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高山巍巍
危险来临之前，总有人能侃侃而谈，也永远不缺这类人。当攸关性命之际，这类人的本能促使着他们的内心，他们开始紧张，开始害怕，开始惶恐，之前的坦然，全然不见。
“你们真的很想知道墨玉麒麟的秘密？”赢先生缓缓地走进了竹林。杀气，在无边黑夜中升腾，杀意，充斥在他的双瞳之中。忍受，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赢先生，不擅长忍让。金叶子，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很可怕，对于赢先生来讲，却并没有那么可怕。
“赢先生倒是识趣。”又一个声音传来。
“你又是谁？”赢先生的语气，并不十分耐烦。
“赢先生不记得我了？龙城之中，我们见过面的。”女人呵呵笑道，她似乎和金花并不是一路人。赢先生并不答话了。
“你怎么来了？”三姐开口问道。
“宫主不放心你们，让我领着碧月堂的人前来助阵。”
“不放心我们什么？”大姐重复了一遍，显然她的声音有些失落，也有些慰藉。低落是因为她选错了人，也因为宫主知道她选错了人，慰藉的是，宫主一片好意，并没有责罚，而且多派了帮手。显然，大姐对宫主的敬畏又加深了。
“哈哈，显然是不放心你们的姐妹情深了。”女人的笑声很是刺耳，隔着竹林，传到赢先生的耳朵里，赢先生恨不得将她撕碎。
“好一个赢先生。直到现在还这么沉得住气。”女人的笑声就跟一只刚下蛋的母鸡没有什么分别。
“再让我听见你笑，你将会永远失去你的舌头。”赢先生从没有这么生气，他很愤怒，在没有遇到柳一一之前，他在那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想哭便哭个通夜，想笑便笑个痛快。如今，他的心有些乱了，情，从来都让人心烦意乱。相聚时欢乐，离别时悲伤，尤其懊恼的是，在卿卿我我的时刻，被无情打断。
“你的心乱了。”大姐说道，她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杀机。
“那你们为什么还不进来呢？”赢先生问道，他很疑惑。
“今晚时间很多，不用着急。”女人又传来了一阵母鸡下蛋一般的声音。
赢先生很愤怒。
“就是现在。”四姐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似乎在传递某种信息。
话音未落，“在”字刚出，百十道暗器从林中暴射而出，纷纷袭来，穿梭在林间，即使有近百步的距离，也依稀能听得见暗器穿破空气的声音。
黑夜，正是释放暗器的最佳时刻，在乌云遮住月亮的那一刻，暗器，连一丝光也不会有，成了一道道无形的杀招。
竹叶，在暗器穿梭时与之擦过，声声入耳，入耳的还有穿破空气的声音。赢先生向后跃起，已在三丈开外，暗器纷纷打在竹上，纷纷掉落，赢先生已退出竹林，停在屋前。
又一阵暗器暴射而来，这一次，与先前不同，这次的暗器更像是用工具发射，并非以指力和腕力。显然，在刚才的距离，以她们的功力发射出的暗器足以致命，而现在距离更长，她们也只好借助工具。工具发射出的暗器，与用手发射而出的有着明显的区别，那就是轨迹和速度。
工具发射的暗器，大多是细针，刚才的暗器能与叶相擦而过，其形状来讲必然大过从工具中发射而出的，这次的暗器是细针，十分精细，也十分地短。工具的力道显然比人手发射要大得多，但是轨迹比较简单，一般是一个笔直的方向。这一阵接着一阵的暗器，密密麻麻有如细雨，其间夹杂着一些细微的杂音。
忽然，赢先生的瞳孔收缩，他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因为他进屋的时候，关门之时，他的手心，多了一根针。
“躲避用工具发射的细针，用木门再合适不过了。”柳一一的衣服早已穿好。
“你！”赢先生的心，再一次破碎。十七年前，他被兄弟出卖，当时是为了一个女人。十七年后的现在，他被心爱的女人出卖，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以为，情深莫如此。
“其实你该想到的。”柳一一得意地笑道。
“什么？”
“金叶子的人，若非不择手段。又怎能让天下群雄叩首？”柳一一笑得更开心了。
“一个寂寞了十几年的人，在爱情到来之时，怎么挡得住它的汹涌澎湃，心有牵挂的人，从来都不是天下无敌。”柳一一大笑了起来。
“一一，做得好！”四姐的声音传来。
“你没有时间解毒了。纵然你武功盖世，在中毒之时，也绝不会是金蝴蝶的对手。”柳一一实在是太高兴了，她没想到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能将赢先生拿下。
“你错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赢先生微笑道，他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在黑暗的屋子里，他在手中毒针的情况下，依然不慌不忙地点燃了一盏灯。
赢先生的从容和淡定，让柳一一得意的心开始慌乱了起来。
“你知道，你的大姐她们为什么不敢进来？”
“因为你的竹林里布满了毒气。她们进不来，可你，又怎么会毒害我呢？所以，你已经给我服了能抵抗毒气的药。否则，我怎么会那么快醉倒？现在，又怎么会安然无恙呢？”柳一一每说一句话，就像是把一把刀子插进了赢先生的心头。
“你说的确实不错。你也算是聪明人了。”赢先生道，他说话时的心痛，让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难道只有聪明吗？我让你冷静时心乱，借助暗器发射的时间，在门口布上毒针。如今，又在你佯装镇定时，刺痛你的心，让你再也冷静不下来。”
赢先生听罢，摇了摇头，他很心痛，他再一次爱错了人。
“如果你刚才不那么说，或许，你还能活着走出这片竹林。”赢先生长叹一声，这一声，叹的是他十七年来的寂寞，叹的是他十七年来的冷静。他的心门，也在这一声长叹中，再一次闭上了。
“你如果很有把握胜我，为什么还不出手？”赢先生接着道。
“我在等。”柳一一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她后悔的是，她不该背叛赢先生，她算错了一点。
