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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还有希望(下)

    “再后来,我就一直跟着少校,跟他学说话,看他给我的小画书……每次看到他开心的笑容,放心下来的神情,听到他夸奖的话……我都很开心。我感觉我是有用的,能让他翡翠绿的眼睛亮起来……就觉得非常……幸福。当时,他送了我一本小画书,虽说是儿童绘本,但是对于刚刚学习读写的我很有用。那天,他把我拉到他的书房,告诉我:‘这本书,一天读一页,如果有不懂的就来找我。对于词汇的使用,我会定期考你,你能行的,对吧?’我就按他说的去做了。当时的我什么也不会,就算是阅读也会有一定的生词。因此,我索性就直接不走了,每天都缠着他问,‘少校,这个’,‘少校,什么意思’,‘少校,为什么会这么写’……但是就算他工作很多,也总是抽出时间来,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讲明白。后来,我指着屋子里一墙的军事著作问少校,‘我什么时候能看少校看的那些书呢?’,他却捧起我的脸,面色沉重地说,‘我希望你永远不用看那些。’直到现在,我才渐渐明白,为什么他不让我看那些诸如《战争论》之类的文章……

    不过后来开始打仗了,他不得已还是让我写起了报告书……记得我第一次把报告书递给他的时候,他摸着我的头,夸我写的很好,但是出人意料地没有显得多么高兴……他说让我天天写,就当是锻炼文笔……虽然我那是不知道‘文笔’是什么,但我还是照做了……说句题外话,这种书写习惯让我初当人偶的时候碰了不少壁……真的,我只是不会怎么去表达这些……”

    “刚开始,我学的很慢,经常需要他重复好几遍才能听懂……可是,他从来没有冲我生气过,每次当我不理解一些词语的时候,他的脸上反而会浮现出愧疚的神色来。我想告诉他,你已经教会我很多了,可是……可是就是说不出口……到头来,我只能冰冷的劝他不要哭了……但是,每次这样,我反而更心疼,他也只会哭的更凶……我知道,他总是觉得,我作为一个女孩,连这些基本的感情都没能教会我,他肯定很失落吧……但是,我并不是少女,在遇见他之前,我只是一只野兽……没有感情的野兽……我的一切都是他赋予的,名字也好,语言也好,声音也好……我是他创造的,因为在遇见他之前,我不能被称之为我。”

    “第一次战斗打响前,他很担心,让我一定守在军营里,怕我出危险。但是,真正会陷入危险的,是他。所谓的特种部队,其实是围绕我一个人建立的,如果我不在,他会有危险。敌人很强,我想保护他……但是,他的温柔让我无法反驳。最终,我还是放心不下,悄悄地跟在不远处。但是,我看见对面的哨兵在河岸上巡逻,马上就要发现少校了……这时,他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现在看来,大概是让队友包抄或者是摸哨之类的……但是,我当时也没多想,因为敌人还有暗哨,如果让少校上的话,他一定有危险……所以我冲了过去,踩着少校的队友飞过河,把那个哨兵解决了。但是,在消灭暗哨的时候,我没有控制好,他们的油灯点燃了草坪,少校被迫强攻,队伍因此受到了伤亡。”

    “战后,少校史无前例的哭着骂我,第一次打了我,质问我为什么要冲出来。我当时以为,他是因为部队的减员而伤心。我说,‘因为我的战斗失误,让少校的部队蒙受损失,十分抱歉,请用战场抗命的军法条例处置我,把我丢弃……’但是他却突然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吼道;‘这不是重点!这不是重点!他们受伤死了我确实很难受,但是你不顾自己直接冲上去了,会让我有多担心你知道吗?我怕你有危险!你总觉得自己不是人,是工具!可我什么时候这么看待过你啊!薇尔莉特!你可急死我了!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啊?’”

