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下午五点，正值工厂下班时间，一排排工厂大门大开，工人如水流一样从各扇大门里涌出来，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脸上洋溢着愉悦的微笑，他们或三五成群地逛街，或到镇边的柳树林里谈天说地。有的工厂大门口醒目地挂着招工牌子，上书：招聘工人，要求高中及其以上文化程度，年龄二十二周岁以下，底薪一千二百元，奖金另计，多劳多得，优劳多得，有经验者优先。望着那一行行汉字，庄春山顿时感到天下何处无工作，只不过是否符合自己的期望值罢了。一群群打工仔、打工妹从庄春山身旁走过，他们身上散发的蓬勃朝气让庄春山受到了强烈的感染。他们收入不高，劳动强度不低，乐观指数却很高。今天他们是打工者，或许明天他们就是创业者，抑或是成功的企业家，这就是生活的辩证法。

    庄春山来到至尊鞋业有限公司门前，公司铁栅栏大门上挂着招工木牌，他按照上面的电话号码拨通了电话，一个男中音告诉他稍等片刻，他马上下来。不大一会儿，出来一位三十岁的男人，他操着树州方言的普通话告诉庄春山，他是至尊公司人力资源部的招聘专员。他的话不好懂，但庄春山能明白他的意思。

    至尊公司人力专员：“你多大年龄？”

    庄春山：“二十九岁。”

    至尊公司人力专员眉头攒了一下：“学啥专业?”

    庄春山:“中文。”

    至尊公司人力专员：“什么学历？”

    庄春山：“硕士研究生。”

    至尊公司人力专员眉头舒展开了：“以前做过什么工作？”

    庄春山：“当过教师，做过志愿者工作。”

    至尊公司人力专员：“我们不招文科生，再说你的年龄偏大了！”他指了指大门上挂着的牌子，“不过，听说你是研究生，又有工作经验，我请示一下领导再说。”

    至尊公司人力专员拨通了领导电话，用当地话交谈，叽里咕噜，在庄春山听来如同外语。一会儿工夫他结束了通话，收起手机，郑重地对庄春山说：“我们需要一个文员，工作是打字，写简报，收发文件，接待客户什么的，你愿意做不？”

    庄春山：“工资怎样？”

    至尊公司人力专员：“硕士研究生试用期工资每月一千五百元，公司免费提供工作午餐和集体宿舍。”

    庄春山问：“试用期过后，工资多少？”

    至尊公司人力专员：“我们看岗位系数和工作能力，像文员、秘书之类的岗位，平均月工资三千多元；车间技术工人实行基本工资加计件工资，多劳多得，每月大概八千多元到一万多元，业务骨干工资更高了。”

    至尊公司人力专员虽是老生常谈，但对于庄春山来说却是醍醐灌顶。他默然了，从公司大门一眼看不到后边，中间分布着办公楼、厂房、宿舍楼，挡住了视线，这家公司规模不小。他想：“在树州这样经济发达的城市，一千五百元的月工资连吃饭都不够，即使干成熟练工，每月工资不超过四千元，在房价每平方米高达一万多元且连年都在上涨的树州，啥时能挣够商品房的首付？同样在树州，开保健推拿院的初中生陈来顺每月何止挣四千元，如此看来挣钱能力与文化高低真的不成正比。”

    至尊公司人力资源专员看庄春山在犹疑，就说:“你进来看看情况，再做决定吧。”

    庄春山已经下定了决心，说：“谢谢，我不看了。”

    这种情况在庄春山的意料之中，这么多天，经历了这么多场的应聘，他对自己的专业、年龄和能力有了清醒的认识。

    他又听从了陈来顺的建议，来到树州小商品批发市场考察，置身繁华的市场他惊叹了，许多行业的商品在此交易，范围囊括了工艺品、饰品、小五金、日用百货、雨具、电子电器、玩具、化妆品、文体、副食、纺织品、服装等所有日用工业品，物美价廉，应有尽有。庄春山进一步地了解到，这里的商品远销欧美等多个国家和地区，经中国政府批准在树州设立的境外企业办事处上千家，联合国，以及我国相关机构分别在树州建立采购中心。每天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商务大军活跃在市场里，常驻外商万余名。庄春山不时地看到外国商旅穿梭于市场。他们三三两两询问商品，身边陪着年轻的翻译。看着他们谈笑风生，尽管已过英语六级，但是口语并不强的庄春山自叹弗如，看来翻译这碗饭也不是轻易能吃的，尤其是他吃不上这碗饭。

    高期望值与现时的巨大反差，让庄春山倍受打击，自己学的那些知识经不起市场检验，自己的能力离市场需求还有较大差距。研究生文凭不是万能通行证，撇开它的光环，最终还是要和市场“接轨”的。有些沮丧的庄春山谢绝了姐夫和姐姐的挽留，打算从树州坐火车直接回天山大学。尽管，在此期间他找到了网络把毕业论文修改稿通过E-mail传给了导师刘子涵，刘子涵对他进行过具体指导，但庄春山还是对论文不放心，他知道刘子涵眼界高，对学生要求近乎苛刻，离论文答辩的日期剩下两个月了，他再次催促弟子们回学校润色论文。事不宜迟，庄春山立即动身。

    当庄春山还在回校的路上时，从海外学成归来的程功告诉庄春山，SH市郊区乡镇正在招聘大学生村官，他问庄春山有没有兴趣报考村官？还说，村官待遇好，如果考公务员，在同等条件下竞争，有村官工作经历的人将优先录取，这是很好的政治资本。程功提供的信息让庄春山怦然心动，他想当村官，可是当村官也要回吴河镇柳沙河村去当，那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是他的根。程功无比惋惜，他说庄春山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在大城市当村官与在小山村当村官，大相径庭的环境，风光、待遇、前途，天壤之别。庄春山认为几百万毕业大军都去敲“北上广”的大门，实在不可取。人生处处是考场。其实程功没有弄清楚，报考SH市大学生村官的前提条件是，拥有上海户籍或是上海某所大学毕业的大学生才有资格，像地处偏远的天山大学毕业生，连资格都没有。

    庄春山回到天山大学。天依然那么蓝，云依旧那样白。草原上羊群朵朵，马儿在牧人鞭下驱驰，耳边回荡的是《在那遥远的地方》的旋律，他如同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到了家，他真想痛快地大哭一场，把心中的块垒倒出来。他抬头看到了天山大学的校训“博学善思、弘志报国”，仰天长笑，引得路过的学生奇怪地看着他。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敛住了，又忍不住潸然泪下。男儿有泪不轻流，可是庄春山却让眼泪肆意地流淌，如浑河的水一般汹涌。找不到体面工作，对于寒窗苦读的他来说，一切都是无本之末，这是他深感悲哀的地方。

    他来到教学楼的顶层，眺望远去的雪山，乌云那样沉重，像许多条黑色的蛇缠在了山头，又一口口把山头吞没。庄春山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手扶栏杆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他的耳边响起了不同的声音：

    “庄春山，你还是男人吗？找不到工作，就把你打击成这样子，你是懦夫，你是懦夫！”这是珍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