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9幕.初见）
她离我有多远，也就能距我有多近。——歌德《浮士德》
1.
“我知道提出这样的要求令您为难，但我想见季凡秋！”
高明亮踩下刹车，如此说道，而律师则坐在副驾驶沉默不语。
“我有坚信她不是凶手的重要理由，可现在，我必须见到她本人确认。”
虽表现出万分焦急的模样，但律师却像是听了句玩笑话只是不断抽着烟，沉默半晌，他才徐徐开口。
“什么理由？”
“现在，还不太确定，当然您想知道的话，请立即安排我们见面。”
律师咂着嘴，轻蔑地白了眼高明亮接着扭过头，弹了弹烟灰。
“你可别得寸进尺，带你查案已经是我最大的限度，你还想见当事人？省省吧，做不到！”
即便对方严词拒绝，高明亮依旧没有放弃，终于在高明亮说出也许掌握了真凶的证据时，律师才开始松口。
“就当做个交易，您帮我安排会面，我会用那个证据为季凡秋脱罪，刚好，您还能继续维持在业界无一败诉的这个名誉，不是一举两得吗？”
高明亮转头盯着律师的侧脸，他的面部肌肉似乎动弹了一下，那是不自觉的条件反射所形成，完全不受他本人控制。
律师目视前方，再次开口。
“真凶是谁？”
“那是我唯一与您交易的筹码，原谅我现在还不能说，毕竟，这是至今连警方都还没有发现的证据。”
高明亮如此回答。
他伸手从衣兜掏出香烟，这时他才发现，香烟早已成了空盒，半支都不剩。他将烟盒紧攥在手里，握成拳头。律师依旧不作声，一脸不情愿地将香烟递到高明亮眼前，高明亮道谢接过，继而点燃。
他把香烟夹在两指之间，看着四周白色烟雾的形状逐渐瓦解消散，感受那缕缕白烟带给指尖的温度。自从请假来到这里开始，他便已经习惯这么做，毕竟这里的天气始终处于阴沉，令他感到不适，还甚至时不时地打起冷颤，多天以来，渐渐习惯也就变得麻木起来，唯有指尖流淌的温度在时刻提醒他，自己正身处寒冷中。
高明亮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被自己卑鄙的威胁气到，只见他单手夹着烟，另只胳膊搭在车窗手握着拳，嘴唇不断轻咬着大拇指关节，看上去像带着情绪在思考些什么。
时间过了有一会儿，他这才吸口烟，然后缓缓开口。
“呵！真没想到我能被你小子玩弄得团团转，好，成交！”
律师说完，开门下了车，直奔马路对面的方向走去。
高明亮从车内眺望他远去的身影，直到走进玻璃旋转门，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那是一座高层商业大厦，从外观看的确具有现代主义的庄严和气派，像精英集聚的地方。
精英？突然蹦出的词语令他不禁想起律师，虽刚开始看起来难以捉摸，但经过一整天的相处下来他发现，律师在他这个陌生人面前，更多表现出寻常人的模样，以至于，令他差点忘记律师作为精英人士的事实。正因如此，他才能有勇气提出各种大胆的要求吧，高明亮想着，然后掐灭烟头打算离开原地。
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出天空的暗灰色，高明亮渐渐厌恶起这种颜色，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天气始终如影随形。他打开车载收音机，气象台播报这样的天气将会持续，这更令他感到烦躁不已，不断切换着其他频道。
这时，一阵悠扬婉转的清透女声，传到高明亮的耳里，他的手指瞬间悬在半空。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主播夏凉，感谢大家来收听我的频道。夜幕即将降临，我会在宁静月光披落在您身边以前，陪伴您度过这段美好的时光。记得很久以前，我曾拥有过一间小屋，即使记忆逐渐模糊，只能靠着空间碎片来拼凑，可那间小屋的月光依旧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每当午夜时分，满月的月光总能从窗户渗透进来，淡淡地洒在我的床上，那是照亮心灵的颜色，即便用手遮住，它也会透过缝隙温柔地将我环绕。我时常在想，那一隅足以令我蜷在其中的光亮，是否真的能洗涤身心，于是，我在圆月之下将一切秘密倾诉，然后在它怀里沉沉睡去。听众朋友们也可以尝试在满月之时打开窗，将自己交给夜的光辉，用直觉去感受空气中流动的韵律，也许，你会感到欲罢不能的美妙，期待你能发现最真实的自我，领悟到属于黑夜的秘密，同时也愿您眼中充满美好的星光。接下来请您聆听这首属于静谧夜晚的音乐，来自日本歌手德永英明的歌曲——《駅》
高明亮对这个歌手并不陌生，自己曾在他人推荐下了解过，这位歌手的音乐都很注重氛围，层层递进，不会有过于嘈杂的背景音，而他的声音就是其中最好的乐器，高明亮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友人对这个歌手赞叹不已的激动模样。
舒缓的音乐声回彻在狭小空间里，高明亮的头脑似乎被歌手细腻温柔的嗓音完全霸占，彻底沉浸在其中，仿佛全然忘却今天遭受的一切冲击。
他全身放松，手臂不自觉地耷拉下来，轻轻闭上双眼，仿佛在这个时刻，他才真正地感受到自由呼吸的舒畅。
