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2018年的夏天，普格在端午节这天晚上收到初蓝的邮件。
端午节了。大卫和小罗过来乐中家吃粽子了。他们长大了，要回英国准备上大学了。他们在中国这么久了，都舍不得走，不停的说，现实很长裤呢！乐中说，夏天了，现实不再长裤，是沙滩裤了！我放暑假去泰国，先到香港。
普格想起那年夏天，在那条他们走过一遍又一遍的路上，初蓝和他说起过香港的夏天。薄扶林道的山上，远望城市璀璨灯光，凉爽的海风山风，让人不由张开双臂，舍不得这风，不忍去睡，想畅谈至天明。白天的闷热酷暑全然消失。初蓝和一个在香港转机要去加拿大的女孩在山顶的小花园里，闲闲聊天，听着一个陌生女孩倾诉一夜自己的爱情故事。
普格读到邮件，邮件是轻松幽默的，可是他总觉得初蓝在说些什么。隐藏在玩笑话里似乎另有深意。他当时颇感意外的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后，初蓝会是如此。可是，初蓝也给了他足够的空间，因为谁都可以当作这也只是一封轻松愉快的邮件。可是他又觉得自己的想得太远，不敢再想下去了。
端午节放假回了凉山。这里天气还很凉，我们要穿两件衣服呢。
初蓝看着邮件，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知道他懂得的。她知道，现实依然是无法改变的。于是，就这样搁下了。
这年冬天，乐中和罗伯特带着儿子约翰从香港转机英国，他们会在香港游玩几天，初蓝和他们一起。
冬天的香港，温暖惬意。让你想拥抱，让你想告诉所有人，冬天到香港来吧。他们逛街吃东西，还带着约翰去了迪斯尼，海洋公园。这天一起去了浅水湾。他们居然看到沙滩上真的好多穿着沙滩裤呢。约翰对冬天能光着脚在沙滩上奔跑兴奋不已。
初蓝这时才明白浅水湾之所以是浅水湾了。眼前这片海，美得像高原上的湖，让人想起纳木错。不，应该是赛里木湖，远远的看着。可是，这里比高原温暖。这一刻，她极度地思念。刹那间，一生中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在眼前飘过。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人世间温暖的无限留恋。在机场，她送了乐中和罗伯特登机，立刻买了一张去成都的机票。
十一月的成都怎么可以是如此的温暖舒心？像是春风沉醉的夜晚。让人几乎想拥抱这空气。
坐在酒店的房间里，初蓝看着窗外。自己又和他在同一片天空下了。不敢相信自己和他，中间已经隔了那么多年了。这中间是多少个日日夜夜？
初蓝对着电脑很久，然后才写下：我正好在成都。很久不见了。明天我在文轩BOOKS看书，你来书店逛逛吗？
他回邮。我下班过来。
初蓝和乐中来成都时这家书店还没开呢。文轩BOOKS好像开业才一年多。初蓝自己在图书馆工作，乐中和罗伯特又是很爱读书买书逛书店的。所以她们去哪都会逛逛书店，而且还会买书，不过旅途中买的书通常到不了自己的书架上，因为他们总是会看完留在某个酒店的书架上，只要它有。他们还会在书的扉页角落签上LL，乐中还喜欢自夸，这比那城墙上写什么到此一游的境界高吧！当初蓝到成都的那天下午看到这家书店的时候，有种微微的喜悦。
初蓝可以静静地坐在这看书，其实，她心里还有一种不确定，也许他不会来。她想的到他的震惊。如果他不来，自己至少是坐在书店里，看着书。自己不至于那么煎熬。一楼还可以喝茶。
初蓝心中更害怕的是，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也许书店才是一个自然的地方吧。对初蓝来说，最不手足无措的地方。如果坐在一个咖啡屋，那似乎是一个必须要讲话的地方。书店不是一个必须要讲话的地方。
