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帷幕的背后有什么?”

    无声的星子像是想要掩盖什么,聚集在湖面中央。湖面忽然变得坚硬,神明盘旋在空中,普莱亚毫不犹豫地踏上玻璃一般的湖面,在脚尖接触到闪耀的中心时,凝固的湖面突然破碎,紧接着像是有足以吞噬所有光芒的黑暗从湖面之下涌出,将周围的一切吸入了被无尽的隐秘包裹住的空间。

    被破碎的纯净忽视了的祂追向那突如其来的黑暗,那是被星幕海掩盖了的世界,于无比闪耀、无比纯净的背后,连神明都未能察觉到的,帷幕背后掩盖的真正的“星幕海”。

    一副又一副沉睡的躯体,横七竖八地堆在普莱亚脚下。她不想践踏这些无辜的沉眠者,却找不到一处可以落脚的空地。

    这里俨然是没有生机的躯体们构成的海。

    她垂下脑袋看着他们,祂也看着他们,祂看到了刚刚那些被星子们送走的冒险者,有的面色安详,是被拉进了永久的休憩;有的睁大双眼,瞳孔中却没有光,脸上也没有表情,大概是癫狂者。他们兴许是死了,总之算不上活着,但他们的意识无疑已经消散,只留无神的躯体孤寂地躺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等待陷入迷途的灵魂。

    而被抽离出的意识由于脱离了躯体的本能而变得纯净,早已被纯净之地所接纳,化作了天幕中闪耀的星点。

    这就是绝对纯净之地针对外来污秽之物的净化方式,直接而残暴地剥离与弃置,又无法吞噬那些被是做杂质的躯体,便在星光的帷幕下形成了与表面的星幕海截然不同的失魂者的墓场。被星子们挂于天幕的人们的灵魂永远地沉浸在绝对的安逸中,又逐渐孕育产生仅有净化之本能却丝毫不含有污秽的星子。以逝去之人的灵魂吸引后来者陷入,甚至连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和留在世间的记忆都要抹去……这就是纯净之地的净化机制。

    普莱亚弯下身来,轻轻帮未来得及合眼的人合上了眼睛。

    建立在与杀戮无二的剥夺之上的纯净与闪耀……这分明是欺骗,这个世界本就不存在真正的纯净!如此苛刻的洁净……与邪恶无异!

    脚下的躯体实在太多,普莱亚跪下来,垂头合眼,为沉眠之人献上他们人生中最后的祷告——无论这份祷告迟到了多久,希望您安宁。那一瞬间,浮游的神明感受到了外面的世界出现了巨大的变化,无数的星点自天幕之上闪烁,像是在垂泪,像是想起了再也无法实现的理想,想起了伙伴们的欢声笑语和遥远的家。他们只是踏上了追寻梦的旅途,却被这片包裹了和善外表的湖吸引,懈怠,坠落,掉进深不见底的墓场……死后没有亲友伙伴的追念,没有任何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连灵魂也被固定,永远无法离开虚假的星空。

    这不是他们应该迎来的结局。祂看着面无表情的普莱亚,她平静的眼角分明带着还未干涸的泪痕。

    当她起身后才发现,纯净之地并不打算让她这个意外撞破了真相的闯入者离开。脚下是沉默的躯体,除此之外便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也没有外面的星点渗进来,她不知道该怎样逃出这无尽的墓场。

    神明轻而易举地来到了牢笼之外,原来如此……星幕海是形成于人类意识中的迷宫,本身就位于“星光体的世界”,而由迷失者的灵魂形成的无数星光和四处游走的星子都是只能在不可见的意识层面存在的“星光体”,映着星光的湖水、湖畔的植被和栖息于丛林中的纯净生物,全部都只是呈现给污秽的闯入者的幻觉盛宴……所有的来者在踏入星幕海范围内地一瞬间就已经陷入沉睡,身体就被堆放在不可数的遗体之中,如果能成功脱离星幕海则会被抹去苏醒时的记忆……就连那被无数冒险者认为是星幕海特产的水母草,其实都是附生于死去之人躯体上的菌类,所以水母草一旦被带离星幕海就会变得干瘪且黯淡……这片湖,这片天幕,数不尽的繁星,全部都是假象!星幕海的本质就是由被抽走灵魂的死去之人组成的巨大的尸堆,但因灵魂尚且存在于世,尸体不会腐烂……无法被净化的普莱亚,其实是掀开了星光的帷幕,看到了真实的星幕海。

    她本人感知不到自己先前所见的一切美景皆为幻觉,仍然在寻找离开这个压抑的“里世界”的方法。她替一切死去之人献上祷告,祂听得清清楚楚,游离于黑暗之上的星光们也像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安慰,她仿佛在告诉他们,他们并没有被世界彻底遗忘。

    她已经看不到的星子们围绕在她身边,似乎是想要告诉她离开的路。星子们越聚越多,祂看到巨大的发光体出现在星幕海中央,用不可闻的语言说着什么——她听不到,脑海深处的潜意识却被牵起,有类似直觉的星光带着她前行,按照这个方向……离开星幕海,穿过海洋,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很多生命,很多土地……在等着你的祈祷,如果能将真正纯净的善意带向世界……

    “这也便是我们这些被遗忘的亡者能为自己生存过的世界做到的最后的奉献。”

    星幕海是个很长的迷宫,在数不清的遇难者冷却的身体上,他们不知道要走多久,不停地前行,或许星子们想让所有的同伴都听到这里的“居民”们许久未闻的祈祷……普莱亚也不烦燥,只是跟随着他们走着,默不作声,也没有想跟那些自己看不到的引路人们说些什么,她尽可能看清每一个遇难者的脸,她记不住,但她觉得他们或许还是希望有人能再看看自己的。

    突然,她感觉到好像有谁在对自己许愿。

    她听不到那许愿的声音,却感受到内心有无名的情感在流动,闭上眼睛,好像有个看不清样貌的人,微微张着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半空中漂浮的连星光体都感知不到的祂,跟随着发光体缓缓前行,转目间,祂看到有个大眼睛的亡者,看着像个小孩子,眼睛无神地向着他自己都看不到了的发光体的方向,早已枯萎的眼角带着一滴泪。

    祂倒是听到了一点声音:

    “我还能回家吗?这里好冷,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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