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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众神之巅(上)

    意识昏昏沉沉的,就像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在梦里不知道跑了多久,唤了多少声所熟悉之人的名字,空荡荡的只有回声。默默停了下来,望向寂静的黑暗,伸手,也不见五指。

    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

    记得纷飞的萤蝶和最后一缕纷扬在眼前的发丝,还有他的声音和温度,默默地,右手牵住了左手,好像还有他的温度——但实际上早已散去。

    你在哪里,你们在哪里?

    想呐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无力地垂下了头:难道只能一个人?回应不了深爱之人的爱意,无法把自己的心意宣之于口……

    缓缓跪了下来,一向挺直的脊梁慢慢弯曲,将自己蜷缩起来,不愿意再面对这看不到光明的黑暗。

    再回不去,难道只能献身于冰冷,得不到一丝暖意?

    “阿念……”一个有些悲恸的声音响起,在周围回荡。

    她一怔,凝神听去,生怕是自己的妄想。“阿念!”那个声音又真实了一些,她抹了抹眼睛,向声音来的地方看去。

    一星光芒逐渐点亮,显现出了两个相依偎人影。“阿念……”这声呼唤带着哭腔,她愣愣地看着……是她闭上双眼后,他不甘心的呼唤!“阿,阿迟……”双眼酸涩,她跌跌撞撞地跑去,想抱住他,伸出的手却径直穿透,她讶然回首,才明白过来:那是上一世,最后一丝意识记录下地最深刻的记忆。

    “阿迟……”眼泪流下,她闭上了双眼,“我想见你……一面也好……”眼泪一滴滴地落下,在暮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美丽光芒。“我想告诉他我当年没来得及和他说的爱意……我想和他一起坐在彼岸花田里看烟波和琥珀玩耍……我想看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她伸手,“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阿念,我等你回来,不论多久我都会等你……这是,我欠你的……你不要还我,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欠我什么……不要为我伤心……”结束是一声魂魄被割裂的声音和他的闷哼,她震惊:他做了什么?夹杂着痛苦地喘息,他的声音继续道:“我将我的九分魂魄和九分神力和你的一起放入轮回……我不想你在轮回里也是一个人。别怕,没事的,一场梦而已……很快就回来了的……”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成了碧饮汐,有了爱人,继承了众神之主之位,走了一遭人间……回来了。

    所以陪在我身侧的,是你对么?那,你现在,在哪里呢?她慢慢起身,看向周围:阿迟,等我回来,我要见你!双手合十,神力慢慢流动,她骤然撑开双手,神力爆发:“彼岸,带我回,有他的人间。”

    神力爆发,彼岸花将她的躯体包裹,神力波动以她为中心一层一层绽开,向外扩散。涅槃被惊动,直接从窗户外飞了进来,绕着那朵巨大的彼岸花转来转去,兴奋地看着它一点点打开花瓣。彼岸花慢慢展开花瓣,金色的花蕊显露出来,然后细微地颤抖着,舒展开来,她的躯体露出来,涅槃高兴地冲了过去:“阿念!”清亮的声音传出,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居然可以再度说话。她扑到她枕边,看着她纤长的羽睫颤动,霜银色的眼瞳显露,靠过去蹭了蹭她:“阿念!阿念……你醒来了……想死你了……”门突然被敲响,涅槃看去。

    “是我,棂筠。”门外是他深沉的声音,棂筠在外面等候。“哥哥进来便是,阿念醒来了!”涅槃清亮的声音包含着喜悦,她恨不能伸出两只手来扶着她起来。棂筠推门走进,缓缓坐在她塌边,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还要躺会儿么?”寻念缓缓地看向他,那双霜银色眼眸一时没有聚焦。他紧张起来。仿佛是锈了的关节,她甚至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棂筠和涅槃更是万分紧张地看着她。

    “扶……扶我一下。”她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屋子里依旧能够被听到。棂筠依言扶她靠在枕上,然后侧身帮她倒了一碗水,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喝么?”寻念眨了眨双眼,这才回过神来:“要的。”棂筠微微一笑,递了过去。涅槃安安静静地靠在她身上,感受着她最爱的气息:“待会儿再让琥珀进来,他太能闹腾了!”她喝得很慢,而棂筠也很有耐心,看她喝完水,才拿走勺子。“身体怎么样?”棂筠看着她,有些担忧。“没事了……太久没动,生锈了。”她伸出手,涅槃跳到她的怀抱,给她慢慢地恢复神力,“哥,没事的。”

    “这几日先歇着,外面有我和裳儿在,别担心。”棂筠看着她,欲言又止。“怎么了么?”寻念看着他,微微偏头以示疑惑。“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念儿,有些不一样了……”他伸手为她理了理鬓发,“想知道夕的事么?”寻念颔首,尽管心里默念过好些遍,可是开口依旧不是很自然:“要的……哥,我刚才,看到了阿……阿迟为我做的一切……我想见他。”棂筠揽着她,靠在她肩上:“我明白,可是夕有话留给你,说要你恢复神力,恢复完全,然后不必担心他……他还说……”他突然不说话了,目露哀伤,他不忍看她。

    “哥,你话不要说一半……他还说了什么?”寻念没有由来的一阵心慌,为了她,他甚至能把自己完整的魂魄和神力硬生生割裂,甚至违反了法则,他还有什么不敢做?她看着他,目露哀求。“无论如何你先把身体养好,阿召已经随去,烟波也在他身侧,你暂且不必担忧。夕此番前去是抱着葬身的信念去的,他说,你们可能要来世再见了……”棂筠心疼她的心疼,便闭着眼讲话一口气说完了,然后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紧紧抱住了她,“你现在还不能去,身体和神力都没恢复,我不会同意,他也不会同意的!”

    仿佛被一道惊雷贯穿了躯体一般,寻念当即怔住,敏捷的思维突然卡了壳。她看向她的兄长,神色平静但语气里,是不可置信:“他这样说么?”棂筠缓慢却又肯定地点了头。

    她回过神来,就迎上了他担忧的目光:“哥,我没事的。我会尽快恢复神力的。这几年没出什么事吧?”棂筠放心地摇了摇头:“没事。我都解决好了。念儿,你决定接受他了么,不是受轮回的影响?”

