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按图索骥（下）
清幽的竹林，散发着淡淡的芬芳，这让赢先生再欢喜不过了。
“她们挑的这地方倒是个好地方。”赢先生对季云说道。
“还可以。要是把你林子里养的鸟都赶过来，那就差不多了。”季云笑道。
“也还差一样。”赢先生深吸着清新的空气，他指的是什么，季云当然知道，少了林子里的特有的毒雾。
“很快就有了。”季云坐了下来，他并没有再行动的意思。坐下来的意思就是不想动，季云不想动的时候，没有人能拿他有办法。
“千鹤堂”的入口，就在不远处了，季云却坐了下来，赢先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里竹林繁茂，隐蔽之处太多，再贸然深入，会徒增危机。谁也不清楚，哪里埋伏着敌人。
“你倒是清闲。”赢先生苦笑，此时的季云，刚复原不久，他的确不能太累。从下了马，到走进林子还不足一刻钟，他就要歇息了。
击破“千鹤堂”的任务交给了他们师兄弟，此时，却只有赢先生一人能够放开手脚战斗，他毕竟不喜欢凭借单纯的武力。双拳难敌四手，没有人能预料到此间到底是否有高手，他不能不有所准备。
赢先生施展轻功，穿梭于竹林之中，人驰如风，竹叶纷纷摇动，发出沙沙声响。
“这里一只鹤都没有，为什么要叫千鹤堂？”季云懒懒地问到。
“牛肉面里有牛肉吗？”赢先生自己先笑了出来，季云大笑，全然不顾四周是否有人。
“你不怕她们听到吗？”赢先生端详着竹子，他似乎也不甚在意。
“你大摇大摆地在那里逛，还不如我这一声笑。”季云紧接着笑道，“她们既然不肯出来，把这里布满毒瘴不就是了。”
“你想的还真好。我身上怎么带的了那么多毒物？”赢先生并没有停下来，他的身法也没有一丝减慢，每根被他触碰过的竹子，都留下了红色。
当赢先生停下来的时候，他已大汗淋漓，气喘如牛，面色泛白。
“睡觉吧。”季云一屁股就坐了起来，随后又躺了下去，睡大觉。
“你真悠闲。”赢先生喘个不停，时而咳嗽着，他尽量地克制自己，但他没有克制住，额头上的汗水直流，赢先生也躺了下去。
“哈～”赢先生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就在这一片充满杀机的竹林里，他和季云双双在这里睡大觉！
风乍起，吹动满林细叶，每一片，都似乎在说着情话，轻轻地，悠悠地。浓了心思，淡了闲愁。
直到他们二人睡醒，已是黄昏时候，一片落日余晖，射于竹林之中，金光阵阵，有如仙界，季云懒懒地打着哈欠，赢先生揉了揉朦胧的双眼。
“你猜死了几个？”赢先生站了起来，他已睡得够久了，需要活动活动筋骨。
“有没有四个？”季云随口说了一句。
“她们还没有那么蠢。”赢先生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具尸体，紧锁着眉毛，这并不是一具女人的尸体！
“一个？”季云也有点疑惑，八个方向不尝试他可以理解，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她们都不愿意试试，那这位堂主是否过于谨慎了？还是说，这位堂主有些聪明？
“看来今天有些棘手。”赢先生揣摩着，随即轻叹一声，他并非为只死了一个敌人而叹，他只是在为自己犯的错而叹，虽然这错，对他们而言并无太大影响。
“你们醒了？”一位男人的声音传来，赢先生并不惊讶，因为已经有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了。
“久等了。”赢先生淡淡道。
“还好，还好，我们吃着烤鸡等你们。”男子笑道，他一笑，四面八方的笑声相继传来。
赢先生以逸待劳，对手又何尝不是？
“很好。”赢先生不得不为对手的智慧而赞叹。
“还是赢先生高明。用血将竹林布满毒瘴，让我们都无从下手，不愧为毒圣，血都可以用来下毒，在下佩服。”男子大笑，他的笑声已不完全是佩服了，而带着些许嘲讽。
赢先生都已经用自己的血来下毒，他的身上还能有其他的毒物么？他要在至少一百根竹子上抹上自己的血，他的身上还能有多少？他要催功运气，让血液散发出毒气，覆盖这里，他的功力又还有多少？休息，并不能完全恢复体力，只有进食，才是恢复体力最快的方式。赢先生在休息，而他的对手，却在进食，此一战，未始而已知成败。
“死的是谁？”赢先生问道，他自然很想知道，趴在地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涧中龙胡威。”男子说罢，另一个尖细声音接着道，“可惜，他并不是真的龙。”
“都是男人，却加入了只收女人的金叶子，有趣。”赢先生讥讽道。
“你说错了，他们本来就是女人。”季云淡淡道，他一个鲤鱼打挺便起了身，随后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毒君，他的毒瘴还有多久才会散？”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季云身后的方向传来。
“催命毒君？”赢先生细细地品着这四个字，随后，他的脸上浮出了一丝久违的得意之色。
“不错。他就是催命毒君！”洪亮的声音似乎很自豪，能和“催命毒君”一起包围了赢先生二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
“毒瘴已经散了。”“催命毒君”的话音一落，就有一道身形落下，伴着沉重的砸地声，听得出来，他是从竹子上跳下来的，他的身子很沉，居然能在竹林之上，可见他并非一般人，但他刻意砸出重声，这也就是一个信号，因为与此同时，四个方向都有着同样的声音传来。
“追风剑杨霄！”西面，正是重重落地的那个人，他的剑能追风，他自然很有信心先落地。
“神州飞鹤邵鹤！”北面传来声音，他正是出主意吃着烤鸡等赢先生的人。
“夜游神，萧以默。”南面传来声音。
每个人的脚步声都很重，似乎是在给自己的友军传递信息，告诉自己的位置，一旦形成合围之势，便是出手之时。
赢先生微微一笑，静静地看着“催命毒君”的方向，季云已靠了过来。
