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十年后，庄春山又加入到了求职大军中。不同的是：十年前，自己是以大学生身份找工作；十年后，自己是以研究生身份找工作。现在，在北安省人才交流中心，漫长的求职队伍呈“S”形，扯直咋说也有三华里长。庄春山看到很多人抻长脖子，朝前望，焦急等待的心情溢于言表。那是北安省各高校即将毕业的大学生，还有有志于在北安发展的全国各地的大学生。十几年前头上载着耀眼光环、国家包分配、吃商品粮的天之骄子，如今黯然失色，悄然掉价。曾几何时，劳动力市场是供雇主招聘保姆、保洁、水电工、木工、瓦工、保安等临时用工的场所，难觅大学生的身影。如今，因为有了成千上万大学生的涌入，变成了由国家人事部门、劳动保障部门、职业介绍机构组建的劳动力市场，以及教育部门组建的高校毕业生就业市场统一融合而成的现代人才服务平台。

    有人抱怨：“队伍动弹太慢了！”可是队伍不以抱怨者的意志为转移，蠕动，蠕动，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加入队伍，队伍不断变长。有人低头玩手机，有人从旁边兜售的熟食贩手中购买食品，风卷残云一样吃掉。道路因为有了这支庞大队伍，加上出租车、食品车、发小广告人员的占据而变得拥挤起来，过往的车辆“滴滴”焦急地鸣笛，一字长蛇的队伍稍稍扭动一下身子给车辆让出了通行的道路。庄春山站在队伍中，如一粒尘，丝毫不显眼。为了这个心仪的盛会，今天他特意打扮了一下。头发梳理得光光溜溜，喷了啫喱水。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擦得一尘不染，他把探头探脑的一根鼻毛进行了修剪，嘴巴上的胡须刮个精光。他上身穿一件深蓝色风衣，系一条红色条纹的领带。下身穿一条咖啡色休闲裤，脚蹬一双黑色皮鞋，左手戴一块国产透明白底手表。这些行头使他显得精神而帅气。他回头看了看前后的“队友”，这些大学生们看上去稚气未脱，自己学历高，实践经验丰富，这样的人才不用，还会用何人？他内心激动，自信满满。他觉得自己的兴奋，如同雨季中的白沙河水浩浩荡荡，又如澡堂喷淋的水龙头“哗哗”地倾泻下来。他用最大的耐心等待，哪怕等到太阳偏西，只要大门不关，他也要进场。前面一位、两位、三位……他粗略地数了数，排在前面的大学生大概有三百六十位，身后的队友，他估计比前面的队伍还长。不断有人从人才招聘大厅出来，又不断有人在队伍后“接尾”，队伍依然保持着三华里的长度不变。人才大厅容量有限，工作人员限时限量放入，无形中延长了场外人员等待的时间。外面的队伍，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名安保人员维持秩序。人才招聘大厅门前的街道上，站着两名交警指挥交通。一位漂亮的女交警，娴熟地做着手势，指挥过往车辆，行云流水，英姿飒爽，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吸引着队伍中小伙子们的眼球扫描，这也许是释放因漫长等待而带来的孤寂情绪的一种途径吧！

    一个小时过去了，庄春山终于挤进了人才招聘会现场，他如一条放回大海的鱼儿，心情欢畅起来。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天呀，到处是人，庄春山就在摩肩继踵的人群中穿梭，他像风浪中的一叶浮萍被人挤得飘来荡去。有的摊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人，那些人举着白的、彩色的简历，头伸得像企鹅，人流太密了，挤不进去的人，一脸焦灼。

    庄春山从人缝里挤开一条路，满头大汗地把简历投进去。收简历的女士看也没看，就把他的简历放在厚厚的一摞简历下面：“等俺们通知吧！”女士短头发，倒菱形脸，眼睛凹陷下去，像藏在突出的岩石下的两汪碧潭。扁鼻子，尖下巴。穿着粉红色的羊绒大衣，脖子围着一条紫纱巾，显得麻利而动人。这是一家出版社，招聘文字编辑。庄春山自认为自己的专业符合它的要求，可是他没有机会表达自己，女士也不想听他啰嗦。庄春山有些失望，忽然来了尿意，他憋不住了，挤出队伍，去厕所方便，他的身子裹挟在人流中，摸不清方位，兀自朝一个方向走去，走到了却发现方向反了，他又朝回走，等挤到厕所前，他发现男厕这边人略显松散，女厕前排起了长队，就是场馆外那个“S”形队伍的缩微版。庄春山心想：人多的地方最常见的“风景”，就是女厕前排着长队。

    从厕所出来，庄春山意外碰到了师妹袁惜梦和她的朋友。袁惜梦是北安省泉河市人，她希望能在省城江河工作。

    “咋样？”庄春山笑着问她。

    她摇摇头，苦笑写在脸上。

    “你呢？”袁惜梦问，庄春山脸像苦瓜。

    “下一步咋打算？”庄春山问。

    袁惜梦头一扬，额前的秀发帘甩在一边。

    “我就不信研究生真的一钱不值了，东边不亮西边亮，我到南江碰运气，那个城市我好喜欢。”袁惜梦双手抱在胸前，一双眼睛聪明地眨着，略尖的鼻子搭在圆圆的脸庞上。紫色羽绒服和颈上的绿围巾和谐搭配，显得活泼可爱。其实袁惜梦没说透，她的男朋友在南江，她去见男友。

    “那里工作更不好找！”庄春山实话实说。

    “走一步看一步呗，实在找不到，就回县城，我叔在县里当局长，能说上话！”袁惜梦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庄春山羡慕不已，也自叹弗如。

    庄春山想：自己去不了南江，就让袁惜梦把自己的简历带去投也好，反正这么多简历放着也是放着，死马当作活马医。多投一份简历也就韵味着多一颗希望的种子，袁惜梦是热心人，她爽快地带上了庄春山的简历。

    “我请你们吃完饭再走！”庄春山说。

    “不用了，赶车呢！”袁惜梦又甩了甩一头飘逸的秀发说。

    “我要回学校修改论文了！”袁惜梦的朋友说。

    于是在人声鼎沸中三人就此别过。

    袁惜梦走后，庄春山继续在人才招聘大厅转悠，他睁大眼睛搜寻目标。他看到一处摊位被人群包围，拼命向里挤，人墙被突破一个豁口。他进去一看，是北安省泉河市职业学院招聘大学语文老师。庄春山像一叶在茫茫大海上连续飘荡好多天的扁舟，终于看到了前面有座小岛一样兴奋。他从人缝里插进去，投了一份简历。负责招聘的秃头中年男人笑了笑，额上的抬头纹可以夹住肉丝，红头鼻子泛着油光：“等俺们的通知吧！”他扔下一句话，把庄春山的简历放在了半尺高的简历堆下，忐忑不安地退出了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