    “无关于轮回,只关乎我们相遇以来他的所有。”寻念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自己的意志,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好,那我先祝福你们。”棂筠舒心地笑了,“要去他在这里的居所么?这些年他一直住在这里代替我处理政务,我执念川里守护你的躯体。”“要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想他,因而毫无犹豫。“能走么?”他看她拉开了被子,问她。“能,不过要哥扶我一下。”她冲他一笑。左手上是涅槃,右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棂筠扶起她,她赤着脚踩在地上。“不冷么?”他问她。“鞋子……应该在这阶梯下。”她走下两级阶梯,看到了那象征着帝姬身份的鞋履,又看了看挂在衣架上象征着身份的如长裙一般的外袍:“对了,哥,我能用我彼岸帝姬的身份么?我不想承认我的忘川身份了。”他颔首:“自然可以。幽冥域职责重要。如果他们要挟你,扬言进攻幽冥域,你就让阿轮把司掌他们轮回的生命之轮打开,我可不怕他们。”她俯下身子,穿上了鞋,然后披上了他递来的外袍。“随我来。”他一笑。

    琥珀不胜其烦地挠着自己蓬松的毛毛,愤懑地不说话。“琥珀,冷静一些。”寻念安抚他的手都有几分颤抖,她看向对座的人,“你能带我去么?但是这边去,五天,那里足够生灵涂炭。”溟汤也有些着急,但他没有办法。琥珀烦躁地起身,冲她悲哀地叫了几声,然后冲到了她的怀中,不想看他们。寻念又忧又惧,但神色依旧冷静,她看向一旁抚着坐骑郁金的棂筠:“我用神力的呼唤,可以吗?”“不知道你的能不能呼唤到他。但是,念儿,用神力,你在乎他,他也在乎你,而且他一定会出手动用神泽,你试试看能不能用神力联系上,然后我能从中找到他的坐标,再通过时空门送我们过去。”他沉吟了会儿,给出了这个方案。寻念颔首,闭上双眼,神泽展开,鲜艳的彼岸花绽开,朦胧的烟雾漂浮,她召动神力,就算不能通上话,知道他在哪儿也好!

    溟汤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也会在乎人么?“溟汤……我可以私自问你个事情么?”寻念闭着双眼问他。“请讲。”他端坐着。“请你和玉珋为我和阿迟,证明。”她的声音坚定,“还有哥。就当是,我们决定在一起面对所有的见证之人。”“他,会很高兴的。可是,寻念,你不怕到时候,苍生以此要挟你们幽冥域,归顺于众神之巅么?”溟汤不由想提醒她。“没事,我只是想借此,让苍生冷静,不要轻易动阿迟。我知道苍生对于阿迟是个什么感情。”寻念没有睁眼,神力一直往西延伸。“好,我答应了。那徜霆呢?一起去吧。”溟汤问他。棂筠颔首。

    同为狏狼的郁金伸出爪子一下一下地抚着弟弟琥珀的毛,想让他冷静一些。“呜……”他闷闷不乐地叫了一声。“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棂筠看着两只互相安慰,随即看向寻念。涅槃飞了过来:“阿念,所有事务全部安排好了。可以离开很久,没有问题。”“好。”寻念应了下来,“溟汤,你给我你的一丝神力,我连着玉珋一起找,他俩应该在一块儿。”他伸手,纯净的水之力交予她。神力再度扩张,碰到了已经逐渐衰弱的暮光神泽。“是阿迟!我看到了他的神泽了……哥,你可以么?”她突然睁开了双眼——那里因为喜悦熠熠生辉。溟汤有幸成为了第一个看到她笑容的较远的朋友。“像极了天光,黑暗里洒下的光明——是天光乍亮。”他暗暗想着。棂筠伸手覆上了她的手,闭上眼眸算清了大致坐标。郁金和琥珀都看向那个打开的黑色漩涡。

    “我先去探探路。”涅槃飞了起来,冲了进去。寻念睁开了霜银色的双眼,注视着不见对面的漩涡,注入了些神力,使它带上了幽冥域的象征——上半部分彼岸花盛开,下半部分却是白骨累累。

    涅槃将自己的身形隐去,向外飞了出去。只一瞬,眼前就明亮起来。她急急停下,看着不远处的背影,这个人的神力居然有些熟悉,却又不是璀璨的暮光。思忖半晌,她突然明白:这是混沌!“迟夕!”玉珋挥袖藤蔓挡住了他的长剑,“你清醒一些!那是引沄,众神之主!”暮和禄扶住了碧引沄,看着他胸口上的血痕逐渐晕染衣襟,心慌地为他治愈伤口。“不要管它了,和禄,我没事的。你去看看他们,适才被阁下的神泽爆发冲击到肺腑,伤得都不会很轻。”他看向他,“我不重要,与他们相比。”桉忧也凑了过来,把他背到了背上,神力慢慢流淌:“主人交给我,和禄殿去看看他们吧。”

    暮和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撑起了守护,将他们包裹,治愈的神阵从碧引沄指尖落下,展开。玉珋挥袖将他掀了过去,然后站直了身子,有些力不从心。迟夕一个后空翻,半跪在混沌身前的不远处,剧烈地喘息,斗争着。“山神,余可没有给迟夕余的力量。”混沌走到迟夕身后,“作为司掌崇山峻岭的你,连暮光都斗不过,你如何保护你的领地和那之上的臣民?”“我们是平等地位,没有君臣一说。”玉珋看向迟夕,话却是和混沌讲的。

    迟夕已经看不清对面的人,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耳边尽是自己的心跳声。他知道现在站立在他们的对立面,连召萤都不敢轻易近身,也知道自己误伤了碧引沄,可是他已经失去了主控权。“迟夕,你的神力很强大,却只是蜗居在幽冥域,你甘心么?”混沌的声音响起,他问他。

    “自然是,甘心的。”迟夕勉勉强强地回答他,“我喜欢的,是闲云野鹤,是随心而动,是守在我爱的人身边。胸无大志也好,消极无为也罢,那又,如何呢?”召萤颤抖着,她问他:“是不是只要砍掉右前臂,一切都会结束?”玉珋看去,连混沌都为之侧目。“是……”迟夕趁他放松的时候夺回了主动权,染血的桑榆剑在刺入手肘的前一瞬被迫停下。“迟夕,你是真心想帮他们,还是,为了什么?”他突然加强的控制,迟夕浑身一颤,眸光暗了下去。

    涅槃颤抖着,怔怔地看着他弯着脊梁:对于骄傲的人来说,最大的打击,莫过于折断他的傲骨,用他的手伤尽他在意珍视的一切!召萤不敢贸然上前,她的神力虽然恢复,但是有旧疾在,行动还不是很利索。

    涅槃不敢现形,匆匆飞回了时空之门,然后一口气冲到了寻念的怀里:“阿念……”她哭着。“怎么了?”寻念慌了神,“怎么了?”棂筠和溟汤也凑了过去:发生了什么?“阿迟手臂上的伤痕,使混沌控制了阿迟的身体,玉珋不是他的对手!星穹浮光的神之时代也均受重创。阿念!阿召当年受过伤,你和她处在不同时空,她的伤没有恢复,不敢贸然出手。”她哭着,光芒汇聚成泪水一滴滴滴落,“阿念!阿迟他折了傲骨……”寻念神色上没有任何波动,但周身一下神力爆发,狂风呼啸。“念儿!”棂筠伸手拉住了她,想安抚她冷静下来,“你冷静一些。”

