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稻城亚丁的雪
稻城亚丁的雪
2016年的秋天，杭州G20。那时有一种普天同庆的气氛，好多人去黄山，婺源，三清山，初蓝和乐中与杭州过来的两个闺蜜也跟着这人群，这一路上车马络绎不绝，很有过节气氛。
远在成都的普格当然不知道，他一直都觉得乐中和初蓝那么喜欢出门旅行，说到底就像小孩子喜欢四处游玩。冶游算不算认真的生活？反正他从小受爷爷的教育，对此很不确定。如果不是集体活动这一类的，他自己根本不会把时间用在冶游之上。学生时不会，工作了也不会。现在平常也是单位安排才陪同游览成都而已。有大学同学来成都，他才和他们去了附近的青城山，都江堰。
今年的秋天，即将告别单身的好友赵捷文招兵买马，硬拉着他们好几个开车从成都去稻城亚丁。快到了，他们看到路牌写着香格里拉镇。不禁都笑了起来，又一个香格里拉！
“这是不是该称为稻城县——香格里拉镇——亚丁村才算对”？
“这也太没有美好联想了。你听听，稻城亚丁，多好听！发明这个叫法的人太有才了！”
高原的十月，连天气都是美好的。普格他们开始上山时，正好是下午的两三点，阳光最灿烂的时候。他们很远就看到了雪山。他发现，这和凉山是很不一样的。美丽壮观。十月之后天气往往冷得不适宜上山，这时候几乎是最后的看风景好时光。天黑下来，气温降得很快，穿着羽绒服都能感到寒气透来。于是大家都赶紧去吃晚饭。下午找铺位时他们已经知道人多了，好不容易有了三个铺位，老板倒很实在，不会趁机就地起价。
没想到村里这不多的两三家小餐馆，人多极了。他们推门进去，饭菜飘香，氤氲温暖。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吃过晚饭出来，抬头看到星空，这是真正的星空。没有什么可以形容看到这样的星空时心灵的颤动。
他们慢慢往民宿走。同行的人似乎觉察到什么，拿出手机，打开手电，射向天空，这时他才看到，周围的人都这样做，因为有人在惊喜的喊，下雪了！白天那样的晴朗，从没有谁想到过下雪。雪在下着，所有人都惊叹着。在洒向天空的电光里，雪花就那样飘落下来。一朵一朵，轻轻的，温柔的。周围一片惊叹之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浪漫。他深深的震惊了，他把手伸出去，那最轻柔的雪花飘过手指，他心里想到了接过那颗苹果的手。那微乎其微若有若无的触碰，是自己与她最近的距离。他这一生的思念与爱恋，在此达到顶点。他才意识到他是如此的想她，想她此刻就在身边。在光电之外的黑暗里，他第一次落泪了。为此生不可得的爱情。
普格发现被生活包围的自己，为此建立起来的坚强，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可以瞬间瓦解。可是泪水只能在黑暗中，必须在黑暗中，不可以让人看见。他说自己去走走，尽管这只是黑夜里的小村庄。独自走在黑暗里。他也不敢回去光亮的房间里。他要让自己的泪水流完。泪水干了，才走回客栈。
客栈就是村里的民居，在空荡的大厅，有一个火塘。普格坐在火塘边取暖，看着那火光，时不时有旅客进来，有人会坐下烤烤火。在雪区旅行的人们，相遇总是无比欢喜，兴高采烈地交谈，说着自己路上的奇遇，下一步去哪。普格忽然全没有了旅行的心情，坐在火塘边，在人声鼎沸里，独自烤着火，默默的坐着。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初蓝和乐中来到奶奶家的火塘边，第二天就要回上海。这个场景如此熟悉，如此温暖。他拼命地想回忆起初蓝那时的样子，可却总是一个很朦胧的影子，只是在那欢快的人群里的一个。长长的头发，火光里的笑脸。其实他完全不记得那时初蓝长什么样。或者说，当时也完全不知道。于是，他想起了水乡之夜，水里摇曳的灯笼的影子，那清幽的脸，顽皮的话语。想到初蓝说，在苏州和三轮车阿伯一起坐在寒山寺外的地上吃烧饼，普格自己笑了。直到现在想起都会是那样的甜蜜。烤火聊天的人渐渐散去，空阔的客堂寂静下来。他在火塘边独自坐了一夜。
天亮了。同伴从里屋出来，问他：“你一直没睡吗？”
“高原反应。”
“回成都就好了。”
普格急切地想要下山。他的心充满了东西，想要发邮件给初蓝。想要告诉她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按照计划，还要和同伴去牛奶海五色海，这本是此行的目的所在。可现在他只想快点下山，去到一个有网络的地方，拿到自己留在车里的笔记本。他必须告诉初蓝，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他要让初蓝知道，他那一刻的极度思念。
