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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孙子、孙女分别上小学四年级和二年级的时候,爷爷病了,从此再没有起来。在病床上他也舍不得花钱请医生,实在扛不住了,他才让孙子去村西头把赤脚医生杨修道请来。杨修道为他把了一下脉,摇了摇头,开了一些药,建议他去城里头的医院检查。

    老人不愿意给庄春旺打电话,就吃着赤脚医生给开的药,吃完了药也不再看,硬扛着,他怕花钱。半年后老人气若游丝,才愿意给儿子、儿媳打电话,见上最后一面。

    儿子、儿媳还未到家,老人去世了,庄春旺和妻子回来了,他们跪在爹的灵柩前,觉得愧负老人太多。老人这一辈子没有享到福,庄春旺打小的时候,他娘不在了,不到四十的爹为了不让他受后娘的气,再没续弦。从此庄春旺的父亲既当爹又当妈地把他拉扯大。他结婚生子了,老人又帮他带孩子,老人可以说苦一辈子累一辈子,为了他,为了他的孩子,像一头耕耘的老牛劳作着,流完最后一滴汗。

    悲伤欲绝的庄春旺把爹送上了山,在坟前磕了三个头,不禁涕泪长流。他想:儿女永远是欠老人的,老人总是付出却不图回报;而儿女总认为老人的付出是应该的,感恩的话从来不说。等到老人钻土了,再说已经晚了。子欲养而亲不待,他真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庄春旺和妻子等老爹过了“五七”,才把孩子接到东北那座打工城市,他准备让孩子在当地学校念书。可是试听的效果不理想,孩子们不仅听不懂东北方言,而且时常念叨他们的小伙伴们,吵着要回去。孩子跳出了原来的圈子,难以融入新的圈子,不快乐,学习成绩也下降了。为了这事,庄春旺用拳头教训了儿子几回,作用不大。孩子的叫声揪着娘的心,引发了他和妻子的战斗,庄春旺和妻子打了起来。妻子被打伤了,一怒之下跑到南方打工了,庄春旺见不到她的人没招儿了,只好把孩子送回老家上学,又返回东北打工了。

    儿子不到十二岁,女儿不到九岁,没了父母长辈的关爱,兄妹两人相依为命,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儿子早早地学会了做饭、洗衣服,照顾妹妹,但是兄妹俩异常孤独。放学了,做完作业,兄妹二人就着电视机度过了一个个孤独的夜晚。逢年过节,兄妹俩时常就着方便面和饮料凑合一顿,倔强的他们不去姥姥和婶婶家吃饭。

    儿子在日记里写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俺受够了,俺想有个温暖的家。”然后村里人时常看到兄妹俩呆呆地坐在村口,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跟小伙伴们玩,也不回答大人的询问。

    孩子们的性情变得敏感、多疑、自闭,也不去上学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内。任凭邻居和老师叫门,都不开门。家里发生的一切,远在东北拼命干活的庄春旺不知道,赌气在南方打工的妻子更不知晓,他们依然忙碌在挣钱的陀螺里,永不疲倦地旋转着,定期给孩子寄回生活费,踌躇着过两年钱攒够了为儿子在山州城里买房,却把教育孩子的义务和责任,抛在一边。

    悲剧就这样发生了,在一个除夕之夜,看破红尘的两个孩子拿着一瓶农药喝了起来,他们说要结束这望不到头的孤独。妹妹嫌苦,只尝了一小口,不顾哥哥的威胁,再也不喝了。哥哥喝下去不少,顿时出现呼吸困难、肌肉震颤、瞳孔放大的症状,进而昏迷、大小便失禁。妹妹头痛、恶心、呕吐、视力模糊、胸闷,她扒着门缝大哭:“哥哥死了,哥哥死了!”

