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女频频道 > 只今惟有鹧鸪飞 > 【第六十三章】醉后不知天在水

【第六十三章】醉后不知天在水

    “秦淮!这边!”

    数日后的清晨,清欢和秦淮约在了长安城东侧的小山坡上同赏日出。

    风尘仆仆间,清欢向远处的秦淮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你做什么去了,怎么来的这么迟,都快天亮了。”

    “有些公务没处理,抱歉,我来晚了,”晨光熹微中,秦淮一袭青衣,款款而来,牵住清欢细嫩白皙的手,脱了自己的披风,替她垫在荒草间。

    “好久都没看过日出了。”秦淮揽着清欢的肩膀坐下,见清欢冷的直搓手,搂的更紧了些。

    “嗯,我也是,”清欢抱着膝盖而坐,长发曳地,一只金丝镂织的步摇在她发间闪烁,簪尾雕着一朵橘子花。

    “小时候,我也常就这样坐在山坡上,和夫子一同看日出。”

    清欢闻言转身,只见秦淮双目微红,眼中泛着细微的血丝,清秀的面容添了几分憔悴。

    她自幼行医,一瞧便知,秦淮定是一夜未眠。

    她心疼的将手覆上秦淮一样冰冷的脸,愁绪满怀的看着他,似是在等着他的下文。

    “我自幼被父母遗弃,被一位女夫子收养。夫子姓秦,她又在淮河一带捡到了我,故而为我取名叫秦淮。”

    “夫子一生未嫁,也不曾有过一儿半女,待我如亲子。幼年时,夫子教我读书习字,知书明理,我们在淮南道一带生活,靠夫子教书,赚了一些银钱,日子虽清寒,但是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那女夫子现在何处,还在淮南道吗?成婚后,我与你一同去拜见。”清欢抚着秦淮的手,不提还好,提到秦女夫子,秦淮的手不受控制般颤抖了起来。

    “不必了。我十岁那年,淮南道发了一场水灾,女夫子为了救我,被洪水卷走了。此后,我一人游历,四海为家,去过各处官学、私塾,但是因为付不起学费,只能偷偷躲在角落里苦读。后来,”秦淮喃喃自语,眉头微皱,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再难以言说。

    “你若不想说,那便罢了。等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了,我就听着。”清欢见他许久不曾言语,温柔如她早已明白了秦淮的心意,只轻拍着秦淮的手宽慰。

    秦淮抬起湿润的眼眸,看着清欢眸中闪烁着的温热,一把拥住她,将头埋在她肩上。

    远处,匿在东山后的太阳缓缓而升,映照着他们相拥的身影。

    秦淮心底不由得生起一丝愧疚。

    没错,他撒谎了。

    他出生于隋朝皇室的旁支,永徽年间,因阿爷受谋反案牵连,致使家族败落,为了逃命,他与父母走散,一路自陇上来到淮水一带。

    这一路上,他做过乞丐,讨过饭,也干过偷盗的行当,为了活下来,他喝过泥潭的脏水,抢过野狗的饭食。

    那日,他流落到淮南境内,为首官兵见他不过四岁的样子,又在冬日里,身上裹着衣不蔽体的粗布麻杉,没多做理会,只自顾缩在墙根下和兄弟们闲话饮酒。

    这涝灾频发的地带,最不缺的就是穷人。

    “小叫花子,小叫花子!”

    秦淮路过卖煎饼的街边摊,打量着四下无人,他冰凉的小手颤抖着攀上擀面的桌案,哪怕案板上只有一坨不知放了多久的冰面坨。

    指尖还未触及案板,却听见有人在他身后大声叫喊,吓得他连忙缩回了手。

    一个约摸着七八岁,衣冠楚楚的少年,带着一群年岁不大的孩童人在他面前站定。

    这是县太爷的幺儿,自幼顽劣,附近十里八乡的孩子都怕他。

    “说你呢,聋了啊?”为首的小公子轻蔑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石,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做……做什么?”秦淮怯生生的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至被他们堵在墙根下。

    “陪我们玩个游戏,完事赏你口饭吃。”

    容不得他拒绝,跟在那公子哥背后的小跟班便一把将瑟缩的秦淮扯了过来,“躲什么,这是县太爷家的小郎君,能当他的玩伴是你的福气。”

    说罢,那些孩童将他拉去,勒令他蜷缩成一团,在地上被他们当球玩闹。

    过了许久,天色更暗了些,几户人家的烟囱中冒出炊烟袅袅,那些孩子似是闻到了爷娘家煮饭的香气,转眼间一哄而散。

    临去时,一个瘦弱无力的胳膊拽住了为首男孩的衣摆。

    他鄙夷的向下瞧了一眼,只见泥地上脏兮兮的一团中伸出了骨节分明的小手,他倒吸一口冷气,语气中满是惊惧,“干什么?”

