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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以一敌三人(中)

    这一下转身逃跑,任然是酝酿已久,一旦大喝出口,博得一瞬间的机会,立即通体发力,咬舌收腹,浑身上下打团小团的肌肉都绷紧了、勃发了、爆裂了,力量揉成一体,只听得怦然一声巨响,脚下立刻炸开个巨大坑洞,身形已经闪烁出去。

    他身后本是密林,一旦投入其中,便活用四肢,四周林木岩石,都成为借力对象,一时狂奔疾走,攀登抓拿,似野兽般无所不用其极,眨眼间已再不见其身影。

    而原本场面便空空如也,王蛰和红山都是呆了一呆,谁也没能想到,任然口气狂妄自大无比,实际行为却如此脓包。其实事后想来,这是无比正确选择,杀死一个贺雾,他已经筋疲力竭,又怎么可能以一敌二呢?之所以放出狂言,也就是为营造出拼死一搏氛围,乃虚张声势之计也。

    红山大将军甲胄里传来一声冷哼,似金铁之声般铿锵有力,“追!”

    他正欲动作,却又被一只手拦住。

    “等等。”王蛰道,正是他拦住了红山大将军,“这人诡计多端,手段离奇,咱们不能冒进,须得好生计较一番。”

    红山焦急道,“可他如果就此逃了……”

    王蛰道,“他若是逃走,那便是逃走吧,咱们再从长计议,不能陷入被动。但若他趁你我慌乱之时,反来埋伏,徒然杀出,我敢断言,这将是咱们唯一挫败机会。大将军,你久在军中,当知道兵法有云,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任然不是此前我们见过的任何对手,对付他须得提起万分小心,否则贺雾的下场,就是下一个你我。”

    红山久在战场,是天下公认军神,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沉思片刻,消了焦躁,道,“贪欲动人心,是不智也。”

    王蛰点头道,“没错,咱们其实已经拿到了部分武道领悟,已经大赚特赚。虽然这领悟未必全矣,却不代表我们为之心动,否则将受制于人,遗祸无穷。相反,我们既然得了领悟,若此战罢免,你我各自修持,是他巨大威胁,他若不杀了我们,才寝食难安,从这角度看来,我们反而不能着急,应该是他着急才对。”

    他这个在外人看来疯癫狂妄的剑圣,为求超脱不择手段的杀手,如今说起话来,居然头头是道,十分冷静,甚至还指点起同为天下五极的红山。从这一点就能看出王蛰的可怕,他昔年做杀手、当士兵,最终于无人地苦修炼心,并不是没有成效。在那疯狂和不修边幅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目的明确、得失清楚的心灵。

    红山到如今才正视了任然,心头过一遍兵法要理,道,“既如此,他反而对你我性命求之不得。在山林之中埋伏,当不是妄言,你我当将计就计,一人暗里潜伏,一人明着引着他出现,再成合围之势。”

    王蛰点头道,“你一身甲胄,十分不方便隐藏。合该你打头阵,我紧随其后,守株待兔。”

    红山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若坐山观虎斗,等我们两拼个你死我活……”

    王蛰笑道,“老朋友,当你觉察不对,大可说破老夫形迹,到时候那小子不会拼死拼活,老夫自然也竹篮打水一场空。有此制衡,你权且放心。”

    这话说得在理,红山允了,往山林间追杀而去,他甲胄沉重,但是足尖一点,整个人却像是充了气的气球一样,并且无声无息,倏然间飘飞五六尺,身法妙绝巅峰,达到举重若轻的地步。

    但在他动作之间,却有部分刻意遗留下来的“破绽”,这些“破绽”在常人看来几乎难以觉察,可若有一定水平,便觉得无比显眼。

    比如呼吸之间,有些许不融洽,有些地方粗重了些,又有些地方急促了些,举手投足,还发出细微声音,时而磕磕碰碰,时而无形间留下脚印……光凭这些细节处,似乎可以轻易得出一个判断,那就是红山虽为龙骨九节,但久在战场,轻功始终未能登峰造极。

    但事实果真如此?