短短的四分四十五秒很快过去，随着歌曲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电台再次传来那位女播音的声音。
这次是告别的声音。
女播音的声线听起来很舒服，令人陶醉，随着最后一句“非常感谢您的收听，再见。”话落，收音机戛然而止，再没发出任何声响。
“再见。”
高明亮自言自语地轻声附和。
像被突然拉回现实，马路车辆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鸣笛声、行人走路的谈话声络绎不绝，都再次传到他的耳中。
高明亮皱了皱眉，随身拿起手机开始翻看，他先是打开手机通讯录，28个未接来电发出刺目的红色，盯着界面愣了几秒后，便开始搜索季凡秋案件的最新进展。
如高明亮所想，警方那边依旧没有任何行动，也就是说，她，暂时还算安全。
——为什么，她会这么做？
高明亮暗自嘀咕着，他眉间紧蹙，像是在思考。
最终，他放弃了胡乱想象，开始翻看起手机相册，刚好翻到一张照片，手指忽然僵硬起来。
那是他与一个男人的合照，男人长相英俊，笑容温柔灿烂，单手叉腰，另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上，而他也同样笑着，爽朗的笑容与此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照片背景是一片汪洋，日落的余晖投射在海面上如钻石般耀眼，而海面上矗立着一座白色灯塔，相机刚好捕捉到灯塔的灯光与夕阳融汇的绝妙场景。
他叹口气关闭了手机界面，把手机重新放回上衣口袋，紧接着驱车而去。
2.
距季凡秋被捕已经是第五天。
高明亮应律师的要求穿了身黑色正装，洁白衬衫上系着一条银黑色交叉条纹领带，他站在浴室镜子前，短暂矗立，望着自己在镜中的模样，竟然有些陌生。
身为记者，像这样正式的装扮平时基本不会有，而今天竟破天荒地看到另一个自己，只是镜子中的脸看上去有些疲惫，他打开水龙头，开始用凉水冲洗着，希望能洗去那种疲态，他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自己不好的那面，尤其是，即将要见的那个人。
——她在面对素不相识的我，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你好，你是谁？之类的吧，或许她根本不会朝我看一眼。
高明亮胡乱想着，随即瞄了眼客厅的挂钟，已经到了与律师约定的时间。他飞速出门，把车开到与律师初见的那条无人街道。
律师早已等候在那，见到高明亮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先是一愣，随后上下打量一番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穿着表示满意。
在律师的带领下，他们沿着那条街道右转，在马路尽头不远处的树下，是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律师掏出电话拨通，不久，一位身穿制服的男人跑来开门。与男人打了声招呼，律师回头示意高明亮进入。此时高明亮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便是看守所的后门，律师为了摆脱记者，才选择从隐蔽的后门出入。
来之前律师叮嘱过，不准带与记者相关的物品，包括相机录音笔和手机，记者的身份要完全保密，而他更是为高明亮办理了广臣律师事务所的工作证吊牌。在进行了各种繁琐的文件签字和搜身检查后，高明亮终于迎来了与季凡秋的见面。
在这不到十平方米的审讯房间，仅摆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陈设简单利落。木质材料制作的谈话桌椅没有任何锐角，怕是防止犯人自杀而特意设计，律师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高明亮则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终于，门打开了。
高明亮循声望去，一位高个女人走了进来，是她，季凡秋。这个最近在电视和网络上频繁出现的女人，此刻竟站在自己的面前。
带路的看管人员将她带到座位，随后离开了审讯室。
对于当下话题人物正坐在自己眼前的这件事，令高明亮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索性接受眼前的一切，开始直视季凡秋的眼睛，她的眼睛似乎有种令人深陷的魔力，瞬间，高明亮竟全然忘记该如何介绍自己，语塞了起来。
而季凡秋似乎也注意到他，静默地盯了几秒后，她率先开了口。
“你身上...有种令人心颤的淡漠感。”
这是她的第一句话，完全出乎高明亮的意料，在来之前无数次想过与季凡秋见面的场景，却万万没想到，抛给他的，竟是一句评价，没有任何铺垫，那似乎是她最直观的评价。
高明亮时刻保持着面无表情，尽量不让对方看穿自己的情绪，他拍了拍律师肩膀，与他交换下眼神，律师便抬腿离开了房间。
随着门“咔”的一声阖上，整个空间仅留有季凡秋与高明亮二人。
高明亮坐在季凡秋对面。
“你好，我是一名记者，我叫...”