    “我很冷静,哥。阿轮,这边出去,是个什么方位?”她问。“混沌的背后,也是阿迟的背后,阿召的前面。”涅槃颤着声音,“阿念,唯一能救阿迟的办法,是将他的右前臂斩断!”寻念看向棂筠,目光带着审视。他摇了摇头:“我劝过他,他不愿意。”“这个傻子!”她抬手狠狠地抹去了泪水,不能哭,她是强者,强者不落泪!“我们出发,我要向混沌,一点点讨回来。”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昔的冷静。

    再度睁开眼,外面依旧漆黑一片。阴沉沉的天色,她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小心地动了动,生怕惊扰了旁边的人。“已经清晨了。阿念也那么困么?”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寻念抬眸看去,是刚刚将书放在一边迟夕。他面容苍白,可是那方潭水如在春季,涟漪阵阵。“还……痛么?”虽然想见他很久,可是真的一见面,她还是有些无所适从。他微微一笑,伸出了完好的左手:“没事了。就你刚刚动手的那一会儿痛了些。我就知道,你会替我亲手斩断这束缚。”寻念看他伸出手,和他脸上温柔的笑意,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迟夕看着她,表面上似乎毫无惧意,但实际上他很怕,他很怕她在把恩情偿还之后离开他,永世不回头。寻念看着他,慢慢伸出手搭在了上面:“……是,这样么?”她眼中的局促不安他尽收眼底,迟夕一笑,握紧了她的手,又躺了下来,和她平视:“阿念,你为什么而来?”寻念想了想,她好像不是很能接上他的话,于是沉默地看着他,不时眨眨眼睛。

    迟夕看着她霜银色双眸,意外地觉得她可爱:“怎么了么?”寻念想了想,伸出另外一只手把他抱住,然后靠在了他的胸口。迟夕当即愣住,化成了一块石头,一丝也不敢动,生怕会吓走她。寻念抱着他,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肌肉一瞬间收紧再没放松:“阿迟?”又一个巨大的惊喜,她愿意和他亲近他已经欣喜若狂,她能够唤他一声“阿迟”,他在梦里都不敢想。迟夕垂眸,看向窝在怀里的人儿,呆愣之后小心翼翼地松开她的手,紧紧把她抱住。寻念也回抱住了他,有些遗憾他不能自如地用右手了……

    思及此,再加上本身对他的愧疚,寻念的眼睛有些湿润,她想悄悄伸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将泪水抹去,却被他发现。“阿念?怎么哭了,不,不习惯么?”迟夕慌张,他以为是他的拥抱超过了界限,就想收回手,可是被她紧紧按住:“没有……阿迟,你能听我说么?”迟夕想看看她,可是她却固执地不肯抬头,只是往他怀里钻了钻。“好。我答应你。”迟夕看着她的霜白,突然问她,“阿,阿念,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寻念抬眸看向他,那霜银色的眼睛周围有一圈淡淡地绯红,她迅速埋首在他怀中:“不,不要看……阿迟你问吧。”

    无奈现在只有一只手能够活动自如,他没法为心上人将眼泪拭去:“阿念,别哭,你是风华绝代。我一直记得你的头发,不是半夜半雪么?怎么如今见了全变成霜白了?”“阿迟应该听到过一句话,它叫情深不寿。可我是神明啊,在前世的遗梦里就已经将生命结束,换言之,身为人的那个寻念,早已死去,我已不寿,可我是神明。是与天同寿,便让我的霜白,向世人证明:我是有心的。阿迟,说得直白些,它因你而从夜色被雪色浸染。”“你,你接受我了?”迟夕弯下脖颈,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发顶,不可置信。“嗯……不离开你了。”她闷闷地说着,不敢抬头看他。“阿念!”迟夕的声音带了些颤音,他紧紧抱着她,闭眸,泪水落下,“我想看看你的容颜。”寻念抹去泪水,抬眸看去,也慌张伸手为他将眼泪抹去:“我……”她怕了,她怕漫长的等待让他失尽了耐心,本来要走的,却被她那么一说,不走了,“阿迟……迟夕若是觉得为难……那,那我祝你……唔?”

    她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封上了——他凑下来吻她。寻念有一瞬间的紧张,但慢慢地放松下来,闭上了双眼。他没有过界,只是那种单纯的亲吻。慢慢地离了她,迟夕睁开双眼,看着面颊绯红的爱人,小心地凑到她耳畔:“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如果要走,也是你说了不需要我,我才会走的。”寻念随后张开双眼,感到不平:又被他带跑了……“阿迟,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打断我!”她嘟着嘴,愤愤不平。迟夕看着她:“好。”

    她理了理头绪,把她自从她有记忆以来的感情与事件都和他说了:“阿迟,你是奥秘神,应该看过我来到幽冥域以前的事情。”迟夕颔首,静静地等候她的下文,又抱紧了她一些,不论如何,将陈年旧伤诉说,都需要勇气。

    “我在以魂魄形态来到幽冥域时,确实谁都不相信,很警惕。但,哥、阿轮、阿召的出现,让我发现我还眷恋感情,我抛弃不了它。哥说,让我信他,他说他没有妹妹,问我愿不愿意,尽管他好像不是那么擅长,但我同意了;阿轮阿召赐予我力量让我变作人形,拥有实体,之后也陪在我身边,他们是朋友,也更是家人。然后是他统一幽冥域时,我随他平定叛乱,一起统一了冥域,哥重新动用他徜霆帝君的威名,划分区域,一年一度的会议。他们尊敬阿轮阿召,也尊敬她们共同选择的主人——我。我在那场战中,多用彼岸花,然后是萤凤蝶,他们便让我给自己想封号,我用了彼岸,便是彼岸帝姬。”

    寻念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我们来不及休息、整顿,众神之巅的讨伐在没了伪装后险些撼动了新生帝国的命脉。我让哥管理好帝国的政务,我带兵去抵抗。三域的人,奈奈,阿翊阿翮还有妄念,他们都是那时候陪我一起,征伐之战的将领。可是我们打不过他们,幽冥域生灵涂炭,本身污浊,死亡的力量弥漫对于尸体,更是无可奈何。若不是阿迟及时出现……我可就,就陨落了……”她说到最后,想看他却又不敢看。“若是和我有关的,但说无妨。”迟夕明白她的局促,蹭蹭她,“阿念,我想知道你眼中的我,是个什么样子。”

