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晨曦——遗失的天堂（4）

    联邦188年7月2日__标准时间18:00__晨曦星__帕西曼沙滩公园

    夕阳渐落，清新舒爽的习习海风吹拂着火热的晚霞，染红了整片天空，也点燃了跃动的波涛。三三两两的游人散落在偌大的沙滩公园中，嬉笑、玩闹、休憩，或收拾起行装准备返回，迎接即将开始的霓虹之夜。

    联邦舰队在十分钟之内毁灭地球，而朗宇用了两天才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他既不是在做一个不着边际的美梦，也不是刚刚从噩梦中惊醒——这是两个并列存在的世界，两套并行不悖的秩序。

    在朗宇零散的记忆中，他虽然去过很多地方，但总归是“战场”；他虽然见过很多人，但他们除了敌我之分外没什么区别。或许他们长着独一无二的面孔，或许他们有着与众不同的灵魂，但在单纯的二元世界中这并没什么两样，在作战装甲被击穿之后都是一摊烂肉。

    但在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却洋溢着冷漠的热情，他们既不会与朗宇同呼吸共命运，也不会一见面就拼个你死我活；每个人都急切地品尝着自己的欢欣雀跃，每个人也都对其余所有人的存在视而不见。

    真是奇怪的世界……朗宇站在沙滩与公园相接的象牙白色台阶旁边，眺望着远方辉煌灿烂的灯海在云层上的投影，标志着掌控量子传动和货币金融秩序的西里西亚双子巨塔，缓缓移动的庞大的悬浮都市，川流不息的空中交通干线，还有在天际线上沐浴着余晖的晨曦星的骄傲——“圣西兰”悬浮歌剧院。所有这一切都闪耀着傍晚时分明艳而温暖的光泽。

    晨曦星，这颗中立世界王冠之上的明珠，用她举世无双的自然景观和独树一帜的人文环境，为自己赢得了“遗失的伊甸园”的盛赞。

    晨曦星系是一个双恒星星系，已经开始衰老的恒星——努斯特，围绕年轻的大质量恒星——努比特公转。

    这两颗太阳被造物主安排地刚刚好，在互相之间的距离和努斯特公转速度等因素的共同影响下，它们既互相吸引，又保持着互相独立，没有发生恐怖的恒星物质交互；而晨曦星就被上帝之手稳稳地安放在围绕拉格朗日L1点公转的轨道上——任何一颗恒星单独提供的能量都不足以让这颗星球从冰天雪地中解冻，但两颗恒星加在一起，则让这里变成了生命滋长的乐园。

    晨曦星无疑也是整个星际文明的商娱中心。由金融、科技、娱乐、雇佣武装四大巨头产业把持的自治政府所制订的法律政策体系，吸引来各个世界的富商巨贾云集于此；严守中立的处世准则和西里西亚人的倾斜性保护，使这里成为远离战火的世外桃源，联邦、帝国、苏瓦里安自治联盟的富裕阶层求之若渴地来到这里寻求歌舞升平的盛世幻梦，而身负特殊使命的高层官员则视晨曦星为私下外交接触和灰色交易的最佳庇护所。

    就连曲高和寡、遗世孤立的圣廷也无法避俗，派出贸易代表团常驻于此，虽然相当大的一部分人像躲瘟疫一样绕着他们走。

    雪妮尔趴在一张沙滩毯上，在夕阳、海风与涛声的奏鸣曲中沉浸在一个由书籍所构筑的幻想世界里；她慵懒地用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指尖轻轻拂过古老的纸页，有时又偏过头去，望着远方陷入深思。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在余晖中勾勒出一幅美妙的剪影。

    朗宇抬起手遮住阳光，眼神在雪妮尔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转向另一边灯火辉煌的海滨都市。这一刻宁静而美好，带着一抹不真切的色彩——就像一场将醒的梦境，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竭尽全力抓住梦境的尾巴不想醒来。

    不远处的沙滩上，一个阿鲁扎卡人开心地哼着一支欢快的旋律，把旁边赫菲斯托斯人的触须编成蝴蝶结，而后者把自己的身体埋在沙子中，正在享受悠闲的小憩。

    这两个种族都是霸主干预进化进程的产物。赫菲斯托斯人的身体几乎就是一个巨大的水袋，肥厚的液囊里储存着营养丰富的体液，同时保护位于液囊中央的大脑，除了十根柔软灵活的触须之外，其余“不必要的”器官都退化了，就连进食也需要阿鲁扎卡人的帮助。

