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每三天,张梦溪都要前往一次临海城,因为他砍得柴薪跟旁人是不同的。他砍的柴薪,是燕山山脉深处的一种白木,那种白木木质绵密紧凑,若用来取暖的话,不仅没有呛人的烟雾产生,反而有一股淡淡的白木清香。只不过旁人很难进到燕山山脉深处找寻,张梦溪有白狼带路,却占了大便宜。

    不过高从诲建议张梦溪不要一次性给足临海城富人木柴,最好三天给一次,一担一两银子,多不退少不补,张梦溪觉得很有道理,就同意了。

    张梦溪将昨日砍好的柴薪刚刚扎好,就听见“吱呀”一声,张曦白打开门走了出来。张梦溪有些差异,张曦白自从搬来此处之后就极少出房门,更别提今天还穿上了过年才穿的新衣服。头上头发按礼制绑好,插上一根玉簪。张曦白太久不见阳光,脸色显得十分苍白,但是他的眼神一直没变,深邃的如同一泉龙潭,叫人看不透底。

    张梦溪垂下眼帘,放下手中的活,叫了声:“爹。”

    张曦白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说道:“我这几天要出门一趟,临海城你不用去了,好好照顾屋里的那个姑娘。”

    张梦溪十分敏锐,问道:“您认识她?”

    张曦白很干脆的回答:“不认识。”却也不打算再解释多一些,自顾自的走了,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张梦溪一眼。张梦溪有些怅然若失,但十几年与张曦白相依为命下来,他十分了解张曦白的脾气——若张曦白不想开口,普天下也没人能逼他说话,等到张曦白即将跨过门槛,张梦溪还是忍不住叫了句:“爹?”

    张曦白停下即将跨出去的那一步,没有回头,静静地等待下文。

    张梦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叫出那声,默然无言,张曦白这才道:“做好你的功课。”

    随后几天,张梦溪一直没见到张曦白回来。倒是慕情的身体越养越好,只是她一直不怎么开口说话,那枚牡丹金钗作为报酬也似忘了一般,两人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也没什么交流。只是张梦溪在劈柴的时候,她就静静地坐在一边,单手托腮的看着。

    直到张梦溪心中的压抑感实在无法忍受,他对慕情道:“我去一趟临海城,你就在家里,尽量少出门,可以吗?”

    慕情有些茫然,“家”这个字眼对她很陌生,但她看到了张梦溪眼中隐隐的焦急,于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早点回来。”

    慕情的语气很平淡,但张梦溪心弦莫名一颤。他低下头,背上柴薪,走出了家门,回头看去,正巧看到慕情站在门口缓缓掩门。他突然想起,自从母亲不见了之后,已经没有人跟他说“早点回来了”。

    张梦溪低下头,默默无言。

    临海城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张梦溪还是敏锐的感应到有些许不同。城墙似乎更残破了一些,官兵多了一些,多了一丝肃杀之气。路过望月楼,明明到了饭点,却一个人都没有。忽然听到二楼招呼,张梦溪抬起头就看见了墨轻尘一行人。

    只有墨轻尘和虞美人二人,不见了那位老者和红衣小姑娘及一众扈从。

    墨轻尘倚栏轻笑:“那道龙凤呈祥确实人间一绝,张小哥何不上来喝一盅?”

    张梦溪低下头道:“忙着送柴,晚些再来吧。”

    墨轻尘问道:“那位高姓小哥跟你一起吗?”

    张梦溪道:“今天没有一起,应该是在村子里吧?”

    墨轻尘道:“是么?但我昨日才刚刚见过他呀。”

    张梦溪道:“他这人就喜欢乱跑。”

    墨轻尘哈哈一笑:“话可以乱说,路可不能乱跑哦,尤其是宜兰园那边,最近可实在不太平。”

    张梦溪心头微震:“她为何要跟我说这些?莫非高从诲跑去宜兰园了?”想起慕情也是从宜兰园跑出来的,心中越发感到不妙,更令他突兀的是,自己跟墨轻尘只说过几句话,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何要特意提醒自己“宜兰园”三个字?思念至此,他也只能轻吸一口气道:“我们经常去那里送柴,可能是在那边吧。”

    墨轻尘道:“既然如此,那稍后再见了。”

    张梦溪眉头一皱,心想:“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稍后再见?即便是高从诲犯了事,他也不可能会把我牵扯进去。多思无益,不如就干脆去宜兰园看看。”

    想到此处,便直直朝宜兰园走去。

    墨轻尘笑容一敛,问道:“你看姚广孝与他有关吗?”

    虞美人笑道:“应该不知道内情,也不知道那个姓高的小子的下落,只是……”

    墨轻尘知道她想说什么,但还是伸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长叹一声,面容有些忧愁。

    宜兰园坐落在临海城很偏僻的角落,外边看去,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院落。里边的住的据说是被人包养的情妇,但高从诲却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就是宜兰园的总管。张梦溪扣动门把,不多时,一个风韵犹存的年轻贵妇便打开了门,她大约有二十七八岁——具体年龄张梦溪也不清楚,头上贵妃流云髻上插了两支幽谷兰花金钗,富贵却不俗气,细碎刘海跟额头花钿相得益彰。身穿贵妃宫装,清风掠过衣裙,才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兰色鞋尖,腰间系着两个小巧铃铛,走动之时会“叮铃”轻响,她跟慕情那种空谷幽兰的美是两种极端类型,直要让人觉得美得惊心动魄的那种。

    她看到张梦溪,笑骂道:“你这死小子,怎么这老些天了也不来看看姐姐?是不是被哪个小狐狸精迷了去?”

    张梦溪挤出一丝苦笑,倒也不全是装的,委是这位姐姐嘴上谈笑风生,掐张梦溪的胳膊是下了死劲的:“兰姐,我所知道的白木丛都砍得差不多了,这是最近才砍的,寻遍附近也才这么些,燕山再深一些的地方我不敢去。”

    兰姐眼波流转,撇了张梦溪一眼,确实比往日少了一些,笑骂道:“梦溪弟弟是不是想涨价,钱都好说,以后可以送些普通的柴来,不许再叫姐姐等这么老久。”

    这位兰姐媚骨天成,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风姿,但在张梦溪眼中跟寻常姑娘却也没什么两样——莫非是少年郎还不知此中滋味?反倒撩得兰姐心痒,拉着张梦溪的手就往里边走。

    张梦溪道:“兰姐最近可见过高从诲?好几天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兰姐捂嘴娇笑:“你们这两个小家伙一个比一个没良心,高小子我也好些天没见到了。”

    张梦溪心下稍安,却更加疑惑起来,不明白墨轻尘把自己引到此处所为何事?

    将白木柴薪放好之后,兰姐娇笑道:“梦溪弟弟,姐姐这几日有些人手不够,你在院中帮帮姐姐可好?”

    张梦溪心中警惕,脸上却不露声色:“兰姐?”

    兰姐轻拍张梦溪的手背说道:“姐姐知道你是个正经人家的孩子,做不得那些事,也不喜欢那些客人。不过姐姐这几日人手实在不够,你就帮姐姐给他们倒倒酒水,端端菜就好,如何?我知道高小子跟你极好,肯定什么都跟你说过,当初他在姐姐这里帮忙,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你就帮帮姐姐嘛,好不好?”

    张梦溪刚欲拒绝,话刚出口,突然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慕情,就变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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