说到这，高明亮停顿了下来，开始查探对方的反应。而对方似乎饶有兴致地单手杵着下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姓高，全名...”
高明亮始终没有想到，在这个女人面前，连讲出名字都变得无比艰难，他时刻在注意她的反应，谁知她俏皮一笑，美丽的面庞显得极其可人。
“我知道你是记者，知道你的所有事，但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
季凡秋语气宛如花季少女般纯真，清脆。
“是律师告诉你的？”
“我反过来问问你好了。”
季凡秋没有回答自己的疑问，反而这样说道，如此跳脱的谈话方式，让高明亮不禁感觉自己完全被对方带偏了节奏。
“你认为自己真有拯救别人的能力吗？也就是说，我会告诉你一切哦，引起那个案件的原因和...即将成为杀人犯的内心世界，通通可以讲给你听。”
周遭的空气冷了下来，高明亮不由得在桌下握紧双拳，他没想到自己的想法已经被对方完全掌控，但他依旧保持面不改色，沉沉地回答：
“为什么愿意讲给我听？”
“因为我们很像。”
“我不明白。”
高明亮尽量表面维持平稳，但他的心脏却剧烈跳动着，他生怕被对方发觉，于是在桌下时不时地掐着大腿，他想利用短暂疼痛来缓解内心的不安，至少不能在心理素质上输给面前这个女人。
“实话实说，我对你很感兴趣，你也同样对吧？但是对人产生兴趣是很危险的哦，不得不承认，我们彼此吸引了不是吗？”
季凡秋微笑着，嘴巴一张一合地说。
高明亮暗自深吐口气没接她的话，反而注意起时间，与季凡秋的会面时间有限，他始终记得此行目的，于是直奔主题。
高明亮将手伸进西装的内侧口袋，掏出那枚精致的戒指举到季凡秋眼前晃了晃。
反观季凡秋在看到戒指的瞬间，渐渐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僵硬起来。
“你那么聪明，不用我说，也猜得出来我是在哪里找到的，是吧。”
“你要交给警察？”
季凡秋语气冷淡地问，但眼神却紧紧系在那枚戒指上。
“我想听你的解释，告诉我，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还是...”
高明亮顿了顿，眼神也同样落到那枚指环上，接着继续开口：
“另有其人。”
旁边的门被突然打开了，是看守人员进来提醒时间。
季凡秋循声起身离开座位，临近门口时，又一脸忧伤地回头看向高明亮，几秒后，眉头逐渐舒展了起来。
“我喜欢和你说话，你可以再来，关于这件事，三天后自会有答案，也许那时，是来自杀人犯的自白也说不定呢。不过和你在一起，我倒有些轻松，因为我们是同类人啊！”
季凡秋先是笑了笑，可随后又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地询问。
“你有与我再次相见的从容吗？”
为了不在最后关头输给这个女人，高明亮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当然！”
季凡秋勾起唇角，最后朝高明亮的手里望了眼那枚戒指，接着被看守人员带走，消失在房间里。
高明亮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空气中依旧飘散着来自季凡秋的气息，真奇怪，这里明明只有潮湿的味道。
1.