“你也会害怕么？”赢先生转过头笑问。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却又活了过来，你觉得我怕不怕？”季云虽然看似松散，他的眼睛却如鹰一般警惕，凝视着“夜游神”的方向，“夜游神”是夜里的刺客，他属于黑暗，属于阴影，他的暗器自然不容小觑。季云不喜欢轻视对手，他更喜欢尊重对手，因为这种尊重，会让自己有着更多的机会活下来！
“你们都是千鹤堂的人？”赢先生自然是在问“催命毒君”。
“不错。千鹤堂正是最特别的一个堂口，有五个副堂主！”“催命毒君”回答赢先生。
“跟他说这些干什么！”邵鹤厉声喝道。
“他们就快死了，多告诉他们一点又有何妨？你还不明白吗？季云，没有任何的能力与我们一战！想必他正是虚弱的时候，不然赢先生又何必破釜沉舟，以血布瘴？”“催命毒君”不以为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赢先生咋舌。
“有理！不然，以他们的能力，又何必耍这些小把戏！”杨霄大笑。
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传来。
“‘催命毒君’不愧是天下第二的用毒高手，这么……”萧以默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脚步声已停止了。
紧接着，杨霄和邵鹤的脚步声也相继停了下来。
“你怎么不进来？”赢先生笑问。
“我进来了，岂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下场？”毒君笑答。
赢先生朝着毒君的方向径直走去。
“你知道我的毒瘴还至少有一刻钟。”赢先生已走到毒君的面前。
“不然他们怎么会死得心甘情愿？”毒君恭敬地笑道，在赢先生面前，他就像是一位恭敬的学生，他脚下的地，已被他踏陷下去了整整一尺。他正是站在原地，踏步传出脚步声，每一步都加重一分，给那三人传递信息，装出自己也在前进的假象。
“谢谢你。”赢先生看着毒君的眼睛。
“邵鹤是个谨慎的人，他让我给胡威吃了避毒丸才进来，胡威才能靠你们那么近。”毒君面露惭愧之色。
他惭愧的并不是“避毒丸”没能完全避毒，而是让赢先生陷入了可能致命的险地之中，若他谎称没有，必然遭受怀疑，这是一场赌注。
“所以你说只有一粒，所以胡威能靠近我们，他们也才会倒下得那么快。”赢先生赞叹着，他不在乎自己当时有多么危险，只感激毒君的情义。
“即使我的药丸再好，也不可能避得了你毒圣的血，毕竟我的本事，还是从你那里学来的。”毒君哈哈大笑，他们又怎会想到，“催命毒君”是赢先生的弟子。他们本该想到的，名震天下的两个用毒高手，怎么会有人甘愿自称第二？
“千鹤堂还有什么人？”赢先生问道。
“除了迁移到龙城的堂众，便没有了。邵鹤，名为副堂主，其实就是堂主。不然胡威怎甘愿听命于他？”毒君严肃地回答着赢先生的问题，对于赢先生严肃的问题，他也要严肃地回答。
“没有你，我今天可能就死在这里了，谢谢你。”
这一场战斗，虽然没有刀光剑影，但又何尝不惊心动魄？赢先生逼不得已，破釜沉舟，用血布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只斩获了对方一人，季云强装镇定，翻身而起，给赢先生以信心。但对手毕竟非等闲之辈，若他们联手而击，虚弱的赢先生必然难逃一劫。这隐蔽的竹林，贸然强攻，只会徒增危机，谁也无法预料结局。幸运的是，毒君正是“千鹤堂”的副堂主，更幸运的是，他在这里。
婆娑起舞弄清影，月明中。
寂静的夜晚，微微的凉风吹来，郭子蒙轻哼着曲子，坐在小小的亭子中乘凉，四五家民居，座落在周围，这里实在算不得好地方，杨雨轩正靠着柱子上闭目养神，百步之外，就有一座寺观。
“我们走吧。”郭子蒙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
“你先。”
“自然是我先。”郭子蒙走在杨雨轩的前面，杨雨轩也不跟他争。
虫鸣声，声声入耳，让寂静的夜晚，添了一份生气，青蛙，从田坎上，跳入水田里，也开始了它的夜间工作。
夜里的视线并不十分清楚，郭子蒙轻轻地叩着“养心观”的门，没有任何的回应，夜里的尼姑庵，怎么能有人来敲门？又怎么会有人开门？
郭子蒙轻轻地叩一下，然后急叩三声，随后又轻叩两声。随后，他听到了轻快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
“什么人？”尼姑很严肃地问道。
“住持不知道？”郭子蒙见她一直把着门，不让进。
“还请通个姓名。”她说的时候虽然和善，但她的意思却很明显，她的态度也很强硬。
“既然开门，问又何必呢？”郭子蒙嬉笑着。
“此处乃是养心观。”尼姑淡淡道，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却没有丝毫要关门的意思，能明白寺观的暗号，她自然不能拒之门外，但这是个男人。
“我等亦是养心人。”郭子蒙说罢，尼姑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让开了路，待二人进门之后，便重新闩上了门。
“有何指教？”尼姑并不问他是什么人，而是直接问他的目的，可见，她虽然是个合格的守门人，却不是个恰当的发问者。
“先把住持叫来吧。”郭子蒙并不太愿意回答她的话。
“还请先表明身份。”尼姑倒是很贴心，不是什么人都能在这个时候见住持，这会打扰她休息。
“怪不得你会是看门的，够体贴！”郭子蒙用扇子拍了拍手，以示表扬。
尼姑并不搭话。
“你还不配知道我的身份！连你们住持也不配！”郭子蒙顿时呵斥了她，把扇一展。尼姑就规规矩矩地跑去叫住持了，金叶子中能有这么大架子的人，她自然不敢怠慢。
“我厉害吧。”郭子蒙得意地转过头，对着杨雨轩笑道。
杨雨轩并不想理他，把头偏向了一边。
“我们去前面坐一会。”郭子蒙已发现了石台。
清静的寺观，幽幽的月光。
两道快步声传入郭子蒙的耳朵里，住持发现来的人是两个男人之时，便吩咐守门人退下了。