    寻念点了点头,继续讲道:“在向众神之巅宣战之前,哥召集了所有的民众,向他们说:我们需要一个能够代表帝国的帝君,他说他徜霆帝君,担任不了。我作为帝姬,也参与了那次集会,他们全部都认为,我可以。可那时我为了统一帝国已经耗费了不少力量,实力大损。他们也不怕失败,推举我去。涅槃之轮和召萤镰刀是代表了幽冥帝国的意志,她们追随于你,你就可以。这句话是榕渚帝君泊湮对我讲的。哥并不同意,我也不置可否,他们帮我配备的士兵,是最好的。就这样,我成为了幽冥帝君,代表幽冥帝国的意志。但我更喜欢我帝姬的身份,因为我可以和哥商讨,和榕渚兄商讨。但在我休眠的时候,榕渚兄病逝,哥说是他旧疾复发,加上连日劳累……本来帝国也不至于最后,只能被迫停战。阿迟和我相遇的那一战,是最后一战。”

    她垂下了眼,有几分窘迫:“我没想到他们会派出两个神明前后进攻,我用尽全力也没能打过他们,而且我的士兵一个个死去,我更加凄惶,我知道他们不会责备我,但是那些将士是无辜的……”她说着,哽咽起来:“我在他们的掩护下离开,可是地形被他们改造,那里成了断崖,我想拼死一搏,然后……你都经历的。在你之前,就连哥都没有肢体接触,你敢揽着我带我回帝都,我挺佩服你。但令我更吃惊的是你和哥认识,而且关系不错。哥当时已经知道,再打下去是新生的帝国消亡,可是他不愿同意让我归入众神之巅这项条款,也不愿意让幽冥域作为众神之巅的领土。我想现在,如果我和哥说我要起兵反抗众神之巅,他一定会倾全国之力支持我这个幽冥帝君。我当时其实挺感激你的,至少我和我的副将一起归入众神之巅,不用更多的将士把性命埋葬在这残酷的战争里。琥珀现在还能召回的白骨军队,他们生前,都是追随我征战的将士,我知道他们;但化作白骨后,我不敢说我认识他们每一个人……”

    迟夕搂着她,安抚地拍着她:“阿念……他们心甘情愿。”

    “去众神之巅,其实我很怕,我怕我回不去,见不到哥还有阿轮阿召和琥珀。于是我和你商量,能不能让我留在幽冥域。你答应了我,说一定实现。在我目及苍生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了她力量的汹涌,心里更怕。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恐惧的?你挥袖隔绝她的神力,我吃惊于你对她的不恭敬,因为我看其他几位……都垂首不语……又想到那个条款的署名——想来她地位还挺高。阿迟,不论如何,当年没有和你说的那声谢谢,我都要和你说。”她酝酿了一会儿,“谢谢你。”迟夕微微一笑,蹭了蹭她的发:“阿念再继续讲。”

    寻念点了点头:“后来不是你也在了么?我一开始不把神色显露,我不确定来自众神之巅的你,是不是和之前带兵进攻幽冥域的铭净檎鹊是一类人,我不能轻易地相信一个人……可是你做的远远超出了我的预设,你帮哥重振幽冥帝国,也帮我整理军队……还教我箜篌和我现世之前众神之巅和幽冥帝国的历史。……”她突然不好意思说了,连看他都不敢。迟夕笑了,他以为她能绷住神色的。他又往下躺了一些,刚好侧耳就能听她讲。

    寻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这才平静下来:“我那时,就对你动心了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喜欢的人相处。你应该不知道……我其实,种了很多彼岸花……放在你房间的窗户外面……那是我为数不多的,能制造出来的美丽之物。我在来幽冥域前被爱人狠狠地伤过以至于命都没了,我就觉得,我应该再慎重一些。你对我很好,也很照顾我,哥和我说,你是可信的。可是在我决定要和你坦白的时候,他们的进攻开始了。”

    她的语气有些失落和遗憾:“你作为暮光神,随同自然神系一起出征其他地方了,而我则在你们离开后在执念川驻守,和混沌打得分不出胜负。我太累了,可是混沌他在我陨落的那一战里和我说,他说他想带我走,离开众神之巅。我怔住了,这个想法,自从我受封忘川之后就一直都有。我问他,我说那你可以带幽冥域一起走么?他给我的回答是:我可以试试看。可是他话音刚落,就大变攻击的方式——我不熟悉,而且他又快又狠,我难以抵挡。我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说能带我离开的人突然就想要我的命,我怕我之后苍生会把他分配给你,你一直没有在我面前展现过你全部的实力,我不敢让你对上全盛时期的他,便用我仅剩的力量封印了他的一部分神力,想着如果你来的话,会比我轻松一些。我没想过在命终之时还能看见你,我那时没有力气再开口:说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也不敢、不能说。因为我怕,那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的身份,你看我是忘川,其实我只是一个阶下囚……阿迟,我醒来的之前,已经知道你为我做的了……”迟夕听着,紧紧抱住了她。

    “所以我来此,是想告诉你,从今往后,我寻念,彼岸帝姬,会和你迟夕一直在一起,面对所有。你,愿不愿意?”

    迟夕看着她伸出的手,耳边还在重复着她的那一句:你,愿不愿意。他没有犹豫,伸左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一直都愿意的……阿念,我感觉我在做梦一样……”“梦里什么都有,可是现实才是真实的。阿迟,我回来了,作为你的爱人。”寻念无比认真地看着他,霜雪的眼眸里,寒风都小了些,真挚消融了呼啸的寒风,“阿迟,我决定和你在一起,无关轮回。这是我上一世,来不及告诉你的。”迟夕看着她,神色温柔,那双眸子里还有得偿所愿的满足:“让我抱一会儿,阿念。我好高兴,你会承认我。你不敢确认我的感情,我其实也不敢确认你的感情,我怕我告诉你,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寻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窝在他怀里。

    “我们去外面看看吧,总窝在屋子里面,身手都钝了。”迟夕建议。寻念起身看向外面,晦暗的天空,与呼啸的狂风,然后回首看向那个面容苍白的男子。“阿迟……这里,春天了吧?”寻念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他。

    迟夕颔首:“嗯,春天。明明还有一年,他却提早来了。阿念对付他,有把握么?”寻念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想问他,为什么。阿迟觉得,我们总是这样战争,有什么意义?”迟夕看着她:“阿念,我们是防守。”“我明白,我觉得如果是他本身……混沌不是渴望权势的人。”寻念走到他身边,扶起他,“算了,反正他也不会那么快回来开战,我看看你的右臂,会不会感染什么的。”迟夕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把伤口暴露出来:“阿念,蓄墨还是那么锋利。已经不痛了。”寻念拆开了绷带,那时候棂筠帮他包扎的:“蓄墨她,也只是快刀斩乱麻,不想你多痛而已。”