    “直到那个时候,我也没明白,他为什么把我看的这么重要。我当时想,可能是因为我比别人都能更好的完成他的任务吧。再后来,我们一路冲到了莱顿的城郊。在路上,我一直待在少校身边,和他一起战斗,一起开枪,一起冲锋,肉搏战的时候也尽量不让敌人靠近他。”

    “记得有一次,下午的时候,部队发起了冲锋。他吹了哨,同伴们就哆嗦着踩着梯子冲了上去。在第一波人出去剪开铁丝网以后,少校说,‘薇尔莉特,跟我冲!’我像往常一样冲了出去,跟在少校身后,手里提着步枪,警戒着跑。我发现天上飞过的炮弹声,就赶忙扑上去,把少校护在身下。炮弹溅起的土进了我的眼里,眼睛很疼,只能睁开右边那只。但是,敌人的步兵突然从无人区里冲了出来,有两个人,直奔着少校赶来了。我心头一惊,赶紧拔出军刀赶上去,把两个人杀了,却没有办法顾及到到左边冲过来的人。少校也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掏出手枪,把那个敌人的脑壳打穿,我却还是被刺刀插到了小腿。我刚想拔出刀,他却一把将我扯进弹坑里,先是替我把伤腿用衣服条扎紧,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刺刀拔出来。他说,‘刺进身体里的锐器不能马上拔出来,那样会大出血你明白吗?那样的话你会死的。’他让我躲在坑里不要乱跑,对我说;‘你现在还不太会用枪,这样冲上去就是死路一条,好好待在这儿,等我们打完了,我再回来找你。’但是当时……我突然有一种冲动,不想让他冲上去……可能是因为担心他出危险,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受伤了,想要被人照顾……总之,我破天荒的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角,小声恳求他不要走……然后他就答应了,紧紧地抱着我,把我护在身下。就这样等战斗结束了,他一下把我抱起来,抱着我跑了很远,一直跑到战地医院,他大吼着找大夫,我看见四周的伤兵都在笑……但我至今也没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笑……”

    “因为小姑娘在战斗中小腿肚子被捅了一刀,就被长官公主抱着跑进战地医院什么的,真的好像爱情啊……”

    塔西特恩听着这段停下了手,吐槽道,

    “顺便说一句,那天,我好像也在场呢……”

    “真……真的吗!”薇尔莉特的脸突然变得通红,“那后来的事……你也一定知道的对吧……”

    “就是医生二话没说接过你,把你放在帐篷外,然后反而把被流弹擦破后背的少校架进病房去了对吧……”

    “对……”

    两人相视,突然一起哈哈大笑。薇尔莉特感觉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那段美好的时光。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少校也仿佛就在他们身边,也在听着这些一样。

    “后来呢?首都保卫战,听说你们伤亡惨重啊,减员五分之三,大部队也折损过半了……”短暂的喜悦过后,两人最终还是要面对会议中那些惨痛的部分。

    “对……战争结束后,我们在莱顿的西郊建了一个简陋的烈士陵园,把死去的战友都拖过去埋葬了。那天,少校的脸上一直没有笑容。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明白这些人的死亡意味着什么,以为只是部队的战斗力减少了。但是现在,我才明白,大家的心里都是那么痛苦,因为他们的友情甚至是亲情,让他们接受不了对方的离去,就像我接受不了少校的离去一样……”

    “是啊……话说,这些大战役,我会根据我的经历写上的……只是,有没有一些,你和少校日常相处的小故事,就像刚刚抱着你去医院的那种……”

    “那些啊……可是太多,太多了,数不过来了……我就顺着时间,一点一点讲给你听吧……”

    薇尔莉特寂寞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那些美好的瞬间,短暂的点亮了她昏暗的心灵。

    “记得冬季反攻的时候,我因为不在编内,没有分到冬装棉衣,就只能缩在他的帐篷里……记得那次,他看我冻的发抖,就想生炉子,但是我知道,木材已经不够了。所以,我执意不让他生火,毕竟,我当时还不懂‘冷’是什么概念,之前完全没有在冬天取过暖……但是他生气了,硬生生把我抱到火炉边,给我盖毯子,给我热水……结果过了两天,木柴果然不够了,我就和他上山去砍树。山上积了很厚的雪,几乎到我腰部了,换句话说,他也是趟着雪走的……走到一半,他索性把我抱起来,扛在肩上。因为当时树林里可能还有敌军,而且我怕他摔进雪里,就嚷嚷着让他把我放下来。但是,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一脚踏进了一个大坑里,雪直接盖到了他头顶。于是,我只好趴在冰壳子上,慢慢挪到旁边的土坡,然后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上来。后来,等我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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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太阳再一次爬上东边的地平线时,薇尔莉特睁开了眼。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她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金属的闪光让她的神智逐渐清醒了起来。

    自己还是在给史学家做代笔委托吧……为什么我会在床上?做过什么失礼的事情了吗?还是我被……了?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一眼便看到塔西特恩还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头拿着一大摞厚厚的稿纸。

    “薇尔莉特,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我……昨晚做了些什么?”

