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水风空落眼前花
再睁眼时，阿昭已偎在温暖的床铺间，烛火昏黄处，隐约的听见有人在争吵。
“朕如何进不得？里面是朕的妻和孩子！如今危在旦夕，你让朕如何冷静！”
“陛下，万万不可啊，此事事关国祚，您若进了产房，那可是大不吉！”
“退下！”
“陛下，陛下三思。”
“朕说退下，你们没听见吗？”隔着厚重的门帘，阿昭亦能听出李治声音中的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传旨下去，告诉这宫中所有的医官，如不能保全皇后和公主，诛十族。”
刘公闻言，身躯微微震了一下，随即领旨，再不敢有丝毫怠慢。
厚重的门帘被人推开，寒气只一瞬，阿昭便感觉到自己被周遭的温暖紧紧笼罩着。
“别怕，我陪着你。”
李治紧紧拥着她，看见稳婆和医官面上露出的惊愕，复又说道，“你们做你们的，不必管我。”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阿昭紧紧拽着被褥，又下意识的想咬自己的手腕，不料被李治一把擒住。
“实在疼，就咬我吧。”李治白皙的手放在她唇边，才见此时的阿昭口中呢喃着顺意的名字，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见之生怜。
“陛下，殿下是因孕中心气郁结，再加上今日悲痛，胎气震动才导致早产的，此时万不能只顾着难过了，拖的越久，越惊险啊。”身旁的医官谏言道，李治瞬间领会了他话中的含义，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慌乱。
“阿昭，记得我们初相见的时候吗？那时候你躲在掖庭宫苑的梨树前，偷着听阿爷说话，东风吹过，你坐在盛放的梨花里，那一幕，我记了二十年。”
“其实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你我初次相遇时，你一袭红衣，骑在红骢骏马上，挽弓搭箭，只一箭，便射中了天边高飞的鸿雁。”
他记得阿昭策马疾驰时，眸中光华流转，似长夜中绽放的焰火。
纵然年华如流水，但李治始终记得，阿昭自他身侧掠过时，那惊鸿一瞥，便足够他铭记许多年。
而此时，原该意气风发的阿昭，面色苍白如纸，鬓发尽被汗水染湿，她在李治的怀中细微的发着抖，她感觉周遭的一切都不大清晰，神情恍惚间，自己仿佛置身于一方狭窄的庭院中，在大雪纷飞的深夜，手还浸在冰冷的湖水里，冻的几乎没了知觉。
四下环顾了一番，她蓦然想起，这是先帝离世后，她曾小住过的感业寺。
寺中点着烛火，入夜显得格外寂静，只能听见她捣洗衣物的水声。突然，她听见暗门处有些细微的响声，大着胆子向前走去，一个熟悉的身影透过狭长的门缝，轻声唤着她，手中还递了热乎乎的糖饼。
“阿姊，阿姊！是我，我是顺意！”
她手中的木盆轰然落地，惊醒了庙里静修的师父。
“这夜深人静的，做什么？”那师父含着睡意模模糊糊的问了一句，“天寒地冻的，衣服晾好了便回去罢。”
“对不住，对不住，”阿昭高声说道，环顾四下无人，才凑到顺意面前柔声问着，“你怎么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顺意不住的搓着阿昭冰冷的手，“我听说先帝的嫔妃大多都被发配到感业寺，便想着来这上香，我一连来了几日，那些僧人都……都不让我靠近这里，”顺意强忍着哽咽，“阿姊，你都瘦了，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大兄二兄都在京城，要不你跟我们回家去……阿姊，我好想你。”
“我知道，阿姊也想你，让阿姊好好看看你，”阿昭的眼眶中泛着血丝，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顺意，见她乌发浓密，气色红润，便就知道她并未受什么苦，“我听说贺兰郎君去世了，你便就一直养在阿兄家吗？”
顺意点头，“大兄次兄待我极好，只是敏之他，还在洛阳贺兰宅中住着，我原本想等我安顿好，便去接他，可是如今，阿姊在这，我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阿姊，这一次，我定会与你一起，我不会再让你，为我牺牲了。”顺意眼中落下一滴热泪，但很快，便被她用袍袖拭去，她定定的看着阿昭，似是刀光剑影挡在身前，也决意不悔。
