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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入眼平生几曾有

    半个时辰后,右卫将军府。

    “真是个混账!”武三思将客人都遣走后,趁着酒气高声怒骂。

    “谁也没想到,太子会来的这么及时。”钟正在他身侧,不疾不徐的替他倒了盏茶,淡淡说道。

    “钟先生怎会认识太子?”武三思眯着眼睛,“莫非钟先生,与太子是旧相识?”

    “哪里的话,只是偶然见过罢了,”钟正端着茶的手微不可查的顿了下,“眼下,肖尚书生死未卜,我们应当尽快......”

    “生死未卜什么?那整个府邸都烧了,那老头早就化成灰了,这事,死无对证!”武三思酒劲未过,又得意洋洋的拈起茶盏,眼中的阴霾消散了些,“就是今天便宜了那贺兰敏之,这么轻易的让他跑了。”

    “贺兰敏之虽狂妄,毕竟也是太子府宾客,又是弘文馆学士,身兼数职,还是皇后殿下的亲外甥,要对付他,终究不是易事。”钟正放下手中的茶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渍。

    “现在的问题是,一旦此事暴露,将军可想过应对之策?”

    “本将军布局精密,怎可能会出纰漏?”武三思如鹰一样的眼神盯着钟正,却不料钟正如没看见一般,淡然相迎。

    “纰漏还是有的,毕竟,我让将军砸碎掩埋的那批瓷器,将军真的照做了吗?”

    武三思闻言,面色如纸。

    “此事一旦暴露,我这倒有一计尚可自保,不知将军是否有兴致一听?”

    钟正挑起好看的嘴角,冲着武三思笑了笑。

    次日,贺兰府。

    大清早,便听得依山阁内叮叮咣咣的一阵脆响。

    “绾绾,”清漪睡眼惺忪的敲着清婉的房门,敲了好一会也没人应,只能端着清粥和茶水在门外等着。

    等到日上三竿,贺兰敏之自东宫归家,刚下马车,便听见依山阁中传来的震天响,仿佛谁要把他的家拆了一样。

    “杨二娘子呢?”敏之跑到依山阁外,看着端着米粥皱眉的清漪问道。

    “敲了半天,也没人应。”清漪端着凉了一半的米粥,无奈的耸了耸肩。

    刀枪剑鸣声不绝于耳,敏之左等右等也等不来清婉,干脆后退几步,猛地将门踹开。

    敏之一进门,便见到清婉拎着佩刀,额间出了一层细汗,对着那日从肖尚书府上拿来的雕花盒一通猛劈。

    过了许久,清婉可能是感觉到自门外传来的冷风,刚想起身阖上门,只那一瞬,便发觉有人在背后看她,拂开面前被热汗浸湿的头发,冷眼回眸。

    没错,是有人在身后瞧他,还是两个,一个端着茶盏和清粥,杏眸睁得老大,一个手执弘文馆的藏书,嘴巴一时难阖,三人就这样面面相觑着,僵持了片刻。

    方才回神,敏之在依山阁环视了一周,案前的书卷撒了满地,而地上的兵器大都是敏之不曾见过的,角弓、弹弓、匕首、铁剑、连医师诊病用的银针都派上了用场。

    甚至还有,流星锤?

    贺兰敏之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府里还有这种东西。

    “啊,这个,前几天回杨府偷偷拿的。”清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将地上的书卷拾起来,规规矩矩的摆在桌案上,想缓和一下敏之眼中的惊悚。

    不料清婉讲完之后更惊悚了。

    “杨府戒备森严,你是怎么进去的?不,你又是怎么出来的?”清漪一时有些愕然。

    “简单啊,”清婉盘着手中的铁刀,“我在门前柴火垛放了把火,就把官兵都引开了,然后我翻墙进出就可以了。”

    好样的,原来是惯用伎俩。

    合着这几日把守的官兵,人是一个没看住,四处扑火了。

    “杨二娘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敏之挑着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在他心里暗暗作祟。

    “什么?”

    “你阿爷阿娘是不是特别会扑火?”

    清婉瞪大了眼睛,贺兰敏之以为要反驳他,刚想开口解释,却不料。

    “你怎么知道?”

