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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烟波之故土难离(13)

    天渐渐亮了起来,但倾盆的大雨,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江坐在李老师的屋檐下,一夜无眠。李芬和李老师坐在旁边陪着。

    李老师,要不迟点等雨停了再出发吧。现在这雨太大了。江说。

    也只能这样了。李老师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答道。

    哥,李老师,你们看!李芬指着前面的雨幕,忽然轻声喊道。

    江和李老师顺着李芬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几条小路上,一个个顶着蹃笠,披着蓑衣的小身影,正在倾盆的雨幕里,快速地往崖顶方向移动。

    是孩子们开始动身了。江看看腕表:才六点十分。他征询地看着李老师。

    李老师站起来:我去跟娃儿们说吧。

    我和你一起去。江也站起来。

    李老师从屋里拿出两顶蹃笠和两件蓑衣。李芬从李老师手里拿过一件蓑衣,非常熟练地帮江套上,然后再给江戴上蹃笠:哥,雨天路滑,你要仔细点。

    我知道。江答道。

    李老师也自己穿戴完毕:走吧。

    江和李老师赶到崖顶的时候,孩子们已经在崖顶集结完毕。几十个孩子齐刷刷地站在幕天席地的雨幕里,看着他们的老师,等着他们的老师给他们发出出发的命令。

    江再看看崖底,同样站着几十个头顶蹃笠,身披蓑衣的小身影。

    江看看李老师。

    李老师轻轻咳嗽了一声:孩子们,今天的雨实在是太大了喔.....

    李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下面一个孩子轻声接道:我们不怕。

    接着,好几个孩子轻声接道:我们不怕!

    接着,所有的孩子大声喊道:李老师,我们不怕!

    李老师和江对看了一眼:那好吧!李老师沉吟着:那大家路上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一定要相互照顾……

    李老师,我们都知道!李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孩子们再次齐声喊道。

    李老师无可奈何地冲江笑笑。

    那好,我们就准备出发吧。江微笑着看着孩子们。

    哦!孩子们欢呼起来。

    等等!等等我们!身后传来几声叫喊。

    江回头,阿良和阿星也穿着蓑衣戴着蹃笠,风风火火地爬了上来。

    我说哥,你就打算这样把我俩给撇下了!阿星气喘吁吁地看着江。

    谁让你们睡懒觉!阿星旁边的一个孩子低声嘟囔了一句。

    其他的孩子则哄然大笑。

    江看着阿星和阿良依然睡意朦胧的脸:你们两个脸还没有洗吧!

    阿星和阿良一顿。

    好像是哦!阿良和阿星对视了一眼。被李芬叫醒后,他们慌里慌张地套上蓑衣戴上蹃笠,就往这边赶了:那还不简单!阿良取下蹃笠,仰起脸,片刻,大手在脸上一抹,一把的雨水:脸洗了。

    靠,这样也可以哦!阿星也取下蹃笠,仰起肥嘟嘟的脑袋,如法炮制。

    江和李老师对视了一眼:我们好像也没有洗脸哦!

    两人相对一笑,几乎是同时取下蹃笠,仰起脸,任大雨打在脸上,然后大手一抹,一把的雨水:好了!

    孩子们也喊道:我们也没有洗脸!

    然后他们也如法炮制,只是他们更调皮,他们把自己脸上抹下来的雨水,甩到同学的身上。

    刹那间,孩子们嬉闹的笑声,和这大山里的大雨一般沸腾。

    李老师笑呵呵地看着孩子们嬉闹了片刻:好了,同学们,戴好你们的蹃笠,我们要开始出发了!

    孩子们刹那间安静下来,他们飞快地戴上蹃笠,然后齐刷刷地看着他们的老师。

    江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湿漉漉的稚嫩却已显坚强的脸:我和李老师一人一根古藤,我们先下到藤上接应你们,然后同学们就一个一个地从这两根古藤上滑下。五人一组,上一组下到崖底了,下一组才可以接上。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雨中震天的童声。

    江继续说道:雨天岩石和古藤都会特别滑,大家一定要慢,要小心谨慎!阿星老师和阿良老师会在上面负责你们的秩序和安全。你们要服从指挥。大家听明白了吗?

    明白!

    很好!李老师和江对视了一眼:同学们,我们出发吧!

    阿星和阿良快步上前。

    阿星:第一列队,全体都有,立正!报数!

