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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永女书(十)

    有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老管家悠然离开,元芷从地上捡起了那把本以为求而不可得的钥匙。

    可惜集齐了两把钥匙的喜悦劲并没有持续多久,三人都想到了一个相同的问题:水牢的入口在哪?

    有了钥匙却不知道门在哪,真是浑浊的荒谬中透露着清澈的愚蠢。

    燕归问道:“不如回去把少爷叫醒了问?”

    陈子旷检查了一番自己带的瓶瓶罐罐,悻悻道:“……我没带解药。”

    燕归已经习惯了,也懒得责备他的不靠谱,又问:“难道要去问老管家吗?”

    元芷思量一番:“不妥。安叔如果真的想帮我们到底,刚才便直接告诉我们入口了。眼下这样只给我们钥匙,不过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多的信息是万万不会透露了。万一我们失败,父亲念在往日旧情上至多责骂丢了钥匙的他几句。他能这样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阿芷,要不然你回忆一下。你自小便在侯府长大,就没有什么看起来比较可疑的机关或者入口?”燕归的希望全都系在这位大小姐身上了,不然她真的考虑要不要把刀架在侯爷本人的脖子上问个明白了。

    陈子旷附和道:“对!机关啊、暗箭啊之类的,你爹我不清楚,但你那个弟弟可是对这些在行得很。想来子承父业,大差不差。”

    “可疑的……机关?我想想……”元芷素来不似弟弟顽劣,一般都是在自己院中那一亩三分地打转,按理来说府中就算真有机关也很难被她发现。

    一段堪称童年阴影般的回忆闯入了元芷的脑海,那是她需要刻意练习才能忘记的一段经历。

    她一边拼凑着残断的回忆一边组织着语言:“十岁那年我和妹妹们在惜荷湖边的柳树下玩闹,商量好一起摘柳条编花环带。妹妹们都编的差不多了,我还在选柳条。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刚抽芽的,我觉得黄黄嫩嫩的颜色漂亮,非那条不要。可是我根本拽不断它,用剪刀都不行,等我再一猛用力……我居然跌进了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知道那里是哪里,我喊哑了嗓子也没有人来救我。等我喊累了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床上了,大概是妹妹们找不到我回去叫大人了。我问我到底去了哪里,父亲只说不要多想,是掉进一个开府的时候没有填好的坑里了。”

    梁燕归在这段遥远的回忆中排演了一下各种可能,是因为元芷碰巧走到了那个入口掉进去了吗?可是如今泥土覆盖完好,又如何能找得到当时元芷站的那一块呢?

    “是柳条!入口的机关就是那根柳条!”陈子旷兴奋地喊道。

    燕归思忖一下,觉得他言之有理,一棵柳树垂下来那般多的柳枝,将其中一条设置为扯动可以开启的机关确实掩人耳目。而且元芷如果不是碰巧挑了很久的柳条,通常情况下是无法碰到那一条的。

    元芷为难地道:“公子所言有理。可是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只能记得是湖边那棵柳树,但莫说现在回到那棵柳树下我能不能找到那根柳枝,即便是事发后我再返回也很难认得出来。”

    燕归点头以示同意,陈子旷却双臂抱怀,自信地道:“山人自有妙计!”

    沿着惜荷湖,夹岸数百步皆栽柳树。

    问及种柳缘由,原是因为如今的侯爷颇爱柳树,他的名溪行二字便是取自那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记》中“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元溪行,还算不错的名字,陈子旷以为梁燕归又要夸赞一番,却听她脱口而出:“陶渊明听了都觉得晦气。”

    陈子旷强行咳嗽了一声,提醒她人家女儿还在旁边呢。燕归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向元芷陪笑道:“阿芷,我不是那个意思……”

    元芷却没什么反应,微微一笑道:“无妨,更难听的我又不是没听过。”

    沿着湖找到了那棵将发丝垂在湖边的老柳,燕归和元芷都看向陈子旷,“山人的妙计呢?”

