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噩梦

    飞机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阿塔图尔克国际机场降落时,已经是当地时间凌晨5点多钟了。

    姚梦燕感觉浑身有点酸疼,下了飞机活动了一下,舒缓下久坐不动的筋骨。

    走出安检口,看到外面护栏外有些人举着纸牌在等人。其中一张纸牌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姚梦燕”三个汉字,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三个汉字。

    姚梦燕走向举着纸牌的一名身穿黑色夹克的土耳其小伙。

    “你好,我就是姚梦燕。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姚梦燕一边伸出右手,一边用英语向他打着招呼。

    那名小伙赶忙将纸牌夹在左胳膊下,同样伸出右手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回应:“你好,我是‘多安通讯社’的,你可以叫我代尼兹,现在由我负责你在土耳其的生活和工作,有什么事可以尽管找我。”

    说完小伙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姚梦燕。

    姚梦燕接过来看了看后,郑重地放进了口袋里收好。

    代尼兹帮姚梦燕提着行李,引领她到一辆黑色面包车旁,放好行李后,代尼兹对姚梦燕说:“先送你去公寓,你今天可以休息一天,明天我再来接你去通讯社。”

    姚梦燕对此没有异议。

    到了公寓,代尼兹放好行李就微笑道别离开了。姚梦燕看了看这一室一厅外加一间卫生间的公寓,颇为满意,比她在非洲住的地方好了不知多少倍。

    收拾了下行李,姚梦燕躺在卧室的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怔怔出神。

    此时的中东国家叙利亚,自2011年起,因当政者的权力之争使国内的反政府示威活动逐渐演变成武装冲突。随着450名平民的丧生,事态越发不可收拾。国内的乱象加上国外势力的干预,让局势更加混乱,普通民众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生命时刻受到威胁,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这样造成了成批成批的难民逃离家园,纷纷向土耳其及欧洲涌去。

    姚梦燕刚开始在通讯社只是负责撰写稿件,她也明白这是单位让她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工作,为了她的人身安全考虑。但既然来到了这里,作为一名从事多年的记者,就得走到最前沿去。

    于是她不断地向上级领导请示要求去土耳其和叙利亚的边境地区采访,经过自己的努力终于争取到了领导的首肯。在离开伊斯坦布尔前往土耳其南部的尚勒乌尔法省时,令她意外的是代尼兹也申请同去,当一名摄影师。

    到达尚勒乌尔法省后,姚梦燕立刻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氛围。在这里已经能够嗅到战争的气息了,看到街上行人的表情也越发严峻,和平城市常常能够看到的欢歌笑语在这里似乎已经绝迹了。

    接下来的工作开始越来越繁忙,她要每天带着自己的摄影师代尼兹奔赴各个地方去采访,回来又要整理资料、撰写稿件,整天忙得几乎头脚倒悬。

    这天听到消息说,有大批难民出现在边境地带,姚梦燕立刻带着代尼兹驱车前往目的地。

    来到目的地附近,发现军队已经设立了关卡,把守的都是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士兵。

    姚梦燕他们在关卡前停下了车子。

    姚梦燕带着代尼兹上前交涉,一名上尉走过来,看了看姚梦燕,用一口蹩脚的英语解释说:“前面已经封路了,现在不能通行,请掉头回去吧。”

    “你好,我是来自中国的记者,这是我的采访许可证,我们有权通过这里对前面发生的事件进行采访。”姚梦燕一边拿出采访许可证,一边尽量将语速放缓,让他能听明白自己所说的。

    上尉看了看许可证,说:“现在这已经没用了,你们还是原路返回吧。”

    姚梦燕还想解释什么,上尉摆摆手,示意不想再听任何解释。

    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上尉突然说了句:“这里发生的事与你们国家毫不相干,为什么你们还要来掺和?”