    王蛰屏住呼吸,紧随其后,动作却无声无息,融合在黑暗之中。他紧随在红山身后,竭力隐藏住自己的呼吸与存在,可这种隐藏难以周全,无法让王蛰彻彻底底变成一个隐形人。

    而有了红山的“破绽”之后,一切便再不一样了。

    两个人在无声无息间已达成了某种默契,这正如一曲歌谣。王蛰的所有疏漏与残缺,是歌谣中的低谷,但红山刻意显露出来的破绽,则成为歌谣中的高峰,每每当低谷出现,高峰随之产生,去弥补了低谷。两人的动作,竟在无形之间,达到了某种韵律上的和谐,红山越是显露破绽,便越是吸引注意,却反而帮助隐藏着的王蛰更加了无痕迹。

    这种配合,是两人无心而有意的默契,是他们在武学上的至高成就,同时也是他们对任然的必杀之心。

    如此诚意,如此杀心,任然该如何应付?

    他选择打坐。

    ……

    任然在打坐。

    他现在在盘腿而坐,冥想入心。

    一早入了山林,他立刻要盘腿而坐,冥想入心。

    找了颗好大好大的树,他在树洞之中盘腿而坐,冥想入心。

    如此一个深邃夜晚,虽在林木之间却可感觉到天地广阔,他在这种壮观面前盘腿而坐,冥想入心。

    盘腿而坐,冥想入心。

    冥想冥想,是想的嘛。但是“想”这个动作,其实不需要多么用力,甚至是要轻柔的,流变的,无定形的,似水一样,无知无觉间便沉浸了去,于是便能似醉如醒、似幻如真。在如此状态下,时间成为无法确定的刻度,任然身处在最激烈的战斗中,反而寻得了最蒙昧、最轻柔的一心坐忘。

    法力快速弥补。

    他此前在陡然之间,三招杀死贺雾,看似干净利落,其实已经用尽了全部力量与智慧。

    严格来说,三招不是三招,而是一招,只是凭借着大铁刀变化无端的特征,任然方能够无需借力、无需换气、无需停歇,接连变化攻势,一招三变而已。但若三变一去而贺雾未死,等任然落了地面,脚下一踩,气血难免沉浮,出现一个破绽,便立即遭到贺雾的雷霆反击,再配合上缓过神来的王蛰、红山,可以说十死无生。

    正因为如此凶险,即便贺雾已死,在任然的心中,依然有一种面对生死产生的大恐怖感觉,令他惊惶万分,事后仍回荡在心胸之中。因为如此凶险交手,一旦行差踏错,就是一条性命。

    不得不说,他有点怕了。

    他怕死。

    迄今为止,任然的人生经历很少,他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岁出头而已。他有着不凡的血统、天然的禀赋,甚至是成为英雄人物而必要的果敢、勇气与智慧,但真正面临生死关头,任然才发现什么都没有用,到最后一切一切还是要用自己的一颗心去面对,除此之外的所有都显得累赘和多余,最可怕的东西要用最直接的力量才能对抗。

    死亡这个狰狞和现实的概念前所未有地包裹着任然,像是一只手牢牢锁住了他捏住了他再掐住他的命脉。

    可怕又可怕,恐怖复恐怖。

    但这种死亡的威胁,似乎又能激发出某种东西。

    任然从来喜欢山林野外,他发现自我在死亡面前何其渺小,但如果与山川万物那样伟大的东西比较,死亡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他冥想,在冥想中渐渐直面到死亡本身,他看到死亡是一团火焰,包裹在自己的身上灼烧不止,但冥想却是一条清清凉凉还很甜的合流,自己若没入其中,这火焰便永远烧不出个结果来,能被死亡之火烧却的都是些思想中的杂质,留下的便是灵魂之真金。

    黑暗中,树洞里,任然睁开眼睛,双目在黑暗中犹如寒星。

    他只有唯一一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我要杀人。

    我要杀死所有想让我死的人!