“二位是？”住持率先发问，她自然得先问清楚来者的身份，她很聪明，所以她会先吩咐那守门女退下。
“你就是住持？”
“是的。”住持就站着回答，她很恭谨。
“你不认识我，该认识这把铁扇。”郭子蒙将扇展开。住持也不敢来接，只好就在夜里观看，端详许久，她也不回应，只是盯着看。
郭子蒙“哼”地一声，将扇子丢到石台之上，一道清晰分明的声音发出。
“听说过。”住持听得扇子砸在石台上的声音，自然清楚这是一把铁扇，她才回应着，身为这里的住持，她自然也会和四殿之人有所交际，她当然听说过凭这玄铁扇就能去殿里调人。
“你知道，我们从来不会在这里调人。”郭子蒙沉声。
“自然知道，你们一般都看不上我们这里的人手。”住持惭愧地笑着，若非是在夜里，就能看见她的脸色有多么难堪了。
“此次情况有变。我们奉命围剿赢先生，需要有人盯梢，他现在和季云在一起，只要他和季云分开，就回来禀报我二人。”郭子蒙低声，似乎不愿让别人听见，这种说谎的方式，会让听的人产生一种天机不可泄露的心理，也很容易博得信任。
住持如获至宝，如果这一次她们能在抓捕赢先生这件事上出力，那自然是荣幸，这两位神秘高手，断然能拿的下赢先生，她对眼前的这两人很有信心。只因为她已能感觉到，坐着的那位一直没出声的，是绝对的高手，她完全感知不到他气息的存在，能将气息掩盖到这种程度的人，她还从未见过。
“要多少人手？”住持也低声问道。
“全部！赢先生已经在前面的‘落鸿镇’歇脚了，他和季云已经喝了一个时辰的酒，他们酒量太好，我们不便久侯，所以，你把全部人手集结起来，我来给她们划定任务，分批次盯梢。”郭子蒙认真地对住持说道。
“遵命！”住持应声，说罢，她快步远去。
郭子蒙悠悠地摇着扇子，杨雨轩失声一笑，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失声。
“你笑什么？”郭子蒙自然很好奇，他当然想听到的是杨雨轩对自己的肯定。
“你露馅了。”杨雨轩说罢，郭子蒙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怎么可能？我哪里有破绽？”郭子蒙全然不知，他又如何能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杨雨轩自然比他要清楚得多。
“一个时辰。”杨雨轩再不多做解释，便起了身，他一掠而起，郭子蒙回神之时，杨雨轩已在三丈之外的楼顶。
郭子蒙一拍脑袋，如果赢先生和季云在那里喝了一个时辰的酒，这里怎么会毫不知情？金叶子的眼线很多，消息自然比他灵通得多。
郭子蒙掠身而起，来到杨雨轩的旁边。
“你在这里。”杨雨轩说罢，身已落下。
夜晚，寂静的时候，即使堂主的轻功非同凡响，也会有轻微的落地声，堂众就更不用多说。那住持能感受到杨雨轩的可怕，她必然不会逃跑，因为那是徒劳无功的，她们只有一个选择，破釜沉舟。在暗处等待着时机，一旦杨雨轩进入陷阱，她们的机会便来了。
死寂的寺观，没有任何声响。
杨雨轩的脚步声，就是这里最大的声音，即使，他的脚没有带起任何的灰尘。
杨雨轩轻轻地走着，尼姑庵并不大，她们能掩藏自己的地方并不多，作为金叶子的一个堂口，必然有着机关暗器，他不得不小心，此时的他处于明处，敌人处于暗处。
所有的门都开着，藏经阁，养心殿，连厨房的门也是开着的，她们的动作很快，她们的耐心也很好，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等待着杨雨轩。
没有任何的动静，也就没有任何的选择，杨雨轩选择先进厨房。
占地将近两百平米的厨房，开着三道门，莫说里面没有虫鸣，就连门，也都是静止的。
杨雨轩慢慢地迈着脚步，他的手紧紧握住刀柄，他的眼死死盯着门，漆黑无比的内室，漆黑无比的空洞！死神，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有着怎样的心情？或许，这只有他自己知道！
三道阶梯，杨雨轩每迈一步，都十分谨慎，每一步，都只有脚尖着地。
他的呼吸声很平稳，他的手握得很紧。就在杨雨轩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一瞬间！杨雨轩身掠而起冲入屋中！百十道飞簧已然躲过，正射向杨雨轩刚才所站的位置！
黑暗的厨房，一道道风被撕裂的声音，刀仍在腰间似乎从未拔出，刀尖却滴着血，杨雨轩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有如一位死神。一刹那！他猛掠身，同时，腰间“叶刃”从他手中爆射而出，就似一道闪电！射向厨房的上方角落，应声落地！就在他掠身的地方，有着数十道细针，在月光下，闪着光芒。
杨雨轩快步走了进去，拔出了刀，插于腰间。
角落手持机簧的人，很是冷静，纵使在杨雨轩杀死同伴的时候，她也未曾暴露自己的位置。直到杨雨轩走出门，背对着她，她才按动机簧，但她终究没有想到，杨雨轩终年与死亡为伍，他的谨慎超乎常人。他并不会轻易地暴露自己后背给敌人，他当然知道，金叶子的人凶狠毒辣，留有杀手锏，最危险的，往往是黑夜里最不起眼的。他无法确认那最后的留手在哪，所以他很慢地走，很慢地听，只有这样，当危险降临，他才能做出最快的反应。
寒冷，伴随着杨雨轩，死亡的气息，他太过熟悉，曾经有至少三百个人来刺杀过他，但都无一例外地死在了“叶刃”之下。他并不畏惧死亡，相反，他更喜欢面对死亡，因此，他再一次来到了“养心殿”外。
沉着的杨雨轩，依然步子很慢，当他走入殿内，依然没有任何人暗算他，直到他出现在佛像面前，蒲团之下，突然射出一阵寒芒！杨雨轩侧身一跃，立于墙壁之侧，与此同时，他腰间的刀已出现在手上。瞬间往墙上一刺，顺势收回，墙外就传来长剑落地的声音，随后一个身形在黑夜里倒下，黑夜，是刺客的面纱，是埋伏的绝佳时机。
风微作，大殿之内，寒意骤升！杨雨轩在释放自己的杀气！夏日的夜晚，凉爽的大殿，此刻，有如冰窖！杨雨轩人如鬼魅，身形窜动间，一声声闷哼在殿内此起彼伏，每当咬牙声传出，就有一个身影穿梭，随后一具尸体落下！