    陈子旷却不动手,只是干站着,似要先显摆一番:“我问你们,发丝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总不能全剃了去做秃子吧?”燕归只想他动作快一带你,天色已晚,这样站在湖边听他瞎扯算什么事。

    “那自然是不理也不剪,一把抓!”

    陈子旷话音刚落,就从他袖中飞出一根长鞭。只见那长鞭似老马识途一般知道始终,趁着月色绕柳一周,就像给柳树扎了一个马尾一样把所有的柳条扎在了一起。

    元芷好奇他们不是只要挑出其中一根就行吗?为何要这样胡子眉毛一把抓?

    却听到陈子旷对着夜柳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对不住了”,就狠狠将手中那一捆柳条向后一拽,似乎是存了要把柳树薅秃的心。

    燕归明白了,既然分不清那就不分了,反正只要能拽到其中那根就行。刚这样想明白,就感觉脚下所占之地开始松动,自己的身体突然向下沉去。

    三人果然掉进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中,元芷感觉到了熟悉的可怕扑面而来。

    “叮”的一声后黑洞中有人打起了烛火,烛火先照亮的是陈子旷那张脸。

    燕归望着他的似乎深不见底的袖口好奇地问道:“你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在里面?”

    “就允许你袖里有乾坤啊?我也有,哼。”

    燕归陪上讨好的笑脸:“你别那么小气嘛,你给我看看你刚才那鞭子,怎么从来没见你用过?它那么长一条你怎么可能藏在袖子里的?”

    “就不给你看!这可是高人送我的,说是用当年东海龙宫三太子的龙筋做的鞭子,不仅永远不会断,而且可以随我心意变长变短。”

    燕归的好奇去了一半,子不语怪力乱神,轻蔑地道:“骗鬼呢!还龙筋?你以为你哪吒啊?”

    “说不定呢?不然人家为什么送我龙鞭不送你啊?”

    二人吵吵闹闹的,元芷却借着那一缕烛光找到了墙壁上的四个钥匙插口。

    两把钥匙,为何有四个插口?

    元芷猜想道:“我想可能是父亲的那把钥匙有一个孔,这样他一人就能开启水牢大门。其余的两把钥匙必须同时放入才能开启。”

    “有道理,试试。”陈子旷先将老管家的那把钥匙插入了左边的插口,果然严丝合缝。只剩下一把,很自然地就去捅右边的插孔。

    钥匙只伸进去了一半就被退回了,同时洞内响起一个低沉的提示音:“剩余一次机会。”

    完了!那少爷说过的,要是插错两次就会牢毁人亡。刚才不该那么莽撞的。

    燕归从陈子旷手中拿过了少爷的那把钥匙,还剩两个选项,却只剩一次机会。可是两把钥匙一模一样,四个插口也并无不同。

    元芷安慰道:“姐姐,你大胆选吧。谋事虽在人,但成事在天。”

    陈子旷却按住了她即将落下的手:“怎么能拿别人的性命冒险呢?”转而对元芷说道:“不是还有你父亲的吗?我去偷那把。”

    元芷苦笑道:“公子,你相信我,以我父亲的算计和心术还有那把钥匙的重要性,你从他那里偷来的可能性绝对比我们今日成功救人的可能小。这也是为什么母亲没有选他那把的原因。”

    燕归心一狠,在心中祈祷着上天保佑,忐忑地将手中那枚钥匙插入了上面右边那个插口。

    三人竟然都默默闭上了眼睛,决定别人生死的感觉绝对不是尚有善念的人可以承受的。

    只听到“咚”的一声,原本只有微弱烛光的石洞中竟自左侧泄出刺眼的亮光,一扇石门正缓缓地向上抬起。

    上天真的眷顾他们,门开了。

    元芷和燕归本身更靠近石门,正欲进入却被陈子旷伸出的右臂挡下,他身先士卒地走在了最前面。

    预想中的场景是开门之后会看到铁栏和铁锁,里面应该困着一个蓬头垢面且伤痕累累的人。

    但面前的场景令人哑然。

    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座青砖朱瓦、雕梁画栋的建筑巍巍矗立着。这哪里是水牢?俨然一座富丽堂皇的地宫。

    燕归借此打趣陈子旷:“问问你那龙鞭,这可是三太子他家的海底龙宫?”