    1,2,3,4,5。

    出列。

    阿良:第二列队,全体都有,立正!报数!

    1,2,3,4,5。

    出列。

    雨一直在下。这雨不但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像一个被伤透了心越哭越厉害的孩子般,越下越猛。

    滂沱的大雨里,一排长长的蓑衣人,在巍峨的群山里,在翠绿的密林间,快速地穿行。

    下午五点多钟,天已经黑下来了,一行人终于安全地抵达了仙人崖。

    雨依然在恣意地下着。

    江远远地就看到了华的越野车停在黄伯的门口。车身上覆盖着厚厚的黄泥浆。车旁边的空地上,堆着槽钢,楼梯踏步和铁皮瓦/

    听到门口孩子们的喧闹声,黄伯家的大门打开了。

    娃儿!开门的黄伯也是一身蓑衣,他一眼就认出了走在队伍前面的江,高兴地喊道。

    黄伯。江也开心的应道。

    哥!江!华和崔哥也穿着蓑衣,从里面走出来。

    辛苦你们了!江和华和崔哥三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时,街道两边的房子,相继打开了大门。

    黄伯把李老师拉到一旁:李老师,你跟娃儿们讲,每家可以住十个娃儿。让他们自己随便进哪家都行。别人家里有什么就吃点什么。你们今天在我这里,随便对付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再回去。

    要得!李老师感激地拉着黄伯的手:黄叔,谢谢你哇!真是太感谢你了!!

    哪里的话哟!黄伯也紧紧地握着李老师的手:要说谢谢呀,我们都要谢谢你,谢谢你家闺女呀!我们真的是真心地感谢她呀,一声不响地就给我们做了这么大这么多的好事情!

    那也是应该的,毕竟娃儿是这方水土养大的女儿。娃儿们做事呀,由着她!她愿意哪个做就哪个做!只要事情是对的。李老师笑着说道:黄叔,我们一起去把孩子安顿下吧!

    要得!黄伯爽快地应道。

    李老师转个身,吹起了响亮的哨子:同学们,把队伍排排好!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笔直的蓑衣长龙队。

    同学们,每十人一组,第一组进左边的第一个大门,第二组进右边的第一个大门,第三组进左边的第二个大门,第四组进右边的第二个大门,如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同学都住进去了为止。我们今天就在乡亲们的家里借住一晚,乡亲们家里有啥子吃的就吃啥子!明天一早我们就搬着东西返回。大家都听明白了没?李老师冲着队伍大声喊道。

    明白!还是那么响亮整齐的童声。

    好!第一列,报数开始!李老师继续喊道。

    1!2!3!4!5!6!7!8!9!10!

    好,第一列,向左转!齐步走!

    第二列,报数开始!

    1!2!3!4!5!6!7!8!9!10!

    第二列,向右转!齐步走!

    ……

    江,华和崔哥站在黄伯家的屋檐下,静静地看着李老师指挥。一个一百多人的学生队伍,也不过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就全部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条空荡荡的街道。

    雨声依然清脆而密集。雨点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盛开的雨花。

    崔哥!华哥!阿星和阿良快步跑了过来。

    一一拥抱过。

    这几天,你这两个家伙没惹什么麻烦吧!崔哥笑着说。

    在这种地方,能惹什么的麻烦?你说是吧,哥?阿星嬉皮笑脸地看着江。

    还好!江看看嬉皮笑脸的阿星,无奈地摇头笑笑:黄伯,我们进屋去吧。

    好的。黄伯赶紧招呼:大家都屋里坐吧。蹃笠蓑衣都拿下来挂在墙上。老婆娘,赶紧过来招呼客人。

    好嘞。老妇人左手拎着一壶开水,右手拿着一个瓷碗,佝偻着背走过来。她看见江,兴奋地把手中的开水和瓷碗,往桌上一放,上前一把抓住江的两只手,露出稀稀落落的黄牙齿开心地笑着:娃儿,你来了!

    江礼貌地冲老妇人微微欠身致礼:伯母,又来打扰你了!

    哪里的话嘞!哪里的话嘞!你能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老妇人连声说道:来,喝碗水。老妇人拿起桌上的开水,颤巍巍的给江倒了满满的一碗水:谢谢你们给我被子啊,娃儿!谢谢你们!

    嗯?江看着崔哥。

    崔哥指指老人家的床,上面原先乱糟糟的稻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两条崭新的棉被。

    江笑了。他对崔哥竖了下大拇指,然后端起温温热的开水,轻轻的啜了一口:谢谢伯母!