    说着从广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从中抹了些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伤痕处:“痛么?”他摇了摇头,然后朝她笑了笑:“不痛的。”寻念将药抹匀后,又换了根绷带包上去:“幽冥域医师专门配的,我还特地去求来的。应该很快会长好,届时就不会痛了。”她看向他,“要起来么?”迟夕伸出完好的左手,撑着身子来到床沿。寻念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阿迟,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迟夕一愣,这才想起来,他们必定要分别的结局,面容一时僵硬。“怎么了么?苍生她为难你了?”寻念不由心急,她怕了,好不容易再见一面把上一世的心意吐露,又要分别了么?“没事的。”迟夕起身,身形有些不稳。

    她急忙过来扶住他,她看向他,伸手轻轻抚上他皱起的眉:“阿迟?你刚刚答应过我一起面对的,怎么转眼就不愿意和我说了?”“阿念,我不想瞒你。”迟夕抱住了她,有些无奈,“轮回里的记忆,你都还记得的。我不是出现过么,带着阿轮阿召?因为这个,苍生就已经降下惩罚:要我处理完混沌的事才能回去。本来我是不会提早来这里的,可是混沌冲破了封印,我怕你会在轮回里伤心,我便匆匆赶过来……只是还是迟了一步。我提早来,苍生更怒,让我不处理完混沌的事不用回去。可是阿念,我已经没有神力,将他封印而我自己平安无事了。”寻念怔住,她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不肯相信这是事实:“就算是我,当年也只能和他打成平局……阿迟她不可能不知道你的情况啊!”“她没想再让我回去过。”迟夕的语气却轻松,“我以为在我死之前,再看不到你,阿念已经在我身前,我就已经满足了。”

    “阿迟!”她不甘心,“没得改么?我们好不容易相见……”“阿念,不要去求她,我不屑求来的,她不让我们在一起,要吞并幽冥帝国,我们不能一起走,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自然神系从自然万物中诞生,我现在消失,不过是肉体消亡,要不了我的命,不出十年,我定然能再从暮光中诞生,届时来找你不就好了?没什么关系的。”迟夕用右臂虚虚地抱着她,左手怜惜地抹去她的眼泪,“别哭,阿念。对了,不要轻易相信除玉珋和溟汤之外的人,尤其苍生、铭净和檎鹊。”

    “我知道了。那我们先约定好,十年之约,你不许食言。”是真的怕了,征伐之战,他们的实力她不敢小觑,如今还要加上其他,寻念怕他们明明深情却只能做水中浮萍。“你信我,一定会回来,十年。这十年你不要沉湎于悲伤啊,要养精蓄锐,少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迟夕答应她,潭水的由来,是对眼前之人深沉的爱意,“阿念,你方才是不是说,混沌曾出言要带你走?”寻念颔首,看向他的双眼:“嗯。”

    “据我所知,当年幽冥域对战穷奇梼杌饕餮时,刚好混沌没有出现,也就是说,混沌和幽冥域的仇怨,只在阿念身上。”迟夕得出结论。“哪里?还在你身上。阿迟啊,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呀。”寻念护短,何况是她歉疚的爱人。“嗯,也就是说只要我们的仇怨了结,幽冥域和混沌之间,就没有什么仇怨了,也就是说,幽冥域,可以多一个朋友。阿念,混沌他,视你为知己啊。”语气不太对劲?寻念看着他,他也在看着自己。

    “阿迟,你在不高兴么?”寻念好奇地看着他,轻轻问他。“有点吧。毕竟我可是,有很强的占有欲的。但是,阿念不必管,我会用实力证明他配不上你。”迟夕骄傲地扬了自己的长发。“嗯。”寻念站直了身子,看着他,“去外面么?”迟夕颔首,走在她前面,侧身推开了门。

    “紫金,你要不要上来逛逛?”溟汤看着在水中央扬了一只蟹螯的紫金,觉得有点亏欠他,便问。两声清脆的金属碰击之声,紫金表示拒绝。“可是我不想涉水而来。”溟汤他谈条件。又是两声,他仍然表示拒绝。“哥哥你冷静!”玉珋拉住了他的袖子,“别召动神力,这竹屋脆弱得很。”禾耘叫了几声,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在水中央吐泡泡的紫金,张开羽翼飞了过去。“啾啾,啾啾?”他伸长了脖子,在他边上叫着。泡泡吐出来,然后破碎,紫金举起蟹螯,顺了顺他的羽毛。“啾!”他蹭了蹭他的蟹壳,张开羽翼飞了过去,“啾啾,啾啾啾!”玉珋看着他:“行吧,那耘陪他?”他点了点头,又飞了过去,落在他的专属位置。

    “紫金好像嚣张了些。”一个温柔的男声传来,他俩回首看去,是从楼梯上下来的迟夕,还有被他挡去大半的寻念。“在水里惯坏了。”溟汤看着目不转睛盯着禾耘的紫金,无奈叹了一声。“没事,耘也不弱,没事的。”玉珋看向他们,“身体怎么样?”“好多了。”他罕见地冲他们兄弟俩一笑。寻念向他们颔首,打了声招呼。溟汤和玉珋相视一眼:原来他还能笑得那么灿烂?“溟汤,玉珋,我来麻烦你们了。”迟夕敛了笑容。

    “坐下来谈吧……迟夕,你有把握我们所言,不会被铭净知道?”用神力联系,他们都听得到,玉珋问他。“不会,我下了守护。”寻念开口,彼岸花的幻象绽开,他们都包裹了进去。郁金、琥珀还有烟波一起跑过来,一个趴在她膝头,一个立在她身侧,还有一个从背后抱住了迟夕。

    “玉珋,溟汤,你们知道阿念的特殊身份么?”迟夕搂着她,问他们。溟汤揉了揉眼睛,玉珋悄悄伸手牵住了他的,五指交握,然后冲寻念一笑。寻念看向迟夕,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溟汤回忆着自己对寻念的了解:“寻念么?我们只知道她现世在幽冥域,其他一概不知。”“阿念自己清楚么?”迟夕看向她,神色严肃。“能让阿迟那么严阵以待的,我想想……是不是,我还身为人时,唯一能够查清楚的父母,是铭净和檎鹊的轮回?”寻念想了想,问他。“是,我们都清楚,铭净和苍生的关系。他们是直系血亲。而檎鹊作为星穹帝姬,地位不比阿念低太多,她一般随铭净,两人都是苍生的得力助手。我以为他们不会把轮回作为自己的一部分……但我想错了。”迟夕沉了眸色,他在联系里的声音也低沉了不少。

