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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砌成此恨无重数

    半晌后,她走到甬道尽头一座烛火昏暗的宫殿中,静姝早已在此等候,不时打量着四周的机关石门。

    这里说是宫殿,比起她金碧辉煌的蓬莱宫,陈设和布置,都差得很多。

    就比如,她不会将春辰色的茶具摆在殷红的香案旁。

    这样的配色,也唯有李贤想得出来。

    想到这,她的眉心忽的一蹙。

    向上瞧去,一件金线绣织的龙袍架在高台上,她一时怒极,一把将龙袍扯落,高台后露出一道血迹斑驳的衣角。

    高台后隐约传来一阵呜咽声,阿昭和静姝闻声上前,只见李贤的手脚皆被绑缚,身上鞭痕累累,素色的袍衫下渗着血色。

    阿昭赶忙将他口中的帕巾摘下,静姝三两下间就解开李贤缚在手上的铁链,他试图挣扎着起身,奈何缚在脚上的锁链构造繁杂,阿昭和静姝费了半天的力气,也无济于事。

    “贤儿,你怎么样?”阿昭附身打量着李贤身上洇着血色的伤痕,满眼都是心疼。

    他原本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自问天地间,没有他李贤惧怕之物。

    可是如今,他怕了,他怕沾了生姜水的鞭子再度抽到他身上,他怕死在这,都再无人察觉,不被旁人知晓。

    “阿娘……”

    李贤看着面前阿昭鬓发散乱的模样,没来由的生了几分愧疚。

    想想也讽刺,当他知道贺兰敏之被阿昭下旨流放后,第一时间便来找她理论,换来的,只有阿娘的训斥和长达半年的禁足。

    说是禁足,但对于他被罚,宫里前来看守的侍卫早已见怪不怪,且李贤禁足时向来安分,一日夜里,他趁着夜色朦胧,悄不作声的跑去了武三思府。

    当时的武三思正在和钟正饮酒寻欢,李贤瞧着面前的钟正有些眼熟,趁着酒劲,便醉醺醺的问了一句。

    “你长得,甚是像我的一位故人。”

    “哦?”李忠挑眉,“我与沛王似乎从未见过。”

    李贤摆了摆手,面色有些潮红。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不提也罢。”

    后来再回想,他只能记起当日李忠寒光熹微的眼眸,复睁眼时,他已经被绑缚在这矮小的天地间,再不得脱身。

    “你们的动作倒是快,”

    李忠提着一盏烛灯,顺着身后的阶梯缓缓而下。

    李贤见是他来,纵使再怕,也颤颤的用身体挡在阿昭面前,声嘶力竭般喊道。

    “你这逆贼!你将我阿娘引到此地,意欲何为?”

    “引?我可没引她来,这一切,都还得多亏了你。”李忠掸了掸袍袖上的灰尘,拾起春辰色的茶盏捧在手中细细端详,阴阴笑道,“无论是以你为饵引娘娘上钩,还是这密室的陈设布置,机关械甲,可都有你的一份功劳啊。”

    “李忠,我知道你为着当年的事心生怨怼,但是扪心自问,你在宫中时,我从未苛待过你,为什么你今天,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害于我?”

    阿昭方才回神,便不顾李贤的阻拦,在李忠身前驻足。

    “当年的事?”李忠似是被戳到了痛处,冲上前去用猩红的眸子瞪着她,狠狠拎住她的衣襟,一张俊美异常的脸庞刻着淋漓的恨意。

    “娘娘是想说,哪件事?是我生辰那日,肖秉莘和萧如玉以偷盗财物之名,联手害死我娘亲?还是曲桑榆那只走狗,为了讨好兰陵萧氏,一味冲着我泼脏水?还是,李治为了平衡太原王氏和兰陵萧氏的势力,将我夹在中间,无缘无故就做了他们的棋子?后来,又为给你和你的孩儿铺路,把我赶出京城,想用一杯毒酒了结我的性命?这桩桩件件,哪件你能说的清?”