    “现在整个世界都是共同体,没有任何事能让人置身事外,只是有些人不关心而已。”姚梦燕回应说。

    上尉看着姚梦燕坚毅的神情,低头思索着她刚才所说过的话。

    驱车行驶在来时的路上,姚梦燕望着窗外很是失望,好不容易及时赶到这里却要空手回去,真是不甘心。

    一座小山丘出现在姚梦燕眼前,她立马叫停车。

    代尼兹踩住了刹车,疑惑地看着姚梦燕。

    姚梦燕让他掉头向小山丘驶去,代尼兹有点不解,但还是照办了。

    到了小山丘,姚梦燕对代尼兹说:“你先待车里,我去山上看看。”

    “欧,千万别这样。没看到吗?这里戒备森严,前面肯定出大事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代尼兹恳求道。

    “不行,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弄点东西回去。”说完,她不顾代尼兹的阻拦,拿起照相机,下车徒步向小山丘走去。

    姚梦燕越过小山丘,走了一段路,听到前面的吵杂声越来越明显了,于是加快脚步向声源方向走去。

    又到了一座小山丘,爬上去往下一看,彻底惊呆了。

    眼前的画面实在过于震撼。姚梦燕之前在非洲待过看到过乱象,那都是几十最多几百难民聚结的场面,但现在呈现在姚梦燕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沟渠,前面是一长排约2米多高的铁丝网,有几千甚或上万难民被铁丝网挡住了去路,难民们呼天喊地绝望的场景。

    一些妇女儿童无助地哭喊着,老人坐在路边苟延残喘,青壮的年轻人一边奋力晃动着铁丝网一边向沟渠后面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士兵大声叫喊着。有些年轻人已经不顾危险,爬上了铁丝网,冒着被上面倒刺扎伤的风险,翻越铁丝网。

    沟渠边上的士兵都枪口朝下,其中一些士兵甚至露出感同身受而又无奈的表情。

    这时东侧的铁丝网被人弄开了一道口子,人群开始向那移动,那里几个年轻人奋力撑住破开的口子,让妇女和儿童先行过去。

    姚梦燕赶快拿起相机不停地按着快门键,她要尽可能多地记录下现在所看到的一切。

    突然听到后面一声叫喊声。

    姚梦燕回过头去,看到两名士兵正用步枪指着她,嘴里用土耳其语说着什么,姚梦燕猜想他们在询问自己的来历。

    她立即将相机放下,同时一手举起胸前的记者证,另一只手也举了起来,用英语说着:“我是中国记者,别开枪。”

    那两名士兵疑惑地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名士兵放下步枪,走过来看她手中的记者证,而另一名士兵仍然将枪口对准姚梦燕。士兵看过证件后,回头说了句话,举枪的士兵也放下步枪,走了过来,对姚梦燕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一人一个胳膊把姚梦燕带走了。

    到了哨所,来了个带军衔的官兵询问了下姚梦燕,确认没有可疑后,允许她打电话给通讯社。

    在通讯社和中国驻土耳其领事馆的努力下,他们释放了姚梦燕,相机却被扣留了。

    这样一直到第二天凌晨2点钟,姚梦燕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城里的临时住所。

    她一进自己的房间就锁上门,一头倒在床上,嘴里不忘嘟囔一句:“真倒霉,一天又白忙活了。”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黑暗中一点点摸索着,过一会远处上方突然出现一道亮光。亮光下面有个背影跪在地上,随着慢慢靠近越来越清晰起来。

    那背影感觉也越来越熟悉,好像是梁誉的背影,接着已经可以肯定是他无疑。

    当姚梦燕走到梁誉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他:“你怎么了?”

    梁誉回过头来,只见他满脸鲜血,表情痛苦不堪,似乎想要呼叫着什么,但他嘴里就是发不出声来。

    这时梁誉前面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手里拿着一把尖刺模样的东西,猛地一下扎向梁誉······

    姚梦燕一下子惊醒了,从床上弹了起来,浑身上下直冒冷汗,心还在猛烈地跳动着。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壶,在水杯里倒了点水,想喝一口水镇定下,没想到手不听使唤,水杯还没拿稳就摔在了地上。

    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忽然想起已经好久没有和梁誉联系了,印象中最后一次联系应该是在离开伊斯坦布尔前往尚勒乌尔法省前的一天。