    陈子旷无言,暗自思忖:“夫人你管这叫坐牢?在这那不是度假吗?”

    元芷则盘估建造此处的费用,如此大的一笔开支她竟不曾在任何账册中见到过蛛丝马迹。

    宫殿门外只有一个女子,她埋头写着什么,那从容的神情不像是一个等待被救的重要人物。难道所被困者另有其人?她难道是负责看守关押的人?可看她弱不经风的样子也不像什么绝世高手。

    那女子即便三人已经站在她面前许久她也不曾抬头,只是张开左手,像是在索要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陈子旷问道:“不知姑娘要什么?”

    她终于抬起头来,面色很是苍白,像那种许久不曾见过太阳的惨白。不耐烦地道:“第一次来?自然是官凭。”眼神在看到元芷和燕归的时候却流露出震惊与疑惑来。

    燕归心里默念着“对不住了”,又拿出了那枚云鸿的官印交了过去。

    女子将官印拓了下来,登记完毕又拿出另一本册子交给陈子旷道:“大人,自己选吧。”

    陈子旷翻了几页,是些奇奇怪怪的三个字的排列,他停下的这页写着这样七个词:林花谢、春红落、朝来雨、晚来风、水长东、胭脂泪、香留醉。

    燕归没忍住问道:“这拼起来不就是李煜那首《相见欢》吗?拆开来干吗?这是什么花花草草的名字吗?难道有毒?”

    陈子旷见到有的字后面有勾,就提起笔随意地在晚来风的后面也画了一个勾。管他呢,先装模作样地混进了进去再说,但愿这是最后一道门。里面种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可怕的?他平生别的没见过,奇花异草可是饱目了。

    那负责登记的女子交给他一个上面写着晚来风的木牌,宫门果然打开。三人扭头就走,却被打断:“里面只可以男子进去,你们两位进去干嘛?”

    燕归的火噌地一下就起来了,好熟悉的味道,和在河边一样,这回和自己说着话的还是个姑娘?她更生气了。

    可见那女子对她的怒视又疑惑又委屈,陈子旷小声安抚她:“忍一忍,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是在河边,等我进去救到那个人,你再发火不迟是不是?”转头孤身一人进了宫门。

    两人没等多久,宫门大门再次打开,出来的不是陈子旷,倒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人。燕归觉得他好生面熟,一定在哪见过。

    还没想明白,又出来了一位精瘦的还顶着两个黑眼圈的中年男子,竟然也很面熟。

    二人看到她同元芷时,眼中竟然流露出和那位女子一样的困惑,离开时忍不住几次回头打量。

    这两张一胖一瘦的面孔叠加起来,燕归在记忆中搜寻,她终于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那是在金陵,在云鸿父亲的寿宴上见过的。他们二位的品阶还不小,一位是大理寺的寺正,一位是礼部郎中。

    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潭州?这关押人的地宫仅是修建的富丽堂皇倒也罢了,怎么还能有人能随便出入?还是朝廷命官?

    宫门再次开启的时候,终于出来了她等到望眼欲穿的人。可陈子旷出来时不仅没有多带一个人,反而还黑着一张脸。

    燕归不明所以,他看起来不像是和人在里面打斗了,那脸色倒更像见了什么不堪入目之物一样难看。

    她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陈子旷竟然没搭理她,径直走向那位女子,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姑娘,借一步说话。”

    冷漠的女子竟然听话地站了起来,同他一起朝宫殿侧边走去。走在他们身后燕归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如此顺从,因为他是用一把刀抵着人家的腰,挟持着对方走开的。

    等三人到了暂时蔽身之地,陈子旷冷冷地问:“这里面到底有多少女孩?”

    “女孩?”燕归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陈子旷冷笑一声,却是朝着元芷:“大小姐,你不是想知道令尊在做什么买卖才那般富可敌国吗?让我来告诉你,是皮肉生意。这潭州城最大的青楼不是地上的群玉院,而是您父亲的这座地宫。”

    被陈子旷挟持着的女子问道:“你说她是谁,大小姐?元溪行的女儿?”