直到最后，杨雨轩慢慢地走到佛像后面。
“你到底是谁？”住持知道自己已被发觉，她运功御寒，自然会被杨雨轩所察觉。所有的咬牙声都已停歇，她运功的气息，自然就暴露地更加明显。
惶恐，是对死亡的畏惧，颤抖是生物的本能！她从未遇到过杨雨轩这样的人，当她遇到的时候，只能接受死亡。
“杨雨轩！”说罢，抽还之间，刃已还腰。
住持已然倒下。杨雨轩割下了住持的头，提在手上，慢慢地走出“养心殿”。
杨雨轩示意郭子蒙下来，郭子蒙身轻如燕，已落在身前。
“你真是怜香惜玉。”郭子蒙啧啧道。
“给你吧。”杨雨轩将人头朝郭子蒙扔了过去，郭子急忙躲开。
“出来吧。你们的住持死了！”郭子蒙叫喊道。
没有回应，自然没有任何人相信，也没有任何人敢回答。
却有一道身形闪动，已到了郭子蒙二人的视线之中。
“是你？”郭子蒙很艰难地认出了这个人的脸，她正是大姐。
“是我。”大姐苦笑一声。
“你在这里养伤？”郭子蒙问道。
“我在这里养伤。”大姐似乎在重复着郭子蒙的问题，她不想遇到这两个人。
“你学我干嘛？”郭子蒙笑道。
“我的确在这里养伤。这里的环境很好，很适合养伤。”大姐无奈，她宁愿遇到的是别人，宁愿死在别人的刀下，也不愿再遇到他们，她要怎么面对这两个人？一个本来与世无争，不得不投身入世，一个是饶恕自己的人，本没有任何一个金叶子的敌人能从他的刀下生还，她是第一个。
“让她们安心出来吧。从此以后，不要再为金叶子卖命了，金叶子很快就会消失了。”郭子蒙微笑道。
杨雨轩已朝着寺观的门慢慢走去。郭子蒙摇了摇头，对于这位朋友，他只能表示无奈。
“他就是这样。”
“他很好，是个真正的朋友。”大姐看着杨雨轩离去的背影。
“那我呢？”
“你也一样。”大姐长叹一声，许久。
无奈，究竟是怎么样的无奈，才会让她的叹息声如此沉重，有如陨石坠地。
“如果你不是金叶子的人，或许，我们也是朋友。”郭子蒙在等她的回应，她的答案，将决定郭子蒙的去留。
“承命难负，以身做允，这或许就是命。”大姐背负着宫主的期望，承受宫主恩惠的她，怎能背叛金叶子，她只能将自己奉献给金叶子。
“你对得起宫主，却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某些人。”郭子蒙并没有指自己，黯然神伤，并不是因为仇人相见，而是“朋友”之间，却只能兵戎相见。
“听说你的扇子，会记下失败者的名字。”大姐忽然笑了笑。
“这些人，都还有涂改的机会，因为他们都还活着。”郭子蒙已明白她的心思，但他并不想和她动手，有些人，不应该倒下，更不应该死去，至少，在他看来，有情有义的人，不应该。
“我叫鄢如月，她们都叫我大姐。”大姐轻声一叹，她的名字，或许只有她自己记得了吧。
“你的决定，会让她们白白丧命。”郭子蒙指的当然是观中的其他人。
“我已吩咐过其余姐妹，明天，全部各自归还。好歹，我也是五大金花之一，‘晓烟堂’众人，我还是有权利遣散的。”如月无奈地笑着。
“我不会跟你打。”郭子蒙很认真，他的声音很绝对，他就要转身。
“我们算是朋友吗？”大姐抬起了头，同时，郭子蒙停止了转身，注视着大姐。
作为朋友，他应该成全鄢如月，她不会逃避，成全她对金叶子的忠心，成全她对手下的仁慈，也成全她对朋友的情义。无论战否，当郭子蒙再次以金叶子为敌人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都注定一死。因为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我们是朋友！”郭子蒙已明白了她的想法，也明白了她的必死之心。
“谢谢你。”大姐笑了，她的笑容很纯粹，就像是一朵夜里绽放的昙花。
郭子蒙已然站定，他必须拼尽全力与鄢如月一战，她才能毫无遗憾地接受死亡，因为，她是郭子蒙的朋友！
鄢如月的断手已经治好，她的气势很澎湃，战意有如弥天之云！
夜，死寂的夜，月，无声的月。
“养心殿”外，站着两个人，他们是彼此的朋友，也是彼此的对手！
郭子蒙有着为朋友拼尽全力的决心，鄢如月怀抱必死之心！任谁，也没有丝毫懈怠！
一只发情的猫，有如鬼叫！
绷紧的神经，有如接收到信号一般！充盈着杀意的战斗，一触即发！
郭子蒙“折翼十三式”如飞花旋叶，一扇击出，就有五种变化，每一扇都拼尽全力。鄢如月掌风虎虎，每一掌，都足以震碎五脏六腑。
快意的扇，带着凌然的杀意，铁扇，已染上了血的痕迹。凶狠的掌，早已变为爪，爪上，亦沾满了血。扇与爪，都没有因此而变慢，相反，两人进招越来越快，身体的疼痛，刺激着出招的人，激烈的战场，浓烈的杀意，除了扇与爪的交锋，再无其余！
双方已过两百招，二人各自跳出阵来。
“仔细了！”郭子蒙合扇在手，用力一按扇子底部，“叮”一声，扇叶之中弹出一柄细剑！扇柄，就变作剑柄！
“好！”鄢如月取下发簪。
显然，他们已准备拼尽全力！
杨雨轩已听到“叮”的声音，他很清楚这个声音是什么，人已极速掠起，落在屋顶之上，仔细地凝视着战场，他不愿意遗漏任何细微的动作，他连一个眨眼也没有！
月，悬于高楼之上，依依风过。
剑意，已在凝聚！如驰掠于九霄之上的狂风一般急骤！
鄢如月的手，也已运足内劲，发簪，已在手中！
屋顶上的杨雨轩，面色忽变，刹那间，他的手已握住刀柄！与此同时，一道剑光闪过！发簪，尚未脱手，已掉落在地，郭子蒙，不知何时，已来到鄢如月的身后。一道倩影倒下，郭子蒙一按扇子两侧，细剑入扇，归于原来模样。
月如玉，人如玉，鄢如月痴痴地望着月亮，微笑着合上了双眼。
郭子蒙汗如雨下，全身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随后，躺下。
杨雨轩已来到他的身边，坐着，等待黑夜消散。
“我睡了。”郭子蒙笑道，不待杨雨轩开口，他已闭上了眼睛，随后，响起了呼噜声，他很久没打呼噜了。从他遇到杨雨轩的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打过呼噜，这是杨雨轩第二次听他打呼，杨雨轩满意地笑了，松开了握刀的手。
“逍遥。”杨雨轩微笑着念了一声，随后，合上了眼。
孰言无敌需忘情？逍遥一剑贯古今！
