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婚

    陈柳是在早课的时候被叫醒的。

    她懒散惯了,这仙门早课从来都是只来做做样子,打坐的时候东倒西歪,毕竟别人的入定修行都是童子功,她前生二十多岁时突然穿越到此地,生前也不是多沉稳谨慎的性子,习惯了糖酒奶茶俗物之侵袭,游戏小说娱乐之荼毒,再加读书时偷懒,打工时划水,凡事得过且过,转眼年纪奔三,没房没车没对象。

    她便是在这般躺平的境况下穿越到了这个修仙世界,那时这个身体才十三岁,据说也是天资不俗,才会从小被选在仙居修行。然而陈柳,恰好两世为人竟有同一个名字,这陈柳穿越而来后,对此间修行门法百般不适,再加上没有刻苦求道的决心,转眼已混了三年光阴,除了身量见长,在门派中依然是平平无奇。

    仙居风雅秀丽,陈柳只道在这地方先得过且过几年也是不错的,春来杏花娇柔,梨花清冽,晨间清风徐徐,一众弟子坐在落霞殿里潜心吟诵,独独陈柳在想着快些蹭到时辰了便去后山的花林里把去年埋下的梨花酒挖出来,今儿没什么其他功课,用过早膳就寻个没人的地方喝了。

    正想着那梨花酒的甘甜,冷不防被身旁的仙友戳了一下腰间软肉,她差点哎呦一声闪了舌头,勉强直着身子,才看到竟然是宗主和仙居长老站在一起,叫自己过去。

    陈柳感激地与身旁仙友相视一笑,轻悄悄起身越过打坐众人走出去。

    “陈柳啊,长老叫你去前厅一趟。”离火宗宗主年过四十,却修炼得看不出年纪,平日里也是八风不动的端着,此时冷淡地交代陈柳一句,也不说详情。

    还是旁边的仙居长老看着更面善一些,只温和道:“就过去说两句话,不耽误你回来用早膳。”

    陈柳便只好随他们去了前厅,仙居全称灵台仙居,是北凉第一修仙门派,当然修行之道如苦海无涯,若真讲白日飞升,位列仙班,也只有门派祖师娘娘有羽化登仙的传闻。这些年仙居与皇朝关系密切,数代国师都由仙居弟子担任,是以许多修道之人虽自称避世修身,但心中还是向往着入世庙堂,虽说不能真追随祖师登仙之途,但能在俗世中安身立命、福泽家族;更有那出身平民的,可借此与王公贵族结交,也不白废一番修行辛苦。

    当然像陈柳这般只想靠着大树好乘凉,找个地儿躺平到老的,大概,非常少见。

    走近前厅便看到与两位长老相谈的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看气度举止应是京中权贵,陈柳隔着雕栏画栋远远打量着,又听到身后响动,一转头看到与自己同宗的师弟慕容羽缓步而来。

    因长老在场,陈柳便如寻常同门间照例对慕容羽略颔首作礼,修仙之人于俗世礼法并不十分在意,同门同辈之间常礼只略表亲意即可。只是这慕容羽清俊的脸上却露出尴尬神色,并不像往日般对她笑,只越过陈柳生硬地对长老作礼,便匆匆先往前厅而去。

    好在那长老是城府极深之人,神色如常,只温声对陈柳道:“咱们也过去吧。”

    陈柳心知此番怕是有关二人之事,却只能跟着长老上前,看着慕容羽青松细竹般的背影,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这一届仙居百余弟子中,慕容羽是最为风姿卓绝的一个,俊美如月,清冷若雪,听闻便是在上京贵族小姐间,也有这修仙才俊的传闻。

    这样一个招摇惹眼之人,却在襁褓间就与她陈柳这个仙居庸才指腹为婚,让她每每想来,不禁感叹别人穿越是拿金手指,自己穿越来后天赋平平、境遇尴尬,唯一的好处竟然是白捡个熠熠生辉的未来夫君。

    其实指腹为婚这种事,陈柳原本也是不乐意的,谁想生来便定了姻缘呢?偏两年前慕容羽也从外门修行进到仙居内门,还和陈柳同宗,平日里更是毫不避讳地与之亲近,照说陈柳两世为人,也不至于就对这十多岁的清俊少年多痴心迷恋,但是这两年每日同行修炼,再加上慕容羽行事温和,心思细腻,又谦虚低调,日子久了,便也有些情愫在彼此的心照不宣里。

    几人先后走进前厅中,对掌门行礼后,陈柳在离慕容羽几步远的地方站好,慕容羽却对掌门身旁的贵人又作了礼,仙居弟子素来行事清傲,对寻常贵族并不多假以辞色,陈柳看这二人的神色,想来是慕容羽家族的长辈,才会这般行礼。