下午一两点，初蓝就坐在这看书了。初蓝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教父》，她要了一壶绿茶。有种自嘲的笑，如果他不来，自己是不是从第一部看到第三部。这是初蓝和乐中都喜欢极了的书，以及电影。其实初蓝和乐中一起，不光电影，看了又看，书也是，不光是中文版本，连英文原版也是。下午时光，人少，安静。她一边喝茶，一边看看外面。她知道这时候普格还在上着班，不会出现。可是她不会在他要进来的时候看着外面。再经历一遍纽约黑帮的厮杀，看到西西里的时候，有个人出现在桌前。初蓝看着这半个身影，尽管看到的只是衣服，可是她却无比确定是他，初蓝静止了一秒，对她来说像是一辈子那么长，然后像是让自己鼓足了勇气，抬起来了头。她看到他宽和的笑容，一如从前，什么都没有变。在那一瞬间，她以为这就是七年前的他们两人。原来，时间是可以不存在的。
“今天单位没有什么事，所以过来的早一点。”
初蓝这才意识到似乎比以为的时间要早。
普格坐下来。
“你还是喝绿茶？”
“我们家从爷爷爸爸到我都是只喝绿茶。”
他看到桌上两个杯子。初蓝要了一壶新茶。
“我还从没来过这家书店。这里很适合你。”
“住的离这远吗？”
“有点。”
“你怎么会这个时间来成都。”
“我休假。”
默然。普格看了一眼初蓝的摊开的书。“在看什么书？”
初蓝把书立起来给他看。
“以前我看到罗伯特书架上整套的《教父》。”
“乐中也是。我也有，中文的。”
“他们怎么样？”
“他们生了个男孩，John，三岁了。你知道的吧？”
普格点头。“罗伯特告诉我的。很久没回上海了。”
想不出说什么了。
这样坐着沉默下来，而两人都不愿意勉强讲话。
初蓝终于想到：“你没来过这里，要不要看看有什么书？”
仿佛摆脱困境，也许是真的想逛书店。普格笑了起来：“好啊。”
初蓝也跟着笑了起来。
于是他们一排一排书架看过去，一层楼一层楼，看到阶梯上坐满了看书的人，初蓝一阵感动，她看向普格，他也回头看着她。也许他们都想起了曾经的校园。
“你看，聂鲁达!现在都出了中文版了。”
“聂鲁达？”
“也是诺奖得主。”
于是，过去那么多年里，那么多次，从那条路上的书店走过时想象的场景都在眼前了。
初蓝从他身后看着他，觉得一生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她希望不停地逛下去，翻开这里的每一本书，直到天明，直到看见太阳升起来。
书店终归还是打烊了。初蓝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外婆家，蜡烛忽然被吹灭了。然后就全都是黑暗了。
走出书店。
成都的夜是如此温柔。
“成都怎么十一月是这么温暖？”
“是的。”
“夜色温柔。这是乐中很喜欢的。”
他忽然想起这句话是那么的熟悉。
“那是夜莺颂。”
“我们怎么会听到夜莺唱歌呢？
“对啊。我再见不到地面的青荫，觉不到雨露的甜蜜，我再听不到夜莺的歌喉……这都不是济慈了。”初蓝没再说下去了
漫漫地走着。
各自的生活，她没有问他。他也没有问她。
夜渐深了。他们不能再走下去了。
“就在这里吧。”初蓝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初蓝转身而去。那一瞬间，普格忽然意识到他不会再见到她了。他追上去，把她拽过身来，立刻俯身吻了她。那样的不顾一切，也许自己这一生都不会这样不顾一切了，他吻了她。他们都很惊讶，仿佛这不是第一次，那么的熟悉，熟悉得似乎已经发生过千百次了。仿佛过去的七年是不存在的。那漫长的时间间隔是不存在的。从第一刻就是这样了。从最初就是这样了。水乡的夜晚，双桥的早晨，从那时起…….他们彼此那样的希索，所有的疑问，所有的不确定，终于都有了答案。很久很久，似乎永不能满足。他们从不知道人可以相吻这么久。他们都不愿停下来，他们更不敢停下来，彼此都知道，似乎一停下来就再也不会发生了。再也不会发生了。宇宙长空，天地茫茫，只有这一刻，只有这一刻，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彼此都是那样的清楚。终于停止了。终于停下来了，他们深深的看着对方。这个吻，似乎一切都得到了印证，一切也都无需说明了。他们就是这样看着对方，彼此都知道这已经是他们的终点了。
她的长发柔软的让他的心都颤抖。
“你好好的吧。”初蓝走了。
那个夜晚之后，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刻意轻松的邮件，所有藏在那节日欢庆下的问候，都不再可行了。他们无法面对彼此。因为他们无法面对世界。他们再也没有彼此的消息了。