“她们挑的这地方倒是个好地方。”赢先生对季云说道。
“还可以。要是把你林子里养的鸟都赶过来，那就差不多了。”季云笑道。
“也还差一样。”赢先生深吸着清新的空气，他指的是什么，季云当然知道，少了林子里的特有的毒雾。
“很快就有了。”季云坐了下来，他并没有再行动的意思。坐下来的意思就是不想动，季云不想动的时候，没有人能拿他有办法。
“千鹤堂”的入口，就在不远处了，季云却坐了下来，赢先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里竹林繁茂，隐蔽之处太多，再贸然深入，会徒增危机。谁也不清楚，哪里埋伏着敌人。
“你倒是清闲。”赢先生苦笑，此时的季云，刚复原不久，他的确不能太累。从下了马，到走进林子还不足一刻钟，他就要歇息了。
击破“千鹤堂”的任务交给了他们师兄弟，此时，却只有赢先生一人能够放开手脚战斗，他毕竟不喜欢凭借单纯的武力。双拳难敌四手，没有人能预料到此间到底是否有高手，他不能不有所准备。
赢先生施展轻功，穿梭于竹林之中，人驰如风，竹叶纷纷摇动，发出沙沙声响。
“这里一只鹤都没有，为什么要叫千鹤堂？”季云懒懒地问到。
“牛肉面里有牛肉吗？”赢先生自己先笑了出来，季云大笑，全然不顾四周是否有人。
“你不怕她们听到吗？”赢先生端详着竹子，他似乎也不甚在意。
“你大摇大摆地在那里逛，还不如我这一声笑。”季云紧接着笑道，“她们既然不肯出来，把这里布满毒瘴不就是了。”
“你想的还真好。我身上怎么带的了那么多毒物？”赢先生并没有停下来，他的身法也没有一丝减慢，每根被他触碰过的竹子，都留下了红色。
当赢先生停下来的时候，他已大汗淋漓，气喘如牛，面色泛白。
“睡觉吧。”季云一屁股就坐了起来，随后又躺了下去，睡大觉。
“你真悠闲。”赢先生喘个不停，时而咳嗽着，他尽量地克制自己，但他没有克制住，额头上的汗水直流，赢先生也躺了下去。
“哈～”赢先生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就在这一片充满杀机的竹林里，他和季云双双在这里睡大觉！
风乍起，吹动满林细叶，每一片，都似乎在说着情话，轻轻地，悠悠地。浓了心思，淡了闲愁。
直到他们二人睡醒，已是黄昏时候，一片落日余晖，射于竹林之中，金光阵阵，有如仙界，季云懒懒地打着哈欠，赢先生揉了揉朦胧的双眼。
“你猜死了几个？”赢先生站了起来，他已睡得够久了，需要活动活动筋骨。
“有没有四个？”季云随口说了一句。
“她们还没有那么蠢。”赢先生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具尸体，紧锁着眉毛，这并不是一具女人的尸体！
“一个？”季云也有点疑惑，八个方向不尝试他可以理解，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她们都不愿意试试，那这位堂主是否过于谨慎了？还是说，这位堂主有些聪明？
“看来今天有些棘手。”赢先生揣摩着，随即轻叹一声，他并非为只死了一个敌人而叹，他只是在为自己犯的错而叹，虽然这错，对他们而言并无太大影响。
“你们醒了？”一位男人的声音传来，赢先生并不惊讶，因为已经有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了。
“久等了。”赢先生淡淡道。
“还好，还好，我们吃着烤鸡等你们。”男子笑道，他一笑，四面八方的笑声相继传来。
赢先生以逸待劳，对手又何尝不是？
“很好。”赢先生不得不为对手的智慧而赞叹。
“还是赢先生高明。用血将竹林布满毒瘴，让我们都无从下手，不愧为毒圣，血都可以用来下毒，在下佩服。”男子大笑，他的笑声已不完全是佩服了，而带着些许嘲讽。
赢先生都已经用自己的血来下毒，他的身上还能有其他的毒物么？他要在至少一百根竹子上抹上自己的血，他的身上还能有多少？他要催功运气，让血液散发出毒气，覆盖这里，他的功力又还有多少？休息，并不能完全恢复体力，只有进食，才是恢复体力最快的方式。赢先生在休息，而他的对手，却在进食，此一战，未始而已知成败。
“死的是谁？”赢先生问道，他自然很想知道，趴在地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涧中龙胡威。”男子说罢，另一个尖细声音接着道，“可惜，他并不是真的龙。”
“都是男人，却加入了只收女人的金叶子，有趣。”赢先生讥讽道。
“你说错了，他们本来就是女人。”季云淡淡道，他一个鲤鱼打挺便起了身，随后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毒君，他的毒瘴还有多久才会散？”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季云身后的方向传来。
“催命毒君？”赢先生细细地品着这四个字，随后，他的脸上浮出了一丝久违的得意之色。
“不错。他就是催命毒君！”洪亮的声音似乎很自豪，能和“催命毒君”一起包围了赢先生二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
“毒瘴已经散了。”“催命毒君”的话音一落，就有一道身形落下，伴着沉重的砸地声，听得出来，他是从竹子上跳下来的，他的身子很沉，居然能在竹林之上，可见他并非一般人，但他刻意砸出重声，这也就是一个信号，因为与此同时，四个方向都有着同样的声音传来。
“追风剑杨霄！”西面，正是重重落地的那个人，他的剑能追风，他自然很有信心先落地。
“神州飞鹤邵鹤！”北面传来声音，他正是出主意吃着烤鸡等赢先生的人。
“夜游神，萧以默。”南面传来声音。
每个人的脚步声都很重，似乎是在给自己的友军传递信息，告诉自己的位置，一旦形成合围之势，便是出手之时。
赢先生微微一笑，静静地看着“催命毒君”的方向，季云已靠了过来。