    “羽儿这两年愈发玉树临风,都是得益于掌门教导有方。”那贵人只径自与掌门和慕容羽谈笑,对一旁的仙居长老也不甚在意,而对更远一点的陈柳,更是看都未看一眼。

    陈柳心道:罢了罢了,穿越之前做社畜的时候,领导寒暄,自己在旁也同样是透明人。

    掌门与之寒暄一番后,便说:“慕容大人叫来两位孩子,不知是有什么要交代的?”仙居掌门已过百岁,鹤发童颜,雍容宽和,相传修道前本是皇室贵女,是以作风自有一番自然贵气,显然对这位慕容大人并不十分在意。

    那慕容大人却似不察,虚胖的脸眯着眼睛看向陈柳,拿腔作势地说:“这就是那陈家的姑娘?”

    陈柳略上前两步,点头称是。她穿越之后与这原生身体的亲眷相处不多,陈家想来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是以这慕容大人才对自己不假辞色。

    对面的慕容大人又把陈柳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自顾自对掌门说:“羽儿父亲当年在户部时年纪尚轻,未与族中长辈商议就给他定下亲事,但其实他祖父早年已给他订下亲事,所以今日特来拜见掌门告知此事。”

    仙居掌门素日对陈柳平平,并不喜这个平庸又毫无心气的弟子,但此时还是面露不喜,沉吟道:“这婚姻大事,岂能当做儿戏?”

    慕容大人便说:“他父亲并不知长辈已有安排,才仓促行事,还望掌门海涵。”

    陈柳听着如此这般,眼睛却只看向在一旁一直未做声的慕容羽,且看当事人怎么说。

    慕容羽却只别过脸去,不肯看她。

    陈柳原本这一路心中各种心思,便是突然被当头砸一个退婚,一时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如何应对的,但此时见慕容羽如此,才知道这退婚是为何意。她后退半步,心中原本的情绪都一寸一寸熄灭了,化成一股冷寂寒凉,她垂手抬眸,不带躲闪,坦然直视前方。

    对,姿态做足,不就是没了个长得好看的未婚夫嘛,没了就没了!你若无情我便休!

    总不能让她学尤三姐直接抹脖子相抗吧?再说人家尤三姐抹脖子也不单是为了退婚,那为了名誉清白。眼下他们只说要退婚,又没说我有啥苟且之事,不至于就要动刀见血吧?

    但是这个事儿吧,确实是很丢人,所谓退婚,四舍五入也就相当于办公室恋情被甩,失恋加社会性死亡。一想到周围的人从此指指点点,茶余饭后都要嘲笑一番,陈柳想到这里,心中确实恨极。

    再看掌门眼神冷然,嘴角却还带笑,便说:“也罢,毕竟是你们慕容家的事情。”

    果不其然,陈柳和掌门非亲非故,还指望她能给自己出头不成?

    慕容大人又说:“羽儿曾听他父母意思,将家传的金累丝攒珠手镯给了陈家姑娘,此物是原是族中长辈所赠,如今亲事作罢,这手镯还是应该……”至此他方感到为小辈计较这般事情实数难看,语气略有犹豫。

    陈柳上前一步,从随身荷包中取出手镯。她本并不爱用这种繁重首饰,只因当初慕容羽几番埋怨不满,她才把这手镯随身带着以表情谊。此时再看,真真可笑!

    她单手拖着那手镯,只道:“长辈开口,晚辈不敢违逆,请自取吧。”一时气怒交加,只道对方欺人太甚,就要把那手镯掷于地上。

    这时一旁的长老上前,先一步拿起手镯,走到慕容羽旁边,笑说:“既是你家传之物,好好收着吧。”

    慕容羽忙恭敬双手接下收好,低头不敢再言。

    “行了,你们去吧。”掌门一甩手,眼中怒意不掩地扫过陈柳。这老太太平生骄傲,今日这般对她来说勘比自己受辱。

    陈柳看这场面实在是没什么自己发挥的余地了,总不能在师长面前失态,只好退下,一步一步走出大殿。

    她心中又恼又气又羞又不知所谓,是以一路目视前方,只作不知身后有人,慕容家行事如此不留情面,陈柳却也无意呈口舌之快,此情此景撂狠话岂不更添他人嘲笑?不如就此不作一言,只待来日。

    转眼二人已一前一后走过甬道,穿过石桥就要到离火宗的正面落霞殿,弟子们早课也已结束,她于慕容羽之事在弟子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两年来陈柳性子懒散,又不得师门器重,也愈发懒得做些表面功夫,此时干脆旁若无人地径直往弟子厢房走去。

    仙居之人从小修行,大多秀外慧中,见这二人情形便知有异,便纷纷都妥善避开,却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兀自拦住陈柳,大声说:“陈师姐,这么急这是要去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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