    “我不光知道,我还看到了呢。”敏之笑道,“哎,我劝你小心点,你这要是让李弘知道了,他准得把你抓去问罪去。”

    贺兰敏之帮清婉将兵器收好,上前去拍了拍她落了尘土的肩膀。

    “啊?别提了,”清婉似是一下子泄了气,坐在案前的书堆上,似是回想起了什么痛苦的过去,“昨天,你被武三思劫走,我本来拎着佩刀想去救你,谁知道半路碰见他了,我原本以为都见过,好歹通融通融,谁知,他当场就侍卫给我拦下了,还说我,夜里提刀而行,有违唐律什么的,我和他解释了好一会,他才肯放我走。”

    “这样啊......”敏之刮了刮鼻尖,思索了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又实在是想不起来哪里有问题。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们都见过面的,他对我的态度也还是冷冰冰的,一点也不近人情。”清婉嘀咕着,话说出口才发现,这样的描述,倒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人和这李弘的脾性,可以说是出奇的相似,甚至是,一模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你在房里叮叮咣咣一早上,就是在忙活这个?”敏之闹也闹够了,突然想起正事,指着书案前的雕花锦盒问清婉。

    “是啊,也不知这是个什么锁,我怎么打都打不开,要不是怕把里面的东西弄坏,我真想一口气就砸了算了。”

    “这是肖尚书的东西,当时拿的时候,没配钥匙吗?”敏之拿起盒子仔细端详,问道。

    “问肖尚书了,这个盒子,做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配钥匙。”清婉无奈的看着敏之,叹了口气。“我想着,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肖尚书断不会寻了这么个盒子将它锁起,可如今我是什么办法都用上了,怎么都打不开这锁。”

    “这个倒好说,”敏之扬了扬他的嘴角,“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打开它。”

    “什么?”清婉方才还泄气了一般,听着敏之这样说,眼中闪着点点星辉。

    “明日,你随我进宫去,带上你从夜市上买的瓷器,这盒子里要是关键的证据,我说什么也会替你给曲弘逍讨个公道回来。”敏之胸有成竹的挑了挑眉,带着几乎面目全非的锦盒,陪着清婉出了依山阁。

    “不过现下,我们还有个事情要做。”清婉抬眸,正对上敏之了然的神色。

    贺兰府,忘忧院。

    忘忧院坐落在贺兰府临水阁旁,原本是贺兰敏之做书房用的,眼下肖尚书无处可去,这里僻静清幽,安顿在此是最好不过的。

    “贺兰郎君请回吧,老朽是不会入宫的。”肖尚书放下手中的书卷,坐在石桌前,看着天边翻卷的残云。

    “肖尚书,可是此事,唯有您是亲眼见过武三思去过祭坛的,您放心,我与贺兰郎君必会护住您的周全。”清婉有些急迫,也没问敏之是否愿意,信誓旦旦的说。

    “杨二娘子说笑了,若是在宫中,你与贺兰郎君倒能护我一时周全,那以后呢,我妻子儿女皆在洛阳城,武三思今日暂且不会找我的麻烦,那么明日,后日呢?”肖尚书心平气和的和他们分析着利弊,似乎是只要他入宫作证,便注定会被武三思穷追不舍。

    “只要我们将此事告知陛下与殿下,必会将作恶之人绳之以法。”清婉仍然不肯放弃,甚至甩开了敏之想要拉住她的手。

    “杨二娘子,你说的这话,或许只有你信吧。”肖尚书似是自嘲般的笑笑,说道。“蝼蚁焉能撼树,螳臂如何挡车?武三思想对付你我,便不过是像踩死蚂蚁那么简单,令郎无罪尚不能自保,何况我原本就有失察之责。恕我直言,武三思就和贺兰郎君是一样的,都是皇后殿下的戚属,哪怕皇后殿下素有约束戚属甚严的名声,但只要这风波过去,我也还是在劫难逃。杨二娘子自幼在千宠万爱中长大,你又何曾见过,权势,足以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也可以让无数百姓,遭受权贵的迫害。”