2018年的夏天，普格在端午节这天晚上收到初蓝的邮件。
端午节了。大卫和小罗过来乐中家吃粽子了。他们长大了，要回英国准备上大学了。他们在中国这么久了，都舍不得走，不停的说，现实很长裤呢！乐中说，夏天了，现实不再长裤，是沙滩裤了！我放暑假去泰国，先到香港。
普格想起那年夏天，在那条他们走过一遍又一遍的路上，初蓝和他说起过香港的夏天。薄扶林道的山上，远望城市璀璨灯光，凉爽的海风山风，让人不由张开双臂，舍不得这风，不忍去睡，想畅谈至天明。白天的闷热酷暑全然消失。初蓝和一个在香港转机要去加拿大的女孩在山顶的小花园里，闲闲聊天，听着一个陌生女孩倾诉一夜自己的爱情故事。
普格读到邮件，邮件是轻松幽默的，可是他总觉得初蓝在说些什么。隐藏在玩笑话里似乎另有深意。他当时颇感意外的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后，初蓝会是如此。可是，初蓝也给了他足够的空间，因为谁都可以当作这也只是一封轻松愉快的邮件。可是他又觉得自己的想得太远，不敢再想下去了。
端午节放假回了凉山。这里天气还很凉，我们要穿两件衣服呢。
初蓝看着邮件，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知道他懂得的。她知道，现实依然是无法改变的。于是，就这样搁下了。
这年冬天，乐中和罗伯特带着儿子约翰从香港转机英国，他们会在香港游玩几天，初蓝和他们一起。
冬天的香港，温暖惬意。让你想拥抱，让你想告诉所有人，冬天到香港来吧。他们逛街吃东西，还带着约翰去了迪斯尼，海洋公园。这天一起去了浅水湾。他们居然看到沙滩上真的好多穿着沙滩裤呢。约翰对冬天能光着脚在沙滩上奔跑兴奋不已。
初蓝这时才明白浅水湾之所以是浅水湾了。眼前这片海，美得像高原上的湖，让人想起纳木错。不，应该是赛里木湖，远远的看着。可是，这里比高原温暖。这一刻，她极度地思念。刹那间，一生中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在眼前飘过。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人世间温暖的无限留恋。在机场，她送了乐中和罗伯特登机，立刻买了一张去成都的机票。
十一月的成都怎么可以是如此的温暖舒心？像是春风沉醉的夜晚。让人几乎想拥抱这空气。
坐在酒店的房间里，初蓝看着窗外。自己又和他在同一片天空下了。不敢相信自己和他，中间已经隔了那么多年了。这中间是多少个日日夜夜？
初蓝对着电脑很久，然后才写下：我正好在成都。很久不见了。明天我在文轩BOOKS看书，你来书店逛逛吗？
他回邮。我下班过来。
初蓝和乐中来成都时这家书店还没开呢。文轩BOOKS好像开业才一年多。初蓝自己在图书馆工作，乐中和罗伯特又是很爱读书买书逛书店的。所以她们去哪都会逛逛书店，而且还会买书，不过旅途中买的书通常到不了自己的书架上，因为他们总是会看完留在某个酒店的书架上，只要它有。他们还会在书的扉页角落签上LL，乐中还喜欢自夸，这比那城墙上写什么到此一游的境界高吧！当初蓝到成都的那天下午看到这家书店的时候，有种微微的喜悦。
初蓝可以静静地坐在这看书，其实，她心里还有一种不确定，也许他不会来。她想的到他的震惊。如果他不来，自己至少是坐在书店里，看着书。自己不至于那么煎熬。一楼还可以喝茶。
初蓝心中更害怕的是，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也许书店才是一个自然的地方吧。对初蓝来说，最不手足无措的地方。如果坐在一个咖啡屋，那似乎是一个必须要讲话的地方。书店不是一个必须要讲话的地方。
下午一两点，初蓝就坐在这看书了。初蓝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教父》，她要了一壶绿茶。有种自嘲的笑，如果他不来，自己是不是从第一部看到第三部。这是初蓝和乐中都喜欢极了的书，以及电影。其实初蓝和乐中一起，不光电影，看了又看，书也是，不光是中文版本，连英文原版也是。下午时光，人少，安静。她一边喝茶，一边看看外面。她知道这时候普格还在上着班，不会出现。可是她不会在他要进来的时候看着外面。再经历一遍纽约黑帮的厮杀，看到西西里的时候，有个人出现在桌前。初蓝看着这半个身影，尽管看到的只是衣服，可是她却无比确定是他，初蓝静止了一秒，对她来说像是一辈子那么长，然后像是让自己鼓足了勇气，抬起来了头。她看到他宽和的笑容，一如从前，什么都没有变。在那一瞬间，她以为这就是七年前的他们两人。原来，时间是可以不存在的。
