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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思溢---醉里挑灯论剑3

    立春节庆三日后,天阙城北康平里教坊内人声鼎沸热闹异常。近期因涉前中书令杨辅中一案的官员妻眷全部被押送至此沦为官伎。一时间天阙城里的登徒子闲散汉不良人齐聚此处,那些野汉闲人只为一睹显贵妻妾女儿芳容,不良人则是混迹其中,一方面捕盗缉私,另一方面维持秩序。

    进康平里自北向南第二街东拐第五户乃是一个三进堂屋的院子,厅室宽敞房舍洁静,院中植花摆石,栽树育竹,别有一番品位。院主人叫戚如意,乃是康平里著了名的鸨母,人皆称戚妈妈,惯会调教良家女儿,她与朝廷有司亦暗通款曲,一有获罪的官员妻女罚入教坊籍署即摆弄手段赚入自己手中,三招五式下来即收拾摆布的服服帖帖,被她依姿色才艺分成三六九等圈养在这康平里南曲十八坊院中,公卿显贵膏粱士子狎游不绝撒钱如雨,遂以“如意坊”招牌显名天阙。

    戚如意几日来是又欢喜又烦忧,喜的是收纳了一位色艺才俱佳的官宦小姐,愁的是这姑娘两天来滴米未进,一副绝食而亡的架势。戚妈妈入行二十多年见过无数贞洁烈女寻死觅活,最终都向命运低头,心思的转变只在一瞬,而戚如意恰恰就是深谙如何创造那一瞬之人。

    戚妈妈坐在榻上品着丫鬟端上来的刚刚熬煮好的新茶,一股沁香充盈头脑。她对旁边伺候的一个贴身丫头说道:“春梅,她还是不吃不喝吗?”“是啊,妈妈,没看出来,这江南的女子外表柔弱,性情却倔犟的紧!”“你把孙二郎给我叫来。”春梅应声出去,不一会儿带了一个尖嘴猴腮两颊内陷的中年男子进来,入堂即躬身施礼唱喏道:“戚妈妈好!”戚如意一努嘴,“二郎,你尝尝这是广陵郡新晋贡朝廷的芙蓉茶,腊月里品来别有一股清香滋味。”孙二郎端起旁边几上的茶盏牛饮而尽,咂咂嘴谄笑道:“戚妈妈说好自然是好,但二郎实在是没品出什么滋味来。你唤我来有何吩咐?”“唉,还不是为了这个新来的姑娘,别人到了这里早已认命,她却非要自寻死路!”“这个好办,我去抽上十马鞭,嘴里塞些吃食,几下子就捋顺了!”“别胡来,她可是官家小姐,可值钱呢!花儿一样娇贵柔弱的人,被你折腾死了,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那你说怎么办啊?”“怎么办?女儿家家的最重贞操,看她这模样作派必是个雏儿,你去给我费点功夫,找一个出价高的官人,破了她的处要了她的身,不愁她不顺从!”孙二郎贼眉鼠眼的伸出大拇指奸笑道:“戚妈妈就是高!”

    康平里中心大街矗立着一座三层酒肆,名曰醉仙楼,大门上左悬“清清醒醒迎进来”,右挂“迷迷糊糊走出去”,人喧曲响热闹繁华。三楼靠窗边的一张桌子上支着一个泥炉,上架黄铜锅子,炭火正旺,汤水沸腾,萧洛捏箸夹着一片羊肉正在锅中涮烫,方小武在旁给他斟酒。萧枕石自从三天前得知燕谣被罚没为官伎的消息,五内俱焚心如刀割,借口疲乏草草与李澈等人作别,回至寝舍上床打坐运功,竟是气血翻涌连一个周天都不能运转下来。他心内不禁唉叹,“师父说自己乃是心激血热之人,非十年之功不能化解燥气!”辗转反侧良久,竟是一夜难寐。第二天起来梳洗已毕,与李澈只说想去天阙城内转转,婉谢了让李忠陪伴的请求,带着方小武向着天阙城北而来。康平里的大名,萧洛在姑苏城时即有耳闻,如今置身其中方知闹市有乾坤,坊里藏江湖。两人转悠了三天丝毫不得眉目,萧洛亦不便向小武直言要寻找燕谣,只吩咐他尽心竭力打探犯官家眷被收拢于合处,其中有自己的故人,务必要见上一面。夕食时分,今日眼瞅又是徒劳无功,萧洛便信步登上这醉仙楼,借酒消愁。

