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泸

    岁岁一身泥渍,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蜷缩在后院一角。它两眼无神地呆望这后院的两棵梨树,神色间满是倦怠。

    唐秋梨抄默《诗经》中的《桃夭》完毕,放下了手中的墨笔。她抬眼又见无精打采蜷缩的岁岁,一时气恼,急忙拿了袖中的一枚弹丸,向岁岁丢去。

    弹丸砸中了岁岁的脑袋,岁岁却是不躲也不嗷叫。依旧是那副呆愣的表情,岁岁呆愣着看着梨树目不转睛,仿佛于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兴致。

    唐秋梨叹息,嗔怪道:“又没招你惹你,给你喂食也不吃,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身上还脏兮兮,真不知你去了哪里?又发得什么脾气?”

    她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你莫与我装作可怜。可怜的是我。日日奉命起早给你喂食,连睡得日上三竿的机会都没有。你看我这眉眼,看看,都长黑印了。好心好意照顾你,你还不高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岁岁听罢唐秋梨的话语,将脑袋别过,便是伏趴睡去,对这唐秋梨不理不睬。唐秋梨见状,更是气恼,“睡睡睡,你又睡。问你小白跟小灰在哪,你不吱一声,埋头就睡。现在说你两句,你又要睡。真是越来越大的脾气。”

    说罢,唐秋梨立时提笔,将写好的《桃夭》胡乱涂抹一番,气呼呼地说道:“不抄了不抄了。这余下的十遍《桃夭》我不抄了。若是姐姐问起,我就说诗经已经抄过了,是你这野狐蛮横,打翻墨汁,将我抄好的诗词弄脏。到时,我看看姐姐怎么饶你。”唐秋梨得意,于机灵古怪,山门之中她少有敌手,更何况是一只灵狐。

    听完唐秋梨的言语,岁岁没有任何反应。它依旧蜷缩着,肚皮规律鼓起,似是已然入睡。

    “你……”唐秋梨气急败坏,“我懒得理你。”唐秋梨丢了墨笔,急匆匆地从后院离去,只留下岁岁蜷缩在角落之中。

    一声鹰啼划破天际,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狐类听清。岁岁听得声响,立时惊醒,它抬起头,慌张地查看四周。它察觉到唐秋梨已是离开了后院,岁岁缓缓起身,摇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而后步履缓慢,离开了后院。

    岁岁的泥爪落在山道的石阶,它又是听得那一道鹰啼。岁岁站直了身子,灵耳轻动,仔细分辨,那叫声离它已是越来越近。岁岁的四肢有些发软,它瑟瑟哆哆,脚步试图迈开,却又僵硬着迈不开。

    它的眼睛睁着,抬眼看着天际,许久未再低下脑袋。它的眼睛透着一种特有的蓝,这种蓝深邃、宁静而又无法琢磨,宛如一口深井。而后,井水溢出,有一道清泉。岁岁任由它落下,终是有些勇气,迈开了脚步。

    它的身影在山道之中溜窜,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似是一道风吹过,无影无踪,只有掠过的感觉真切。岁岁一口气奔走了五六里,终是收住了脚步。它的灵耳继续聆听,试图再探听那鹰啼的位置。

    周围一时霎静,岁岁只听见空气中有自己的心跳声,那一抹鹰啼,已是消失不见。岁岁心安,它的脚步放得缓慢,沿着山道,继续行走。

    行走不到一里,一声鹰啼突然响起。听得声响,岁岁立时惊慌。它没有看向那声音的来处,只顾着四蹄撒开,拼命奔走。奔走之时,它的灵耳快速晃动,试图确认那鹰有没追来。

    神鹰的身影自树林中穿梭出来,它张开羽翼,滑翔着飞越树林的边沿。它的眼睛自出树林的一瞬,便紧紧盯上了岁岁。神鹰的身影追赶着岁岁,未有半分舍弃之意。它的身影时而隐没树林,时而飞越山道,莫不是以最快的身法,向岁岁逼近。

    岁岁的身影在山道飞快地掠过,它窜进了树林,而后又一个拐弯,沿着树林的山坡,向下奔走。奔走的太过急促,它被一根藤蔓绊倒,整个身子自山坡滚落。滚落到平缓处,岁岁立时又是四蹄飞奔,向南而去。

    它的印象中,不远处该是有个马厩,那里有游云门中人,或许能救它一命。岁岁奋力奔走,拼了一身的气力,向马厩奔去。

    马厩越来越近,远远地,岁岁看见了那马厩中的马匹,枣红马、黑马、白马,挤挤挨挨的一片。有救了,岁岁抬眼看着马厩,不顾一切地向马厩奔去。

    神鹰似是识破了岁岁的算计,它在空中滑翔的身影变快,亦是拼了一身气力,向马厩奔去,试图阻拦下岁岁。

    岁岁的身影掠过马厩的大门,溜窜进马厩。神鹰的身影立时奔来,不待岁岁躲进马堆之中,便是伸出了它的利爪,在岁岁的身上狠狠抓了一道。

    岁岁挨了疼,立时挥舞这爪子迎敌,身子一个溜窜,自神鹰的利爪下逃脱。岁岁身上的两道伤口渗出鲜血。它那一身如雪花般的白毛被鲜血晕染。岁岁喘着粗气,撒腿奔向另一个马厩。

    神鹰并未认输,它展开羽翼,再次追击。它飞翔到高地,一个俯冲,试图将岁岁擒拿。

    这一次,岁岁跑得快些,溜进了马厩之中,身影藏在了一匹白马身后。岁岁的身影不住哆嗦,它的心头有无尽地恐惧与害怕。马厩外是神鹰,它离自己是那样的近,今日只怕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离去。

    岁岁试探性地迈开脚步,往外看了看。这不看还好,一看神鹰便又是展开羽翼,冲杀而来。

    神鹰凌空而起,飞入马厩,它张开了它的利爪,它张开了它的利嘴。

    岁岁恐惧着,它本该逃,却不知如何,再无逃躲的勇气。生死只在刹那,性命只在须臾,但它就是迈不开步伐。

    飞泸马步轻踏,晃动着脑袋,奋力一甩,将神鹰甩了出去。

    神鹰落地,扑腾着翅膀,匍匐着身子,怒目而视。

    飞泸也不示弱,它马步沉稳一迈,将岁岁护在身后,未有丝毫的怯意。

    神鹰不服,蓄势待发,一个猛冲,再度上前,它利嘴与利爪齐用,对准飞泸的眼睛,便是一通狠抓。

    飞泸闭眼,急忙摇头轻晃,而后一个箭身,迈出数步,脑袋一晃,将神鹰狠狠砸下。

    神鹰挨了疼,再次落地,它扑腾着翅膀,再无一战之力。它缓息片刻,回了气力,自知这马匹凶狠,不是敌手。它张开双翼,遁入云空,眼神回眸,仍是不甘。

    鲜血自飞泸的眼睑缓缓而下,低落于地。飞泸虽是胜手,但仍是伤了眼睛两侧。一道深深的抓痕自马眼而过,不断渗血。飞泸毫不在意,回头看向岁岁。岁岁瑟瑟缩缩,认得这飞泸是陆陵的坐骑,终是心安,一时晕厥倒地。

    黄昏之时,岁岁离了马厩。它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而后身影渐行渐远。它时不时回头看向马厩中的飞泸。

    飞泸神色平静,连呼吸也很平静。它静静地看着岁岁离去,静静地看着岁岁走远,而后,静静地看着它消失在远处,隐而不见。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