    “确实,檎鹊因为轮回,怨恨铭净直到殤逝之战,这之间,可有五个百年在,但……征伐之战里……他们配合却是默契。”玉珋提及征伐之战时犹豫了一会儿。“所以,我以为,他们对阿念,心怀愧疚,只是这愧疚相较于对苍生的忠心,还是差了些。至于苍生对于阿念……我看不透,她太复杂。”迟夕轻轻地叹了一声,“而且阿念与其他神明并不熟悉,流云·瑆寤不是好打交道的人,况且他也还在轮回里……至少没现世。阿念唯一熟悉的人,只有芳霏·樱诺,可是她也在轮回中,没有现世的消息传来。所以,玉珋溟汤,我有十年不会出现在众神之巅,如果阿念有事不得不出现……我希望你们能帮她。”寻念垂首,有些失落。

    “这个忙我们自然会帮了!”玉珋一笑,“寻念也算是我们两兄弟的熟人了。”“嗯,可以算的。”寻念想了想,“两位我都见过我哥棂筠了,他昨日跟我说,如果和你们交友,他也是放心的。”

    “那就这样定下。”迟夕满足了。他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孤傲的爱人和每次他不在都会受伤的幽冥域。“阿迟,苍生不会动你吧?”寻念很心慌,她看向他。“应该不会……她不会看她的时空,被混沌的神力污染。”迟夕也吃不准。“这说不好,但她若想要领土安定,就不会立刻动迟夕。”溟汤颔首,“就像她不会轻易地动我和珋一样。”“自然神系,她多多少少有些顾虑。对了,如果幽冥域受到威胁,寻念让涅槃把真身打开,那里有众神之巅能够入轮回的信物。对于自然神系的打击比他们生灵神系稍稍好些。”玉珋为她支了一招,“寻念不必担心的。”

    “玉珋,他们开战了么?”“没有,不过看样子,应当是已经碰上了。”玉珋闭眸静静感知着神力的波动。溟汤看向他们:“你倒是淡然。”“阿念说不让我插手,我听她的。”迟夕微微一笑,“否则就是看不起她堂堂幽冥帝君了。”“幽冥帝君?”溟汤好奇看去。“对,幽冥域有三大帝君,分别是徜霆·棂筠、悯彻·曳竺和泊湮·榕渚,但三大帝君统辖的范围不同,所以代表幽冥域的帝君并非三帝,而是彼岸·寻念——由幽冥域至宝镰刀召萤,轮回涅槃共同选择并承认的主人。”迟夕隐约有些笑意,毕竟强大的是自己的爱人。

    “我见过榕渚帝君,他是不是有个妹妹?”溟汤试探。“是,芳霏帝姬樱诺,阿念曾见过她最后一缕魂魄,因而两人还算熟识。”迟夕和玉珋溟汤一起感受着着壮观浩瀚的神力。“真是强大啊。”玉珋不由感叹。“神泽的形式是阿念自己摸索出来的,这是她的标志。”迟夕回眸冲他们两兄弟笑了笑,“也正因为如此,她传信来,让我们暂居于此。

    陵墓之中,一片漆黑。寻念看着静默着立在陵墓之中的混沌,没有动用神力,也没有当时的剑拔弩张。“彼岸,你变了很多。”混沌注视了她良久,才缓缓开口:“你学会了信任。”“这大概是阿迟不顾命令也要来到这里的原因。”寻念垂眸,摩挲着鬓边的水晶链,“你呢?当年随黄昏之城一起出征众神之巅,也只是因为它符合你的兴趣,否则,你也不会出现吧?那么如今呢?”

    混沌没有靠近她,只是凝望着她,开口:“彼岸,余现在依旧很好奇,但已经不仅仅是你。被你封印了部分神力,又被迟夕封印了部分神力,并最终沉眠于他和玉珋溟汤的全力一击之下。那么多年,余也明白了余想要的是什么。”“你怨我么?”没由来的,她突然问道。

    “为什么怨你?你的阵法余自愧不如。但,寻念,殤逝之战的历史遗留,我们没有人能够当它不存在。来吧,余好奇你的实力!”“混沌,这之后,我们就不打了吧,总是互相征伐,有什么意思呢?只是多添一些无用的伤亡罢了。”寻念摆出迎战的姿势,试探他。“幽冥域的帝君也会那么珍视生命么?”“生命值得尊敬。”寻念沉下脸色,“这大概就是我与你的最大区别了。混沌,离开陵墓,我们都擅长空战。”“好!”混沌亦来了兴致。

    两人便乘风,落在了天空之上。“陵墓里有你当年遗落的神息,怎么,怕余败给你?”混沌问她,“那你也未免太瞧不起余了。”“我和你一样追求公正,混沌。”寻念说罢,神泽凝聚,赤红的彼岸花绽开,迷蒙的烟雾自平地而起,萤蝶从虚空中现形,拍着晶莹的翅膀徘徊在它们主人身侧,就像幽冥域深处化不开的墨色上有金线勾勒的彼岸花和银蓝色的萤蝶,袍服翩跹,寻念决意用术法一决高下。银灰色的漩涡出现,璀璨的金色光芒游走其中,混沌银灰的袍服上有银丝线勾勒出混沌凶兽的花纹,正随着气流微微晃动:“余的荣幸,竟可以一览彼岸的术法。”

    彼时,法则铭净和审判檎鹊正并肩在赶到星穹浮光的路上。“月君,你说苍生是什么意思?”檎鹊不明白。铭净也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她说若是混沌对忘川动手,那么我们就一起帮着对付混沌;但若他们和好,则我们发动审判。”“月君,你呢?你认为呢?”她看向他,神色里多了几分为难,“我不想再为难念儿了。”铭净沉默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在轮回里,即使自己的孩子继承了罪恶的力量,爱人也不顾一切地将她掩藏,至少在两人死之前,她过得还不错。

    “月君?”檎鹊小声问他,“你呢?你要我贯彻苍生的命令么?”“即使这要违你的意思?”铭净回过神来,神色温柔,“我只怕,就算我们不想,也不得不做。星卿知道的,作为她的直系血亲,一旦她想用,我就不得不服从,不论这个决定是不是我想做。”“自由之身......她真的有很强的控制欲。我曾经违逆过她,可是结果月君也看到了,我们都沦为她的棋子,征伐之战,伤势严重。”檎鹊抬手,璀璨的星光在掌中凝聚,映照她的面容无比凄凉,“我贵为星穹的帝姬,却无法遵从我的意志;我贵为审判之剑的掌有者,却无法按照律令来审判——何其可悲!月君不也是么?身为法则,应当维护法则,但一旦到关键时刻,你的神力只会为她所用.......”

