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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供土书

    “小心你身后!小心你身后!”

    燧人严看到围栏门口站着一个人,似在焦急地呼喊着,而那人在提醒的对象好像就是燧人严自己。

    少年本能地一个侧身,改变了奔跑的方向。就在少年侧身的瞬间,悄无声息扑来的巨兽“哗”地一声落在了地面上,溅起了一地砂石。

    巨兽刚触及地面,巨爪一挥,朝向燧人严就是猛地一拍。

    少年也不含糊,高高跃起,躲过了巨兽的一击。

    燧人严还未落地,他就在空中拔出石刀,以格挡住,巨兽紧随而至的血盆大口。

    少年虽然用石刀堪堪抵挡住巨兽的撕咬,不过石刀也就此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巨兽的利齿下,化为了齑粉。少年则被反震出去数米远,重重的摔在地上,身上也有几处被巨兽的利齿划破,血流不止。

    几次瞬息变幻地攻防后,少年体力消耗巨大,他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地穿着粗气。

    巨兽则似乎很享受猎物临死前的挣扎与反抗,它紧紧地盯住燧人严,留给他喘息的时间,等待着他体力恢复再彻底摧毁他。

    可燧人严根本无心恋战,为争夺自己逃走的时间,他随手抓起一把沙土,猛地朝巨兽的眼中撒去。

    眼看巨兽视线受阻,燧人严起身就朝围栏内跑去。

    可谁知巨兽索性闭上了眼睛,仅靠着敏锐的嗅觉,追踪着燧人严的气味就扑了过来。

    燧人严光是逃跑就几乎用尽了自己最后一点体力,眼看马上就要到围栏之内,但巨兽来势汹汹,根本不给燧人严任何的空间与机会。少年大脑飞速运转,想要找到一种可行的逃生方案,但无奈身体几乎到达极限,思维与身体的平衡变得难以调和。

    危急关头,少年只感觉自己被推了一把,他借力顺势侧飞出去,又躲过了巨兽一击。

    少年摔在地上还未起身,眼看巨兽又袭了过来。

    燧人严感觉自己在被谁拖拽着,自己被人一把拉入了围栏之中。

    “砰!”地一声,围栏的大门被关上,巨兽好像也没再追来。

    少年躺在地上,长舒一口气。他望着湛蓝的天空,朵朵白云飘过,冷风轻抚在他的脸颊上。此刻,仿佛无论是白雨季,还是身上的伤,似乎都不重要了。少年大口呼吸着,感叹自己能活下来真不容易。

    燧人严转念一想,刚才在危急关头,自己似乎是被被人搭救。“谁救了我?”少年的问题还未问出口。

    只见一张“大脸”挡住了燧人严眼前所有的光线,这张“大脸”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还活着吗?”

    燧人严被这一晃吓了一跳,紧张的神经瞬间又被激活。少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本能地摆出了战斗的架势,上下打量着这张“大脸”的主人。

    说是“大脸”一点也不为过。这人的宽度约有一个半燧人严宽,兽皮衣紧巴巴的贴在身上,肚子上的肥肉从腰间“蔓延”而出。整体上看,仿佛在一个巨大的肉球上,插上了四肢与脑袋。不仅如此,他的脑袋与肩膀几乎连在了一起,五官也几乎淹没在了肉嘟嘟、圆滚滚的脸上,让人看很难看清他的表情。与其说他像人,不如说更像一个活脱脱的肉球。

    “哦,看你还能这么活蹦乱跳我就放心了。上次我就亲眼看着一个奴隶被那‘穷奇’恶兽给吃了,这次能把你救下我很开心。”

    这胖子声音浑厚,仿佛不需要嘴动,靠脸上的肉共鸣就能看出声音。不过燧人严听得出来,他就是最初在围栏门口提醒他的人。不过,看胖子这长相与身材,怎么都不像,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燧人严的人。

    少年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你是谁?难道是你救了我吗?”

    胖子呵呵一笑,看起来有点腼腆,他伸出胖手,挠了挠脑袋,回答道:“我叫供土书。刚才推开你的人是我,拉你进来的人也是我。不过最后关门阻挡穷奇的人,就不是我了。你别看我胖,其实我还是很灵活的。”

    说着说着,供土书用力伸展了下肉肉的胳膊和他胖胖的腿,只见他身上的肉抖了一抖,胳膊和腿都无故伸长了许多,就像肉球上突然插上了四根长长的棍子。

    把自己胳膊和腿从层叠的肉中努力伸出,对于供土书来说似乎很费力,他喘着粗气,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道:“我的胳膊和腿都隐藏在我的肉里,暖季的时候伸出来给它们晒晒太阳。现在,这不要到白雨季了嘛,我就把它们‘叠’起来,藏在肉里取暖,这样我就不会感到冷了。”

    燧人严在脑中勾勒着,供土书四肢蜷缩在肉中的模样。这么一想的话,供土书仿佛要每天“蹲”着走路,“蜷缩”这胳膊拿东西,这造型放在正常身材的人身上,简直不忍直视。燧人严不禁被这有趣的胖子逗笑了。