    做楼梯的师傅呢?江问华。

    就两个人。安排他住在隔壁黄伯的弟弟家里。华说。

    这家伙好黑心,谈好的四万五千块钱包工包料的,定金付了一万了,料钱我都已经垫付了。一路上要么嫌路远了,不加价就不走了;要么嫌路不好走,不加价也不走了。前前后后加了三次价,涨到七万了。还一脸的不情不愿!崔哥咬牙切齿地说道。

    为什么呀?阿星很努力的睁大着他的眯眯眼:他为什么要涨价呀!还涨这么多!

    江轻轻挥挥手,打断了阿星的话锋:没关系,给他好了!

    哥,你看那里。华指指身后。

    江借着微弱的火把的光,才发现,黄伯的家,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

    靠东的墙壁,码放着一堆白色编织袋装着的东西。

    靠西的墙壁。也码着高高的一堆。

    那些是什么?江问。

    大米。整整十吨大米。方平县那片大街上的大米,几乎都被我们收购干净了。华得意地笑着。

    还有其他的东西,都放在黄伯弟弟的家里。崔哥说。

    这么多东西,你们怎么弄进来的?江问。

    这就多亏了黄伯了。崔哥感激地说:是黄伯就把村里的这些妇女全都组织了起来,一两百号人啊,大家连夜把东西给搬了回来。搬大米的时候,大家都是淋着雨搬的,身上的蓑衣,都裹在了大米上。所以,你看,整整两百袋大米,没有打湿一袋。

    哥,华紧紧拉着江的手:当村里的这些妇女知道我们买的这整整一车的大米,是免费送给她们的孩子们吃的时候,很多妇女都哭了。哥,你们是不知道,当时很多妇女,是一边哭着一边搬大米。

    华的眼眶一红,他哽咽着:哥,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情!没有之一!

    江轻轻拍拍华宽厚的背。

    我去各家看看寄宿的孩子们。李老师低低的说了一句,便低头匆匆地走了。

    李老师,穿上蓑衣!黄伯喊道。

    不用。李老师头也不回,一头钻进了大雨之中。

    崔哥默默地点起了一只烟。使劲地吸了一口。

    华从崔哥的手里拿过烟,也深深地吸了一口。

    给我也抽一口。阿星看着华。

    我也要。阿良也说道。

    一支烟,就在他们几个的手中轮流,直到慢慢变成了灰烬。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六点,崔哥和华的闹钟同时响起。

    江简单洗了把脸,走出屋外。天空一片蔚蓝。

    一些孩子们已经在外面的街道上玩耍。

    江走过去:同学们,你们昨天晚上休息得还好吗?

    好。孩子们懂事地齐声应道。

    那就好!同学们,去把其他的同学都叫起床吧。我们吃了早餐就要出发了。说罢,江转过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默默地靠在在一户人家的篱笆上。

    是子韬。

    江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句:子韬。

    孩子眼睛红肿,小脸憔悴,显然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他抬头看了江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老师。他低低的叫了一声。

    江轻轻搂住子韬的肩膀:子韬,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对吗?

    子韬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有说话。

    江想了想:你在担心奶奶,对吗?

    子韬瘦弱的小手,紧紧地攥着篱笆上的竹子,低着头,依然不说话。

    子韬,你要相信李芬阿姨。她一定会照顾好奶奶的,好吗?江充满期待地看着子韬。

    子韬抬起头,他触碰到了江真诚而热切的眼神:嗯!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嗯!很棒!江轻轻拍拍子韬的背:我们今天就回家了。开心点!你现在去屋里看看,还有没有同学没有起来?把还没有起床的同学全都叫起来。

    嗯。子韬说完,便快步向一户人家跑去。

    江看着子韬的背影,久久沉思着。

    村里的妇女,早早都过来帮忙了。

    两百袋大米,十五箱鞋子,两百床棉被,两百套床单被套,八塑料箱用盐和冰块冰着的猪肉,一台轮椅,七十根裁好的槽钢,一百四十个楼梯踏步,三百一十根裁好的三角铁,五十根裁好的方管,一卷刷着单面蓝漆的薄铁皮瓦,一台发电机,十大桶备用汽油,一台电焊机,一个大大的工具箱,还有板寸头的几箱物资。所有的物资,都被大伙从房间里被搬了出来,堆放在黄伯和他弟弟家的门口。

    江看着眼前堆放着的大米,想了想:李老师,黄伯,我有个建议。

    什么?李老师问。大伙都看着江。

    江看着大家:这里有两百袋大米,我想分给山下的村民二十袋,山上的村民二十袋,剩余的一百六十袋留给孩子们。我知道,二十袋大米,分到每个家庭,肯定会很少。但不管多少,也算是我们的一份心意。你说呢,黄伯?