    凄惨的哭声惊醒了路过的邻居,邻居叫来更多的人,破门而入。眼前的惨象让他们瞠目结舌。屋内弥散着浓重的药味,小男孩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一动不动。小女孩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翻腾,嘴里微弱地说:“叔叔、阿姨救……救……俺,俺……不想死。”现场的叔叔阿姨们无不掩面流泪。赤脚医生来了,大家迅速将庄春旺的儿子抬至院里通风的地方,脱去污染的衣物,用肥皂水反复清洗接触农药的皮肤,刺激嗓子催吐。救护车呼啸着划破了宁静的乡村来了,医生带来了胆碱酯酶复活剂等救命的药进行抢救,然而他喝的农药太多,中毒太深,没能抢救过来,就在救护车上长睡了。儿子留下了一封遗书称:“俺找爷爷去了!”短短几个字,像鞭子抽在在场人的心上,女儿因为摄入的量药少得救了。

    庄春旺和妻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抱着儿子冰冷的身体,像有人在剜他们的心那样嚎叫,哭声如利箭穿透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孩啦,爹要钱干什么呀!”庄春旺不断地抽自己的嘴巴,脸都抽肿了:“儿哪,爹不是人,爹去死,能换回你吗?”

    “心肝呀,为娘下半辈子咋安生哪!”庄春旺的妻子顿足捶胸,撕扯自己的头发,一撮撮扯下来,不知道疼痛,她的鼻涕和泪水混在一起流了多长。眼泪是悲伤的呈现,眼泪是后悔的见证,撕心裂肺,椎心泣血,泪的海洋,但是眼泪换不回曾经活蹦乱跳的孩子。

    村民议论纷纷,唏嘘感叹。

    “多好的孩子啊,一个完整的家就这样毁了。”

    “夫妻两人感情不好,时常吵架和打架,有一次回来过年,大年初一,丈夫将老婆打伤住院,在孩子心里留下深深的阴影。”

    “儿子曾被老子打成了脑震荡。”

    “没有大人,那个家没法待,散发着阵阵臭味,东西也乱。”

    “父母出去打工后,两个孩子放学后不愿与外界接触。”

    老师无限惋惜地说:“孩子平时话少,发起怒来特别骇人,这都是家庭教育缺失造成的后果。”

    桥东头小卖部的老板说:“孩子经常买零食吃,总觉得孩子们的性格与同龄人相比总是怪怪的。”

    留守儿童的悲剧引起了官方的高度重视,山州市领导严肃批示,妥善处理:民权区、吴河镇、柳沙河村的相关责任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罚。民权区主管民政、教育的副区长、教育局长、民政局长被停职检查;吴河镇原书记、镇长等多名官员受到免职处理;柳沙河村支书、村长受到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和行政记大过分。同时由镇上相关单位负责对庄春旺的家庭给予帮助。

    “作为柳沙河村的带头人,俺要深刻汲取这次事件的惨痛教训,把工作做好。”老支书眼含热泪地说。从此民权区、吴河镇、柳沙河村三级都高度重视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工作,并纳入了政府救济计划,村干部包户到位,不留死角。物质上有低保等保障,但是精神上他们更需要关爱。财力有限,要提升救助关爱工作水平,还要有强大的财力支撑。

    “自力更生,艰苦创业,把柳沙河的经济搞上去,把柳沙河的生态环境治理好,把柳沙河的民生搞好。”这是老支书的时时刻刻没有忘记的事业,也是老支书强力支持庄春山创业的根本原因。

    自从儿子没了后,庄春旺和妻子痛定思痛,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和谐的家庭是孩子快乐成长的必要环境,金钱代替不了爱,也免除不了为人父为人母应尽的责任与义务。他们感情和好如初,再没出去打工。两人尽心竭力地抚养女儿,又生了一个儿子,心灵的创伤渐渐抚平了。庄春旺跟着一个建筑队在山州市里盖房子,媳妇在家养了三头肥猪,日子过得不富裕,倒也踏实。

    庄春旺的遭遇让珍妮无限同情,她说:“堂哥够不幸的,咱们正好需要人手,应该帮帮他!”

    “我这就去!”庄春山顺着田间大道走了两华里来到了村口。村口的塘水长年不流动,水质发浑发绿。如果不下雨,塘水基本上失去了更新的功能。这个塘就是村民洗菜洗衣、牲畜饮水的地方。如果不嫌远,可以走两华里到柳沙河里洗衣服,那里的流水堪比清泉。他看到塘边的大柳树下聚集一堆人喷嗑。都是留守的老头、老太太。年青的男女外出打工了,偌大的平房、小洋楼内就剩下这些老弱病残的人。他们看见庄春山走过来,就问:

    “春山,听说你的果子丰收了!”

    “赚多少万啊?”

    乡亲们急切地询问,仿佛庄春山中了大奖似的。庄春山当然不能讲,他搪塞一下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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