“你为什么呼吸这么急促？”赢先生淡淡地说道。
“你！”柳一一颤抖着，她的声音已经没有那么清晰了，她一直重复“你”这个字，重复了好几遍。但是，赢先生并没有对她下毒，她究竟是怎么了呢？
“你如果要等我手上的毒攻心，怕是这辈子也等不到了。”赢先生冷冷道。
一个十几年来和各种毒物混在一起的人，一个被称为毒圣和医圣的人，一个靠着喝自己调配的毒酒才能醉的人，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中毒呢？他本身就已经是百毒不侵了，只有毒圣调配的毒，才能让他有一丝感觉。
赢先生把手掌心的毒针，轻轻地拔了出来，慢慢地走到柳一一的面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将这根针，像发簪一样，横插在她的头上。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也是最后一件。这，也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同样，这也是最后一件。”赢先生轻轻地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像送走一位老友一般，礼貌而绅士。
“当你走出这扇门的时候，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赢先生跟着柳一一出了门，他的步子很慢，也很轻，又轻轻地关上了门，他的手，也很慢，很轻。
赢先生的心门，就像是这扇门，当柳一一走进去的时候，心门开了，当她走出，门就关了。门内能谈心做朋友，门内有欢声笑语，卿卿我我。当她走出这扇门的时候，门，永远地为她关上了，永远。
柳一一的泪水，滴答着，她知道，她永远也见不到赢先生温暖的笑容了，她犯了从来没有人犯过的错。能刺痛赢先生心的人，世上并没有几个。
黑夜，乌云遮住月亮的黑夜，让人感到寒冷，也让人感到恐惧。
“谢谢你。让我又冷静了下来。”赢先生笑道。
柳一一没有说话，她的嘴就像是被缝住了一样，她默默地听着。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柳一一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着赢先生。
“不能。”赢先生的回答，很简洁，也很干脆。
“你会答应的。我要你把我埋在竹林里。”柳一一用乞求的语气说道。
赢先生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一阵暗器暴射而来，赢先生纵身一跃，避开了千百道细针，却依然身中数针。
“哈哈哈哈，犹豫，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弱点。”柳一一的眼泪已被擦干，她简直快笑得直不起腰了。
“我错了。”赢先生忽然，对着房屋的方向，跪了下来，叩拜了一下。显然，他并不是对柳一一说的。
“没有人能在犹豫的时候，完美躲过暴雨梨花针，即便是你。”柳一一的笑声开始明朗起来。
“半亩桃花了余情。我总算是知道，你的余情，是真情。所以，竹林有毒，而桃林，却并没有。”柳一一很得意。
“你的确很聪明。”赢先生忍痛，他的左手臂上至少有十根针。这么近的距离，暴雨梨花针的威力实在太大，针几乎全部入骨，赢先生的左臂，在此刻，已经毫无作用，甚至，已成了累赘，没有一丁点力气。
说罢，大姐领着众人，向着桃林直奔。
“我跟你说过，金蝴蝶，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柳一一自夸道，她十分得意，她深信，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垮赢先生。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的暴雨梨花针。”赢先生刚说到此处，他就明白了，因为他看到了，柳一一的发髻并没有了。
“双马尾的我好看，还是披着头发的我好看呢？”柳一一得意地笑着。她的头发很多，也很长，将头发盘起来，然后扎成双马尾，把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放在她的发髻里面，实在是很合适。
“这是刻意为你做的，你看漂亮吗？”柳一一把匣子扔到了赢先生面前。赢先生苦笑一声，眼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是他遇到过的最可怕的女人。
不择手段，这个词，用在柳一一身上，再适合不过了。
“这算是你送给我的第二份礼物了。”赢先生道。
“确切地说，它该是第一个为你精心准备的礼物。”柳一一也开始像一只母鸡一样笑，咯咯地止不住。
“很好。”赢先生缓缓站起身来。
在黑夜中，赢先生看不清柳一一的脸，柳一一却能清晰地看到赢先生那悬着的无用的手臂。
“天空，实在是黑暗。”赢先生叹息，他叹息的是，他不该有一丝一毫的真情，他的内心，不该有那一方净土，但此时的他却很无奈，这一方净土，确实存在。
脚步声，接二连三地传来，赢先生，却始终没有动作，他并没有从竹林方向逃的意思，他的面前，站着金蝴蝶。他的背后，不断传来脚步声，脚步声仓促而急切，像是一只只赶着投胎的鬼。
“你会放我走吗？”赢先生问道，他的声音很轻，但却很平，没有起伏，并不温柔，也并不暴躁。
“不会。”柳一一连一丁点犹豫都不曾有，她回答得和赢先生刚才一样干脆。
柳一一听着大姐她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禁欣喜，但她却还是静静地站在赢先生的面前，丝毫没有改变她的想法。
当一个人知道死亡将近，会想什么呢？
或许，只有那个人自己知道。
“你杀了我，你们就永远也不会知道墨玉麒麟的秘密了。”赢先生说道。
“你错了。我不会杀你。而且你要知道一件事，我们能拿到白龙，也就同样有把握拿的到墨玉麒麟。”柳一一很有自信地说道，显然，她说的并非不可能，要知道，白龙的位置，并不是和墨玉麒麟一样，一共由十二个人保存十二个线索，而且这十二个人在得到线索之后就隐姓埋名永不得出世。江湖之大，金叶子能找出这更名换姓的十二个人，还要从这十二个缄口不言的嘴里把秘密撬开，可以说，除了金叶子，没有任何组织，任何人能够做到。