“顺意，”梦中的阿昭口中呢喃着阿妹的名字，恍惚间，她听到医官隐隐约约的叫喊声。
“陛下，若真有什么闪失，您是保殿下，还是保……”
“这还用问吗？保皇后啊！”未及那医官说完，她便听见李治焦急的回应，抱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阿昭的意识只清醒了一瞬，便又坠入到更深的梦境。
“说！这孩子是谁的！”感业寺中，一群尼姑手持棍棒，恶狠狠的瞪着阿昭。
“你不肯说是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亵渎神明！”
那群人说罢，抄起比她两个胳膊都要粗的木棒对着阿昭的小腹狠狠打去，阿昭虽拼着命的想要护住这个孩子，奈何被数人压制着，根本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间，一个身着明黄色衣袍的男子，闻声跑至庭院内，厉声喝道，“住手！”
他大步流星而来，将阿昭紧紧抱在怀中。
“九郎，”阿昭在睡梦中轻声喊了一句，眉头紧皱，泪水徐徐滑落，似是梦见了什么令人后怕的往事。
“九郎……”
“我在，我在呢！”李治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她缓缓抬眼，借着昏黄的灯火，看清了李治面上的慌张失措，发髻略显散乱，还有砸在她衣襟上温热的泪水。
“阿昭，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骗人，”阿昭好不容易摆脱了梦魇，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说他骗她。
李治也不生气，委委屈屈的安慰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们都骗我，阿爷骗我，阿兄骗我，阿妹也骗我，你们都说会一直陪着我，可是到头来，都留了我一个人。”阿昭将脸埋在李治怀中，轻声啜泣着。
“殿下，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稳婆焦急催促道，“若是再如此，只怕您也凶多吉少了。”
李治此时心乱如麻，他本应该知道如何去安抚阿昭的情绪，但是此刻，他只能将她揽在怀里，为她按揉着眉侧的太阳穴。
“我会一直陪着你，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你也要一直陪我。”
腹中一阵剧痛，阿昭不禁喊叫了一声，并未听清李治的话。
“再用力，看见头了，殿下用力啊！”
她也顾不得和李治说话了，疼到难忍的时候，没忍住将贝齿覆在了李治的胳膊上。
泪水从她眼眶中徐徐滑落，李治不住的替她擦着，汗湿的青丝如被清水洗过一般，与以往的光鲜亮丽相比，显得狼狈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医官兴奋的叫喊声，“陛下，是位小公主！”
医官将孩子抱在李治身侧，但是李治无暇顾及，只是看着榻上筋疲力尽的阿昭。
“我会一直陪着你，”李治揉着她的头发，眸中尽是酸楚，“我这一生，都只会和你在一起。”
“嗯，”阿昭轻轻应了一声，许是太过疲惫，眼下的她并没什么精力。
“陛下，”医官试探的问了一句，“九公主的名字，还没取呢。”
“先抱下去吧，等皇后醒了再取。”李治目不转睛的看着阿昭，替她擦拭着身子，又掖了掖被角。
“九郎，”阿昭不知又梦到了什么，迷迷糊糊的还在叫着他的名字。
李治并没有回应她，只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我也愿意和你一起。”
睡梦中，阿昭前言不搭后语的接了一句，眸间落了一滴泪水，在朝霞掩映中闪烁点点余晖。
而此时，李治憔悴的面容上浮露出一丝惊喜的神色，这是阿昭神志清明后，看到的第一幕。
窗外，一片红色的霞云笼罩着宫殿，身畔，她的九郎一夜未眠，一直守在她身边。
她突然就觉得很满足，即便刚刚经历了亲人离世的痛苦和生产的折磨。
但是她爱的人就在身侧，在她枕畔，在她余生的岁月里。
她愿他一如少年般朗然果敢，又盼他永远喜乐平安。
“阿昭，我们有公主了，你说，我们起个什么名字给她？”
李治疲惫的脸上浮现着明媚的笑意。
“就叫，云安吧。”阿昭轻轻抚上他依稀挂着泪痕的脸，“愿她如同今日的朝霞般，热烈果敢，生机盎然。”
也愿我的九郎岁岁平安。