    黄伯想了想,几番欲言又止。最后,黄伯说:既然是这样,那我跟大伙讲讲吧

    七点三十分,李老师准是吹响了集合哨。

    同学们在李老师面前,迅速排好了队。并自觉地报起了数:1,2,3,4,5,6……

    这时,让人更加诧异和感动的一幕出现了:原本是零零散散帮忙的那些女人,也快速地在孩子的左侧,排起了比孩子们还要长的队伍,也自觉地报起了数:1,2,3,4,5……

    江站在李老师旁边,默默地看着。

    两个队伍的数都还没有报完,后面一阵喧哗和骚乱。

    李老师,你让队伍继续报数吧。我去后面看看。江轻声对李老师说道。

    要得,你赶紧去吧。李老师点头应道,他大声地吹响口哨:大家不要分心,大家不要分心,继续报数。

    一大群人,义愤填膺地围在黄伯弟弟的大门口。江拨开人群,一看,原来大家是围着的,是两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这两个人,并排坐在门槛上。一个年纪大些,大约四十来岁的模样,板寸头,肥头大耳,满面油光。另一个人大约二十多岁,黄头发,瘦瘦的,蜡黄的脸上长满了痘痘,脖子和手臂上都是龙的刺青。这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小眼睛,都穿着脏兮兮的灰色工作服,两个人的手都是又短又胖又粗糙,满手都是洗也洗不掉的黄黄的铁污。

    崔哥气愤地指着年纪大的那个男人吼道:老板,你这个人也太贪婪了!都加了三次价了,你还要加!你这个人还有一点诚信吗?

    你不加也没有关系啊!年纪大的男人面无表情,他看也不看崔哥一眼,不紧不慢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要你的钱,我不做了,这总可以吧。你请别的人做好了。

    黄伯也被气得不轻,他指着年纪大的那个男人,愤愤地说:你看看这些娃儿(黄伯指了指崔哥,华和阿星他们),他们和我们素不相识,非亲非故!可他们千里迢迢到我们这里,帮我们建楼梯,给我们的娃儿买了这么多吃的穿的!可你呢,身为我们的老乡,却三番五次地坐地起价!你这样做要不得的!你这是丢我们贵州人的脸呀!

    男人抬头看了黄伯一眼:你是老人,我不得和你计较!但不管你哪个说,我还是那一句话,还要走这么远的路,不加价,我肯定不得做的!你莫要说的天花乱坠,也没得用。

    你他妈就怎么不讲理呢你?阿星的火爆脾气上来了,他指着板寸头,血气翻涌。

    旁边的黄头发噌的站起来,他小眼睛瞪得圆圆的,也拿手指着阿星的鼻子,凶相毕露:你他妈骂谁呢你?耍横耍到我们贵州来了是吧?

    阿星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旁边的黄伯他们不答应了:贵州怎么了?贵州是你们的天下呀?!几个老人隔开阿星就要去扭打黄头发。

    江赶紧欺身而起,张开双臂,拦着黄伯他们:黄伯,各位伯伯,大家冷静冷静,听我说,好不好?大家听我说,可以吗?

    要得,娃儿,我们都听你的。黄伯一挥手:大家都莫要冲动。

    你坐下,不要冲动。江把右手搭在黄头发的左肩上,手腕一沉,黄头发顿觉一股力量,从江的手掌泰山压顶般传来,让自己瞬间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他看着眼前这个波澜不惊不怒自威的年轻人,内心惊诧不已,一时却也不敢再发声。

    老板,请你站起来,我们谈谈。江心平气和地对板寸头说道。

    板寸头看了看江,极不情愿地但还是慢慢地站了起来。

    老板,我问你,我们找你做楼梯的时候,有告诉你要去哪里做吗?