“我相信你们的手段。”赢先生不得不信。赢先生本是一个心如寒铁的人，所向披靡，十几年来无往而不利，而就在他遭逢金叶子的短短几天，他的心粉碎了，先后两个深爱的女人，都让他痛苦不堪。
他已狼狈不堪。
“能让赢先生心服口服地认输，我应该是第一个了。”柳一一大笑。
“能让他心服口服认输的，你的确是第一个，连我，也差点被你骗了。”大姐的声音从屋后传来，她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得意，也有一丁点不快。
“难道大姐没有被骗到吗？”三姐有些疑惑，她是确实不清楚，却不曾想到，大姐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你和小倩的戏演得很好，但是却忘了一点，我比你们年长，这种手段，我早已用过了，不止一次……”
大姐说着，她就像陷入回忆一般，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以至于后面她说的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感情，就像是一瓶珍贵的酒，当倒出第一杯时，总是很容易就醉了。但她们倒出这酒，却含在口中，能尝到酒的香醇，却在达成目的之后，把口中的酒又返回瓶中，如此反复，酒瓶里装的，也就不再是酒了，再没有了原来的醇美。大姐的酒，已没有味道了。
而有的人，却在倒酒时总拿出大碗来饮，一次十几碗，狂饮大醉。赢先生只饮过两次，每次他都烂醉如泥。上次饮酒，他少了一只耳朵，时隔十几年，他再一次倒出了瓶中珍藏的酒，这一次，他喝得快醉死了，却不知，他的瓶中还剩多少酒？
赢先生此时狂笑着，他听到大姐的声音，开始了狂笑。
“哈哈哈，金叶子，人言碧玉难求，殊不知，却是野鸡一群。”赢先生痛骂着，他骂的很起劲。
他把这一群女人骂得脖子滚烫，骂的脸颊滚烫。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女人领着碧月堂的人，把赢先生团团围住。
“怎么？我已经少了一只手，你们还不敢出招吗？”赢先生笑道。他已经重伤负身，这些人还要采取人海战术。他实在是想笑，所以他大笑，狂笑，他的酒醒了，在他的笑声中醒了。十几年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今夜，如果你们能从这站着出去。我便枉为赢先生。”赢先生大笑着。
月已出，云已散。月亮，已到正中，人面，依旧黑暗。
赢先生慢慢地走，他的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出手，赢先生慢慢地走到屋前，忽然，他凝气为刃，一刀，切下左臂，把手臂放到了门前。又从怀中拿出一粒药丸，慢慢吃下，断臂处的血，就再也不流了。他的一切动作都很缓慢，金叶子却没有一个人出手。
众人无不诧异。
左臂，在无法发挥作用时，无非已成了赢先生的累赘，他现在已没有了累赘。
赢先生的杀意喷射而出，众喽啰没有一个敢靠前。
“上！”女人惊恐地吩咐众人。
“你认输吗？”一个声音传来，男人的声音，听得出来，他在调侃赢先生。
众喽啰纷纷捂住耳朵。以她们的内力，如何挡得住这一道饱含内劲的声音。四朵金花在黑夜中面面相觑，女人也向三姐妹靠拢。
“输给你，也不算太丢人。何况，我先输给了他。”赢先生对着空中说道。
“唰”“唰”“唰”
一道道穿破空气的声音传来，显然，来人发射了暗器。
“我还给你带来了另一个朋友。”来人大笑着。
“来者何人，还不现身。”女人呵斥到，她已站在了三朵金花身旁，胆气壮了不少。
“想不到我学的还不够精。居然都被你们接住了。”来人落下，停在了赢先生身旁。
“哼！雕虫小技。”大姐道，她不屑于眼前这个人，偷学她们的暗器手法。
“那位朋友也下来吧。”大姐平视着赢先生和来人。
“季云，这就是你让我来喝的好酒。”龙问道。
“子时刚到。”
每年他的祭日，季云和赢先生都要从子时开始喝酒，一天一夜。
“他算得还真准。”赢先生对季云说道。
“哈哈哈，你终于是输了。”季云得意地笑道。
他们两个聊天，似乎已经完全忽略的周围站着的人。
龙问下了来，站在季云身旁。
“龙问。”龙问说到。
“嗯。”赢先生只说了一个字。
月已微斜，人正在笑。漫漫黑夜，肝胆相照。
“赢先生的帮手倒不少。”四姐道。
“我们只有三个。”季云道。
“不错，他们只有三个。”女人道。
“你比上次，更让我恶心。”赢先生冷冷说道。
“不必多言。梧香山的叛徒，龙城的余孽。正好一网打尽。”大姐说到。天底下，没有人，能够挡住这三个人的路。大姐此言，只是为了壮壮声势，季云的名声已经是人尽皆知，而他带来的龙问，似乎并不像先前听闻的那样废物。这二人能在不被她发觉的情况下，出现在屋顶上，显然轻功卓绝。刚才季云在屋上所施展的狮吼功，已经震伤众喽啰。龙问落下时，没有丝毫声音，也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而能瞬间顿住身形，显然，他已成大患。
一根飞针在黑夜中穿梭着，赢先生已经听出，他刚想出手接住，就听见了另一个声音，是针碰到铁的声音，然后掉落。龙问的剑鞘，挡住了这根细针，他已能和天地气息相融，自然能感知到这细微的变化。
季云和柳一一动起手来，他知道，赢先生不想和她过招，所以，他选择先向柳一一出手。金叶子的五朵金花，个个卓然于天下，金蝴蝶之名并非为虚。
柳一一的手已不如先前抚摸着那般温柔，此刻，她的手成了致命的武器，她的手已变成了爪。
黑夜，是杀人的最佳时刻。
“小倩，你去帮一一。她不是季云的对手。”大姐说罢，小倩就去给柳一一助阵。赢先生也不阻拦，龙问更是不以为意。
季云并非浪得虚名。季云没有武器，赢先生也没有武器，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我本不愿这样。”季云顿住身形，他已和两人斗了一百回合，丝毫不喘，在面对两人的进攻时，他的防守招招得要。这两个女人的攻击和配合近乎完美，她们默契得就像是一个人，一个长着四只手的人。在一个人进攻时，另一个人正在变招，在这个人变招之时，另一个又开始寻找对手的破绽。季云战斗得十分辛苦，但他没有受伤，他已跳出阵中，三丈开外。