    阿鲁扎卡人是一个类人种族，昔日霸主秩序下赫菲斯托斯人的仆从。由于适应了母星强大的重力，阿鲁扎卡人的身高仅有一米左右，粗矮，强壮，被霸主限制了逻辑思维能力——反过来说，是与生俱来的天真、乐观，在永恒的奴役和压榨中自得其乐，而且忠心耿耿，从不反抗。

    雪妮尔合上书本，站起身，走到朗宇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低声说道：“你知道‘阿鲁扎卡’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朗宇回过头，看着她脸上调皮的笑容，耸了耸肩，“愿闻其详。”

    “据说，‘阿鲁扎卡’在他们早已失传的母星语系中，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意思。”

    朗宇扭头看了看那个十指翻飞的快乐的小不点，又看了看身边一脸坏笑的姑娘，“真的吗？”

    雪妮尔清了清嗓子，收起笑容，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小时候很喜欢研究那些被霸主征服抹杀掉的外星古文化，非常有意思呢。”

    “后来呢？”朗宇问道，但是话刚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一个蠢问题。

    雪妮尔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朗宇尴尬地摸摸额头，心里恨不得锤死自己，但好在他立刻想到了另一个时间紧迫的话题，“我们是不是该回去准备一下夜间活动了？”

    雪妮尔愣了一下，眼睛里绽放出光彩，“对呀，我怎么把索菲娅的演唱会忘了。”她欢快地跑开，拾起沙滩毯——那张毯子在离开地面的瞬间收起了所有绒毛，沙粒如同在镜面上一般尽数滚落，而后绒毛又自己“长”回来——反手披在肩上，回头喊道：“快点，我们要迟到了！”

    朗宇笑着点点头，一边迈开步子赶上雪妮尔，一边用通讯器呼叫停泊在水下机库的私人飞梭前来接应。这架私人飞梭是朗宇在晨曦星租用的，机身小巧玲珑，外壳的色彩会随着外部光线的变化而变换，甚至能当做显示屏播放任何画面——这在晨曦星，已经算是“朴实无华”了。

    基米迦主教出手很大方，当朗宇和雪妮尔在他们新身份的账户中查询信用积分时，里面的天文数字着实把他们吓了一跳。朗宇不想去追究这笔巨款是哪儿来的，反正“蔚蓝之海”教会的答复如果不是沉默的话，就是“无可奉告”，誓将惜字如金的神秘主义原则奉行到底。而基米迦主教给出的伐神远征军“残片”线索，更是让人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有些愧疚和不安——通过在晨曦星四处游玩来寻找目标，这种行为怎么说都更像是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和行动经费。但是鉴于信息如此匮乏，朗宇甚至不知道这块所谓“残片”究竟是什么东西，通过这种方式来了解晨曦星也就成了没有办法的办法。

    更何况，这种办法能让雪妮尔乐在其中，在找到与世隔绝的孤星之前逃开萦绕着她的“过往”，单凭这一点就足够让朗宇举手赞同。不过，他总是隐隐感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两个人在海岸线驻足等待，朗宇轻轻揽住雪妮尔瘦削的肩膀。她扬起下巴，假装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嘴角却在偷笑。映射着落日余晖的飞梭自天边破浪而出，在自动驾驶系统的控制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极速驶来，而后轻盈地停在他们面前，开启蝶翼式舱门。

    雪妮尔钻进飞梭，转身朝朗宇招了招手。他跟在她后面坐进驾驶席，启动手动驾驶模式，控制飞梭升上半空。和这个在战火中渡过美好青春的姑娘在一起，总让他心里充满一种温暖而愚蠢的情愫——他有一切理由在两人关系发展到下一步之前，搞清楚这个女人不愿提及的过去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正从不断浮现的记忆中渐渐苏醒的理智，也在警告他不要过于相信背景成谜的陌生人。

    但他的情感却渴望着和她靠得更近一些，只愿意相信那些往事是她在战争中经历了一个姑娘在战争中可能会经历的糟糕往事而已。

    飞梭向着航天港前进——出于战士对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的警惕，朗宇和雪妮尔都更愿意住在固若金汤的“浮士德”号中——加入到熙熙攘攘的空中交通干线。雪妮尔抬起手，把飞梭观景窗调为单向透光。

    “怎么了？”朗宇侧头问道。

    雪妮尔笑而不语，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继续轻敲虚拟控制面板，启动飞梭的自动驾驶模式，设置好目的地。她靠过来，脸颊绯红，目光中燃烧着滚烫的激情。

    “长官，”她轻声低语道，“请求接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