“我知道提出这样的要求令您为难，但我想见季凡秋！”
高明亮踩下刹车，如此说道，而律师则坐在副驾驶沉默不语。
“我有坚信她不是凶手的重要理由，可现在，我必须见到她本人确认。”
虽表现出万分焦急的模样，但律师却像是听了句玩笑话只是不断抽着烟，沉默半晌，他才徐徐开口。
“什么理由？”
“现在，还不太确定，当然您想知道的话，请立即安排我们见面。”
律师咂着嘴，轻蔑地白了眼高明亮接着扭过头，弹了弹烟灰。
“你可别得寸进尺，带你查案已经是我最大的限度，你还想见当事人？省省吧，做不到！”
即便对方严词拒绝，高明亮依旧没有放弃，终于在高明亮说出也许掌握了真凶的证据时，律师才开始松口。
“就当做个交易，您帮我安排会面，我会用那个证据为季凡秋脱罪，刚好，您还能继续维持在业界无一败诉的这个名誉，不是一举两得吗？”
高明亮转头盯着律师的侧脸，他的面部肌肉似乎动弹了一下，那是不自觉的条件反射所形成，完全不受他本人控制。
律师目视前方，再次开口。
“真凶是谁？”
“那是我唯一与您交易的筹码，原谅我现在还不能说，毕竟，这是至今连警方都还没有发现的证据。”
高明亮如此回答。
他伸手从衣兜掏出香烟，这时他才发现，香烟早已成了空盒，半支都不剩。他将烟盒紧攥在手里，握成拳头。律师依旧不作声，一脸不情愿地将香烟递到高明亮眼前，高明亮道谢接过，继而点燃。
他把香烟夹在两指之间，看着四周白色烟雾的形状逐渐瓦解消散，感受那缕缕白烟带给指尖的温度。自从请假来到这里开始，他便已经习惯这么做，毕竟这里的天气始终处于阴沉，令他感到不适，还甚至时不时地打起冷颤，多天以来，渐渐习惯也就变得麻木起来，唯有指尖流淌的温度在时刻提醒他，自己正身处寒冷中。
高明亮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被自己卑鄙的威胁气到，只见他单手夹着烟，另只胳膊搭在车窗手握着拳，嘴唇不断轻咬着大拇指关节，看上去像带着情绪在思考些什么。
时间过了有一会儿，他这才吸口烟，然后缓缓开口。
“呵！真没想到我能被你小子玩弄得团团转，好，成交！”
律师说完，开门下了车，直奔马路对面的方向走去。
高明亮从车内眺望他远去的身影，直到走进玻璃旋转门，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那是一座高层商业大厦，从外观看的确具有现代主义的庄严和气派，像精英集聚的地方。
精英？突然蹦出的词语令他不禁想起律师，虽刚开始看起来难以捉摸，但经过一整天的相处下来他发现，律师在他这个陌生人面前，更多表现出寻常人的模样，以至于，令他差点忘记律师作为精英人士的事实。正因如此，他才能有勇气提出各种大胆的要求吧，高明亮想着，然后掐灭烟头打算离开原地。
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出天空的暗灰色，高明亮渐渐厌恶起这种颜色，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天气始终如影随形。他打开车载收音机，气象台播报这样的天气将会持续，这更令他感到烦躁不已，不断切换着其他频道。
这时，一阵悠扬婉转的清透女声，传到高明亮的耳里，他的手指瞬间悬在半空。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主播夏凉，感谢大家来收听我的频道。夜幕即将降临，我会在宁静月光披落在您身边以前，陪伴您度过这段美好的时光。记得很久以前，我曾拥有过一间小屋，即使记忆逐渐模糊，只能靠着空间碎片来拼凑，可那间小屋的月光依旧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每当午夜时分，满月的月光总能从窗户渗透进来，淡淡地洒在我的床上，那是照亮心灵的颜色，即便用手遮住，它也会透过缝隙温柔地将我环绕。我时常在想，那一隅足以令我蜷在其中的光亮，是否真的能洗涤身心，于是，我在圆月之下将一切秘密倾诉，然后在它怀里沉沉睡去。听众朋友们也可以尝试在满月之时打开窗，将自己交给夜的光辉，用直觉去感受空气中流动的韵律，也许，你会感到欲罢不能的美妙，期待你能发现最真实的自我，领悟到属于黑夜的秘密，同时也愿您眼中充满美好的星光。接下来请您聆听这首属于静谧夜晚的音乐，来自日本歌手德永英明的歌曲——《駅》
高明亮对这个歌手并不陌生，自己曾在他人推荐下了解过，这位歌手的音乐都很注重氛围，层层递进，不会有过于嘈杂的背景音，而他的声音就是其中最好的乐器，高明亮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友人对这个歌手赞叹不已的激动模样。
舒缓的音乐声回彻在狭小空间里，高明亮的头脑似乎被歌手细腻温柔的嗓音完全霸占，彻底沉浸在其中，仿佛全然忘却今天遭受的一切冲击。
他全身放松，手臂不自觉地耷拉下来，轻轻闭上双眼，仿佛在这个时刻，他才真正地感受到自由呼吸的舒畅。
短短的四分四十五秒很快过去，随着歌曲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电台再次传来那位女播音的声音。