下了山，在一个川菜飘香的地方，他坐在餐馆的桌上，给初蓝写了唯一一封不是节日的邮件。
他以为自己会有千言万语，很多很多话说，可是，当他对着电脑时，却像面对着大千世界。心情依然是那样的激动，却不知道对初蓝说什么。菜上来了，他依然不知道写什么。大家催着他吃饭。直到大家吃完就要出发上路了，他只好写下寥寥数语，发送出去。
这样一个激动中写下的邮件，初蓝看到时却因为震惊而不敢打开。或者说正好相反，正是以为是等待中的消息而不敢打开。因为他们只在每年几个节日做最客气的问候而已。她觉得自己害怕的事情就在这封邮件里。这不是任何节日，而普格发来邮件，必定有重要消息。她不敢打开邮件。她几乎可以肯定，邮件里是他要结婚的消息。
初蓝对着电脑屏幕很久，觉得自己应该准备好才打开邮件。她决定过几天再看。当天晚上，她睡下了。忽然很想知道普格到底说了什么。不然自己彻夜难眠。她起来，打开了邮件。
我和赵捷文他们在稻城亚丁。没想到，下雪了。很美。
初蓝几乎是一种感恩的喜悦了。稻城亚丁，光是这个名字就让人联想到无限美好。她想起了自己和乐中那年也在稻城亚丁。
于是她写给普格：我和乐中前年去了稻城亚丁。可惜那时是夏天，没有下雪。
凉山也是会下雪的吧，没想到你看到雪还会激动。
乐中那时说，发明稻城亚丁这个词的人是诗人！
这是唯一一次不是节日的邮件。对初蓝来说，是非常意外的。超过任何一个节日的问候带来的喜悦。只是她永不会知道有一个人在那雪花飘洒的电光之外，为她落泪。
很快又要到元旦了，初蓝在准备着放寒假了。这时大家都知道了袁彬寒假会回国，他在德国结婚了，夫妻俩会一起回来，在上海会停留几天，然后回双方的老家摆酒请客。袁彬在上海当然见了自己的老师，以前的同学朋友，吃饭喝酒叙旧，初蓝都没有去。她托乐中她们带去了自己给他们准备的结婚礼物。
这个新年，普格和初蓝都没有给彼此发送邮件，连最平淡的新年祝福都没有。他们不愿意让对方以为自己似乎有所意动，以为自己要去改变对方的生活，乃至增加更多的负担。这时他们都更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的阻碍不是一个人，而是跟这一切相关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也许，这就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2016年的秋天，杭州G20。那时有一种普天同庆的气氛，好多人去黄山，婺源，三清山，初蓝和乐中与杭州过来的两个闺蜜也跟着这人群，这一路上车马络绎不绝，很有过节气氛。
远在成都的普格当然不知道，他一直都觉得乐中和初蓝那么喜欢出门旅行，说到底就像小孩子喜欢四处游玩。冶游算不算认真的生活？反正他从小受爷爷的教育，对此很不确定。如果不是集体活动这一类的，他自己根本不会把时间用在冶游之上。学生时不会，工作了也不会。现在平常也是单位安排才陪同游览成都而已。有大学同学来成都，他才和他们去了附近的青城山，都江堰。
今年的秋天，即将告别单身的好友赵捷文招兵买马，硬拉着他们好几个开车从成都去稻城亚丁。快到了，他们看到路牌写着香格里拉镇。不禁都笑了起来，又一个香格里拉！
“这是不是该称为稻城县——香格里拉镇——亚丁村才算对”？
“这也太没有美好联想了。你听听，稻城亚丁，多好听！发明这个叫法的人太有才了！”
高原的十月，连天气都是美好的。普格他们开始上山时，正好是下午的两三点，阳光最灿烂的时候。他们很远就看到了雪山。他发现，这和凉山是很不一样的。美丽壮观。十月之后天气往往冷得不适宜上山，这时候几乎是最后的看风景好时光。天黑下来，气温降得很快，穿着羽绒服都能感到寒气透来。于是大家都赶紧去吃晚饭。下午找铺位时他们已经知道人多了，好不容易有了三个铺位，老板倒很实在，不会趁机就地起价。
没想到村里这不多的两三家小餐馆，人多极了。他们推门进去，饭菜飘香，氤氲温暖。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吃过晚饭出来，抬头看到星空，这是真正的星空。没有什么可以形容看到这样的星空时心灵的颤动。
他们慢慢往民宿走。同行的人似乎觉察到什么，拿出手机，打开手电，射向天空，这时他才看到，周围的人都这样做，因为有人在惊喜的喊，下雪了！白天那样的晴朗，从没有谁想到过下雪。雪在下着，所有人都惊叹着。在洒向天空的电光里，雪花就那样飘落下来。一朵一朵，轻轻的，温柔的。周围一片惊叹之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浪漫。他深深的震惊了，他把手伸出去，那最轻柔的雪花飘过手指，他心里想到了接过那颗苹果的手。那微乎其微若有若无的触碰，是自己与她最近的距离。他这一生的思念与爱恋，在此达到顶点。他才意识到他是如此的想她，想她此刻就在身边。在光电之外的黑暗里，他第一次落泪了。为此生不可得的爱情。