    ……

    任然起身,脚踩大地,他的动作轻柔无声,连点滴灰尘也没有惊起。

    他贴在树身上,能感觉到大地的轻微震颤,是红山将军的步伐,与此同时感觉到的还有紧随其后的王蛰。两个人配合无间努力许久的设计,就这么被任然在极远距离洞悉清楚,此时此刻任然的五官六感达到了一种全新巅峰,甚至已远远超越了龙骨武道应有的范畴。

    没有得意也没有惊讶,任然无悲无喜,像是本来就该如此地看待这件事情。

    这本来就是他应有的能力,他是玄女之子,母亲九天玄女是轩辕黄帝的老师,仅次于西王母的女仙,万兵的祖师爷,先天神祇中的女战神。只是多年以来,任然从未经历过真正的威胁,于是不免心上蒙尘,但今天王蛰、红山大将军、蛮主贺雾三个人带来的死亡感觉,令他把满满灰尘抹去,恢复了原本的澄澈明净。

    于是法力终有所成。

    其似江涌浪起,霎时间流通全身,贯彻四肢百骸,及发、舌、齿、指四梢。

    任然手抚大铁刀,忽地激发法力,再将铁刀上灵体激发出来,便见到个天上地下只有他能见到之影像,一个和任怅有着相似相貌的小人儿呆滞木讷,喃喃自语道:扬名立万、天下无双。

    任然忽然露出微笑。

    “今日就叫你来助我扬名立万,天下无双吧!”

    ……

    红山身穿重甲,背弓持戟,在黑夜之中快速行走,身影一闪一逝,形如鬼魅。

    他本身体格高大,又一身甲胄,形如一头人立而起的猛虎,站在人面前即可吓得人心惊肉跳。现下奔走起来,偏又无声无息,更添几分诡异与可怕。

    一边行走,他一边环顾四周,心中的精力分作两部分,一部分来与王蛰身法配合,达成某种天人合一了无痕迹的状态,另一部分则探查任然随时可能到来的突然袭击,以防自己引来的攻势引来不可抵挡的灭顶之灾。在这一刻,红山的精神高度紧绷,每个动作都由心把握之后再传递到肉体上,他似乎与一身的甲胄合一了,变成了个钢铁塑造出来的人,不可动摇,也不能动摇。

    太重要了,超脱的可能太重要了。

    红山将军绝不愿意丧失这种可能,他有着必须得到这一切的理由,他一定要赢下这一场。

    王蛰何尝不是如此?

    超脱,超脱,超脱。他如何梦寐以求,也如何为之痴狂,他可以不在乎容貌,不在乎权力,不在乎金钱,但永远不可能不在乎这更强的一种可能,他本就厌烦这个世界,他本就仇视着众多世人,如果可以他想要杀死的永远不只是自己家的儿郎,而是全天下一切看不顺眼的东西,他要以杀为道,以杀成道。

    在这一刻,两个人的精神状态都达到了某种巅峰,这种巅峰只有在最激烈的状况中进入最平和的心态才能找到。他们在巅峰中同时联想到此前任然作上师而传道的某种领悟,那领悟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是一截截晶莹剔透的极冰,但当精神彻底炽热与沸腾后,宛若一个太阳在燃烧,极冰融化为水,慢慢融入了其身体精神的每一处。

    也就在这个时候,任然来到了附近。

    “嗯,他们都有突破,看来这一战对我们彼此都有极大刺激,令我们在不同情况下直面真实自我,明心见性。我给死亡的力量吓怕了,他们也因执念而癫狂。”任然藏在阴影之中,不为二人所知,他目光一扫,就知道在王蛰红山身上发生了什么,“现如今,这两人似花吐蕊、蝶破茧,如果给定时间,在不日之后,前无古人的‘第十节龙骨’境界将会现身于这世上……可惜啊,可惜。”

    “——可惜这两个高手人才,却要死在我的手中!”

    红山猛然抬头,头皮一阵发麻,一道轰鸣着的白光出现在他视野之中,似霹雳,如惊雷。

    那是任然手中的大铁刀,今次不再需要任何变化,纯以法力催发,一抹亮蓝色从刀身延伸出来,赫然就是刀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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