    “星卿!注意你的言辞!”铭净突然低声喝斥她,“不要再说了!”檎鹊一愣,看到了他漆黑双眸中迅速消退的,橄榄色的余晖。“我,说了什么么?”铭净眨了眨眼睛,注意到了她不寻常的神色。檎鹊低下了头,转移了话题:“我们快要到了,我去找她。”

    赤色的彼岸花盛开在天地之间,萤蝶狂舞带起猛烈的罡风,寻念挥袖,风暴向混沌飞去。混沌的咆哮声响彻天地,银灰的屏障死死地顶住不肯后退半分。迟夕和后来赶来的玉珋溟汤相视一眼:两人都不简单。

    “混沌,神力还未完全恢复么?”寻念没和他僵持,只是迅速散去了风暴,抽出了长剑挥去无数光刃,然后隐匿了自己的身形。烟灰色的云烟笼化作守护将他包裹,挡下了光刃也当下了她的全力一击!寻念没有多留,直接退到了原来的地方,愣住了。“怎么,这封印余九年的星穹流光之器余就当是你们赠予余的礼物了。”混沌笑得戏谑,试图掩盖下自己的喘息,指尖神泽凝聚,虎视眈眈。“我只是想到了,星光坠落后,草草结束的分别。”寻念落在了凭空出现的黑曜石萤蝶高台——回乡台上,“混沌,你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加上陵墓里我的神力残留,你也只能落败。”混沌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确实,彼岸,你从轮回中脱身,强了不少。”你一直,有资格成为我的朋友,现在更是。

    迟夕只是静静看着他们,一言不发,但缓缓摩挲着右臂上的纱布的左手透露了他的不安。玉珋突然出手,无数苍翠的竹叶围绕着他们旋转,挡下了骤然出现的光潮。而另一边,寻念挥袖,漆黑的神力将光潮阻隔,护下了自己和对方:“这光潮......居然是他们。”

    “阿念,混沌,先停战,有人来了。”依旧是平静的语调,但是强行压制的暮光昭示了他的愤怒,“法则·铭净,审判·檎鹊,现身吧。”寻念来到了他的身边,紧紧握住了他的左手,还有些颤抖。“阿念,不怕,我在。”迟夕握紧了她的手,侧首温柔地笑了。寻念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并肩的年轻男女。

    “余最讨厌打断余比试的人了。你们来做什么?”混沌冷着神色问他们。“我铭净和夫人檎鹊一起来此,是奉苍生·清欢之名,为抵御混沌的侵略。”折扇铭泽出现,铭净已经将神力展开。檎鹊抽出长剑,剑锋直逼混沌的心脏——正则剑嗡鸣着,星光环绕。“星穹浮光是我彼岸和爱人奥秘的辖地,法则,审判,你们越界了。”声音刻意被压低,寻念看着他们,帝君的身份使她不怒自威。

    “我们也无意干涉你们的斗争,你们大可以继续。”檎鹊注视着她,瞳孔剧烈地抖动,但声音依旧平稳。她侧首看向爱人:“可信么?”“我通知筠过来,阿念和混沌继续比试,我和他们两兄弟在,他们不敢明着来。”迟夕闭上了眼,进行传信。“姑且信你们一回,混沌,继续吧。”混沌扫了他们一眼,然后毫无顾忌地出手,染淤蒸腾起了迷雾。展雪和蓄墨的剑身也耀起了光芒,寻念看准时机便向他攻去,混沌也迎了上去。两方相战的气浪阵阵排开,弯了彼岸花的腰。

    寻念皱起了眉,对面的人剑势逐渐改变,变得陌生而杀意四伏。

    “彼岸,退开!”混沌突然发力,染淤爆发出光芒,神力直取她的心脏!同时他也出声,想用自己的神力护住她。暮光亮起,迟夕扶住了身形不稳的寻念,然后,炽烈的暮光燃起火焰,将他的神力隔绝。

    “彼岸?混沌唤你,可真是亲切。”还是他的声音,只是听上去不那么让人舒服。“你是谁?”寻念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神力在涌动,也不由提升了神力,她不想伤害他,因为他们的关系,在她看来,是不可多得的友人,就算眼前是敌人。“吾么?彼岸,吾之身份,吾要混沌亲自告诉你。”他的声音还是平常的声音,可是语调却不那么熟悉。“当年利用混沌的手折杀我,再趁机逃离使混沌被我封印神力,你如果是混沌的亲人,我可真是替他不值了。”寻念与他拉开距离。

    “替他不值?彼岸,你还不如替你自己不值!你为什么要和混沌纠缠?你明明不承认你的忘川身份。你徒有一身神力,代表着整个幽冥域,但你却甘愿做众神之巅这腐朽时代的一柄剑,赔上你的性命、爱人和亲人,去履行一个你不乐意承认的名声的责任。你认为,这值得么?”“这个问题如果是混沌亲口问我,那么我想会我问他:你当年说带我走,到现在还做不做数?但如果是你的话……那么,我想我只会以封印相候。”言罢,她挥袖,蓄墨展雪相继飞出将他困住,然后伸手绘制神阵。“也许,混沌会听之任之甚至可以配合,但吾,可不一样!”污浊的神力骤然化作实体朝他们扑了过去,彼岸花也不甘示弱地迎了上去,气浪一阵阵排开,掀得衣袍翻飞。蓄墨展雪的剑身上流淌着截然不同的神力,寻念望着他的双眼,那目光似有实质,望进了他的眼底心上。

    “余,余兄,你放开余!”混沌被偷袭,被黑色的火焰包围,只能作为木偶为另一个人效力。“吾弟,你就是太心慈手软了,你作为中原之帝,神力怎么只可能跟彼岸势均力敌?”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温柔而自信,梼杌的声音响彻在他的耳畔,作为长兄,梼杌的实力远在混沌之上,他根本无法反抗。“你,已经害的彼岸去了一趟轮回,你,还不够么?”混沌愤怒,“她是余第一个朋友!”“哦?那怪不得你要带她走,不过你现在大可问问她,她愿不愿意放下迟夕和幽冥域,和你走。”梼杌的声音蛊惑着他,“吾的傻弟弟啊,她不会和你走的!她对众神之巅有留恋,对幽冥域有留恋,你还是她的敌人,她怎么会跟你走?”混沌怔住了,可是他当时说带她走的时候他分明看清了她的喜悦。

    他的双眸光芒亮起,透着狼狈。寻念惊喜地对上了他的视线:“混沌?”染淤顿时失了力道,他收回了长剑,“抱歉,彼岸……余控制不了……当时也是他,用余等四兄弟的连心,控制了余的意志。”寻念想说什么,但念及还有众神之巅的不可信任神明在场,她不想让他们怀疑到迟夕头上。

