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黎明时分，碧夕盈从浅眠中惊醒，她又闭上眼，想要回忆梦境，却发现自己只记得一个不甚清晰的背影。了无睡意，她起身，拢了拢长发便去换了身衣服，素白的衣袍令她更加孤寂清冷。“现在去也不知来不来得及……”她推门，没走几步路便被一只手牵住了手。碧夕盈缓缓回头，是碧影落，他也穿着丧服，戴着白色的棉绳。碧影落看着她怔怔的眼神，便一个用力把她带入了自己的怀抱:“看起来还没睡醒，怎么不睡了？”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依旧温柔。“做了一个梦，醒来就记不清楚了。也不想睡了，就想去看看父君。”她埋首在他怀中，声音闷闷的，“哥哥昨日的伤今日可有好些?”“要不给你看看伤痕?我刚才看是已经结痂了。”他的话语间多了几分笑意。碧夕盈忙不迭地摇头，果断拒绝:她一看到他的伤痕，心里就会会掀起遏制不住的怒意。碧影落温暖的掌心柔柔抚过她的背脊:“别怕，也别自责。走吧，去看看父君，下葬了，就再也见不到了。”碧夕盈点点头，碧影落牵着她的手，一起缓缓走去。

    “哥哥，那是碧落啊，我不想去。”凝舞墨莲躺在床上，向他撒娇。凝舞长青已经身披甲胄，英姿勃发。他坐在床前，伸手抚着她的发，轻轻叹息了一声:“莲儿穿着素服，我将你交给影落吧。”“我不要离开哥哥和父君。”凝舞墨莲扑上来环住了他的腰，泪意就上涌，“我不要父君向碧落公爵那样，我也不要哥哥像影落那样，夕盈尚且还有一搏的勇气和实力，可我什么也没有。而且神之时代已经开启，昨夜群星震动，我们不是神明的对手，我不想看那么多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在我眼前死去，他们是我们的同伴，他们有血有肉啊！”凝舞长青如何不知晓这些，只是……“我要保全凝幽阁，就只能听她的命令。至少等这一次之后，我们才能想着……起义。”凝舞长青声音很轻，但最后两个字他却坚定至极，“碧落公爵在位期间抵御了天峰数次进攻，保全沐川少了燃眉之急，而她却步步紧逼，着实过分。碧落素来刚直不屈，极为团结。是她的错。”凝舞墨莲就着泪水，看着他清俊的面容:“那，我陪哥哥去，我们自己的人，总少些顾忌。”“好，起来吧，洗漱一番，我帮你穿一下盔甲。父君也一起去……真是讽刺。”

    霜冷骑在马上，身后是他霜雨宫的弟子。“你们两个千万小心，碧落的力量本就是五大宫中最强大的，加之神之时代开启，碧落那里很可能有其他的神明在......你们记得回来。”霜雨夫人高梦华细细叮嘱骑在马上的夫婿和独子，“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这种事总不用我教吧？”霜冷看向身边的父君，霜宸笑了笑，俯下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为夫知道了，夫人也小心，别挂念我们。我们早日回来。”霜冷也点了点头：“母亲不必担心。”高梦华点了点头。“霜雨宫主，霜雨夫人，阿冷。”他们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过去，只见流年柔孤身而来，腰间是自己的长剑。“柔儿。”高梦华心疼她，四年之前与夜安的战争中她失去了她的父君，前些日子与天峰的战斗中又失去了自己的长兄和嫂嫂，只有自己的小侄子小侄女还能陪在身边宽慰悲伤。霜冷向她伸手，同时也摸了摸马的鬃毛，它踱着步子来到她的身边，嘶鸣了一声。“流年方与天峰战过，战场都没有清理完，遑论兵力。”流年柔颤着声音，她伸手，握住了他伸来的手，另一只手擦去了自己的眼泪。高梦华看向霜宸，他轻轻叹了一声：“流年宫的振兴任重道远，柔儿不怕，霜雨会帮助流年的。”流年柔看向他，就着泪水向他行了一礼：“先代舍弟谢过宫主。”霜冷拍了拍她的背，然后低下了头：“柔，别怕。”“是时候启程，时间不早，夫人还请小心，等我们回来。”霜宸松开了方才紧握着的她的手，向列阵于后的弟子们开口，“我们的敌人是第一大宫碧落，他们现在还有长子碧影落，长女碧夕盈，次女碧夕凝和幼子碧影流。但神之时代开始，谁都不知道碧落有多少神明，所以诸君还请小心。”

    花梵茵看着身前神色怔然的挚子和表弟，不耐地开口：“怎么了？”“帝君，我记得我和您说过不要伤害碧落宫的。”暮和鸣比得知自己叔父的死还要震惊，“您怎么就？”“我的决定不需要你们置喙。出兵就是了，集三大宫之力，难道还不能夷平碧落城？”花梵茵神色恼怒，“速去速回。”“......是。”暮和昭只得向她拱手，暮和鸣亦然。“报，凝幽阁和霜雨宫都已经到殿外了。”一个士兵跑来报告。“随我一起出来，梵庚，光，跟着一起去。”花梵庚和光相视一眼，一起跟着出去了。