    姚梦燕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电脑里面的邮箱,查看最近梁誉发来的邮件。

    发现最后一封邮件是在5月29号发出的,到现在6月10号,已经12天过去了,再没见到一份邮件。

    以往他每个礼拜至少有两三封邮件,即使以前在非洲的两年也是这样的规律。她还知道就算自己有时不回邮件他也会照发的,然而现在却一下子消失了似的,难道真的发生了不测。

    现在已经是4点多钟了,那边差不多是早上9点多钟。姚梦燕跑到外面大厅找到电话机往国内打梁誉电话,她焦急地等待着梁誉能够回电话,然而那边一直没有人接电话。

    接着突然想到今天是星期三,这天他是最繁忙的时候,可能因此没顾得上接电话吧。

    姚梦燕这样安慰着自己。

    回到房间后她决定先回封邮件,等到下午如果他还没回音就再打个电话过去。

    当天早上,姚梦燕回到通讯社,得知土耳其政府已经在边境地带设立临时难民营了,大部分难民将会得到救助,还分发了食物和饮用水,国际救援组织也会携带物资过来。

    到了下午4点多钟,姚梦燕抽空看了下电脑邮箱,惊喜地看到梁誉回了封邮件。

    打开邮件里面的内容就简短的三个字“已阅,安”。

    以前只要姚梦燕回邮件,梁誉都会很郑重地回复很多话的,这种情况却是第一次出现。

    姚梦燕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很快又被工作给淹没了。

    自从那次私自行动被抓后,姚梦燕所属的单位严令她不得再出城采访,只能待在城里,这也是为了她好,更是为了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正在这个时候,叙利亚国内的紧张局势不断的升级,已经渐渐地影响到了土耳其南方的边境地带,而土耳其政府为了自身安全考虑,据说已经开始有了出兵的打算。

    这时候的新闻界更是繁忙了,看到通讯社的同事们都在忙碌着,特别那些外出采访的记者整天神经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而姚梦燕只能在一边整理资料、撰写稿件,每次看着那些记者带回来的照片,心里常常会想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事啊。

    但她无论多少次申请出外采访,领导总是不批准。工作上的积极性被沉重地打击,使她开始萌生了去意。

    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姚梦燕没有继续待下去的打算,她决定下个月就回国,单位也同意了她的回国申请。

    10月5号,姚梦燕收拾行装,走出酒店房间。刚出了酒店大门口,就看到代尼兹站在自己的黑色面包车前等候了。

    “你怎么来了?”姚梦燕有些欣喜,居然有人会来送行。

    “当初是我去接你的,我也说过了,你在这的一切生活和工作都由我来负责,用你们中国话说是‘尽地主之谊’。这次给你送行当然不能例外。”小伙子真挚地说道。

    “谢谢,代尼兹,我的朋友,谢谢你。”姚梦燕颇为感动地拥抱了下代尼兹。

    代尼兹放好行李,驾车向机场驶去。

    “其实你是个很好的记者,很敬业也很勇敢,我们的同事都看到你的表现了。只是后来你被束缚住了,我们替你感到惋惜。”代尼兹一边开车一边对姚梦燕说。

    “这里发生的事或许对于我的国家确实很遥远,所以我的领导才不愿意我去冒这个风险,有时候他们确实挺狭隘的。”姚梦燕看着车窗外这座城市的风景,仿佛要好好地铭记在心。

    代尼兹看到姚梦燕出神地看着车窗外,不想打搅到她,也就默不作声了。

    “代尼兹,之前你怎么会申请和我一起去尚勒乌尔法省的啊?”姚梦燕突然问起这件事来。

    “哦,是这样的。你没来我们通讯社之前,听说你在非洲待过两年,是位经验非常丰富的记者,所以我很想跟着你学点不一样的东西。其实我也想当名合格的记者。”

    “让你失望了,跟着我你什么都没学到吧。”

    “不是的,我学到了一样东西。就是有些东西即使你是知道它的,但也只是知道你看到的表面,还有很多都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和执着去挖掘的。不知道我这样描述对不对?”代尼兹憨厚地笑了笑。

    姚梦燕转过头来,对着他点了点头,报以赞许地微笑。

    到了机场,姚梦燕提着行李跟代尼兹互道珍重后挥手作别,独自走进了机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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