季云凝气在两手，他本不愿出这招，当他凝气之时，赢先生笑着说：
“你也输给他了。”
季云曾和他打赌，这辈子都不会有出这招的时候。季云也输了。
季云并没有凝气为刃，而且凝成两团在手，能时时变幻，他的武学很多，气，可以在任意时刻变成他所需要的武器，而这把武器，必将无坚不摧！
“赢先生，出手吧。”大姐在看到季云凝气之时，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即对赢先生说。赢先生已少了一只手，她想尽快拿下赢先生，然后去帮助柳一一她们拿下季云。
赢先生的杀气在一瞬间暴射，一只手却轻轻地横在了赢先生面前，龙问慢慢地走向前。
“我来吧。”龙问感受到了，赢先生的杀气虽然很强，但是眼前这个女人，她却没有任何动作，即使是在赢先生杀意凌然绝峰之时，她也丝毫不慌张。赢先生释放杀气，展示自己的实力，而这个女人却隐藏得很好，而且，她似乎很有把握。
只有弱者才炫耀自己的实力，强者，从不爱炫耀，而是隐藏。龙问明白，赢先生释放杀气，是为了威慑，所以战未始，他已知其败。也正因如此，龙问，才站了出来。
“萧穎，我们一起对付赢先生。”叶子对着女人说道。叶子的对手，是赢先生，但从刚才赢先生的气势看来，她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取胜，但是加上萧穎，她的胜算就大了许多，金叶子一共只有六个堂主，萧穎是碧月堂的副堂主。
无边的黑夜，充斥着浓浓的杀机，在这场战斗中，没有任何人能置身事外。往日的清静，在今夜，荡然无存。还巢的倦鸟，从熟睡中惊醒，草地里的虫子，再也不敢鸣叫。
一声长哨，飞鸟扑来，蛇虫尽出，碧月堂受伤的众人躺在地上，鸟啄虫嗜，不多时，众喽啰的哀嚎声就停止了。
“赢先生，你好歹毒啊。”萧穎道，她被震惊到了，赢先生操控毒物之能，实在是世所罕见。
“献丑。”赢先生冷笑道。
“丑”字音落，赢先生的周身杀气喷张，一条细长的气在右手臂上缠绕着。
叶子取出怀中短匕，这把匕首，已经杀死了不下于三十个人，她对怀中的匕首，有着特殊的感情，所有人都可能背叛她，这把匕首却不会。
恩怨情仇，皆系一战，生死交还，烟消云散。
匕首，像一条游鱼，在黑夜中滑动着，叶子的手比她的匕首更灵活，她左手持短匕，右手起掌。匕首是她的独门秘籍“游魂匕”，掌法是宫主亲传的“穿云掌”，十二式“游魂匕”，二十三路“穿云掌”，在叶子的手中出神入化。左右手用的是不同的武功，叶子能同时且完美施展，她的武学修为实在是可怕，叶子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加上萧穎助阵，赢先生只有防守，他没有任何进攻的机会。他要同时面对两个顶尖高手，再加上一个一流高手，赢先生此时，实在很吃力，但他的防守很好，他很清楚，萧穎的进攻并不如叶子那样犀利，而叶子的匕首，看似锋利，但它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进攻赢先生的左边，匕首，在逼迫赢先生的身位，真正致命的，是“穿云掌”，一旦被掌击中，他必定身受重伤。
叶子的进攻，可谓完美，但是她在战斗之前就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萧穎，她原以为加上萧穎会让她胜算更大，却忽略了一点，萧穎的出手，妨碍了她的变招，在她每次出招之时，她都要顾及萧穎，而这，恰恰是她还没取胜的关键。战斗，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既然已经投入了错误，她就得按照错误的路来走。她不能分心，她的攻击一旦松懈，赢先生必定趁机出手，因此，叶子的攻击步步紧逼，却招招留手，赢先生便抓住这一空隙，防守着，叶子留给萧穎出手的空间和避免伤到萧穎的空隙，正成了赢先生的生存空间。
大姐，正面对着龙问，龙问，也正面对着大姐。他们的气息，都没有暴露。龙问，已经拔出了“霜织”，暗黑的夜，剑身散发着淡淡的蓝光。龙问在拔剑的时候，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露出，他拔得很自然，也正因为如此，大姐，才没有机会出手。
高手的决斗，本就不允许有丝毫错误。大姐没有犯错，龙问，也没有犯错。
“你败了。”龙问淡淡地说道。
“……”大姐没有回答。
“你的心，乱了。”
“……”大姐沉默着。
“你只有一个机会出手，那就是我刚才拔剑的时候，但是你没有出手。”龙问道。
“……”大姐依然沉默。
“剑，本就不是心之物。拔剑者心动，心动之时，你不出手，便失了战机。”龙问道。
大姐依旧没有动作，因为龙问的声音很平缓，她感受不到龙问的心动了，刚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所以她沉默。
“你已犯了两个错误。”
“没错。”大姐叹息道。错失先机，又相信了对手的话，在刚开始，她还没有暴露自己，但是现在，她相信了龙问，她陷入沉思之际，正是分心之时，即使只有那么一瞬间，她也败了。
剑，没有声息，人，没有声息，一道血痕，却出现在了大姐的肩上。
龙问，已经给了她三次机会。面对着一位绝世无双的剑客，却一连犯了三个错误，本足以致命，但是龙问并没有杀她。
“谢谢。”大姐说道，她很平静，即使她的肩在流血，她也不能动，一动，则破绽又现，刚才龙问的那一剑，可谓天下无双。大姐谢过了他的不杀之恩，也谢了他的指点之情。现在，她不会再给机会了。
等待，是漫长的，月已斜，风正起。
淡淡的蓝色剑光，闪动在天地之间。大姐的内劲运转着，她面对的这个剑客叫龙问，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几天前，还是一个懦夫。而现在，却让她喘不过气来。
“天地无情，吾心有情。我，不杀你。”龙问收剑入鞘，他不愿意杀死面前的这个女人。大姐，已身披数剑，但是没有任何一剑伤及要害。
“谢谢你。”大姐喘息着，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就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杀戮，并不能显得自己强大，宽恕，才是最强大的力量，宽恕，伟大而不可战胜。背负仇恨而活着的人，怀着一颗杀戮的心，背负希望而活着的人，怀着一颗宽恕的心。