    供土书还以为自己把胳膊腿缩回去的样子过于笨拙,才引得少年大笑。他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转移话题道:“你就是玄兹大人新找来的奴隶吧,部族里都传开了,你们打败了巨猿,为羭次部解决了很大的麻烦。我本来还不信,直到我瞧见你刚才躲避穷奇的身手,这才深信不疑。说实话,我还从未见过,有猎物被那恶兽盯上后,能活下来的呢,你是第一个。”

    燧人严刚想打断胖子的话,并向他解释,巨猿并不是他杀的,那巨猿死得很蹊跷。可不待少年开口,就看到一个黑影一闪就到了他身前。少年还未来及躲避,就听得“咚”地一声,他的脑袋就吃了一个大大的“指叩”。

    “你小子真不要命啦,玄兹大人都交代过了,不要靠近树林,留下木桶与肉就离开。你倒好,竟然还往树林边凑,没被吃了算你命大!”老人不知从何处出现在少年身边,生气地指责少年道。

    燧人严痛的眼泪都流下来了,不过错既然在自己身上就没什么好争辩的,他只得抱着脑袋,乖乖的听老人的训斥。

    供土书在一旁,看着老人与少年,赶忙打圆场道:“二位都是我羭次部的恩人,不如让我带二位参观下羭次部。”

    老人还在气头上,话被打断后,转身看向供土书,没好气道:“你们部族哪样,老头我没兴趣。你是哪里来的胖小子,看来你们部族伙食挺好啊,把你养得比猪都肥。”

    燧人严看老人乱找人撒气,赶忙插话道:“他是供土书,刚才就是他在危急时刻救了我。”

    老人一看燧人严还有心思替别人辩解,继续转向燧人严,训斥道:“你自己闯祸就罢了,还给别人添麻烦,还不如被那恶兽叼走……”老人连斥责带威吓,对着燧人严话语轰炸了许久,直到燧人严不胜其烦,频繁点头,老人的语气这才逐渐变得缓和。

    老头转头看向供土书,供土书憨厚地笑了笑,仿佛没把刚才的事放心上。“燧人严这小子是在太不省心了,从小我就看着他打猎,教他如何从野兽口中生存下来,但他没有一次狩猎是成功的。我刚恰好听玄兹大人说,她竟然要这小子来喂‘穷奇’后,就一直提心吊胆。我想着若是这好奇心旺盛的小子,笨手笨脚的吵醒了昼伏夜出的凶兽‘穷奇’,那他就凶多吉少了。我本还犹豫着要不要过来看看时,听旁人说穷奇醒了,这才一路狂奔而来。

    你替老头子我救下了这傻小子,老头无以为报,若有何要求老头照办。刚才还朝你发火的事,怪我太冲动了,若是冒犯到小胖……小兄弟你了,还望见谅。”老人平静下来,面带歉意,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向着供土书赔笑道。

    供土书听闻老人的话,一副被折煞的样子,慌忙连忙摆手,急切地回应道:“哪里哪里,不敢不敢,你们帮着羭次部族斩杀巨猿,是大家的恩人,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怎么敢怪罪你们。而且你们是玄兹大人的奴隶,比我们的地位要高得多,我才要说,有什么要求供土书都照办呢!”

    听闻此话,老人松了口气,语气又是一变,仿佛苍老了许多,:“供土胖……供土书小兄弟,玄兹大人让我庖牛解羊,说是为晚上的什么‘火祭’做准备。可是老头我年纪大了,也找不到你们部族的路,这可如何是好?”

    憨厚的供土书刚想说:那我去好了。

    可话未出口,燧人严就接过了话头,说道:“正好我想参观下羭次部族,不如你带我们参观下,顺便就带老庖头去宰杀牲口的地方。而且你别看老庖头年纪大,他可有一套自己独门的剔骨手法。不仅速度奇快,而且那切下来的肉都是整块的,看起来十分鲜美。我到现在都没学会,一会咱们正好能开开眼。”

    供土书听闻此话,双眼冒光,不知是鲜美的肉吸引了他,还是被少年吹得神乎其技的刀法吸引了他。胖子毫不犹豫的走向前去,引路道:“这边请……”

    少年似乎感觉的老人灼热的眼神正盯着自己,他也不在乎,三步并两步,跟着供土书走去。

    天色渐暗,一天即将过去。少年、老者与供土书一同参观了羭次部族围墙内的布置。羭次部族以中间祭祀土台为圆心,向外扩散,有饮水区、食物贮存区、休息区、议事区四个大区域。部族中水源、事物充足,且有专门的勇士把守,部族众人分工明确,森然有序。

    老人与燧人严大受震撼,这是他们不曾接触过的“世界”。他们也不知,部族与部族间差距竟然能如此之大。

    感叹归感叹,但燧人严还是问起了羭次部族为何被破坏的如此严重。

    供土书解释:一切还要从那巨猿说起。那长臂巨猿名曰“嚣”,自古就生活在深山里,一直与羭次部族相安无事。白雨季前,部族的老人们还会投喂于它,让它护佑氏族安然度过下一个白雨季与暖季,保佑氏族可以顺利取得火种。不知何时,一直单独行动的远古巨猿——嚣,竟然多了一个小宝宝,部族众人发现后,还专门为那只小嚣,举行了一次祭祀,以祈求小嚣平安长大,代替老嚣,继续保佑羭次氏族世代兴旺。

