住在养殖场,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以后的事儿不敢奢望,她只珍惜眼前。当她听到那个女记者宋鸽高声呼喊着柳晓楠时,她假装没有听见,没有去理会。

    三天两头往养殖场跑,哪有那么多的正事?不叫学长直呼名字,好像有多熟似的,还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哪。

    闻天听到有人喊他的“爸爸”,代替妈妈“啊啊”地高声答应着。闻天暴露了行踪,伍艳丽只能抱着儿子走出松树林,对在办公楼前徘徊的宋鸽说:“我们老板不在养殖场。”

    宋鸽问:“伍姐姐,你知道晓楠去哪儿了?”

    晓楠是你叫的?伍艳丽说:“人家是老板,想去哪儿怎么会告诉我。”

    伍艳丽知道柳晓楠去哪儿了,她偏不说。宋鸽年轻奔放有气质,总是黏着柳晓楠可不好,好像孟想想还蒙在鼓里。

    在这件事上,她觉得她跟孟想想是一个战壕的,她得替孟想想守住阵地。

    宋鸽开着车走了,伍艳丽暗自高兴。她并不知道,宋鸽有柳晓楠手机的电话号码,打一个电话便知道他去了哪里。

    柳晓楠在柳子街的后山坡上。

    春节的时候,柳晓楠被一件事情气坏了。四哥暗自惦念的那个寡妇,改嫁后日子过得并不好,因为各自的孩子偏了向了时常争吵。孩子已经长大,花钱的地方多了,过不下去了,年前离了婚。

    寡妇通过熟人打探四哥的意思,还嫌不嫌弃她们娘仨,不图大富大贵,只图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四哥表示不嫌弃,四哥的父母已经年迈,不管事了,可四哥的兄弟姐妹们仍是不同意。打的那点小九九谁都明白,四哥娶了寡妇,便没人给他们免费耕地。

    这一次,柳晓楠宁可得罪人,也要成全四哥。他给四哥出主意,悄悄地卖掉那两匹马,断了所有人的念想,把那寡妇领回家里。

    他准备承包村里那个池塘养河蟹,让四哥替他看守池塘,按照龙王塘那边的工资标准,每个月给四哥两千块钱。

    有人给四哥洗衣做饭,伺候老爹老娘,四哥也有能力供寡妇那两个孩子读书。日子如果过得顺心,再要一个孩子也未尝不可。

    四哥答应后,柳晓楠去找关得玉三叔,商讨承包村前的那个池塘。

    关得玉笑道:“你小子有种。你下学在家干农活那会儿,就想承包那个池塘养鱼,如果不是你爸不同意,八五年的那场台风加洪水会让你赔个底掉。那个池塘废弃多年,谁都不敢承包,你有胆量就给你了。”

    柳晓楠说:“我这次可是有备而来,绝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关得玉自然知道柳晓楠的实力,用不着替他担心,他说:“你为村里建了学校,村民都信服你。如果你能为大家找到一条人人可行的致富门路,那就再好不过了。”

    柳晓楠想了一想,自信地说:“三叔,有一个现成的项目,只是不知道大家是不是真的相信我。我那个养殖场里有个小土山,承包的当年听从果农出身的沙大哥的建议,全部栽上大樱桃树。我当时并没有太看重,只是想满足沙大哥的心愿。前年是头一年挂果,卖了不到三万块钱,到了去年是四年生的树,每棵树不过十斤左右的产量,近千棵树卖了将近二十万。沙大哥说,随着进入盛产期,效益会逐年成倍地增加。”

    “那么高的收益?!你的意思是,在村里推广栽种大樱桃?”

    “必须大面积栽种,才能产生规模效益。我查阅了相关的资料,咱们这一带的经纬度,非常适合大樱桃的生长,后山上的土质跟我龙王塘的那个小土山也相差不多,大樱桃的产量和品质都是有保障的。”

    “祖祖辈辈都没有栽种过大樱桃,推广起来会有一定的难度。种苗和销路怎么解决?”

