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控（二）

    如果此时从半空向下看，就会看到一阵浓浓的黑烟在山谷盆地的村庄中熊熊冒起，像是一件天然雕刻的艺术品被刻上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林间的飞鸟盘旋着飞起，落在村庄附近的树枝上，黑压压的鸟群，鸣响起绝望的一片。

    被烧得焦黑的人影踱步在燃烧村庄的小道中，就像一根被烧焦的枯枝，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东西还在支撑着他的运动。

    周围的房屋不断倒塌，他的身影在滚滚浓烟中若隐若现，焦枯的头颅不时转换一下，似乎是在找寻着某个方向。那截摇摇欲坠的枯肢一步一挪的艰难地移动着，向他找寻的那个方向缓缓挪动着。

    密林中，一道轻快的身影正在杂草丛生的山林间向着与村庄相反的方向灵活地穿梭着。他没有选择山路，而是钻入了山林中，事发时他只穿着夏天的短装，没有做任何防备便钻入了荆棘丛生的密林中。此时他露在外面的肢体已经因为快速的移动而被割破了几个口子，血迹染红了身上的布衣。但他却像没有痛觉似的，带着惶恐的神情一个劲的往前跑着。

    事情发生时他正在村边的小河旁打水，村里那口井还有其他人在排着队等着打水，他不想等，于是拿着水桶去了河边。开始注意到不对劲时，是察觉脚下流过的溪水冲刷时的感觉变了，那丝丝流过的清凉突然变得冰冷，然后开始暖和起来。他抬起头来看向周围，并没有什么不对，但说不上来的，感觉一切都变了。

    鸟群在小河另一边飞起，像这边飞来，又突然掉转方向，飞向另一边，在他头顶投下黑压压的一片。他正看着那鸟群飞向另一边，耳边突然传来了声尖叫。

    他警觉地回过头，看向村庄。并没有任何异常，再回头时，一个人影已出现在小河另一边。他被惊的险些摔倒，那个突然出现的人穿着一身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衣服，短袖的白色宽松上衣，灰色的宽松裤子，还有脚上那双鞋子上的熟悉标志……一瞬间，那几乎封尘了十数年的回忆又重新钻入了他的脑海中——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前的样子，而那个河对岸的人，正是他记忆中他自己的模样。

    他愣在原地，眼前的场景模糊了现实与想象，但下一瞬，那个人消失了，就像一滴水珠在太阳的照射下蒸发。他恍惚地转头看向村庄那边，不知是虚假还是真实的幕布揭下，冲天的火光与宁静的乡村场景交替出现。这一刻一片安静祥和，屋檐下老人躺在躺椅上安静地挥着手中的蒲扇，下一刻炙热的气流涌到他的脸上，瘆人的惨叫声随房屋倒塌的声音一同响起。

    他的脚软了一下，还好撑住了自己的身子，他还思考了一瞬要不要回去救自己的家人们，但最终恐惧还是压倒了心中冒出的一丝勇气。他不敢再看向村庄，踉跄着向河对面跑去，脚下的水桶被打翻，翻滚着被小河冲走。

    他跑过河对面，跑过田间纵横的田垄。他不敢跑上山路，而是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一直跑，不顾山林间丛生的杂草荆棘。尽管并没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但他还是感觉只要停下来一步自己就跑不了。只要跑，不停地跑。

    在山林间不知道狂奔了多久后，他最终停了下来。起伏的胸腔心跳几乎到达极限，手臂与脚上也已是一片鲜血淋淋，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痛从裂开的伤口处一阵阵的传来。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在什么地方，周围的树林密集了起来，茂盛的树枝几乎遮蔽了阳光，看不到山路或是其他人造的痕迹。他忽然想起自己自出生后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山下小镇的集市，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他离村庄最远的时候了……