    “你们要看到什么时候,没有事的话可以回去了。这里不用你们的帮助。”迟夕的声音点醒了混沌,他不再开口,保持缄默。寻念亦然,她不想生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心有所属她也确实应该和混沌划清界限、明确关系了。铭净的声音突然冷如寒冰,檎鹊静默不语:“法则审判来此,可不是为了解决遗留问题的,而是来审判的。”迟夕的左手握住了长剑,但观战许久的棂筠伸手挡在他面前:“夕,交给我们。你和念儿联系一下,怎么样让混沌不再被控制。我一度怀疑他一直没显现出真正的实力。”迟夕看了看方才站得有些近的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离开他们的身后,问道:“阿念,混沌,你们打完了么?”“余没有宣战,不算对战。迟夕,他们再不走浪费时间的话余可没有把握再能停下一次。”混沌看着他们立在一起,心下释然:那就两位友人,也好也好……想着想着,他突然笑了,是那种喜悦的大笑。

    寻念看着他笑,然后看向迟夕,他无奈轻叹,表示不解。“迟夕寻念,你们,可愿成为我混沌的知己?我混沌生来独自一人,活了那么多年,才碰到两个入了我眼的人。”混沌在笑完之后,便只剩了苦涩和庆幸,他看向他们:果然还是两人站在一起最适合彼此了。“好。”寻念答应他,毫无犹豫。迟夕也颔首:“我和阿念的荣幸,能够成为朋友。但我建议你先走,混沌,众神之巅已经找到了家门口,我和阿念的处境,叫做进退两难,狼狈不堪。”混沌闻言,淡淡一笑:“竟和我有几分相似……”

    话音未落,染淤再度出鞘,但是停在半空中——他有了记性知道他的偷袭,他看向他们:“不能手软!他虽然想用余的手夺走你们的性命,但也不会控制余去赴死!”

    来得及说一句话,却也只来得及说这句话。

    “吾弟,你的羽翼,硬了啊。”他有些震怒的声音响起在耳畔,那双眼睛瞬间被雾气遮掩了光芒。“阿迟,你恐怕还要回去,他的实力更强的一些,我怕我动用对等实力会误伤你。“寻念握紧了双剑,她侧首看着她的爱人。“我知道了,你也小心。我就在旁边,你若需要我就直接让我帮忙。”说着他退开。把战场留给了他们。

    混沌抬手,晦暗的神力涌动,神泽逐渐凝固出实体——灰色的、涌动的漩涡,上面残肢断臂遍布并且血痕斑斑——像是长剑破开心脏飞溅上去一般,连本色都不太看得清楚。寻念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她迎上了他的目光:“混沌,这是你神泽的原型么?”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微不可见地摇了头。

    “他说不是。阿念不要看着神泽,它会影响你。”迟夕挥袖,用光芒将神泽上的尸骸与血迹隐去,“动手吧,阿念,只能把他的神力耗尽,或者把他们的联系强行断开,才能不让他作出违心的事情了。”“我明白了。”寻念闭上了双眸,彼岸花绽放地愈加灿烂,连萤凤蝶都悠悠飘舞,似梦般的朦胧仙境。她张开双眼,悬浮在空中,长发飘去,裙摆翻飞,露出了水晶制的黑色鞋子与墨色长裤的下摆。她挥袖,萤蝶应邀而起,旋转成风暴来到了迟夕身边。“嗯?”迟夕好奇地看着风暴,然后看向落在地面上的爱人。

    “攻防一体的萤蝶风暴,在我无暇之时保护你不受伤害。如果是你的审判,那么身为爱人的我应当也有资格才是。”她没有看他,展雪的神力涌动,她换右手持展雪,左手执蓄墨。

    “来吧,让吾看看,你这彼岸帝姬有多强的实力,能让吾弟那么骄傲的人都向你抛出橄榄枝。”他的声音响起,她便飞身而去:抱歉了,混沌。双剑直直劈在了染淤的剑身上,声音清脆悠远,她看着他的双眸,望不见他的心意:“这一次倒是隐藏得那么深么?”染淤的剑身亮起光芒,周围的神泽也带起了隐隐的咆哮。然而,朱红的神力飞出,将他的神泽晕染,展雪的雪白神力也压制着他的晦暗:“混沌,需要我,帮忙么?”混沌本来耳边什么都听不到,可是在他神力的帮助下,清晰地听见了她的声音,像是从梦中传来。他点头,不能够发声但唇语却可以。

    寻念颔首,神力爆发。她借助反力跃开,再度悬停在空中,她的周身萤蝶飘舞,手上是晶莹的神力,她绘制着封印阵法,然后又多添了几笔,变成了新的阵法,然后她放开了神力压制。就在那一瞬,他飞身而去,直直飞到了她的面前。迟夕刚想出手,就看见爱人在他额上一点,那个阵法飞进了他的额间。

    迟夕知道她对于阵法的有很深的了解,但没有想到,那么精通。“控制着混沌躯体的人,不要再用这些不齿的招式了,我们要战,就要战地堂堂正正!”寻念厉声,“你要不出来,要不,就被封印!”混沌突然觉得吊在手腕脚腕上的绳子散去了,他落在地上,往回一瞧:那股神力被封印的光芒包裹,好像经不住一般地遁走了。

    寻念看着他眼眸的光华亮起,冲迟夕笑了一下。他会意,拂袖将光芒散去,露出了他化为实体的神泽——烟灰的漩涡里有着金色的光芒流转。“他叫银河流光。”混沌看着她,一笑,“多谢了。”“他还会再来么?”两人同时间落到地上,寻念问他。“不确定,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来了。”混沌活动着筋骨,“本来还想在你回来的时候,和你堂堂正正地比试一场。”寻念一笑:“我等着。”迟夕不愿打断他们,但又不得不打断,他来到她身边,轻声:“他们,可能已经想好怎么来威胁我们了。”

    “我明白,阿迟,你愿意离开众神之巅么?我想混沌带着幽冥域一起走。”她看向他,没等迟夕回答,就问混沌,“混沌,你还记得你上一世,不对,我上一世你说要带我走的事情么?”混沌闻言一愣,他看着她一笑,向她伸手:“永远有效,余混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余和他们不同。”寻念看向迟夕,他颔首,和她一起伸出手:“混沌,带我一个,如何?”混沌淡淡一笑:“幽冥域余都可以,加你一个,问题不大。可是你确定要用你众神之巅的身份么?”他摇了摇头。

    “公然勾结混沌么?这可是一条重刑。”铭净的声音虽然轻,但足够他们引起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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