    萧洛从锅中捞起一片肥瘦相间的肉片,在碗中蘸了黄豆酱料,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又品了一口店中老酒“醉太白”,肉香伴着酒劲顺喉而下,甚是舒坦。不知不觉间已是半斤老酒下肚,他眼睛尚未完全痊愈,从楼上向外面望去,一片朦朦胧胧景象。

    恰在此刻,一句话语从楼上雅间飘入他的耳中,“这雏儿长的似出水芙蓉一般,嫩的能捏出水来,绝匹是人间尤物,听说还是侍郎的女儿……”萧洛自习练《青囊经》以来,神思合一,视力虽弱但听力绝佳,这句话清清楚楚飘入耳中,他心中不禁是一震,聚精会神仔细听讲。

    “那戚妈妈是何打算啊?”另外一个声音粗声问道。“妈妈开价五十金,谁出价高就把她的初夜卖给谁!”“我滴个天!这是个吸金*啊!”“苟大总管,你也别嫌贵,咱也不瞒你说,打今个儿巳时三刻从如意坊出来,我孙二郎已是见了三拨富贵买家,明个儿黄昏时分戚妈妈可就收金卖货喽!”“这不是还有一天光景吗,急个屁啊!咱们哥俩先喝上几盅老酒,我晚上回府秉报老爷定夺。”“别别别!我只能陪你喝一壶,柴公子的管家还等着我呢。”“好你个孙二瘪,这次两头揩油,能捞不少吧!”“哈哈哈,看破不说破,才是好朋友!苟大哥,来!喝一杯!”

    孙二郎与苟管家在醉仙楼又喝了小半个时辰,告辞下楼向通济坊方向走去,准备再见一位常来买欢的老主顾。刚刚走了两条街巷,迎面走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哥儿,他看见孙二郎,忽然间满面笑容,叉手团揖道:“孙二哥几日不见,满面红光,可是有大喜事?”孙二郎酒喝的有些上头,晕忽中打着嗝儿回礼道:“这位小哥儿,咱不认识你啊,怕是认错人了吧?”“你老兄贵人多忘事,我是扬州府的方四郎啊!去年陪我家公子在你们如意坊住了半月可是散了千金啊!”“噢!噢!啊啊啊!啊哈哈!原来是你哦,怪不得看着面熟!”“孙二哥,你这脚踏七星的是往哪里去啊?”“咱往通济坊去见个老朋友。”“嘻嘻嘻,这大冷天的,寒风嗖嗖,天色已晚,你还跑那么远干嘛,走走走,咱们去醉仙楼,让四郎请二哥喝两盏老酒。”“多谢方小哥儿美意,但孙二哥委实是与人有约,去办个实事。”“二哥你那实事不就是牵线扯丝两头欢嘛,又不急在这一刻。”方小武说话间连拉带拽搀拖着孙二郎重又上了醉仙楼。

    二人重又进了一个靠南的雅间,方小武点了五盘菜肴,热了一壶老酒,推杯换盏间与孙二郎攀谈起来。“孙二哥,你刚刚急死冒火的是要办什么大事啊?”孙二郎“嗞!”的抿了一口热酒道,“四郎你有所不知,如意坊主人戚妈妈差遣咱去办件大事。”“哦!什么大事啊,这大冷天的,劳二哥你火烧眉毛去办?”方小武一副好奇模样。“呵呵呵,戚妈摘了一朵美鲜花,让我找人去探花心。”小武年轻人,看他烛光下一副淫邪嘴脸,便知道说的不是好话。连忙双手捧杯道:“还是二哥你能量大,戚妈妈把这等要事托付给你。来,我敬你一杯!”两人碰杯喝完,互亮杯底。小武又问道:“孙二哥,这鲜花是谁家的女儿啊?准备如何处置呢?”孙二郎抄起一只鸡腿,张嘴呲牙咬下一块肉来,咀嚼着含糊说道:“就是前几天犯事抄家的礼部侍郎燕承宗的千金小姐,芙蓉花一样的美人儿,不知道便宜了哪位贵客金主?”说话间,便用眼角斜睨小武。