    他脱下自己的粗布衣，绑在手上将周围的树丛清理出了一小片，靠着一棵树坐在了地上。呼吸依旧沉重，心脏依旧跳的厉害。他太累了，虽然感觉背后的危机还没解除，但他实在是没劲再跑下去了。

    在沉重的呼吸中，他开始回想那个在河边看到的人。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了，那些回忆占据他脑海时还是在他六岁前。那之后那些朦胧的回忆便开始被这个世界的一切所替代，渐渐的他也开始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梦，只是自己小时候的幻想，那段时间自己的眼前总是两个世界交替，产生的一系列怪异举动险些让家里人以为他有什么精神问题。

    在他的回忆中，那段“前世”的最后一刻，他正在躺在家中好好地看着电影，窗外雷雨交加，那个世界的父母出差，将他一个人留在家中，那时他正享受着高考后的漫长暑假。正看得起劲时家中突然停了电，他爬下床去检查家中的电闸，却在摆弄开关时感觉漆黑的房间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手机的光还没转过去，窗外闪过一道闪电，却带来了铺满了视线的白。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的视线恢复过来时，只听到昏黄的房间中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与其他各异的交谈声……

    小些时候，他还会根据自己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的套路去找寻这个世界的特殊之处，但他的身世属实普通，一直都住在这个山中的小村庄里，也没有私塾这样的地方，只能偷偷找村里的郎中学习一些这个世界的文字，才不至于大字不识。

    但他一直未能等到套路中的一定会有的奇遇，直到时间慢慢流过，那些回忆逐渐淡去，他也选择性地将那些遗忘，只当那是一场怪异的梦。

    但刚刚的场景一下将他拉回了梦中，或者说某些东西从他的梦中爬了出来，犹如在他十九年平淡如水的生活中抛下了一颗惊雷。

    “呼——”他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树干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肯定已经远离村庄了，他回想起这些年跟父亲进山的经验，再大致回忆了一下自己金山的方向，折下一根树枝，朝着一个方向拨开身前的草丛向前走去。一直呆在山里肯定不行，从这里走可以到另一个镇子，不管怎么样先到有人的地方去吧。

    但这时，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像是微风扰动了树叶。他的身子瞬间怔住了，不是他不想跑或是被吓得呆住了，而是自己的脚根本动不了了！好像被什么东西拴住了一样，将他固定在原地。

    一道黑影从视线上方掠下，“砰”的一声摔在了他身前的草地上。他用自己仅剩能移动的眼睛看过去，那是一个焦黑的人影，整体就像一个被烧枯了的人偶，身上还有一些分裂的碎片，那是身上的衣服被烧焦后粘在了身上，四肢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摆在地上，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活人。

    他的身子突然恢复了控制，但却失去了支撑着他的力气，他像一滩软泥一样倒在地上，倒在那个烧焦人影的旁边，脸庞还能感受到从那躯体上传来的滚烫的气息。

    一道道细线一样的东西在那副焦黑躯体上剥离出来，蠕动着舞动，他忽然想到了那些从竹笼中舞动着钻出的毒蛇。越来越多的毒蛇在那副躯体上剥离出来，并且舞动着汇聚成更大的一条。

    他感觉周围忽然冷了下来，正午的阳光透过密林间的缝隙斑点般投射下来，在他眼前形成斑驳的一片，但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那些斑驳的阳光像是透过湖面上厚厚的冰层投下来的。

    那条“毒蛇”蠕动着钻了下来，在他眼前环绕，吐着那不存在的信子。他尽量屏住自己的呼吸，希望能够减少这条毒蛇的注意力。但那条毒蛇却扭曲着自己的身子爬上了自己脸颊，刺骨的寒意在他脸上划过，不是那种温度的冷，这种冷没有任何生气，就像死亡，将他整个环绕。

    他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虽然他知道他现在闭上眼睛了可能就再也睁不开了，但他真的坚持不住了，于是他放弃了挣扎，任由那无边的黑暗袭来，将他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