    有。板寸头答道。

    很好,那我再问你,我们找你做这个楼梯的时候,我们有告诉你要走这么远的路,有告诉你实际的路况吗?江平静地再问道。

    板寸头迟疑了一会儿:有。他自觉理亏,低声答道。

    那好,那就说明,我们找你做生意,没有欺瞒你任何情况,对吗?江继续问。

    板寸头沉默一会儿:对。他略略提高了声音。

    那你定金收了吗?江再问。

    收了。板寸头激动起来,声音更高了:可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有这么远,路有这么难走!我们一个往返,就要十天半个月的,我们做了根本就不划算嘛!你说亏本的生意又哪个做嘛,对不对?

    那关我们屁事……阿星忍不住又骂了起来。

    江回头看了阿星一眼,阿星立马把后面的话生生给憋了回去。只能拿他的眯眯眼,狠狠地盯着板寸头的小眼睛。

    那你现在还要加多少?江盯着板寸头发黄且布满血丝的小眼睛,问。

    板寸头看看江的眼睛,想了想:一万。他狠狠地说道。

    你这个娃儿,怎么这么个不厚道呢?黄伯再次暴怒起来:这么多钱,都可以在我们这里盖个房子起来了!

    旁边的几个老人和几个妇女也不满地骂了起来,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锤死这个瓜娃子!锤死这个王八蛋!!!

    顿时,人群沸腾起来:锤死这个瓜娃子!锤死这个王八蛋!喊叫声在躁动的人群中此起彼伏。

    板寸头和黄头发怯怯的对视了一眼。知道自己惹了众怒,他们也不免心虚。

    江伸出右手,人群安静了下来。

    老板。江向板寸头伸出右手。板寸头犹豫着,也伸出自己的右手。江握住板寸头的手,言辞诚恳:我们都是做生意的。生意人,从来求财不求气。对吗?

    板寸头点点头。

    我能理解,你确也不容易!所以我同意再加你三千块钱。但你要记住,这是最后一次加你价格。接下来,你要爽爽快快地把活给干了!给干好!可以吗?江盯着板寸头,目光炯炯。

    板寸头盯着江的眼睛,他既看到了诚恳,也看到了威严:一言为定!他用力握住江的手。

    周围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向江竖起了大拇指:这老板地道!讲究!然后又转向板寸头:你这人要不得!!!

    事情解决了,江回到队伍前面。

    江,同学们都到齐了。村民也有两百二十八人。李老师说。

    哦。江看着面前这些衣衫不整,面黄饥色但队伍也排得认认真真的村妇,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李老师,给这些村民留二十袋大米吧。虽然每家分不了多少,但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江说:我们出发吧。

    好。李老师吹响了口哨:乡亲们,大米留下二十袋,黄叔,麻烦你明天负责分给大家。同学们负责搬楼梯踏步,方钢和槽钢这些轻的,其他重的物资,包括孩子们的蓑衣蹃笠,就要辛苦乡亲们了!同学们,按秩序搬上自己能搬动的东西,我们开始出发!

    孩子们开始有序地搬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东西,然后是妇女,她们肩挑手扛,所有的物资不大一会儿,就一扫而空。还有一些空着手,没有东西拿的妇女,也依然跟着大部队一起往前走。

    黄伯,那二十袋要留下的大米呢?江发现现场大米一袋都没有留下来。

    黄伯目光闪动:娃儿,我跟乡亲们说了,可大家都说,那是娃儿们的口粮,我们怎么舍得跟娃儿抢口粮吃呢!你的心意,我们大家都心领了。乡亲们都让我谢谢你,谢谢你们!真的!

    黄伯紧紧地握着江的手,江也紧紧握着黄伯粗糙的老手,久久没有松开:黄伯,相信我,大家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粗茶淡饭粗衣布裳一定不会是什么问题的!

    嗯,我信你!黄伯含眼里着老泪:娃儿,我们都信你呀!

    黄伯,我也要出发了。江抽回手。

    好,娃儿,我也跟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可以帮着照看照看娃儿们,毕竟他们都还是一些小孩子。黄伯说。

    江赶紧拦住:黄伯,山高路远,你就不用跟着了。你看都已经有两百多个大人随行了,不会有问题的。好吗?

    黄伯想了又想:那好吧,娃儿,那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呀!你看这里刚下过雨,路上都是泥巴,石头也会特别滑,很难走的!树林里到处都是刺刺,你也要特别小心,千万别让刺刺划着眼睛了,晓得吗,娃儿?