    “种苗和销路我来解决。如果谁家手头不宽裕,我可以代购种苗。”

    关得玉很是激动:“晓楠,如果这件事做成了,三叔为你记头功,柳子街为你记头功。”

    爷俩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先在后山坡上做推广实验。后山坡上的那片土地分属于十几户人家,柳姓居多,属于同一个村民组,柳致心柳致太柳其顺四哥家都在其中,推广起来相对容易。

    当天,关得玉召集起那十几户人家的当家人,来到柳致心家,听柳晓楠做推广介绍。

    成功者的说服力总是很强大的,大多数人相信柳晓楠,四哥和柳其顺更是积极响应,只有两户人家搬出种种借口,不愿参与到这个集体的大项目中来。

    成片的樱桃林中,如果种植其它的高棵农作物,势必会影响到相邻的樱桃树的生长。为了支持儿子,柳致心决定用自己家的河滩地,去换那两户人家的山坡地。

    柳其顺也想这么做。一个院里一同长大,晓楠如此成功,自己如此失败,不能再沿着老路,两眼一抹黑地走下去了。穷则思变,他想跟着晓楠大干一场。

    柳致心让给了孙辈的柳其顺。在关得玉和大家的见证下,柳其顺和那两户人家签订了土地互换的合同。签订完合同,柳其顺又有所担心,询问柳晓楠是不是太冒险。

    柳晓楠告诉他,三年后,他媳妇会自己回来的。

    排除了障碍,剩下的事情都好解决了。柳晓楠建议大家都买三年生的种苗,今年栽下,管理得当明年就能挂果,后年就能见到效益。虽然三年生的种苗价格相对贵一些,但是见效快。

    大家也都接纳他的建议,有几户人家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金买种苗,全部由柳晓楠来垫付。

    说干便干,大家按照柳晓楠给出的行距和间距,在自家的地块里测算出所需要的种苗数量,汇总到柳晓楠这里。柳晓楠打电话给沙万里,让他到种苗基地亲自挑选订购种苗。

    这一年的正月,是最为忙碌的一个正月。趁着枯水期,池塘里还是冰冻的,柳晓楠雇了一台推土机,将池塘推平加深,加固抬高池塘的堤坝。同时,还要到后山坡上,按照沙万里给出的深度和宽度,指导大家挖树坑。

    柳晓楠为此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大量的精力,相对于几年前的创业,他觉得此次作为带头人,意义更加重大。

    祖先的血液在他的心中火热地奔涌,他觉得自己无愧于祖先,无愧于关先生留下来的那块石碑。以后的日子里,他将龙王塘柳子街两头跑,生命的意义也必将由此拓宽。

    晚上,一家人也会谈论正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姜长玲替儿子担心,如果到时候没有达到预想和期待的目标,大家暗地里会骂她儿子的。

    柳致心说:“别人都相信咱儿子,你怎么就不能相信?”

    从八九年动手术至今,即将满十个年头,癌细胞并没有在母亲的身上复发。柳晓楠对母亲说:“再大的风险,也没有战胜病魔的风险大。咱们母子俩走到今天,都是源自对于生命的强烈渴望。”

    孟想想对姜长玲说:“婶娘,晓楠这是在回报家乡,做母亲的应该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姜长玲白了孟想想一眼说:“你是个傻媳妇。晓楠以后要是三天两头不着家,你别哭着来找我。”

    孟想想抱着姜长玲的肩头说:“婶娘,你看我什么时候哭过?”

    过完正月十五,柳晓楠把孟想想和孩子送回滨城。孟想想今年研究生毕业,要提前准备论文和答辩,不能过多地牵涉她的精力。他让孟想想抽时间也去考个驾驶证,以后他很难有大量的时间兼顾到家里。

    回到龙王塘养殖场,柳晓楠安排好开春以后的具体事务,跟沙万里去查看了大樱桃种苗,并交付了预付款。然后马不停蹄地返回柳子街,给四哥带回一台彩电,让四哥把寡妇和两个孩子领回家。

    出了正月,天气渐渐转暖,柳晓楠在池塘的堤坝上盖上了三间房,用于存放饵料和夜间看守。他和四哥并肩站在堤坝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询问四哥,有老婆有孩子的日子好不好?

    四哥憨厚地笑笑,转而又气愤地告诉柳晓楠,有人背地里说他的坏话,说他收买人心。他要是知道是谁胡咧咧,跟晓楠过不去,他会把那个人摔得爬不起来炕。

    柳晓楠轻蔑地笑笑,他能猜到都是些什么人,告诉四哥不必太在意。

    哪里都有那么一种人,他自己穷,也希望别人都穷;他自己做不到的,也希望别人都做不到。他劝四哥不必生气,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那些闲得蛋疼的人自然闭嘴。

    今天一大早,柳晓楠开车带路,沙万里随行,引导种苗基地的平板车,把一千棵大樱桃树苗运送到柳子街。

    宋鸽打来电话时,他正和关得玉沙万里在后山坡上,组织大家栽种树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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