    “你说过,你会给我饭吃……”

    秦淮断断续续的伏在地上呢喃着,只听那男孩冷哼一声,想扯开自己的衣衫,却始终被秦淮死死地拽着,任凭他怎么踢打都不肯松手。

    “给你给你,滚远点!”那孩子不屑的从衣襟里拿出满是银玉珠串的钱袋,只掏出一个铜板,扔到地上。

    “算我行善了,”他冷哼一声,又看见小秦淮匍匐的样子,似不解气一般,踹了他一脚,骂道,“真是晦气。”

    此时已是隆冬,那一年,淮南道少有的下了一场大雪。

    秦淮已几日未曾进食,但眼下大雪翩飞,又逢夜半时分,早就没有店家开门,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奈何全身泥泞不堪,一阵寒风刺骨而痛,冻的发紫的嘴唇不住的呓语着,即便狼狈如此,他手中还死死捏着一个铜板。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将死在这个雪夜里。

    死了也好,省着受罪,还能去见阿爷和阿娘。

    他至今仍记得,官兵抄家那日,阿娘将他搁在门前的柴草垛旁,被官兵戴上镣铐时,深深瞧他那一眼。

    “好好活着。”

    他记不清阿娘是不是朝他笑了,又或许不是,是他记错了。

    当时的京城,好像也是这样的一场大雪天。

    秦淮躺在雪地间,气息逐渐微弱,过往似乎不再清晰,就连手中紧紧攥着的铜板都落在地上,刹那间便埋进雪里。

    失去意识前,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阿娘,你来接我啦。”

    他喃喃着,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只当自己还是年幼时,还住在温暖的府邸。

    那时的阿娘还会教他读书识字,借着昏黄的灯火,一字一句的读着。

    “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

    秦淮能感受到,拥着他的手更紧了几分。

    像极了阿娘柔软温暖的臂弯。

    秦吹笙将他带到自己住的茅屋中,虽未燃灯,炉中只隐隐闪着火光。

    “阿娘,这里好黑,我怕。”

    秦吹笙听他这般说,便将屋内仅有的灯烛点燃,烛影摇红间,秦淮悠悠醒转。

    “别怕,”她温柔的抚摸着秦淮发烫的额头,不住的安慰着。

    “天亮了,阿娘接你回家。”

    “秦淮,秦淮,”清欢的手抚上秦淮的眉眼,冷得打了个寒颤,“好冷。”

    “是啊,好冷。”话一出口,秦淮却似如梦初醒般猛然回眸,正对上清欢眼睫温软,又忙不迭的醉在她唇边梨涡浅浅。

    “天亮了,”清欢示意秦淮看东山朝霞胜火,听雀鸟啼声清脆,“我们回家。”

    秦淮踉跄着起身,正对上清欢如朝霞一般明亮温暖的笑靥。

    “好,”他的指尖触上清欢柔软的指腹,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在长安城东郊的朝霞余晖里,他轻轻吻上清欢的唇角。

    一滴温热的泪自眼眶落下,落在清欢同样滚烫绯红的脸颊上。

    媆媆,对不起。

    这是秦淮第无数次,将歉意敛在心底。

    我曾经无数次的想推开你,但是如今,我再也挣不开你的手了。

    “媆媆,”秦淮趁着喘息的间隙,温柔的唤着她的名字。

    “什么?”因着秦淮突如其来的亲密,清欢脑中仍嗡嗡作响,她抬起湿润的双眸,眼底尽是迷茫。

    “如果有一天,我让你失望了。”

    秦淮将清欢的手放在自己胸前,隔着衣料,清欢能感受到他雄厚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

    恰如钟鼓,绵延不绝。

    “愿你能记得此刻,不,是我求你记得。”秦淮拼命压制住声音中的哽咽,“我爱你,且永远深爱着你。”

    清欢不明所以的看着秦淮,虽不明白,心底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但若真有被千夫所指的那一日,你别等我,我……”

    清欢根本没有给秦淮将后半句话说出口的机会,而是用尽自己全身的气力和残存的一丝理智,踮起脚尖吻住他的唇。

    过了很久,久到清欢都不大能呼吸,脱力一般的将头埋在他胸口,又倔强的抬起眼眸,声音温软得一如寻常。

    “不会有那一日,即便有,我信你所做一切非你本意,我也一定与你站在一起。”

    她相信面前的这个人,哪怕只与他相处了数月,却像是以同样的身份,生活了好多年。

    她看见秦淮眼底汹涌的波纹,透着不合时宜的微光。

    再往里去,那微光里倒映着她清澈温柔的面庞。

    人生难逢一知己。

    最难寻觅是清欢。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