    我记住了,黄伯。江认真地回答。

    板寸头和黄头发还坐在门槛上,他们远远地看着这一切。板寸头低下头,似有所思。

    老板,我们也要出发了。江在不远处向他们招手。

    走。板寸头对黄头发说道。

    大人扛着重的物资,一路领先而去。学生队伍在后面一路逶迤。

    刚开始的这一段稍平的路,还算正常。整个大部队,没有人掉队。大家都在有条不紊的前行。

    可开始攀爬仙人崖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路上掉队的同学逐渐增多,从最初的一个,两个,慢慢的增加到十几个。女生偏多。虽然她们只是搬着一个或者两个楼梯的踏步,也就十几二十斤重。可对于攀爬仙人崖这样的高峰来说,别说是小女生,就是那些男生,也绝对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这段路,江爬过,江知道其中的艰辛。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江问走在最后面的女生。在掉队的这些人中,她是最瘦小的。

    老师,我叫黄小丫。丫头的丫。小女生回答道。她搬着两个踏步,体力已经明显不支。说话间,两个踏步在她的左肩和右肩就已经走了好多个来回。

    小丫同学,把踏步给老师,老师替你背一下。等你休息好了,老师再给你背,好不好?江跟在小丫的身后,说。

    不,我能行!小丫回答得很干脆。她三肢着地,加快脚步,奋力地往上攀爬起来。可没一会儿,体力便明显不支了,动作又慢了下来。楼梯踏步也不停的从她的左肩换到了右肩,又从右肩换到左肩。跟前面的十几个同学也逐渐拉开了距离。

    老板,麻烦你们跟着前面那些掉队的孩子走吧。一路上顺便帮忙照顾一下。江对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的板寸头和黄头发说。

    板寸头和黄头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越过江和黄小丫,快步向上,去追赶前面的队伍了。

    老师,你会不会批评我?我走最慢了,拖大家的后腿了。黄小丫回头看了江一眼,怯怯地问。

    江微笑着:不会啊,小丫很棒啊!你看到现在,她还在努力的前进呢!

    真的吗,老师?黄小丫兴奋的反问。说话间,她的脚步又不知布局地稍稍快了起来。

    当然。江摸摸黄小丫的小脑袋瓜:小丫加油!

    也不知道是前面掉队的队伍慢了,还是小丫走得快了,总之,没多久小丫和掉队的大部队汇合了。当然,掉队的队伍又壮大了不少。其中也多了很多男生。

    除了江和板寸头和黄头发之外,几个之前空着手跟随大部队前进的女人,也增加到了压阵的行列中。

    队伍越走越慢,越走越壮大。

    但是没有一个孩子扔下他们肩上的东西,虽然旁边的大人不停的要求帮他们背上一程,可没有一个孩子肯接受帮助。他们咬紧牙关,甚至没有一个人有过一句抱怨。

    他们只是拼尽全力,默默地迈动着他们还很稚嫩的双腿,奋力地向上攀爬,攀爬.....

    当黄小丫最后一个爬上顶峰,所有人,终于,都成功登顶仙人崖。

    山顶上,阳光绚烂,清风爽朗。四周竹海如涛。

    孩子们一个个四仰八叉地躺在青草地上。他们实在是累坏了!他们辛苦背上来的那些材料,就静静地躺在每个人的身边。

    江的这个梯队中,只有一个四十多岁,黑黝黝,矮矮胖胖的女人跟着。其他的女人,都到第三个梯队中去了,因为这个梯队,也是最需要帮助的。这个女人话很少,少到你一不留神,都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

    这个女人一路上都背着一个浅黄色的长长的竹筒。见大家都躺在草地上休息后,女人拿下背在背上的长竹筒。

    老师,你喝口水。女人取下长竹筒上的盖子。长竹筒里装着的原来是水。

    谢谢!江接过长竹筒,里面的水是满的,双手拿着,有点沉,应该有十几二十斤吧。他双手捧起长竹筒,凌空往自己的口中到了一大口。然后将长竹筒递给旁边的黄小丫。

    黄小丘也学着江的样子,想凌空往自己的嘴里倒水。可是装满水的竹筒对于她来说,还是有点沉。她手拿不稳,结果很多水直接倒进了她的鼻子里,被呛得不行。

    同学们哄然大笑,她自己也边咳边笑得停不下来。

    长竹筒在孩子们的手里,一个一个孩子递下去。每个孩子都学着江的样子,凌空往自己的嘴里倒水。但他们毕竟还是孩子,控制力都还不好,所以很多孩子都倒了自己一脖子的水。上一刻还在笑别人,结果下一刻,自己也被别人笑了。他们一边抹着自己脖子上的水,一边笑成一团。