    方小武毕竟年轻人,没有孙二郎江湖老辣,一听他如此说话,便急急追问道:“那这燕小姐如今身在何处?戚妈妈出价几何啊?”孙二郎一见他着急,反而是卖起了关子,捡着根牙签剔着黄牙花子,似笑非笑说道:“你个小哥,小小年纪,询问这个做甚?反正你也出不起这钱,这官家小姐你就莫痴心打探了。”方小武被他一激,额头青筋迸起,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嚷道:“你莫看不起人,我是没钱,我家公子有的是钱,你便说须多少钱可见燕小姐一面!”“哈哈哈!看把你方小哥儿猴急的,你坐稳当了,我说出价钱可别把你吓晕倒了!”“快说快说!别绕弯子!”这世间之事,谁急谁吃亏!就见孙二郎伸出两根指头摇晃着说道:“二十金见一面,五十金睡一觉,头一次须打包奉上,以后再来每次三十金,须足两重的黄澄澄金钱,可不是青幽幽的天阙通宝铜钱。”“啊!什么!”方小武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得意洋洋的孙二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可是知道,十两金钱就可以在姑苏城买一座宅院,这一夜七十金可是寻常百姓不吃不喝十几年的收入啊!

    孙二郎一看他发愣怔,笑嘻嘻的站起身来,撇着嘴龇着牙,拍了拍方小武的肩头说道:“方四郎啊,年青人莫轻易说大话,谢谢你的酒肉,咱就不坐了,还要去坊里寻主顾哪!”他就势一掀门帘子要往外走,却猛然看见一位锦袍貂裘的青年公子站在门口,略显疲倦的面容上一双眼眸似明似暗,开口说道:“我给你七十金,带我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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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雨漫在朦朦胧胧中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烟雨中回到了广陵,清水红菱湾上自己和丫鬟香秀撑着一只小船在荷叶花海中采着红菱。香风荡漾,水光潋滟,忽听得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轻轻的吟诵声,“君居姑苏边,小桥亭台醉半山;妹在广陵湾,红菱青荷烟雨漫;一曲江南好,莺歌燕谣水云间;六月十六日,皎月湖畔应有缘。”

    一滴清泪从燕谣的眼角无声滑落,她轻轻的睁开了眼睛,只见自己躺在一张绣床之上,雅室内焚着一枝线香,一位青年坐在窗边绣椅上正静静的看着自己。她“啊!”的一声,下意识地浑身一紧,连忙上下打量自己身体装束,发现未有任何异样,一颗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这时候那青年人轻声说道:“你醒了。”燕谣坐起身来,声音颤抖问道:“你,你是谁?”那人低叹了一声,答非所问应道,“江南好,六月十六日,皎月湖畔应有缘。”一瞬间,那日的情景显现脑海,“啊!是你吗?”“是我,我来了!”萧洛温言答道。

    燕谣一时之间心摇神悸,情不能已,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她哽咽道:“你,你怎么来了?你,你怎么才来啊…”话到最后,已是音若游丝。

    饶是萧洛苦修真经一年多,看到她真情流露,此时此刻也是五内俱焚心如刀割,情不自禁站起身来,口中呢喃

    道:“我,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燕谣在这一个月来经历了人生的跌宕起伏,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不解希望和人倾诉,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在最后关头来到自己的身边,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绪,燕谣从床榻上起身下来,走到他的面前,一对妙瞳凝视着他的双眸,半晌开口说道:“我依稀记得你叫萧洛,家在姑苏,对吗?”萧洛微笑道:“我姓萧名洛,字枕石。你姓燕名谣字雨漫,对吗?”燕谣闻言瞬间飞红了脸颊,捂嘴笑道:“你真是聪明,这都能猜出来啊!雨漫是我读书时自己起的字,阿耶不让对外人说的。”萧洛笑着摇摇头应道:“我没那么聪明,是我遍访广陵寻到了你家府邸,柏老管家告诉我的。”燕谣见他诚实相告,心中又增添了几份喜欢,可是一想到如今自己处境,眉头微蹙,心中又不免悲伤起来。

    萧洛知道她的心思,他想了一个晚上,已初有方略,只是要和她商量。枕石开口道:“燕小姐,昨夜这如意坊的戚妈妈命人用熏香迷昏了你,幸亏我机缘巧合及时赶到,才没酿出祸端。只是身处这狐穴狸窝,你今后如何打算啊?”燕谣闻言浑身颤抖,情不自禁流下泪来,她眼光迷离,心内迷惘,实不知今后如何是好。