“你也会害怕么？”赢先生转过头笑问。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却又活了过来，你觉得我怕不怕？”季云虽然看似松散，他的眼睛却如鹰一般警惕，凝视着“夜游神”的方向，“夜游神”是夜里的刺客，他属于黑暗，属于阴影，他的暗器自然不容小觑。季云不喜欢轻视对手，他更喜欢尊重对手，因为这种尊重，会让自己有着更多的机会活下来！
“你们都是千鹤堂的人？”赢先生自然是在问“催命毒君”。
“不错。千鹤堂正是最特别的一个堂口，有五个副堂主！”“催命毒君”回答赢先生。
“跟他说这些干什么！”邵鹤厉声喝道。
“他们就快死了，多告诉他们一点又有何妨？你还不明白吗？季云，没有任何的能力与我们一战！想必他正是虚弱的时候，不然赢先生又何必破釜沉舟，以血布瘴？”“催命毒君”不以为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赢先生咋舌。
“有理！不然，以他们的能力，又何必耍这些小把戏！”杨霄大笑。
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传来。
“‘催命毒君’不愧是天下第二的用毒高手，这么……”萧以默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脚步声已停止了。
紧接着，杨霄和邵鹤的脚步声也相继停了下来。
“你怎么不进来？”赢先生笑问。
“我进来了，岂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下场？”毒君笑答。
赢先生朝着毒君的方向径直走去。
“你知道我的毒瘴还至少有一刻钟。”赢先生已走到毒君的面前。
“不然他们怎么会死得心甘情愿？”毒君恭敬地笑道，在赢先生面前，他就像是一位恭敬的学生，他脚下的地，已被他踏陷下去了整整一尺。他正是站在原地，踏步传出脚步声，每一步都加重一分，给那三人传递信息，装出自己也在前进的假象。
“谢谢你。”赢先生看着毒君的眼睛。
“邵鹤是个谨慎的人，他让我给胡威吃了避毒丸才进来，胡威才能靠你们那么近。”毒君面露惭愧之色。
他惭愧的并不是“避毒丸”没能完全避毒，而是让赢先生陷入了可能致命的险地之中，若他谎称没有，必然遭受怀疑，这是一场赌注。
“所以你说只有一粒，所以胡威能靠近我们，他们也才会倒下得那么快。”赢先生赞叹着，他不在乎自己当时有多么危险，只感激毒君的情义。
“即使我的药丸再好，也不可能避得了你毒圣的血，毕竟我的本事，还是从你那里学来的。”毒君哈哈大笑，他们又怎会想到，“催命毒君”是赢先生的弟子。他们本该想到的，名震天下的两个用毒高手，怎么会有人甘愿自称第二？
“千鹤堂还有什么人？”赢先生问道。
“除了迁移到龙城的堂众，便没有了。邵鹤，名为副堂主，其实就是堂主。不然胡威怎甘愿听命于他？”毒君严肃地回答着赢先生的问题，对于赢先生严肃的问题，他也要严肃地回答。
“没有你，我今天可能就死在这里了，谢谢你。”
这一场战斗，虽然没有刀光剑影，但又何尝不惊心动魄？赢先生逼不得已，破釜沉舟，用血布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只斩获了对方一人，季云强装镇定，翻身而起，给赢先生以信心。但对手毕竟非等闲之辈，若他们联手而击，虚弱的赢先生必然难逃一劫。这隐蔽的竹林，贸然强攻，只会徒增危机，谁也无法预料结局。幸运的是，毒君正是“千鹤堂”的副堂主，更幸运的是，他在这里。
婆娑起舞弄清影，月明中。
寂静的夜晚，微微的凉风吹来，郭子蒙轻哼着曲子，坐在小小的亭子中乘凉，四五家民居，座落在周围，这里实在算不得好地方，杨雨轩正靠着柱子上闭目养神，百步之外，就有一座寺观。
“我们走吧。”郭子蒙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
“你先。”
“自然是我先。”郭子蒙走在杨雨轩的前面，杨雨轩也不跟他争。
虫鸣声，声声入耳，让寂静的夜晚，添了一份生气，青蛙，从田坎上，跳入水田里，也开始了它的夜间工作。
夜里的视线并不十分清楚，郭子蒙轻轻地叩着“养心观”的门，没有任何的回应，夜里的尼姑庵，怎么能有人来敲门？又怎么会有人开门？
郭子蒙轻轻地叩一下，然后急叩三声，随后又轻叩两声。随后，他听到了轻快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
“什么人？”尼姑很严肃地问道。
“住持不知道？”郭子蒙见她一直把着门，不让进。
“还请通个姓名。”她说的时候虽然和善，但她的意思却很明显，她的态度也很强硬。
“既然开门，问又何必呢？”郭子蒙嬉笑着。
“此处乃是养心观。”尼姑淡淡道，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却没有丝毫要关门的意思，能明白寺观的暗号，她自然不能拒之门外，但这是个男人。
“我等亦是养心人。”郭子蒙说罢，尼姑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让开了路，待二人进门之后，便重新闩上了门。
“有何指教？”尼姑并不问他是什么人，而是直接问他的目的，可见，她虽然是个合格的守门人，却不是个恰当的发问者。
“先把住持叫来吧。”郭子蒙并不太愿意回答她的话。
“还请先表明身份。”尼姑倒是很贴心，不是什么人都能在这个时候见住持，这会打扰她休息。
“怪不得你会是看门的，够体贴！”郭子蒙用扇子拍了拍手，以示表扬。
尼姑并不搭话。
“你还不配知道我的身份！连你们住持也不配！”郭子蒙顿时呵斥了她，把扇一展。尼姑就规规矩矩地跑去叫住持了，金叶子中能有这么大架子的人，她自然不敢怠慢。
“我厉害吧。”郭子蒙得意地转过头，对着杨雨轩笑道。
杨雨轩并不想理他，把头偏向了一边。
“我们去前面坐一会。”郭子蒙已发现了石台。
清静的寺观，幽幽的月光。
两道快步声传入郭子蒙的耳朵里，住持发现来的人是两个男人之时，便吩咐守门人退下了。
“二位是？”住持率先发问，她自然得先问清楚来者的身份，她很聪明，所以她会先吩咐那守门女退下。
“你就是住持？”
“是的。”住持就站着回答，她很恭谨。