“朕如何进不得？里面是朕的妻和孩子！如今危在旦夕，你让朕如何冷静！”
“陛下，万万不可啊，此事事关国祚，您若进了产房，那可是大不吉！”
“退下！”
“陛下，陛下三思。”
“朕说退下，你们没听见吗？”隔着厚重的门帘，阿昭亦能听出李治声音中的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传旨下去，告诉这宫中所有的医官，如不能保全皇后和公主，诛十族。”
刘公闻言，身躯微微震了一下，随即领旨，再不敢有丝毫怠慢。
厚重的门帘被人推开，寒气只一瞬，阿昭便感觉到自己被周遭的温暖紧紧笼罩着。
“别怕，我陪着你。”
李治紧紧拥着她，看见稳婆和医官面上露出的惊愕，复又说道，“你们做你们的，不必管我。”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阿昭紧紧拽着被褥，又下意识的想咬自己的手腕，不料被李治一把擒住。
“实在疼，就咬我吧。”李治白皙的手放在她唇边，才见此时的阿昭口中呢喃着顺意的名字，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见之生怜。
“陛下，殿下是因孕中心气郁结，再加上今日悲痛，胎气震动才导致早产的，此时万不能只顾着难过了，拖的越久，越惊险啊。”身旁的医官谏言道，李治瞬间领会了他话中的含义，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慌乱。
“阿昭，记得我们初相见的时候吗？那时候你躲在掖庭宫苑的梨树前，偷着听阿爷说话，东风吹过，你坐在盛放的梨花里，那一幕，我记了二十年。”
“其实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你我初次相遇时，你一袭红衣，骑在红骢骏马上，挽弓搭箭，只一箭，便射中了天边高飞的鸿雁。”
他记得阿昭策马疾驰时，眸中光华流转，似长夜中绽放的焰火。
纵然年华如流水，但李治始终记得，阿昭自他身侧掠过时，那惊鸿一瞥，便足够他铭记许多年。
而此时，原该意气风发的阿昭，面色苍白如纸，鬓发尽被汗水染湿，她在李治的怀中细微的发着抖，她感觉周遭的一切都不大清晰，神情恍惚间，自己仿佛置身于一方狭窄的庭院中，在大雪纷飞的深夜，手还浸在冰冷的湖水里，冻的几乎没了知觉。
四下环顾了一番，她蓦然想起，这是先帝离世后，她曾小住过的感业寺。
寺中点着烛火，入夜显得格外寂静，只能听见她捣洗衣物的水声。突然，她听见暗门处有些细微的响声，大着胆子向前走去，一个熟悉的身影透过狭长的门缝，轻声唤着她，手中还递了热乎乎的糖饼。
“阿姊，阿姊！是我，我是顺意！”
她手中的木盆轰然落地，惊醒了庙里静修的师父。
“这夜深人静的，做什么？”那师父含着睡意模模糊糊的问了一句，“天寒地冻的，衣服晾好了便回去罢。”
“对不住，对不住，”阿昭高声说道，环顾四下无人，才凑到顺意面前柔声问着，“你怎么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顺意不住的搓着阿昭冰冷的手，“我听说先帝的嫔妃大多都被发配到感业寺，便想着来这上香，我一连来了几日，那些僧人都……都不让我靠近这里，”顺意强忍着哽咽，“阿姊，你都瘦了，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大兄二兄都在京城，要不你跟我们回家去……阿姊，我好想你。”
“我知道，阿姊也想你，让阿姊好好看看你，”阿昭的眼眶中泛着血丝，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顺意，见她乌发浓密，气色红润，便就知道她并未受什么苦，“我听说贺兰郎君去世了，你便就一直养在阿兄家吗？”
顺意点头，“大兄次兄待我极好，只是敏之他，还在洛阳贺兰宅中住着，我原本想等我安顿好，便去接他，可是如今，阿姊在这，我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阿姊，这一次，我定会与你一起，我不会再让你，为我牺牲了。”顺意眼中落下一滴热泪，但很快，便被她用袍袖拭去，她定定的看着阿昭，似是刀光剑影挡在身前，也决意不悔。
“顺意，”梦中的阿昭口中呢喃着阿妹的名字，恍惚间，她听到医官隐隐约约的叫喊声。
“陛下，若真有什么闪失，您是保殿下，还是保……”