这次是告别的声音。
女播音的声线听起来很舒服，令人陶醉，随着最后一句“非常感谢您的收听，再见。”话落，收音机戛然而止，再没发出任何声响。
“再见。”
高明亮自言自语地轻声附和。
像被突然拉回现实，马路车辆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鸣笛声、行人走路的谈话声络绎不绝，都再次传到他的耳中。
高明亮皱了皱眉，随身拿起手机开始翻看，他先是打开手机通讯录，28个未接来电发出刺目的红色，盯着界面愣了几秒后，便开始搜索季凡秋案件的最新进展。
如高明亮所想，警方那边依旧没有任何行动，也就是说，她，暂时还算安全。
——为什么，她会这么做？
高明亮暗自嘀咕着，他眉间紧蹙，像是在思考。
最终，他放弃了胡乱想象，开始翻看起手机相册，刚好翻到一张照片，手指忽然僵硬起来。
那是他与一个男人的合照，男人长相英俊，笑容温柔灿烂，单手叉腰，另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上，而他也同样笑着，爽朗的笑容与此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照片背景是一片汪洋，日落的余晖投射在海面上如钻石般耀眼，而海面上矗立着一座白色灯塔，相机刚好捕捉到灯塔的灯光与夕阳融汇的绝妙场景。
他叹口气关闭了手机界面，把手机重新放回上衣口袋，紧接着驱车而去。
2.
距季凡秋被捕已经是第五天。
高明亮应律师的要求穿了身黑色正装，洁白衬衫上系着一条银黑色交叉条纹领带，他站在浴室镜子前，短暂矗立，望着自己在镜中的模样，竟然有些陌生。
身为记者，像这样正式的装扮平时基本不会有，而今天竟破天荒地看到另一个自己，只是镜子中的脸看上去有些疲惫，他打开水龙头，开始用凉水冲洗着，希望能洗去那种疲态，他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自己不好的那面，尤其是，即将要见的那个人。
——她在面对素不相识的我，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你好，你是谁？之类的吧，或许她根本不会朝我看一眼。
高明亮胡乱想着，随即瞄了眼客厅的挂钟，已经到了与律师约定的时间。他飞速出门，把车开到与律师初见的那条无人街道。
律师早已等候在那，见到高明亮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先是一愣，随后上下打量一番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穿着表示满意。
在律师的带领下，他们沿着那条街道右转，在马路尽头不远处的树下，是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律师掏出电话拨通，不久，一位身穿制服的男人跑来开门。与男人打了声招呼，律师回头示意高明亮进入。此时高明亮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便是看守所的后门，律师为了摆脱记者，才选择从隐蔽的后门出入。
来之前律师叮嘱过，不准带与记者相关的物品，包括相机录音笔和手机，记者的身份要完全保密，而他更是为高明亮办理了广臣律师事务所的工作证吊牌。在进行了各种繁琐的文件签字和搜身检查后，高明亮终于迎来了与季凡秋的见面。
在这不到十平方米的审讯房间，仅摆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陈设简单利落。木质材料制作的谈话桌椅没有任何锐角，怕是防止犯人自杀而特意设计，律师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高明亮则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终于，门打开了。
高明亮循声望去，一位高个女人走了进来，是她，季凡秋。这个最近在电视和网络上频繁出现的女人，此刻竟站在自己的面前。
带路的看管人员将她带到座位，随后离开了审讯室。
对于当下话题人物正坐在自己眼前的这件事，令高明亮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索性接受眼前的一切，开始直视季凡秋的眼睛，她的眼睛似乎有种令人深陷的魔力，瞬间，高明亮竟全然忘记该如何介绍自己，语塞了起来。
而季凡秋似乎也注意到他，静默地盯了几秒后，她率先开了口。
“你身上...有种令人心颤的淡漠感。”
这是她的第一句话，完全出乎高明亮的意料，在来之前无数次想过与季凡秋见面的场景，却万万没想到，抛给他的，竟是一句评价，没有任何铺垫，那似乎是她最直观的评价。
高明亮时刻保持着面无表情，尽量不让对方看穿自己的情绪，他拍了拍律师肩膀，与他交换下眼神，律师便抬腿离开了房间。
随着门“咔”的一声阖上，整个空间仅留有季凡秋与高明亮二人。
高明亮坐在季凡秋对面。
“你好，我是一名记者，我叫...”