“你不认识我，该认识这把铁扇。”郭子蒙将扇展开。住持也不敢来接，只好就在夜里观看，端详许久，她也不回应，只是盯着看。
郭子蒙“哼”地一声，将扇子丢到石台之上，一道清晰分明的声音发出。
“听说过。”住持听得扇子砸在石台上的声音，自然清楚这是一把铁扇，她才回应着，身为这里的住持，她自然也会和四殿之人有所交际，她当然听说过凭这玄铁扇就能去殿里调人。
“你知道，我们从来不会在这里调人。”郭子蒙沉声。
“自然知道，你们一般都看不上我们这里的人手。”住持惭愧地笑着，若非是在夜里，就能看见她的脸色有多么难堪了。
“此次情况有变。我们奉命围剿赢先生，需要有人盯梢，他现在和季云在一起，只要他和季云分开，就回来禀报我二人。”郭子蒙低声，似乎不愿让别人听见，这种说谎的方式，会让听的人产生一种天机不可泄露的心理，也很容易博得信任。
住持如获至宝，如果这一次她们能在抓捕赢先生这件事上出力，那自然是荣幸，这两位神秘高手，断然能拿的下赢先生，她对眼前的这两人很有信心。只因为她已能感觉到，坐着的那位一直没出声的，是绝对的高手，她完全感知不到他气息的存在，能将气息掩盖到这种程度的人，她还从未见过。
“要多少人手？”住持也低声问道。
“全部！赢先生已经在前面的‘落鸿镇’歇脚了，他和季云已经喝了一个时辰的酒，他们酒量太好，我们不便久侯，所以，你把全部人手集结起来，我来给她们划定任务，分批次盯梢。”郭子蒙认真地对住持说道。
“遵命！”住持应声，说罢，她快步远去。
郭子蒙悠悠地摇着扇子，杨雨轩失声一笑，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失声。
“你笑什么？”郭子蒙自然很好奇，他当然想听到的是杨雨轩对自己的肯定。
“你露馅了。”杨雨轩说罢，郭子蒙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怎么可能？我哪里有破绽？”郭子蒙全然不知，他又如何能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杨雨轩自然比他要清楚得多。
“一个时辰。”杨雨轩再不多做解释，便起了身，他一掠而起，郭子蒙回神之时，杨雨轩已在三丈之外的楼顶。
郭子蒙一拍脑袋，如果赢先生和季云在那里喝了一个时辰的酒，这里怎么会毫不知情？金叶子的眼线很多，消息自然比他灵通得多。
郭子蒙掠身而起，来到杨雨轩的旁边。
“你在这里。”杨雨轩说罢，身已落下。
夜晚，寂静的时候，即使堂主的轻功非同凡响，也会有轻微的落地声，堂众就更不用多说。那住持能感受到杨雨轩的可怕，她必然不会逃跑，因为那是徒劳无功的，她们只有一个选择，破釜沉舟。在暗处等待着时机，一旦杨雨轩进入陷阱，她们的机会便来了。
死寂的寺观，没有任何声响。
杨雨轩的脚步声，就是这里最大的声音，即使，他的脚没有带起任何的灰尘。
杨雨轩轻轻地走着，尼姑庵并不大，她们能掩藏自己的地方并不多，作为金叶子的一个堂口，必然有着机关暗器，他不得不小心，此时的他处于明处，敌人处于暗处。
所有的门都开着，藏经阁，养心殿，连厨房的门也是开着的，她们的动作很快，她们的耐心也很好，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等待着杨雨轩。
没有任何的动静，也就没有任何的选择，杨雨轩选择先进厨房。
占地将近两百平米的厨房，开着三道门，莫说里面没有虫鸣，就连门，也都是静止的。
杨雨轩慢慢地迈着脚步，他的手紧紧握住刀柄，他的眼死死盯着门，漆黑无比的内室，漆黑无比的空洞！死神，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有着怎样的心情？或许，这只有他自己知道！
三道阶梯，杨雨轩每迈一步，都十分谨慎，每一步，都只有脚尖着地。
他的呼吸声很平稳，他的手握得很紧。就在杨雨轩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一瞬间！杨雨轩身掠而起冲入屋中！百十道飞簧已然躲过，正射向杨雨轩刚才所站的位置！
黑暗的厨房，一道道风被撕裂的声音，刀仍在腰间似乎从未拔出，刀尖却滴着血，杨雨轩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有如一位死神。一刹那！他猛掠身，同时，腰间“叶刃”从他手中爆射而出，就似一道闪电！射向厨房的上方角落，应声落地！就在他掠身的地方，有着数十道细针，在月光下，闪着光芒。
杨雨轩快步走了进去，拔出了刀，插于腰间。
角落手持机簧的人，很是冷静，纵使在杨雨轩杀死同伴的时候，她也未曾暴露自己的位置。直到杨雨轩走出门，背对着她，她才按动机簧，但她终究没有想到，杨雨轩终年与死亡为伍，他的谨慎超乎常人。他并不会轻易地暴露自己后背给敌人，他当然知道，金叶子的人凶狠毒辣，留有杀手锏，最危险的，往往是黑夜里最不起眼的。他无法确认那最后的留手在哪，所以他很慢地走，很慢地听，只有这样，当危险降临，他才能做出最快的反应。
寒冷，伴随着杨雨轩，死亡的气息，他太过熟悉，曾经有至少三百个人来刺杀过他，但都无一例外地死在了“叶刃”之下。他并不畏惧死亡，相反，他更喜欢面对死亡，因此，他再一次来到了“养心殿”外。
沉着的杨雨轩，依然步子很慢，当他走入殿内，依然没有任何人暗算他，直到他出现在佛像面前，蒲团之下，突然射出一阵寒芒！杨雨轩侧身一跃，立于墙壁之侧，与此同时，他腰间的刀已出现在手上。瞬间往墙上一刺，顺势收回，墙外就传来长剑落地的声音，随后一个身形在黑夜里倒下，黑夜，是刺客的面纱，是埋伏的绝佳时机。
风微作，大殿之内，寒意骤升！杨雨轩在释放自己的杀气！夏日的夜晚，凉爽的大殿，此刻，有如冰窖！杨雨轩人如鬼魅，身形窜动间，一声声闷哼在殿内此起彼伏，每当咬牙声传出，就有一个身影穿梭，随后一具尸体落下！
直到最后，杨雨轩慢慢地走到佛像后面。
“你到底是谁？”住持知道自己已被发觉，她运功御寒，自然会被杨雨轩所察觉。所有的咬牙声都已停歇，她运功的气息，自然就暴露地更加明显。