    萧洛见她悲悽心下难受,温言劝慰道:“你若信我,萧洛必倾尽全力救你出这教坊!”“阿耶已逝,阿弟流放,母亲不知踪迹,燕门已是人亡家破,我被没入这教坊,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原想着绝食而亡也胜过被凌辱,却没承想睁开眼看到了你!现下我已乱了方寸没了主意,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吧。”她清泪涟涟,语音哽咽,听来让人无比怜惜。

    萧洛自从一年半前远远的见过燕谣一见,此刻才是真真切切的面对佳人,但见她芙蓉粉面梨花带雨,声音轻脆软糯柔香,说不出的娇羞可爱人见人怜,一颗心已是化了。他挺直胸膛,朗声说道:“燕小姐放心,但教萧枕石有一口气在,必救你出这鼠穴狐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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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未时,代王府品茗轩,李澈端起茶盏笑吟吟的对萧洛说:“枕石,你且品品这福州鼓山进贡的柏岩茶,香味浓郁茶汤醇厚,的为精品。”萧洛此刻百爪挠心神浮气躁,强打精神应道:“代王殿下,此茶虽好但远不及我在广陵郡守徐俊府邸喝的一碗茶汤美妙!”“哦!这徐天朗为人圆滑当官世故,听说生活奢侈腐糜,身为扬州刺史,是个吸金的貔貅,敛财的神兽,这天阙朝的王侯将相达官显贵没有他不着力攀附的。”“啊!一年半的光景,他已经升任扬州刺史了?这升官的速度可谓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当今朝廷开销用度极大,入不敷出府库渐空,帑藏开源便成了圣人最为头疼之事。偏偏这徐俊乃是财政高手,征税手段花样百出,每岁广陵郡上缴的钱粮赋税都是各州郡第一,于是龙颜大悦,短短数年将其拔擢两级,近日杨辅中一党被连根拔起,虽是铲除了奸党但也将一批理财的能手拿下,这徐俊瞅准空子上下钻营,连太子都被说动,不日将被上调天阙,担任户部尚书兼度支使了。”“嘿嘿,这种蠹虫高居显位,怕是天下黎民百姓所受盘剥日益加重了。”“唉,算了算了,咱们不论国事了,你刚刚说到在徐朗府中喝到的茶汤更胜一筹,到是何讲究?”萧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陆三郎的模样,面露微笑答道:“我那日在徐俊府邸结识了一位朋友,他年岁不大,原是岩山玉泉寺的小沙弥,法号慧明,烧煮的茶汤天下一绝,品尝一口唇齿留芳久久沁香,想我萧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一盏茶香却是永生难忘。”

    李澈乃是好茶恋茗之人,听他描述,面露陶醉之情,心中不禁是神驰思骋,甚是向往。萧洛一看他情绪甚佳,开口言道:“代王兄,枕石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兄长垂怜相助!”李澈“哦!”了一声,笑吟吟的看着他的脸庞,他心知自己这位情同手足的异姓兄弟心高气傲,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居然低眉顺眼的有求于己,好奇之心大起,认真听他诉说。

    萧洛双手抱拳道:“代王兄,我想请你帮我救一个人。”“何方神圣哪?敢劳动兄弟费心。”萧洛脸色微红,迟疑了一下,随即坚定说道:“搭救前礼部侍郎燕承宗的女儿燕谣从教坊脱籍,逃出康平里。”

    “咦!你怎么会认识这燕家小姐呢?”李澈闻言不禁是大感诧异。须知其时天阙朝等级森严,讲究门第宗序,官家小姐平素居住大宅深院,寻常人等根本无缘得见,更别说萧洛这般青年男子了。

    萧洛乃是洒脱之人,事已至此,并不隐瞒,喝了口茶,慢慢从前年的六月十六日广陵郡皎月湖清水红菱湾偶遇燕谣娓娓道来。

    这番讲述近乎一个时辰,李澈听的是心驰神摇,时而为燕谣轻舟放歌微笑,时而为枕石诗会鞠昌叫好,时而为天亮逆水杀贼赞叹,时而为归鸿义薄云天击节,时而为双雄华山论剑叹息……

    萧洛讲述完毕,李澈并未言语,缓缓闭上双目,双手捏诀运转周天。枕石与他心有灵犀,亦不说话,闭目练气归元。二人同宗同派,法门相同,导气聚神运转了两个周天,同时睁开眼睛。

    李澈缓缓长吁口气,开口道:“洛弟,此事难在刚入教坊随即出籍,朝廷上下关注之人太多。若是命黄老鸹和莹玉悄悄救她出来,又恐连累燕夫人和燕公子。若是三人都救,只因燕矗生时依附右相,坏事做了不少,仇家遍布朝堂,此事甚难、甚难啊!”