“这还用问吗？保皇后啊！”未及那医官说完，她便听见李治焦急的回应，抱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阿昭的意识只清醒了一瞬，便又坠入到更深的梦境。
“说！这孩子是谁的！”感业寺中，一群尼姑手持棍棒，恶狠狠的瞪着阿昭。
“你不肯说是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亵渎神明！”
那群人说罢，抄起比她两个胳膊都要粗的木棒对着阿昭的小腹狠狠打去，阿昭虽拼着命的想要护住这个孩子，奈何被数人压制着，根本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间，一个身着明黄色衣袍的男子，闻声跑至庭院内，厉声喝道，“住手！”
他大步流星而来，将阿昭紧紧抱在怀中。
“九郎，”阿昭在睡梦中轻声喊了一句，眉头紧皱，泪水徐徐滑落，似是梦见了什么令人后怕的往事。
“九郎……”
“我在，我在呢！”李治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她缓缓抬眼，借着昏黄的灯火，看清了李治面上的慌张失措，发髻略显散乱，还有砸在她衣襟上温热的泪水。
“阿昭，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骗人，”阿昭好不容易摆脱了梦魇，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说他骗她。
李治也不生气，委委屈屈的安慰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们都骗我，阿爷骗我，阿兄骗我，阿妹也骗我，你们都说会一直陪着我，可是到头来，都留了我一个人。”阿昭将脸埋在李治怀中，轻声啜泣着。
“殿下，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稳婆焦急催促道，“若是再如此，只怕您也凶多吉少了。”
李治此时心乱如麻，他本应该知道如何去安抚阿昭的情绪，但是此刻，他只能将她揽在怀里，为她按揉着眉侧的太阳穴。
“我会一直陪着你，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你也要一直陪我。”
腹中一阵剧痛，阿昭不禁喊叫了一声，并未听清李治的话。
“再用力，看见头了，殿下用力啊！”
她也顾不得和李治说话了，疼到难忍的时候，没忍住将贝齿覆在了李治的胳膊上。
泪水从她眼眶中徐徐滑落，李治不住的替她擦着，汗湿的青丝如被清水洗过一般，与以往的光鲜亮丽相比，显得狼狈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医官兴奋的叫喊声，“陛下，是位小公主！”
医官将孩子抱在李治身侧，但是李治无暇顾及，只是看着榻上筋疲力尽的阿昭。
“我会一直陪着你，”李治揉着她的头发，眸中尽是酸楚，“我这一生，都只会和你在一起。”
“嗯，”阿昭轻轻应了一声，许是太过疲惫，眼下的她并没什么精力。
“陛下，”医官试探的问了一句，“九公主的名字，还没取呢。”
“先抱下去吧，等皇后醒了再取。”李治目不转睛的看着阿昭，替她擦拭着身子，又掖了掖被角。
“九郎，”阿昭不知又梦到了什么，迷迷糊糊的还在叫着他的名字。
李治并没有回应她，只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我也愿意和你一起。”
睡梦中，阿昭前言不搭后语的接了一句，眸间落了一滴泪水，在朝霞掩映中闪烁点点余晖。
而此时，李治憔悴的面容上浮露出一丝惊喜的神色，这是阿昭神志清明后，看到的第一幕。
窗外，一片红色的霞云笼罩着宫殿，身畔，她的九郎一夜未眠，一直守在她身边。
她突然就觉得很满足，即便刚刚经历了亲人离世的痛苦和生产的折磨。
但是她爱的人就在身侧，在她枕畔，在她余生的岁月里。
她愿他一如少年般朗然果敢，又盼他永远喜乐平安。
“阿昭，我们有公主了，你说，我们起个什么名字给她？”
李治疲惫的脸上浮现着明媚的笑意。
“就叫，云安吧。”阿昭轻轻抚上他依稀挂着泪痕的脸，“愿她如同今日的朝霞般，热烈果敢，生机盎然。”
也愿我的九郎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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