    李忠将阿昭狠狠的推在地上,阿昭踉跄了几步,被静姝扶着才稳住身形。

    “你若是恨我,冲我来便好,可是弘儿和贤儿,他们不该被这些陈年旧事牵扯进来。”

    阿昭执意上前去,若是李忠细看,定会发觉她眼底的愧疚。

    就似那年春日,但凡他留意,洒出来的几滴鸩酒都毒不死过路解渴的老鼠,他就该明白,阿昭自那时起,就有意放他一条生路。

    “你知道什么?”李忠脸色豹变,疯也似的扼住她的脖颈,看着她从挣扎不休,到几近濒死,又鬼使神差得放开了握住她脖颈的手。

    阿昭狼狈的跌落在泥地间,他竟不知为何,回想伸出手去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晶莹。

    他很想,但他没有勇气去做。

    最终,只是蹲在阿昭身侧,喃喃自语着。

    “我刚刚被封为太子的那一年,母亲在生辰宴上惨死,而我,终于真真正正的成为王祐萱的孩子。萧如玉痛恨我抢了他儿子的位置,对我百般辱骂刁难,将我的尊严踩在脚底下践踏,娘娘,你可知道那时,我心中的滋味?”

    我原本是当朝帝王李治的长子,虽然是庶子,但我的名字,是祖父亲手所赐。

    我阿娘,原只是东宫太子府中,最低等的奴婢,为着生下了我,才被阿爷破例抬成贵人。

    阿娘是没落人家的女儿,名唤余欢,早年间读过书,我三岁时,她就时时握着我的手教我读书写字,教我何为仁善,何为孝悌。

    阿娘是个极温柔的人,后来我才知道,她早已与东宫的一位在伙房打杂的叔父私定终身。那日恰好是她当值。李治醉醺醺的推开寝殿的门扉,刘余欢正往暖炉中添着炭火,不知究竟是她上前搀扶的温柔,还是炽热火光里清澈的回眸,惹得李治心头悸动,随即将她揽在怀中密密实实的亲吻。

    “为什么不理会我,阿昭?”

    可惜,年轻的儿郎挑起面前容颜姣好的宫婢,很明显是将她误认成了旁人。

    那一夜,京都下着蒙蒙细雨,刘余欢躺在温暖的床榻间,看着醉醺醺的李治睡在她身侧,没来由的阵阵作呕。

    这些,都是李治迎阿昭回宫时,刘余欢才向他提起的。

    “直到见到武昭仪的时候,我才明白,那一晚的缠绵,陛下是将我错认成了她。她其实说不上有多美,既没有皇后出尘绝俗的姿色,也没有萧淑妃轻盈曼妙的身段,可偏偏,陛下就是最喜欢她,她一来,后宫中的这些花儿朵儿,在陛下眼中,都黯然失色。”

    “忠儿,你知道吗,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所以,你只能比旁人更努力,你阿爷才能看到你,才会喜欢你,唯有如此,你才有出头之日。”

    年少的李忠在刘余欢心酸的注视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后来的每一日,李忠或在藏书阁苦读,或在太和殿习武。十岁那年,某日黄昏他习武归来,王祐萱凤驾亲临,执着刘余欢的手不住的寒暄。

    其余的话,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日,王祐萱说,要以他为义子,倾王氏一族之力,让他做太子。

    刘余欢觉得喜从天降,欢天喜地的为他打点着包裹,将他送到了王祐萱居住的长安殿。

    “阿娘,我不想离开你,我舍不得你。”年仅十岁的李忠泪眼婆娑的立在刘余欢身侧,拽着她的衣角迟迟不肯动身。

    “皇后殿下说,要亲自教养你,往后,我们忠儿就是太子了。”刘余欢附身,摸了摸李忠的头,极力克制语气间的颤抖,“你住过去以后,要听娘娘的话,好好读书,好好练武,阿娘给不了你的,娘娘可以。”

    “可是忠儿只要阿娘,忠儿舍不得阿娘。”

    “刘御女,收拾好了吗?大皇子该走了。”见皇后身侧的女官前来催促,她赶忙捂住李忠的嘴,生怕他说错话,惹皇后不快。

    “这就好了,劳烦您再稍等片刻。”她将李忠的行李一应交到女官手中,仍不放心的嘱咐他说,“忠儿乖,殿下答应阿娘,能时时去看你,你若想阿娘了,就像从前那样,放一只竹蜻蜓出来,阿娘看见蜻蜓,就会去瞧你。”

    他见刘余欢心意已决,只抿唇不语,任由女官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金碧辉煌的宫苑中。

    王祐萱待他说不上有多亲昵,但在长安殿,屋子是暖的,枕榻是软的,送到嘴边都是热腾腾的饭菜,王祐萱还请了名师来指点他的功课,一切都顺理成章的进行着,直到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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