    后来,这种祭祀渐渐成为一种习惯,我们会在每一个白雨季前,准备大量的食物,赠予嚣们。起初,我们只敢远远地看着,看老嚣带着小嚣来取走食物。再后来,我们发现它们不再惧怕人类,我们与它们的距离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近、更亲密了。据说,我们的老族长,还有一些部族的老人们,曾近距离接触过、触摸过嚣们。

    数日前,我们正常准备着白雨季前的祭祀。但那天晚上前来取食物的只有一个老嚣,小嚣不见了踪影。老嚣慌张的取走食物后一段时间再也没有现身,哪怕老族长用尽了各种办法呼唤,都没了回应。

    又过了几日,老族长如往常一样焦急地呼唤老嚣,他打算老嚣再没回应的话,就安排些部族的勇士,去探查嚣们的行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一次老嚣竟然回应了。不过老嚣,叫声巨大,让众人产生了不安的预感。老族长站在高台上,面色很凝重,就在大家想要问族长该怎么办时,一块遮天蔽日的巨石奔着土台就飞了过来。众人救援不及,老族长当场被巨石砸中,一命呜呼,就连土台都被砸成了一个深坑。紧接着无数的巨石从天而降,巨石砸中围栏,砸中族人,大家四散而逃。就在大家还在疑惑巨石从哪来的时,有人发现老嚣手持一根巨木立于围栏高墙之上。

    老嚣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对着眼前所见之物是又砸又打,仿佛在泄愤,又仿佛在寻找什么。老嚣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将兽性的疯狂展现的淋漓尽致,族人们也开始拿起武器反抗,那高高的围墙之上的防御工事也被利用起来,对抗老嚣。就在众人不敌,深感自然造物之奇诡时,玄兹大人携火云部赶到。那穷奇听命于玄兹大人,大战老嚣,这才将其惊走。若非如此,今日恐怕很难再见到羭次部族了。

    供土书将整个过程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燧人严与老者亲历一般。二人时而眉头舒展,时而眉间紧锁,时而拳头握紧,时而长吁吐气。二人一边参观一边想象着羭次部曾经的繁荣,怀念着老嚣与羭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谊与信任。短短数日,羭次部族就但重建了,他们自己心中如图腾般的土台。人类在大荒世界间努力地生存下来,尽力的向世间万灵释放着自己的善意。但大荒是无情的、善变的,不知何时就会将人们吞噬,轻而易举的推倒人们拥有的一切。人们没得选,只能在残卷断壁中,捡拾起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步履蹒跚,哪怕举步维艰,但人们还是坚强地、倔强地、固执地,踏上属于人类自己的未来征程。

    燧人严看着激情描述后眼神有些落寞的供土书,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他想:若是此时如实坦白了,巨猿被竹箭贯穿射杀一事,想必只会给这个天性纯良的胖子徒填烦恼。换而言之,羭次部族重建的希望,本就建立在巨猿之死上,若是全盘道出巨猿蹊跷的死法,说不定羭次部族又会陷入混乱之中。

    供土书望向逐渐落于山间的太阳,太阳的余晖将云霞染成数匹火红色的锦缎。美景如画,引人遐思。胖子移开自己的视线,望向羭次部族中心的高台,语气坚定道:“不管怎么说,巨猿已死,天火的种子也成功收集完成,部族也在稳步重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今晚火祭一过,运火人就会起程赶往华胥,玄兹大人也会与你们一起离开这里。不过我相信,等下一个白雨季,我们再见之时,羭次部族的光辉定不会像这残阳一般,我们会像正午的太阳,炽热而耀眼,迎接你们的到来!”

    说罢,胖子一晃一晃地朝着土台的方向走去。在燧人严眼里,他身上的光芒比这落日要刺眼的多,哪怕他胖乎乎的走路姿态很可爱,燧人严也不会再轻易嘲笑他了。

    “傻小子,你还愣着干啥?快跟上呀!今晚的火祭一定很盛大,我不仅要大吃特吃,我还要把我火烤美食的手段推广出去,名垂大荒!”老头推了推发呆的少年,大摇大摆地跟着供土书的脚步,向着土台走去。

    少年看了看老人,顺带着还翻了个白眼。毕竟,老人跟着燧人严与供土书晃悠了一下午,早已将玄兹安排的活计忘到九霄云外。若不是供土书逛至食物贮存区,一拍脑门想起这事,随后又安排了数名羭次族众加紧赶制,火祭的祭品这才堪堪够数。

    少年早已习惯老人如此,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快步跟了上去。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被大地吞没,黑夜将至。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紧盯着前前后后忙碌的羭次部族,这或许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那孩子还是老样子,死性不改。”

    “那还留他做什么?”

    “族长有令,谁也不需动他一个手指。”

    “那让他长长记性,多点见识,我想族长应该不会怪罪吧?”

    “应该不会。”

    “那就这么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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