惶恐，是对死亡的畏惧，颤抖是生物的本能！她从未遇到过杨雨轩这样的人，当她遇到的时候，只能接受死亡。
“杨雨轩！”说罢，抽还之间，刃已还腰。
住持已然倒下。杨雨轩割下了住持的头，提在手上，慢慢地走出“养心殿”。
杨雨轩示意郭子蒙下来，郭子蒙身轻如燕，已落在身前。
“你真是怜香惜玉。”郭子蒙啧啧道。
“给你吧。”杨雨轩将人头朝郭子蒙扔了过去，郭子急忙躲开。
“出来吧。你们的住持死了！”郭子蒙叫喊道。
没有回应，自然没有任何人相信，也没有任何人敢回答。
却有一道身形闪动，已到了郭子蒙二人的视线之中。
“是你？”郭子蒙很艰难地认出了这个人的脸，她正是大姐。
“是我。”大姐苦笑一声。
“你在这里养伤？”郭子蒙问道。
“我在这里养伤。”大姐似乎在重复着郭子蒙的问题，她不想遇到这两个人。
“你学我干嘛？”郭子蒙笑道。
“我的确在这里养伤。这里的环境很好，很适合养伤。”大姐无奈，她宁愿遇到的是别人，宁愿死在别人的刀下，也不愿再遇到他们，她要怎么面对这两个人？一个本来与世无争，不得不投身入世，一个是饶恕自己的人，本没有任何一个金叶子的敌人能从他的刀下生还，她是第一个。
“让她们安心出来吧。从此以后，不要再为金叶子卖命了，金叶子很快就会消失了。”郭子蒙微笑道。
杨雨轩已朝着寺观的门慢慢走去。郭子蒙摇了摇头，对于这位朋友，他只能表示无奈。
“他就是这样。”
“他很好，是个真正的朋友。”大姐看着杨雨轩离去的背影。
“那我呢？”
“你也一样。”大姐长叹一声，许久。
无奈，究竟是怎么样的无奈，才会让她的叹息声如此沉重，有如陨石坠地。
“如果你不是金叶子的人，或许，我们也是朋友。”郭子蒙在等她的回应，她的答案，将决定郭子蒙的去留。
“承命难负，以身做允，这或许就是命。”大姐背负着宫主的期望，承受宫主恩惠的她，怎能背叛金叶子，她只能将自己奉献给金叶子。
“你对得起宫主，却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某些人。”郭子蒙并没有指自己，黯然神伤，并不是因为仇人相见，而是“朋友”之间，却只能兵戎相见。
“听说你的扇子，会记下失败者的名字。”大姐忽然笑了笑。
“这些人，都还有涂改的机会，因为他们都还活着。”郭子蒙已明白她的心思，但他并不想和她动手，有些人，不应该倒下，更不应该死去，至少，在他看来，有情有义的人，不应该。
“我叫鄢如月，她们都叫我大姐。”大姐轻声一叹，她的名字，或许只有她自己记得了吧。
“你的决定，会让她们白白丧命。”郭子蒙指的当然是观中的其他人。
“我已吩咐过其余姐妹，明天，全部各自归还。好歹，我也是五大金花之一，‘晓烟堂’众人，我还是有权利遣散的。”如月无奈地笑着。
“我不会跟你打。”郭子蒙很认真，他的声音很绝对，他就要转身。
“我们算是朋友吗？”大姐抬起了头，同时，郭子蒙停止了转身，注视着大姐。
作为朋友，他应该成全鄢如月，她不会逃避，成全她对金叶子的忠心，成全她对手下的仁慈，也成全她对朋友的情义。无论战否，当郭子蒙再次以金叶子为敌人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都注定一死。因为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我们是朋友！”郭子蒙已明白了她的想法，也明白了她的必死之心。
“谢谢你。”大姐笑了，她的笑容很纯粹，就像是一朵夜里绽放的昙花。
郭子蒙已然站定，他必须拼尽全力与鄢如月一战，她才能毫无遗憾地接受死亡，因为，她是郭子蒙的朋友！
鄢如月的断手已经治好，她的气势很澎湃，战意有如弥天之云！
夜，死寂的夜，月，无声的月。
“养心殿”外，站着两个人，他们是彼此的朋友，也是彼此的对手！
郭子蒙有着为朋友拼尽全力的决心，鄢如月怀抱必死之心！任谁，也没有丝毫懈怠！
一只发情的猫，有如鬼叫！
绷紧的神经，有如接收到信号一般！充盈着杀意的战斗，一触即发！
郭子蒙“折翼十三式”如飞花旋叶，一扇击出，就有五种变化，每一扇都拼尽全力。鄢如月掌风虎虎，每一掌，都足以震碎五脏六腑。
快意的扇，带着凌然的杀意，铁扇，已染上了血的痕迹。凶狠的掌，早已变为爪，爪上，亦沾满了血。扇与爪，都没有因此而变慢，相反，两人进招越来越快，身体的疼痛，刺激着出招的人，激烈的战场，浓烈的杀意，除了扇与爪的交锋，再无其余！
双方已过两百招，二人各自跳出阵来。
“仔细了！”郭子蒙合扇在手，用力一按扇子底部，“叮”一声，扇叶之中弹出一柄细剑！扇柄，就变作剑柄！
“好！”鄢如月取下发簪。
显然，他们已准备拼尽全力！
杨雨轩已听到“叮”的声音，他很清楚这个声音是什么，人已极速掠起，落在屋顶之上，仔细地凝视着战场，他不愿意遗漏任何细微的动作，他连一个眨眼也没有！
月，悬于高楼之上，依依风过。
剑意，已在凝聚！如驰掠于九霄之上的狂风一般急骤！
鄢如月的手，也已运足内劲，发簪，已在手中！
屋顶上的杨雨轩，面色忽变，刹那间，他的手已握住刀柄！与此同时，一道剑光闪过！发簪，尚未脱手，已掉落在地，郭子蒙，不知何时，已来到鄢如月的身后。一道倩影倒下，郭子蒙一按扇子两侧，细剑入扇，归于原来模样。
月如玉，人如玉，鄢如月痴痴地望着月亮，微笑着合上了双眼。
郭子蒙汗如雨下，全身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随后，躺下。
杨雨轩已来到他的身边，坐着，等待黑夜消散。
“我睡了。”郭子蒙笑道，不待杨雨轩开口，他已闭上了眼睛，随后，响起了呼噜声，他很久没打呼噜了。从他遇到杨雨轩的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打过呼噜，这是杨雨轩第二次听他打呼，杨雨轩满意地笑了，松开了握刀的手。
“逍遥。”杨雨轩微笑着念了一声，随后，合上了眼。
孰言无敌需忘情？逍遥一剑贯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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