“你们真的很想知道墨玉麒麟的秘密？”赢先生缓缓地走进了竹林。杀气，在无边黑夜中升腾，杀意，充斥在他的双瞳之中。忍受，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赢先生，不擅长忍让。金叶子，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很可怕，对于赢先生来讲，却并没有那么可怕。
“赢先生倒是识趣。”又一个声音传来。
“你又是谁？”赢先生的语气，并不十分耐烦。
“赢先生不记得我了？龙城之中，我们见过面的。”女人呵呵笑道，她似乎和金花并不是一路人。赢先生并不答话了。
“你怎么来了？”三姐开口问道。
“宫主不放心你们，让我领着碧月堂的人前来助阵。”
“不放心我们什么？”大姐重复了一遍，显然她的声音有些失落，也有些慰藉。低落是因为她选错了人，也因为宫主知道她选错了人，慰藉的是，宫主一片好意，并没有责罚，而且多派了帮手。显然，大姐对宫主的敬畏又加深了。
“哈哈，显然是不放心你们的姐妹情深了。”女人的笑声很是刺耳，隔着竹林，传到赢先生的耳朵里，赢先生恨不得将她撕碎。
“好一个赢先生。直到现在还这么沉得住气。”女人的笑声就跟一只刚下蛋的母鸡没有什么分别。
“再让我听见你笑，你将会永远失去你的舌头。”赢先生从没有这么生气，他很愤怒，在没有遇到柳一一之前，他在那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想哭便哭个通夜，想笑便笑个痛快。如今，他的心有些乱了，情，从来都让人心烦意乱。相聚时欢乐，离别时悲伤，尤其懊恼的是，在卿卿我我的时刻，被无情打断。
“你的心乱了。”大姐说道，她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杀机。
“那你们为什么还不进来呢？”赢先生问道，他很疑惑。
“今晚时间很多，不用着急。”女人又传来了一阵母鸡下蛋一般的声音。
赢先生很愤怒。
“就是现在。”四姐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似乎在传递某种信息。
话音未落，“在”字刚出，百十道暗器从林中暴射而出，纷纷袭来，穿梭在林间，即使有近百步的距离，也依稀能听得见暗器穿破空气的声音。
黑夜，正是释放暗器的最佳时刻，在乌云遮住月亮的那一刻，暗器，连一丝光也不会有，成了一道道无形的杀招。
竹叶，在暗器穿梭时与之擦过，声声入耳，入耳的还有穿破空气的声音。赢先生向后跃起，已在三丈开外，暗器纷纷打在竹上，纷纷掉落，赢先生已退出竹林，停在屋前。
又一阵暗器暴射而来，这一次，与先前不同，这次的暗器更像是用工具发射，并非以指力和腕力。显然，在刚才的距离，以她们的功力发射出的暗器足以致命，而现在距离更长，她们也只好借助工具。工具发射出的暗器，与用手发射而出的有着明显的区别，那就是轨迹和速度。
工具发射的暗器，大多是细针，刚才的暗器能与叶相擦而过，其形状来讲必然大过从工具中发射而出的，这次的暗器是细针，十分精细，也十分地短。工具的力道显然比人手发射要大得多，但是轨迹比较简单，一般是一个笔直的方向。这一阵接着一阵的暗器，密密麻麻有如细雨，其间夹杂着一些细微的杂音。
忽然，赢先生的瞳孔收缩，他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因为他进屋的时候，关门之时，他的手心，多了一根针。
“躲避用工具发射的细针，用木门再合适不过了。”柳一一的衣服早已穿好。
“你！”赢先生的心，再一次破碎。十七年前，他被兄弟出卖，当时是为了一个女人。十七年后的现在，他被心爱的女人出卖，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以为，情深莫如此。
“其实你该想到的。”柳一一得意地笑道。
“什么？”
“金叶子的人，若非不择手段。又怎能让天下群雄叩首？”柳一一笑得更开心了。
“一个寂寞了十几年的人，在爱情到来之时，怎么挡得住它的汹涌澎湃，心有牵挂的人，从来都不是天下无敌。”柳一一大笑了起来。
“一一，做得好！”四姐的声音传来。
“你没有时间解毒了。纵然你武功盖世，在中毒之时，也绝不会是金蝴蝶的对手。”柳一一实在是太高兴了，她没想到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能将赢先生拿下。
“你错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赢先生微笑道，他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在黑暗的屋子里，他在手中毒针的情况下，依然不慌不忙地点燃了一盏灯。
赢先生的从容和淡定，让柳一一得意的心开始慌乱了起来。
“你知道，你的大姐她们为什么不敢进来？”
“因为你的竹林里布满了毒气。她们进不来，可你，又怎么会毒害我呢？所以，你已经给我服了能抵抗毒气的药。否则，我怎么会那么快醉倒？现在，又怎么会安然无恙呢？”柳一一每说一句话，就像是把一把刀子插进了赢先生的心头。
“你说的确实不错。你也算是聪明人了。”赢先生道，他说话时的心痛，让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难道只有聪明吗？我让你冷静时心乱，借助暗器发射的时间，在门口布上毒针。如今，又在你佯装镇定时，刺痛你的心，让你再也冷静不下来。”
赢先生听罢，摇了摇头，他很心痛，他再一次爱错了人。
“如果你刚才不那么说，或许，你还能活着走出这片竹林。”赢先生长叹一声，这一声，叹的是他十七年来的寂寞，叹的是他十七年来的冷静。他的心门，也在这一声长叹中，再一次闭上了。
“你如果很有把握胜我，为什么还不出手？”赢先生接着道。
“我在等。”柳一一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她后悔的是，她不该背叛赢先生，她算错了一点。
“你为什么呼吸这么急促？”赢先生淡淡地说道。
“你！”柳一一颤抖着，她的声音已经没有那么清晰了，她一直重复“你”这个字，重复了好几遍。但是，赢先生并没有对她下毒，她究竟是怎么了呢？