    还未等元芷在震惊中做出反应,那女子极快地侧身从陈子旷手中夺下了抵在自己腰后的刀,一个转身便逆转攻势,竟然将刀架在了元芷脖子上!

    燕归被几句对话说得有些发懵。陈子旷带出来的答案确实出乎她的想象力了,可现在那把刀抵在元芷脖子上就显得很莫名其妙了。

    就算元芷的父亲在做见不得人的交易,为何这位明明为他卖命守在这里的女子竟然如此憎恨他?要挟持她的女儿?而且听她的话,她似乎从未见过元芷。

    燕归忙劝那激动的女子道:“你冷静一下,无论她父亲做过什么,和她无关。”

    女子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冷笑起来:“无关?她父亲伤天害理,用抢用骗用买,用尽各种下作手段到处搜罗穷人家的女儿,把她们困在这里为他卖身。他女儿却在地上锦衣玉食、自由自在,你跟我说无关?”

    此言一出,被刀抵着脖子的元芷和燕归都是一震:“你说什么?”

    唯有陈子旷没有震惊,只有愤怒,因为那块牌子上名字的主人方才已经告诉了他一切。那是一个被父母卖掉的少女,和永嘉一样大的年纪。

    女子继续道:“不然你们以为呢?以为这里的这些人,包括我祝昭然在内,难道都是自甘下贱到这里讨口饭吃吗?你们活在太阳底下,就不好奇这些年为什么陆陆续续有女孩失踪吗?是觉得反正也轮不到自己,是吗?”

    燕归想起了那日街头的那个女孩,想到她才只有九岁,不觉眼前一黑……不会,应该不会,他们不能丧心病狂至此。

    她颤着开口,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孩子?她,她才九岁……”

    那女子竟然毫不意外地开口道:“今天刚送来的,你们来之前不久才进去。那么小的孩子,但就是有畜生喜欢。”又恨恨地补充了一句:“这不是第一个了。”

    元芷已经不觉得那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冰凉了,她的心此刻更凉。因果循坏,报应不爽,如果这女子说的是真的,那她元芷的死根本还不清父亲做的孽。

    陈子旷扶住了险些跌倒的梁燕归,可她却撇开了自己的手,仿佛这一刻世间男子都是污秽之物,他陈子旷也不例外。

    燕归尽可能镇定地开口请求道:“拜托你,替我打开宫门。今日我必须带她们走,至少先让我救出那个孩子。”

    女子激动又绝望地质疑道:“走?怎么走?难道我没逃是我不想吗?就算一个能出去,里面有几百个女孩,你们只有三个人,你们难道都能带走吗?”

    虽然口中这样说着,但还是仰头忍回眼泪,按动手中的控制器替燕归打开了宫门:“孩子在最里面那间。”

    燕归和陈子旷终于知道为什么夫人会问他们来了多少人了。

    四人一起进了宫门,那把架在元芷脖子上的刀已经放下了,胁迫她的人只是从身后推着她前行,像是一定要她亲眼看看她父亲造下的孽。

    宫门之内更是豪奢,充耳尽是些不堪入耳的靡靡淫声,每一扇精致的门后都是无法抵偿的罪恶。

    燕归走在最前面,一脚踹开了最里面的屋门。看着那具肥胖矮小的身躯,她忍住恶心,上去就是一脚。

    小心翼翼地把女孩包住抱出,把她交到祝昭然手中,只说了一句:“捂上孩子眼睛”竟又红着眼睛转身回屋了。

    这是元芷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一声杀猪一般的叫声,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白色的窗纸上溅满了鲜血。

    但她竟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畅快淋漓。

    很多年后陈子旷回想起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梁燕归的,他觉得是第一次见到她当着自己的面杀红了眼的那天。

    她做了他原本想做的事,没有一丝犹豫。她对那个可怜孩子有多慈悲,对那头畜生就有多残忍。

    不问官阶如何,也不问按律该如何处置。刀落之前没有犹豫,刀落之后没有后悔,

    如果又什么要恨的,恨只恨这样的畜生竟然只能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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