    最后一个同学喝好水,把长竹筒顺手递给了坐在他旁边的板寸头。

    板寸头刚伸出手,想接过去。

    女人却一把把长竹筒给抢了过去。女人用鄙视的眼神盯了板寸头一眼,然后默默地盖上盖子。

    江走过去,微笑着,从女人的手里拿过长竹筒:来者都是客。江打开盖子,递给板寸头。

    板寸头接过去,凌空喝了一口,然后把长竹筒还给江:谢谢。他低声说了一句。

    江微笑着,轻轻摇摇头,示意不必感谢。

    他把长竹筒还给女人,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两块大的巧克力,剥开,掰碎,走到一个个孩子身边,每个孩子的嘴里,喂进去一小粒。

    女生就是女生,几个男同学只是默默的嚼着,可女生就叫了起来:哇!好好吃呀!好甜呀!

    一个打着马尾辫的女生吃完后,响亮地咂咂嘴吧,然后直挺挺地猛然坐起,又直挺挺地猛然躺下,表情夸张,怪声怪调:老师,赶紧给我再来一颗吧!不然我马上就要馋死了。

    同学们哄然大笑:老师,馋死她!

    江也忍俊不禁,他笑着把最后一粒巧克力塞进她的嘴里:同学,你吃了这个还魂丹,可要当排头兵的哦!

    女生侧过脸,扬手对江打了一个OK的手势,含糊地笑着说道:奴怕辣吻(Noproblem)!

    江在人群中巡视了一周,发现子韬也在其中。再一看他身边,放着两根槽钢。这两根槽钢,少说也有六十斤。

    子韬见江发现了自己,赶紧低下头。

    子韬!江轻声叫道。

    子韬站了起来:叔叔。依然低着头。

    你很棒!一个人扛着两根槽钢能翻上这么高的山,能到这里!江由衷地赞许道。顿顿:但是,子韬,你知道吗?这两根槽钢,加起来的重量,比你体重都还要重很多!

    板寸头站起来:老师,我帮着扛一根吧。

    不!子韬直视着江,眼神坚定,大声说道:叔叔,我能行!

    江看着子韬坚定的眼神:好!你一定要小心,但接下来,你要允许这位叔叔跟着你!江的目光转向板寸头:老板,接下来的路途,就要麻烦你跟着子韬同学了!江特意加重了“跟着”这两个字的读音。

    板寸头看着江意味深长的眼睛:懂!没得问题!

    谢谢.那就拜托了!江抬手看了看表,已经休息了十分钟了:同学们,我们已经休息十分钟了。现在请大家起来,我们要重新出发了!另外,老师要特别交待一下,接下来是下山路段,所以老师要特别特别提醒同学们,千万,千万要拿好你们手中的东西,千万,千万不要让你手中的东西掉下去,砸到你前面的同学!如果有哪位同学感觉吃不消了,一定要马上就地休息。同学们,都听明白了吗?

    异口同声的回答:明白!

    好!继续出发!

    几十个孩子,呼啦啦全站了起来。随着一声声娇喝,同学们一个个都奋力地将地上的东西,甩到了各自小小的肩膀上。

    下山的路,既高又陡。有些地方是黄泥地,有些地方是岩石路,又有些地方是陡坡或者是陡崖。这些陡坡或者是陡崖的路段,完全没有路,人就只能滑下去。再加上刚下过雨,前面的大部队又刚过去,路已经被踩得一片狼藉,所以,后面的队伍,也就愈加的泥泞和湿滑难走了。

    同学们,大家要拉开队形,每个同学之间最起码要间隔五到十米的距离!记住,每个同学之间,最起码要拉开五到十米的距离!如果你们不慎滑倒了,请尽量不要放掉你们手中的东西!否则,这些踏步或者槽钢一旦滑下去,就极有可能会砸中走在你们前面的同学!如果!如果万一摔倒的时候东西脱手了,要大声喊出来提醒前面的同学。前面的同学听见了一定要注意躲闪!同学们,你们都听清楚了吗?江在队伍前面再次大声地提醒道。

    在这种情形之下,江的内心,其实很紧张。毕竟,这路真的是太难走!负重的孩子们又都太小!现在如果让江再做一次决定,江一定不会让孩子们来搬这些东西。

    下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回头,几个女人从密林间转了出来,还有华和李老师。

    哥,我们上来接应你们!华喊道。

    太好了!江大喜。等他们走近:李老师,要麻烦你去断后了。

    好的。李老师匆匆越过江的时候,轻轻拍拍江的背:你自己也要小心!