“你如果要等我手上的毒攻心，怕是这辈子也等不到了。”赢先生冷冷道。
一个十几年来和各种毒物混在一起的人，一个被称为毒圣和医圣的人，一个靠着喝自己调配的毒酒才能醉的人，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中毒呢？他本身就已经是百毒不侵了，只有毒圣调配的毒，才能让他有一丝感觉。
赢先生把手掌心的毒针，轻轻地拔了出来，慢慢地走到柳一一的面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将这根针，像发簪一样，横插在她的头上。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也是最后一件。这，也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同样，这也是最后一件。”赢先生轻轻地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像送走一位老友一般，礼貌而绅士。
“当你走出这扇门的时候，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赢先生跟着柳一一出了门，他的步子很慢，也很轻，又轻轻地关上了门，他的手，也很慢，很轻。
赢先生的心门，就像是这扇门，当柳一一走进去的时候，心门开了，当她走出，门就关了。门内能谈心做朋友，门内有欢声笑语，卿卿我我。当她走出这扇门的时候，门，永远地为她关上了，永远。
柳一一的泪水，滴答着，她知道，她永远也见不到赢先生温暖的笑容了，她犯了从来没有人犯过的错。能刺痛赢先生心的人，世上并没有几个。
黑夜，乌云遮住月亮的黑夜，让人感到寒冷，也让人感到恐惧。
“谢谢你。让我又冷静了下来。”赢先生笑道。
柳一一没有说话，她的嘴就像是被缝住了一样，她默默地听着。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柳一一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着赢先生。
“不能。”赢先生的回答，很简洁，也很干脆。
“你会答应的。我要你把我埋在竹林里。”柳一一用乞求的语气说道。
赢先生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一阵暗器暴射而来，赢先生纵身一跃，避开了千百道细针，却依然身中数针。
“哈哈哈哈，犹豫，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弱点。”柳一一的眼泪已被擦干，她简直快笑得直不起腰了。
“我错了。”赢先生忽然，对着房屋的方向，跪了下来，叩拜了一下。显然，他并不是对柳一一说的。
“没有人能在犹豫的时候，完美躲过暴雨梨花针，即便是你。”柳一一的笑声开始明朗起来。
“半亩桃花了余情。我总算是知道，你的余情，是真情。所以，竹林有毒，而桃林，却并没有。”柳一一很得意。
“你的确很聪明。”赢先生忍痛，他的左手臂上至少有十根针。这么近的距离，暴雨梨花针的威力实在太大，针几乎全部入骨，赢先生的左臂，在此刻，已经毫无作用，甚至，已成了累赘，没有一丁点力气。
说罢，大姐领着众人，向着桃林直奔。
“我跟你说过，金蝴蝶，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柳一一自夸道，她十分得意，她深信，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垮赢先生。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的暴雨梨花针。”赢先生刚说到此处，他就明白了，因为他看到了，柳一一的发髻并没有了。
“双马尾的我好看，还是披着头发的我好看呢？”柳一一得意地笑着。她的头发很多，也很长，将头发盘起来，然后扎成双马尾，把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放在她的发髻里面，实在是很合适。
“这是刻意为你做的，你看漂亮吗？”柳一一把匣子扔到了赢先生面前。赢先生苦笑一声，眼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是他遇到过的最可怕的女人。
不择手段，这个词，用在柳一一身上，再适合不过了。
“这算是你送给我的第二份礼物了。”赢先生道。
“确切地说，它该是第一个为你精心准备的礼物。”柳一一也开始像一只母鸡一样笑，咯咯地止不住。
“很好。”赢先生缓缓站起身来。
在黑夜中，赢先生看不清柳一一的脸，柳一一却能清晰地看到赢先生那悬着的无用的手臂。
“天空，实在是黑暗。”赢先生叹息，他叹息的是，他不该有一丝一毫的真情，他的内心，不该有那一方净土，但此时的他却很无奈，这一方净土，确实存在。
脚步声，接二连三地传来，赢先生，却始终没有动作，他并没有从竹林方向逃的意思，他的面前，站着金蝴蝶。他的背后，不断传来脚步声，脚步声仓促而急切，像是一只只赶着投胎的鬼。
“你会放我走吗？”赢先生问道，他的声音很轻，但却很平，没有起伏，并不温柔，也并不暴躁。
“不会。”柳一一连一丁点犹豫都不曾有，她回答得和赢先生刚才一样干脆。
柳一一听着大姐她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禁欣喜，但她却还是静静地站在赢先生的面前，丝毫没有改变她的想法。
当一个人知道死亡将近，会想什么呢？
或许，只有那个人自己知道。
“你杀了我，你们就永远也不会知道墨玉麒麟的秘密了。”赢先生说道。
“你错了。我不会杀你。而且你要知道一件事，我们能拿到白龙，也就同样有把握拿的到墨玉麒麟。”柳一一很有自信地说道，显然，她说的并非不可能，要知道，白龙的位置，并不是和墨玉麒麟一样，一共由十二个人保存十二个线索，而且这十二个人在得到线索之后就隐姓埋名永不得出世。江湖之大，金叶子能找出这更名换姓的十二个人，还要从这十二个缄口不言的嘴里把秘密撬开，可以说，除了金叶子，没有任何组织，任何人能够做到。
“我相信你们的手段。”赢先生不得不信。赢先生本是一个心如寒铁的人，所向披靡，十几年来无往而不利，而就在他遭逢金叶子的短短几天，他的心粉碎了，先后两个深爱的女人，都让他痛苦不堪。