    万道霞光刺破夜空，曙色大盛。花梵茵看着军旗猎猎，看着诸多将领立在军阵之前望着她，心下得意：碧落，还不是沦落至此？“出兵的缘由昨日我已经说明。”她环顾四周，“诸君，本君在此等候你们的捷报。”光冷漠地旁观，然后意识到：这是一个攫取政权的好时机。

    暮烟府内一片寂静。“不是，你们大清早地在做什么？”暮烟风过一推开房门，就见一家人愁眉不展地坐在桌边，上面的早饭连热气都不冒了。“集结三大宫之力进攻碧落。”“碧落公爵殿下刚刚去世。”“而且听说影落公子伤势严重。”“夕盈姐怒极，已于昨夜开启神之时代。”“并且有密报，夜安已经插手，支援碧落。”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让这个最小的妹妹听懂了复杂的事件。“我去一趟碧落。碧落啊碧落，一腔忠心换得如此下场，命运、世道为什么如此不公？”言罢，她又折身回去，“我要把琵琶给夕盈姐带去，很久很久之前，烟柳兄叮嘱过我，若是她要投身战争，就让她携着琵琶，如他在身侧。”暮烟蝶舞跑了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过儿不要去，你夕盈姐怒急攻心，你去也会受伤，我们不放心你。”“碧落神明云集，这些力量还伤不到他们。”暮烟清开口。他的表弟暮烟修点点头：“确实，而且一旦路出马脚，我们暮烟府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现在人人自危，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暮烟风过摇摇头：“我不想无所作为。他们是我们的世交！”“同为碧落世交的凝舞氏不也出兵了么？”暮烟止极为冷静，自暮烟柳失踪后就被当为下一任暮烟家主培养，他更加理智冷静，“风过，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要让夕盈为我们忧心，甚至是只身穿越中原来此。”暮烟风过愣住了，她从她的表哥眼中看出了对自己这个小孩子的担忧，那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平静的神色。“过儿，过来吃饭。”暮烟清向她招手。不情不愿地，她磨磨蹭蹭地来到他身边，苦大仇深地望着那碗稀饭。“别怕，别多想，你得把自己的神系力量激发出来。”暮烟清为她舀了一碗稀饭，还颇为贴心地加了两勺细盐，“要吃什么，自己加。”暮烟风过只手托腮，一时不知想吃什么。暮烟山遥摇摇头，伸手替她加了她最喜的小菜：“稍稍吃些，我待会儿带你出去看看？”暮烟淌水点点头：“带我一个？”暮烟止如何不知这三姊妹能闹出什么名堂，他求救般地看向坐在主座的暮烟花重。“咳，今儿谁都不许出府。”暮烟花重下了命令，“安安分分地待在这儿。蝶儿，盈儿给的千纸鹤还在么？能联系她么？”暮烟蝶舞点点头，将发簪拆下，青丝倾泻而下她却无心相顾，那只青色的千纸鹤昂首朝天。美丽的光芒流转，她看着它：“盈儿，你有空么？”

    过了几息，那里传来她的声音：“有的。”还有些哭腔，声音沙哑。“夕盈姐姐。”暮烟风过难过地唤她，“我想你。”“我也想风过啊。风过要和娘亲奶奶还有大家安居在暮烟府，不要担心我们。碧落很强的，不惧花鸣。”“夕盈，凝幽，和烟，霜雨还有花鸣，都已经集结了兵力已经出发北上，誓要荡平碧落城。”暮烟止开口。那边传来一声叹息，然后响起一个温柔沙哑的男声：“凝幽迫于压力也出兵了么？”是影落公子！暮烟蝶舞急急开口：“影落，你的伤怎么样？”“已经无碍了，岚陵谷主现在在碧落宫，不用担心。”他的声音沉稳，“暮烟府要洁身自好，如今碧落城为众矢之的，我们是已经不怕了，只是，凝幽屈服于花鸣还能够自保，暮烟府呢？盈儿不放心，我亦然。”暮烟清和暮烟修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而且，神之时代开启，碧落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碧落，哥哥已经决定，以神之时代苍神之名称帝立国，国号为初，改元苍星。”她的声音低了下来，“父君之事......”她又哽咽起来。“父君之事，令我们更想保护好我们在乎的人。”碧影落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现在，碧落和夜安结成同盟，你们不要担心。”“永夜的国度。”暮烟花重沉吟了，“那么碧落可千万要小心。”“开国自立，碧落也能自由。暮烟府也千万小心。娘亲，将千纸鹤毁去吧，不能离落下把柄。得了空，我还要来看看你们的。”衣料摩挲的声音，还有一声呼唤。“我们还要忙，就先不聊了。大家保重。”碧夕盈和碧影落都不再说话，但也没有先断开神力的联系。暮烟蝶舞回答他们：“好，娘亲知道了，盈儿，影落，保重。”联系中断。暮烟蝶舞看着掌心的千纸鹤，将它焚尽在光芒之中。“过儿？”暮烟淌水轻轻唤她。“我知道了。”暮烟风过低声，满是失落。她的声音满是诀别之意，神和人终究是殊途，可是，夕盈姐姐，你还是夕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