    萧洛如何不知这许多难处,只是燕谣身处狐穴,随时都有不测,自己实实是放心不下呀!他咬了咬牙道:“代王兄,我已与戚如意谈好了价钱,一万金为燕小姐赎身,她会安排与她长像相似的姑娘在坊中顶替,但缺的是她一份脱籍的公文,否则离开康平坊寸步难行。”

    李澈大感意外,抬头看了萧洛半晌,枕石心意已决,并不回避他的眼光,两人对视了几个弹指,终是代王轻叹了口气,转移目光看着紫铜香炉里燃着的香线说道:“兄弟啊!天涯何处无芳草!这燕小姐我虽未见过,想来必是极为出色的一个女子。但她家门衰败,戴罪之身,低贱之籍,与你身份相差悬殊,家门师门都不会允你与她交往,你若一意孤行,这份情缘恐难善终啊!”

    萧洛见他真情流露,言辞切切,心内甚是感动,挺身来至他的面前,拉住李澈双手颤声说道:“代王兄,我萧枕石至性之人,与燕谣一见难忘,涉万水千山只为见她一面。她若安好,我即轻拂衣袖飘然而去;她今落难,我必倾尽全力帮她脱困,至于说将来会怎样,我实不做多想,还望王兄助枕石一臂之力。”李澈凝视他双眼,星眸暗淡但闪烁莹光,他伸出双手扶住萧洛肩膀点头道:“枕石,我必倾力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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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分日中,天阙城东,灞河岸西,折柳亭内,代王李澈、李忠等人为萧洛、方小武二人饯行。此际春风和煦荡漾,柳絮漫天飞舞,白茫茫一片似烟似雪似雾,笼罩的灞河两岸宛若仙境。

    李澈依依不舍,执杯劝酒道:“洛弟,纵有留情意,怎耐时光短,为兄盼你修炼有成,得空常来天阙相聚。”萧洛郁郁寡欢神情廖落,捧杯回敬道:“代王兄,枕石天阙一行,叨扰月余,给你添烦增乱了。”“闲弟何出此言,你我患难建真情,只恨时光飞逝,不能长相厮守,惟愿洛弟早日康复,得归华岳,替我向丁老前辈、一真道长稽首问安!”言毕二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正在此时,漫天飞絮中一辆钿车由远而至,黄老鸹一勒缰绳,骏马嘶鸣停在岸边,车帘掀开,崔莹玉扶着一位头戴帷帽纱缦的女子走下车来。只见她一袭粉裳襦裙,身形曼妙气质高洁,娉娉婷婷走进折柳亭中。莹玉一指李澈,介绍道:“这位便是代王殿下。”那女子叉手万福道:“小女子拜见代王殿下,深谢殿下相助之恩。”李澈微笑道:“些须微劳不足挂齿,小姐言重了。”言罢,衣袖一拂对黄老鸹等人道:“你们随我去柳堤走走,看看灞桥飞雪吧!”众人并不多言,簇拥着李澈向灞桥方向走去。

    折柳亭中只剩下女子和萧洛二人,半晌无声,惟闻春风拂柳,柳叶莎莎。萧洛不胜唏嘘,轻叹道:“你终究还是不愿随我回江南故乡。”那女子轻轻掀起遮面的纱幔,一张清泠俏丽的容颜呈现,不是那燕谣燕雨漫,还能是谁?