    “你给我讲你和少校的故事,而我在记。我想把你的故事写成书。但是,可能是太晚了,也可能是你最近压力有点大,在讲到因坦斯那一段时,你突然开始哭,大喊基尔伯特的名字,然后……你就晕了……这种情况我也不是没见过,是典型的战争创伤后遗症的症状,你不用担心……只是,你做什么噩梦了吗?”

    “没有……因为那可以说是现实……但是……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失态……十分抱歉,老爷……”

    “你没必要道歉的,当年,我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要死要活的……回忆那些往事的时候,我也曾经像你一样,情绪一次次崩溃……这只能说明一点,你的长官在你心里的分量,大于你所经历的一切。不得不说,你说的那些故事,一个赛一个感人……特别是后来,你讲到动情处,还不由自主的叙述了环境和心理活动……简直,就像自传一样,这替我省了不少事,也让我跟着你一块儿哭……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认为,我也可以去当自动手记人偶了呢,呵呵……”

    男人笑笑,看着手里的初稿,

    “现在基本的编写已经马上要完成了,估计再有一两个月,最多三个月,你的故事就能真正的出版了。你要自己看看么?”

    “不,不用了……我这次的委托……”

    “完成的非常好,让我非常满意。”男人温柔地笑道,

    “我向你保证,能让我看哭的故事,也一定能看哭全世界。”

    “真的么……我的……故事……看哭……”

    “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塔西特恩犹豫了一下,忽然漏出了释然的笑容,

    “你比我幸福,因为属于你的重逢其实就在你身边。”

    少女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她抬起了头,樱桃小嘴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

    “薇尔莉特,你跟我来。”

    塔西特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太久没有活动的假腿吱呀作响,一看就是在那里坐了一个通宵。他走到了一个陈旧的松木箱旁边,擦了擦箱子上的灰尘——

    “你们的部队根本没有在因坦斯之战中覆灭……他把你藏的很好,也把他自己藏的很好。我起初还不想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但是看到你这么动情,我怎么忍心瞒着你啊……”

    带着莱顿冲锋队队徽的箱子被打开了,扬起的灰尘随着箱盖的打开卷起了漩涡,在箱子的边缘缀上了一圈历史的厚重。男人从箱子里面摸索着,紧接着提出一把军官的手枪。他抓住枪管,递给了薇尔莉特,

    “你知道该看哪里。”

    薇尔莉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颤抖地过手枪,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尘世的喧嚣。

    肘节式枪机的前方,枪厂铭文的后面,赫然刻着两个大写字母:

    G·B

    (Gilbert·Bougainvillea)

    薇尔莉特碧蓝的大眼睛颤抖了起来,泪水也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踉跄扑到箱子里,用手拼命地捞着——

    果然,右眼处有跳弹弹痕的钢盔,挂着少校军衔,被血染红了一只衣袖的军服,还有叶子花的胸针……都在这里面。

    “你的长官没有死。他现在就在一个孤儿院当院长,没了一只眼,少了一只胳膊,头发也白了。当初,他为了隐姓埋名,也为了筹集资金开孤儿院,把他的东西全卖给了我。但是他就在那里,那就是他。去找他吧,他值得你跨过千山万水去陪伴。”

    海因辛斯看着窗外,点上一支烟,眯起了眼。岁月的痕迹跨过伤疤,在他脸上凝聚成条条皱纹,里面总有洗不净的硝烟。大概是想起了自己战火里的岁月,他抿了抿嘴,下巴微微颤抖,深邃的黑色眼睛却已经干涸到流不出泪水。

    忽然,他的嘴角悄悄勾起一丝弧度。

    因为他看见,在一望无际的绿茵里,一朵紫色的小花抬起头,迎接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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