    肖尚书说罢,起身长叹,复看向忘忧院的牌匾喟叹不已。

    “世人皆求忘忧,殊不知,越求遗忘之忧事,越是刻骨铭心之痛。”

    清婉听着肖尚书的慨叹,坐在石桌前,久久不能回神。

    贺兰敏之陪着她在风中站了许久,直到正午的太阳渐渐西斜,敏之才试探的拉起了她的衣袖。

    “走吧,我们会有其他的办法的。”

    这日夜里,清婉久久不能入睡,翻来覆去好几遍,心里想着的依然是肖尚书白日的那番话。

    权势会将人变成什么样子?她想不明白。

    其实,她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自幼锦衣玉食,父母和睦,姊妹友好,除了几年前长兄出的那番意外,她从未深切体会过,何为人间疾苦,心底的公道正义,皆停在诗书笔墨上,留在夫子言谈举止间。

    推己及人,她亦不明白肖尚书的犹豫,贺兰敏之的会意,曲弘逍的慨叹,穆清漪的隐忍。

    此刻,她心乱如麻,似乎有什么力量指引着她一般,一路向西而行,在贺兰府正厅的扶桑树下站定。

    她静静的站在树前,听着阁楼边的流水声。

    “睡不着吗?”

    不知什么时候,贺兰敏之就出现在了她身侧。

    “你从哪来的,倒吓我一跳。”清婉被贺兰敏之突然的问好吓得一激灵。

    “我一早就在阁楼上了,是你看的太入迷了,所以没注意到我。”敏之摆弄着腰间的竹笛,笑道,“知道我这楼叫什么吗?”

    清婉方才回神,目光在厅堂中辗转着,找了一会却一无所获,撇了撇嘴说,“我怎么会知道,你这楼里也没有牌匾。”

    “没有牌匾,那不是有树嘛,”敏之微微笑着示意她看阁楼间含苞待放的扶桑花树,“我这楼,叫扶桑居。古语有云,日出于扶桑,愿君如此树,心怀坦荡,不为浮世虚名而凋零,不因千难万险而颓败。”敏之说着,眼中似有星辉散落,映照在黑夜里格外明亮。

    过了许久,他都没听到清婉的回话,凝眸转身时,鹅黄色的背影早已掠他而去,披着披风,提着明灯,在忘忧院外停驻。

    透过窗棂,清婉看见房中挑着一盏依稀可辨的孤灯,她知道,肖尚书还没入眠。

    “肖尚书,”清婉在窗外鼓起勇气开口的那一瞬间,孤灯猛地一震,遂又被风扑灭了。

    清婉仍不死心,站在窗前,一字一句的说,“肖尚书,我知道您还没睡,我虽不懂您到底有什么不可忘之忧事,但那日我在肖府时,不慎闯入了您的书房,我见到您为令慈写的几封书信,不知您还是否有印象?”

    屋中并没有什么动静,连呼吸声都是格外的轻。

    “我见您写于令慈,恩情难却,时时感念,旧时教诲于心,矢志不忘。如今曲郎被诬入狱,您明知真相却不肯为他剖白,又何谈教诲于心矢志不忘?您于曲郎而言如师亦如父,曲郎对您也一直尊敬有加,当年是您力保曲郎在御史台为官,如今也是您,多番向陛下提议召其回京任职,您是他真心敬爱之人,您与令慈之间的情谊,曲郎与他母亲亦如是,您纵有千万种缘由推辞,但曲郎之罪一旦坐实,便再也没有回头之路。”

    “您与令慈恩深情重,天下父母与子女皆是如此。今日您若明知真相却不闻不问,明日武三思这样依仗权势胡作非为的人,又会折辱多少为官中正之人的清白?飞蛾于暗夜尚能生存,又何故扑火,皆因火之明亮为其心之所向,所以它选择光明而非寒夜,若要忘忧,必先无憾。”

    清婉说罢转身而去,那一刻,她依稀听见,肖尚书的呼吸声在黑夜中显得不那么均匀,而她,亦已将心中所思所想,都留在这贺兰府的一方天地间。

    自她走后,忘忧院的那盏孤灯复又燃起,终融于日出时的淡淡朝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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