    此时此刻,两滴清泪滚落,燕谣哽咽道:“我、我怎会不愿随你回归家乡呢?广陵皎月湖,清水红菱湾,那是我从小长大日思夜盼的故乡啊……”枕石胸口郁塞,只觉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深吸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慢慢说道:“我托代王兄费尽周折为你脱籍,眼看大功告成,你却为何反悔坚拒?我实实不解!”“萧公子,我辗转反侧了几日,拿不定主意。原想硬起心肠不再见你,断了音讯不再想你,一纸素笺表明心迹,让你自此不要再思我念我,只当从未相识。可是我深知你乃至情至性之人,我若不对你道明此中原委,你必百折不挠全力为我。”萧洛听至此处,再也忍耐不住,两眼如炬,热热的直视燕谣双眸,一把攥住她的双手,动情问道:“你既懂我知我念我,却为何要狠心拒我?”燕谣见他敞开心扉,自己不免真情流露,轻声道:“你是华岳之巅振翅高飞的雄鹰,我是江南湖畔狂风吹落的雨燕,我、我配不上你,我不配拥有你的真情!”“胡说八道!我的心我自知,我的情我做主!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想与你共渡一生!无论千难万险,无论家世背景,无论富贵贫贱,无论天涯海角!我只愿与你相伴!”燕谣双手被萧洛紧紧握住,但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异性力量如电击一般源源不绝导入自己体内,不禁是浑身颤抖娇躯酥麻,再加上几十天来夜不能寐思虑过度,不觉一阵晕眩,“嗞嘤”一声昏倒在萧洛怀中。

    萧洛急忙凝聚心神,运转周天将一股真气经寸关尺导入燕谣的经络,五个弹指的功夫,雨漫苏醒过来,一见自己依偎在枕石怀中,不禁是两腮飞霞,胸中小鹿乱撞,意乱情迷。萧洛此刻怀抱软玉温香,亦是心跳加速,看着她的俏丽姿容,闻着她的桂香兰芬,再也忍俊不住,俯下头去,在她的樱桃绛唇上轻轻一吻,那一刻绿柳依依白絮飘飘,莺飞燕翔长河静淌,两个年轻人别无他念,惟愿时光永恒。

    良久,二人身影分离并肩而立,眺望灞水东逝,枕石一袭青裳衣袂翩然,雨漫束身粉裙长发飘舞,远远望去宛若神仙眷侣。萧洛有感而发随风吟诵《采薇》名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雨漫,随我回江南吧。”燕谣不忍看他眼神,以《别赋》轻声回应:“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枕石,我再也回不去了!”

    “这倒底是为何啊?惊蛰那日闻听你被召入太子府邸,隔天便是一纸绝情断交的素笺。我只道你贪恋富贵荣华,变了心!我心灰意冷,对这天阙城再无留恋,原意择春分日告别代王殿下,再登华岳潜心修真。不承想黄兄和崔姑娘竟然接了你来,我有太多的不解,需要听你诉说!”

    “那一日,总监教坊内作使亲自来到如意坊将我送至一处宏伟府邸,我实不知那竟是吴王府坻,在一处偏殿隔着幔帐,一个年轻人与我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走了,我也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随后又来了一个圆脸年轻人,身后竟然跟着我阿娘,我们母女抱头痛哭,泣诉离情。我这才知道,阿娘也被关在康平里,与我相隔五个街坊,这位乃是天阙朝赫赫有名的吴王李桓,正是他救了阿娘出来。吴王嘱咐我们母女安心在教坊内生活,阿弟那边他自会想法照顾,但若不遵法制,朝廷亦会严惩不贷。我和阿娘回到如意坊,思来想去只有随遇而安这一个法子了。我、我实不知如何面对你的一番深情,只能是让你伤心失望了。”

    萧洛至此方知燕谣寄书断情的原委,忖度之下这也是她们母女所能选择的最好路径了。他一声长叹,心知二人缘份已尽,为了燕家孤女寡母的生死存亡,自己只能是悄然隐退了。一念至斯,萧洛亦不再忧柔寡断儿女情长,拉住燕谣的纤纤玉手,凝视着她深情说道:“此情长留心间!惟愿你珍重!萧洛去了……”

    枕石言毕硬起心肠,转身出亭向灞桥方向走去。燕谣看着漫天飞雪中他孤单寂寥的身影,清泪涟涟,口中喃喃自语道:“萧郎、萧郎,你托代王殿下为我脱籍,戚妈妈自不敢违逆,但不知为何却让吴王探听到了消息,也不知阿爹生前如何得罪了他,命令总监教坊内作使不得违旨放人,否则严惩不贷!另又遣人告诫戚如意,对我严加看管,如若逃失则抄家灭门。你可知那日吴王言语充满恫吓,命我安心在教坊侍奉,否则母亲和弟弟将万劫不复!我、我怎能让你为我陷入太子一党与代王的纷争漩涡!灞桥飞雪折柳亭,留也思君,去也思君。雨漫心中惟愿你平安,来生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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