普格发现被生活包围的自己，为此建立起来的坚强，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可以瞬间瓦解。可是泪水只能在黑暗中，必须在黑暗中，不可以让人看见。他说自己去走走，尽管这只是黑夜里的小村庄。独自走在黑暗里。他也不敢回去光亮的房间里。他要让自己的泪水流完。泪水干了，才走回客栈。
客栈就是村里的民居，在空荡的大厅，有一个火塘。普格坐在火塘边取暖，看着那火光，时不时有旅客进来，有人会坐下烤烤火。在雪区旅行的人们，相遇总是无比欢喜，兴高采烈地交谈，说着自己路上的奇遇，下一步去哪。普格忽然全没有了旅行的心情，坐在火塘边，在人声鼎沸里，独自烤着火，默默的坐着。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初蓝和乐中来到奶奶家的火塘边，第二天就要回上海。这个场景如此熟悉，如此温暖。他拼命地想回忆起初蓝那时的样子，可却总是一个很朦胧的影子，只是在那欢快的人群里的一个。长长的头发，火光里的笑脸。其实他完全不记得那时初蓝长什么样。或者说，当时也完全不知道。于是，他想起了水乡之夜，水里摇曳的灯笼的影子，那清幽的脸，顽皮的话语。想到初蓝说，在苏州和三轮车阿伯一起坐在寒山寺外的地上吃烧饼，普格自己笑了。直到现在想起都会是那样的甜蜜。烤火聊天的人渐渐散去，空阔的客堂寂静下来。他在火塘边独自坐了一夜。
天亮了。同伴从里屋出来，问他：“你一直没睡吗？”
“高原反应。”
“回成都就好了。”
普格急切地想要下山。他的心充满了东西，想要发邮件给初蓝。想要告诉她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按照计划，还要和同伴去牛奶海五色海，这本是此行的目的所在。可现在他只想快点下山，去到一个有网络的地方，拿到自己留在车里的笔记本。他必须告诉初蓝，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他要让初蓝知道，他那一刻的极度思念。
下了山，在一个川菜飘香的地方，他坐在餐馆的桌上，给初蓝写了唯一一封不是节日的邮件。
他以为自己会有千言万语，很多很多话说，可是，当他对着电脑时，却像面对着大千世界。心情依然是那样的激动，却不知道对初蓝说什么。菜上来了，他依然不知道写什么。大家催着他吃饭。直到大家吃完就要出发上路了，他只好写下寥寥数语，发送出去。
这样一个激动中写下的邮件，初蓝看到时却因为震惊而不敢打开。或者说正好相反，正是以为是等待中的消息而不敢打开。因为他们只在每年几个节日做最客气的问候而已。她觉得自己害怕的事情就在这封邮件里。这不是任何节日，而普格发来邮件，必定有重要消息。她不敢打开邮件。她几乎可以肯定，邮件里是他要结婚的消息。
初蓝对着电脑屏幕很久，觉得自己应该准备好才打开邮件。她决定过几天再看。当天晚上，她睡下了。忽然很想知道普格到底说了什么。不然自己彻夜难眠。她起来，打开了邮件。
我和赵捷文他们在稻城亚丁。没想到，下雪了。很美。
初蓝几乎是一种感恩的喜悦了。稻城亚丁，光是这个名字就让人联想到无限美好。她想起了自己和乐中那年也在稻城亚丁。
于是她写给普格：我和乐中前年去了稻城亚丁。可惜那时是夏天，没有下雪。
凉山也是会下雪的吧，没想到你看到雪还会激动。
乐中那时说，发明稻城亚丁这个词的人是诗人！
这是唯一一次不是节日的邮件。对初蓝来说，是非常意外的。超过任何一个节日的问候带来的喜悦。只是她永不会知道有一个人在那雪花飘洒的电光之外，为她落泪。
很快又要到元旦了，初蓝在准备着放寒假了。这时大家都知道了袁彬寒假会回国，他在德国结婚了，夫妻俩会一起回来，在上海会停留几天，然后回双方的老家摆酒请客。袁彬在上海当然见了自己的老师，以前的同学朋友，吃饭喝酒叙旧，初蓝都没有去。她托乐中她们带去了自己给他们准备的结婚礼物。
这个新年，普格和初蓝都没有给彼此发送邮件，连最平淡的新年祝福都没有。他们不愿意让对方以为自己似乎有所意动，以为自己要去改变对方的生活，乃至增加更多的负担。这时他们都更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的阻碍不是一个人，而是跟这一切相关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也许，这就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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