    我知道。江冲李老师宽慰地微微一笑:华,你和我在前面招呼。其他的各位大人,请你们大家分散开来,跟在孩子们旁边,小心招呼好孩子们!

    华随手从江的身上,拿下背包:哥,背包给我背吧!

    随着队伍的下行,不断有孩子摔倒。但在一片惊呼声中,大家都能抱着自己的东西,快速站起。

    下行至半山,这支队伍又形成了三个梯队。第一个梯队是行走比较快的,华带着远远地不见了踪影。江领着的第二梯队,在队伍中间跌跌撞撞前行。第三梯队由李老师带领,在后方缓缓移动。他们边走边一遍一遍唱着队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歌声虽然断断续续高高低低,但远远地依然是清晰入耳!

    继续下行,一块长长的向前悬空突出大岩石,挡住了去路。大岩石宽约两米,长约五六米。这块五六米长的岩石,几乎全是悬空在外。岩石下面是一个斜面约七八十度的黄土坡。黄土坡坡长超过了十米。远远看去,坡上除了一些凸起的大大小小的岩石,寸草不生。岩石的左边,有一个约四十公分宽,七八十度斜面的豁口,这便是大家平时上下时,踩出的依稀的便道。要想从岩石下到下面的斜坡,就只能走这条便道。

    这就是仙人崖最难走的路段之一,也是仙人崖最难走的路段的开始:鹰嘴崖。从此处下行,接下来的路途,几乎全是陡岩峭壁。

    江蹑步小心地走到岩石的最外缘,仔细一看,黄土坡上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个一个的小脚窝,那应该是村民挖出来上下的临时的落脚点。但可能是因为走的人不多,加上长时间的风吹雨淋,这些脚窝窝已经变得又小又浅,几近模糊。

    但江仍然大喜。他回首喊道:黄有喜,黄旺财,李民富,李兴隆,李小丘,把你们的东西放下,到老师这里来。

    这几个孩子,是江这个梯队中,年纪和体型都是最大的。他们肩上扛着的都是槽钢。听到江的话,他们放下槽钢,就跑了过去。

    慢点慢点!昨天雨下得太大,小心岩石松动!江看着这几个跑起来虎虎生风的小子,赶忙制止道。

    几个孩子一愣,一个个赶紧刹住车,蹑步而行。

    江这个梯队,除了江,没有其他的大人随行。板寸头和黄头发他们都在后面的队伍中。

    看见了吗?江指着黄土坡上那些小凹点:那些就是落脚点。我在豁口那里负责招呼大家,你们几个同学,就踩着这些落脚点先下,给其他同学做一个示范。你们明白吗?

    明白。几个孩子看着老师,点头。

    好,我们回去,准备下。

    江站在豁口处:李小丘,你先来!李小丘是这几个孩子里,最稳沉的一个。

    李小丘右边肩膀扛着槽钢,江拉住他的左手:看好那个落脚点,踩过去!

    李小丘摸索着,踩着这些小凹点,然后就像踩着高跷一般,颤巍巍的一步一步挨了下去。

    看到李小丘下去了有几米远了:黄旺财,你下!江一边持续盯着李小丘,一边喊道。

    江拉着黄旺财的左手,黄旺财也如同李小丘一般,颤巍巍地下去了。

    黄有喜!

    ......

    有了前面的领路,男同学们一个接着一个,陆陆续续地鱼贯而下。

    接下来是女生。江原想,女生下去应该比男生要困难些。毕竟女生天生胆子总要小些嘛。但江想错了。站在豁口边上,看着脚下近乎垂直的黄土坡,这些小小女生,一个个毫不犹豫地抬脚就下。

    江扶着一个女生下到凹点,然后抬起头,想看了看上面还没有下去的孩子。就在这一瞬间,意外发生了。

    刚才下去的那个女生,不知怎么的,一脚没有站稳,整个人摔倒,骨碌碌的滚了下去。然后砸到前面的人,把前面的人也砸倒了。在一片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已经有四个人被砸倒!倒地的孩子们惯性加重力,往下越滚越快!

    黄土坡的尽头,也是一个陡崖。如果孩子们滚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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