“今天单位没有什么事，所以过来的早一点。”
初蓝这才意识到似乎比以为的时间要早。
普格坐下来。
“你还是喝绿茶？”
“我们家从爷爷爸爸到我都是只喝绿茶。”
他看到桌上两个杯子。初蓝要了一壶新茶。
“我还从没来过这家书店。这里很适合你。”
“住的离这远吗？”
“有点。”
“你怎么会这个时间来成都。”
“我休假。”
默然。普格看了一眼初蓝的摊开的书。“在看什么书？”
初蓝把书立起来给他看。
“以前我看到罗伯特书架上整套的《教父》。”
“乐中也是。我也有，中文的。”
“他们怎么样？”
“他们生了个男孩，John，三岁了。你知道的吧？”
普格点头。“罗伯特告诉我的。很久没回上海了。”
想不出说什么了。
这样坐着沉默下来，而两人都不愿意勉强讲话。
初蓝终于想到：“你没来过这里，要不要看看有什么书？”
仿佛摆脱困境，也许是真的想逛书店。普格笑了起来：“好啊。”
初蓝也跟着笑了起来。
于是他们一排一排书架看过去，一层楼一层楼，看到阶梯上坐满了看书的人，初蓝一阵感动，她看向普格，他也回头看着她。也许他们都想起了曾经的校园。
“你看，聂鲁达!现在都出了中文版了。”
“聂鲁达？”
“也是诺奖得主。”
于是，过去那么多年里，那么多次，从那条路上的书店走过时想象的场景都在眼前了。
初蓝从他身后看着他，觉得一生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她希望不停地逛下去，翻开这里的每一本书，直到天明，直到看见太阳升起来。
书店终归还是打烊了。初蓝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外婆家，蜡烛忽然被吹灭了。然后就全都是黑暗了。
走出书店。
成都的夜是如此温柔。
“成都怎么十一月是这么温暖？”
“是的。”
“夜色温柔。这是乐中很喜欢的。”
他忽然想起这句话是那么的熟悉。
“那是夜莺颂。”
“我们怎么会听到夜莺唱歌呢？
“对啊。我再见不到地面的青荫，觉不到雨露的甜蜜，我再听不到夜莺的歌喉……这都不是济慈了。”初蓝没再说下去了
漫漫地走着。
各自的生活，她没有问他。他也没有问她。
夜渐深了。他们不能再走下去了。
“就在这里吧。”初蓝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初蓝转身而去。那一瞬间，普格忽然意识到他不会再见到她了。他追上去，把她拽过身来，立刻俯身吻了她。那样的不顾一切，也许自己这一生都不会这样不顾一切了，他吻了她。他们都很惊讶，仿佛这不是第一次，那么的熟悉，熟悉得似乎已经发生过千百次了。仿佛过去的七年是不存在的。那漫长的时间间隔是不存在的。从第一刻就是这样了。从最初就是这样了。水乡的夜晚，双桥的早晨，从那时起…….他们彼此那样的希索，所有的疑问，所有的不确定，终于都有了答案。很久很久，似乎永不能满足。他们从不知道人可以相吻这么久。他们都不愿停下来，他们更不敢停下来，彼此都知道，似乎一停下来就再也不会发生了。再也不会发生了。宇宙长空，天地茫茫，只有这一刻，只有这一刻，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彼此都是那样的清楚。终于停止了。终于停下来了，他们深深的看着对方。这个吻，似乎一切都得到了印证，一切也都无需说明了。他们就是这样看着对方，彼此都知道这已经是他们的终点了。
她的长发柔软的让他的心都颤抖。
“你好好的吧。”初蓝走了。
那个夜晚之后，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刻意轻松的邮件，所有藏在那节日欢庆下的问候，都不再可行了。他们无法面对彼此。因为他们无法面对世界。他们再也没有彼此的消息了。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