说到这，高明亮停顿了下来，开始查探对方的反应。而对方似乎饶有兴致地单手杵着下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姓高，全名...”
高明亮始终没有想到，在这个女人面前，连讲出名字都变得无比艰难，他时刻在注意她的反应，谁知她俏皮一笑，美丽的面庞显得极其可人。
“我知道你是记者，知道你的所有事，但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
季凡秋语气宛如花季少女般纯真，清脆。
“是律师告诉你的？”
“我反过来问问你好了。”
季凡秋没有回答自己的疑问，反而这样说道，如此跳脱的谈话方式，让高明亮不禁感觉自己完全被对方带偏了节奏。
“你认为自己真有拯救别人的能力吗？也就是说，我会告诉你一切哦，引起那个案件的原因和...即将成为杀人犯的内心世界，通通可以讲给你听。”
周遭的空气冷了下来，高明亮不由得在桌下握紧双拳，他没想到自己的想法已经被对方完全掌控，但他依旧保持面不改色，沉沉地回答：
“为什么愿意讲给我听？”
“因为我们很像。”
“我不明白。”
高明亮尽量表面维持平稳，但他的心脏却剧烈跳动着，他生怕被对方发觉，于是在桌下时不时地掐着大腿，他想利用短暂疼痛来缓解内心的不安，至少不能在心理素质上输给面前这个女人。
“实话实说，我对你很感兴趣，你也同样对吧？但是对人产生兴趣是很危险的哦，不得不承认，我们彼此吸引了不是吗？”
季凡秋微笑着，嘴巴一张一合地说。
高明亮暗自深吐口气没接她的话，反而注意起时间，与季凡秋的会面时间有限，他始终记得此行目的，于是直奔主题。
高明亮将手伸进西装的内侧口袋，掏出那枚精致的戒指举到季凡秋眼前晃了晃。
反观季凡秋在看到戒指的瞬间，渐渐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僵硬起来。
“你那么聪明，不用我说，也猜得出来我是在哪里找到的，是吧。”
“你要交给警察？”
季凡秋语气冷淡地问，但眼神却紧紧系在那枚戒指上。
“我想听你的解释，告诉我，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还是...”
高明亮顿了顿，眼神也同样落到那枚指环上，接着继续开口：
“另有其人。”
旁边的门被突然打开了，是看守人员进来提醒时间。
季凡秋循声起身离开座位，临近门口时，又一脸忧伤地回头看向高明亮，几秒后，眉头逐渐舒展了起来。
“我喜欢和你说话，你可以再来，关于这件事，三天后自会有答案，也许那时，是来自杀人犯的自白也说不定呢。不过和你在一起，我倒有些轻松，因为我们是同类人啊！”
季凡秋先是笑了笑，可随后又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地询问。
“你有与我再次相见的从容吗？”
为了不在最后关头输给这个女人，高明亮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当然！”
季凡秋勾起唇角，最后朝高明亮的手里望了眼那枚戒指，接着被看守人员带走，消失在房间里。
高明亮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空气中依旧飘散着来自季凡秋的气息，真奇怪，这里明明只有潮湿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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