他已狼狈不堪。
“能让赢先生心服口服地认输，我应该是第一个了。”柳一一大笑。
“能让他心服口服认输的，你的确是第一个，连我，也差点被你骗了。”大姐的声音从屋后传来，她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得意，也有一丁点不快。
“难道大姐没有被骗到吗？”三姐有些疑惑，她是确实不清楚，却不曾想到，大姐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你和小倩的戏演得很好，但是却忘了一点，我比你们年长，这种手段，我早已用过了，不止一次……”
大姐说着，她就像陷入回忆一般，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以至于后面她说的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感情，就像是一瓶珍贵的酒，当倒出第一杯时，总是很容易就醉了。但她们倒出这酒，却含在口中，能尝到酒的香醇，却在达成目的之后，把口中的酒又返回瓶中，如此反复，酒瓶里装的，也就不再是酒了，再没有了原来的醇美。大姐的酒，已没有味道了。
而有的人，却在倒酒时总拿出大碗来饮，一次十几碗，狂饮大醉。赢先生只饮过两次，每次他都烂醉如泥。上次饮酒，他少了一只耳朵，时隔十几年，他再一次倒出了瓶中珍藏的酒，这一次，他喝得快醉死了，却不知，他的瓶中还剩多少酒？
赢先生此时狂笑着，他听到大姐的声音，开始了狂笑。
“哈哈哈，金叶子，人言碧玉难求，殊不知，却是野鸡一群。”赢先生痛骂着，他骂的很起劲。
他把这一群女人骂得脖子滚烫，骂的脸颊滚烫。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女人领着碧月堂的人，把赢先生团团围住。
“怎么？我已经少了一只手，你们还不敢出招吗？”赢先生笑道。他已经重伤负身，这些人还要采取人海战术。他实在是想笑，所以他大笑，狂笑，他的酒醒了，在他的笑声中醒了。十几年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今夜，如果你们能从这站着出去。我便枉为赢先生。”赢先生大笑着。
月已出，云已散。月亮，已到正中，人面，依旧黑暗。
赢先生慢慢地走，他的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出手，赢先生慢慢地走到屋前，忽然，他凝气为刃，一刀，切下左臂，把手臂放到了门前。又从怀中拿出一粒药丸，慢慢吃下，断臂处的血，就再也不流了。他的一切动作都很缓慢，金叶子却没有一个人出手。
众人无不诧异。
左臂，在无法发挥作用时，无非已成了赢先生的累赘，他现在已没有了累赘。
赢先生的杀意喷射而出，众喽啰没有一个敢靠前。
“上！”女人惊恐地吩咐众人。
“你认输吗？”一个声音传来，男人的声音，听得出来，他在调侃赢先生。
众喽啰纷纷捂住耳朵。以她们的内力，如何挡得住这一道饱含内劲的声音。四朵金花在黑夜中面面相觑，女人也向三姐妹靠拢。
“输给你，也不算太丢人。何况，我先输给了他。”赢先生对着空中说道。
“唰”“唰”“唰”
一道道穿破空气的声音传来，显然，来人发射了暗器。
“我还给你带来了另一个朋友。”来人大笑着。
“来者何人，还不现身。”女人呵斥到，她已站在了三朵金花身旁，胆气壮了不少。
“想不到我学的还不够精。居然都被你们接住了。”来人落下，停在了赢先生身旁。
“哼！雕虫小技。”大姐道，她不屑于眼前这个人，偷学她们的暗器手法。
“那位朋友也下来吧。”大姐平视着赢先生和来人。
“季云，这就是你让我来喝的好酒。”龙问道。
“子时刚到。”
每年他的祭日，季云和赢先生都要从子时开始喝酒，一天一夜。
“他算得还真准。”赢先生对季云说道。
“哈哈哈，你终于是输了。”季云得意地笑道。
他们两个聊天，似乎已经完全忽略的周围站着的人。
龙问下了来，站在季云身旁。
“龙问。”龙问说到。
“嗯。”赢先生只说了一个字。
月已微斜，人正在笑。漫漫黑夜，肝胆相照。
“赢先生的帮手倒不少。”四姐道。
“我们只有三个。”季云道。
“不错，他们只有三个。”女人道。
“你比上次，更让我恶心。”赢先生冷冷说道。
“不必多言。梧香山的叛徒，龙城的余孽。正好一网打尽。”大姐说到。天底下，没有人，能够挡住这三个人的路。大姐此言，只是为了壮壮声势，季云的名声已经是人尽皆知，而他带来的龙问，似乎并不像先前听闻的那样废物。这二人能在不被她发觉的情况下，出现在屋顶上，显然轻功卓绝。刚才季云在屋上所施展的狮吼功，已经震伤众喽啰。龙问落下时，没有丝毫声音，也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而能瞬间顿住身形，显然，他已成大患。
一根飞针在黑夜中穿梭着，赢先生已经听出，他刚想出手接住，就听见了另一个声音，是针碰到铁的声音，然后掉落。龙问的剑鞘，挡住了这根细针，他已能和天地气息相融，自然能感知到这细微的变化。
季云和柳一一动起手来，他知道，赢先生不想和她过招，所以，他选择先向柳一一出手。金叶子的五朵金花，个个卓然于天下，金蝴蝶之名并非为虚。
柳一一的手已不如先前抚摸着那般温柔，此刻，她的手成了致命的武器，她的手已变成了爪。
黑夜，是杀人的最佳时刻。
“小倩，你去帮一一。她不是季云的对手。”大姐说罢，小倩就去给柳一一助阵。赢先生也不阻拦，龙问更是不以为意。
季云并非浪得虚名。季云没有武器，赢先生也没有武器，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我本不愿这样。”季云顿住身形，他已和两人斗了一百回合，丝毫不喘，在面对两人的进攻时，他的防守招招得要。这两个女人的攻击和配合近乎完美，她们默契得就像是一个人，一个长着四只手的人。在一个人进攻时，另一个人正在变招，在这个人变招之时，另一个又开始寻找对手的破绽。季云战斗得十分辛苦，但他没有受伤，他已跳出阵中，三丈开外。
季云凝气在两手，他本不愿出这招，当他凝气之时，赢先生笑着说：
“你也输给他了。”
季云曾和他打赌，这辈子都不会有出这招的时候。季云也输了。
季云并没有凝气为刃，而且凝成两团在手，能时时变幻，他的武学很多，气，可以在任意时刻变成他所需要的武器，而这把武器，必将无坚不摧！
“赢先生，出手吧。”大姐在看到季云凝气之时，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即对赢先生说。赢先生已少了一只手，她想尽快拿下赢先生，然后去帮助柳一一她们拿下季云。
赢先生的杀气在一瞬间暴射，一只手却轻轻地横在了赢先生面前，龙问慢慢地走向前。
“我来吧。”龙问感受到了，赢先生的杀气虽然很强，但是眼前这个女人，她却没有任何动作，即使是在赢先生杀意凌然绝峰之时，她也丝毫不慌张。赢先生释放杀气，展示自己的实力，而这个女人却隐藏得很好，而且，她似乎很有把握。
只有弱者才炫耀自己的实力，强者，从不爱炫耀，而是隐藏。龙问明白，赢先生释放杀气，是为了威慑，所以战未始，他已知其败。也正因如此，龙问，才站了出来。
“萧穎，我们一起对付赢先生。”叶子对着女人说道。叶子的对手，是赢先生，但从刚才赢先生的气势看来，她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取胜，但是加上萧穎，她的胜算就大了许多，金叶子一共只有六个堂主，萧穎是碧月堂的副堂主。
无边的黑夜，充斥着浓浓的杀机，在这场战斗中，没有任何人能置身事外。往日的清静，在今夜，荡然无存。还巢的倦鸟，从熟睡中惊醒，草地里的虫子，再也不敢鸣叫。
一声长哨，飞鸟扑来，蛇虫尽出，碧月堂受伤的众人躺在地上，鸟啄虫嗜，不多时，众喽啰的哀嚎声就停止了。
“赢先生，你好歹毒啊。”萧穎道，她被震惊到了，赢先生操控毒物之能，实在是世所罕见。
“献丑。”赢先生冷笑道。
“丑”字音落，赢先生的周身杀气喷张，一条细长的气在右手臂上缠绕着。
叶子取出怀中短匕，这把匕首，已经杀死了不下于三十个人，她对怀中的匕首，有着特殊的感情，所有人都可能背叛她，这把匕首却不会。
恩怨情仇，皆系一战，生死交还，烟消云散。
匕首，像一条游鱼，在黑夜中滑动着，叶子的手比她的匕首更灵活，她左手持短匕，右手起掌。匕首是她的独门秘籍“游魂匕”，掌法是宫主亲传的“穿云掌”，十二式“游魂匕”，二十三路“穿云掌”，在叶子的手中出神入化。左右手用的是不同的武功，叶子能同时且完美施展，她的武学修为实在是可怕，叶子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加上萧穎助阵，赢先生只有防守，他没有任何进攻的机会。他要同时面对两个顶尖高手，再加上一个一流高手，赢先生此时，实在很吃力，但他的防守很好，他很清楚，萧穎的进攻并不如叶子那样犀利，而叶子的匕首，看似锋利，但它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进攻赢先生的左边，匕首，在逼迫赢先生的身位，真正致命的，是“穿云掌”，一旦被掌击中，他必定身受重伤。
叶子的进攻，可谓完美，但是她在战斗之前就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萧穎，她原以为加上萧穎会让她胜算更大，却忽略了一点，萧穎的出手，妨碍了她的变招，在她每次出招之时，她都要顾及萧穎，而这，恰恰是她还没取胜的关键。战斗，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既然已经投入了错误，她就得按照错误的路来走。她不能分心，她的攻击一旦松懈，赢先生必定趁机出手，因此，叶子的攻击步步紧逼，却招招留手，赢先生便抓住这一空隙，防守着，叶子留给萧穎出手的空间和避免伤到萧穎的空隙，正成了赢先生的生存空间。
大姐，正面对着龙问，龙问，也正面对着大姐。他们的气息，都没有暴露。龙问，已经拔出了“霜织”，暗黑的夜，剑身散发着淡淡的蓝光。龙问在拔剑的时候，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露出，他拔得很自然，也正因为如此，大姐，才没有机会出手。
高手的决斗，本就不允许有丝毫错误。大姐没有犯错，龙问，也没有犯错。
“你败了。”龙问淡淡地说道。
“……”大姐没有回答。
“你的心，乱了。”
“……”大姐沉默着。
“你只有一个机会出手，那就是我刚才拔剑的时候，但是你没有出手。”龙问道。
“……”大姐依然沉默。
“剑，本就不是心之物。拔剑者心动，心动之时，你不出手，便失了战机。”龙问道。
大姐依旧没有动作，因为龙问的声音很平缓，她感受不到龙问的心动了，刚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所以她沉默。
“你已犯了两个错误。”
“没错。”大姐叹息道。错失先机，又相信了对手的话，在刚开始，她还没有暴露自己，但是现在，她相信了龙问，她陷入沉思之际，正是分心之时，即使只有那么一瞬间，她也败了。
剑，没有声息，人，没有声息，一道血痕，却出现在了大姐的肩上。
龙问，已经给了她三次机会。面对着一位绝世无双的剑客，却一连犯了三个错误，本足以致命，但是龙问并没有杀她。
“谢谢。”大姐说道，她很平静，即使她的肩在流血，她也不能动，一动，则破绽又现，刚才龙问的那一剑，可谓天下无双。大姐谢过了他的不杀之恩，也谢了他的指点之情。现在，她不会再给机会了。
等待，是漫长的，月已斜，风正起。
淡淡的蓝色剑光，闪动在天地之间。大姐的内劲运转着，她面对的这个剑客叫龙问，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几天前，还是一个懦夫。而现在，却让她喘不过气来。
“天地无情，吾心有情。我，不杀你。”龙问收剑入鞘，他不愿意杀死面前的这个女人。大姐，已身披数剑，但是没有任何一剑伤及要害。
“谢谢你。”大姐喘息着，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就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杀戮，并不能显得自己强大，宽恕，才是最强大的力量，宽恕，伟大而不可战胜。背负仇恨而活着的人，怀着一颗杀戮的心，背负希望而活着的人，怀着一颗宽恕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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