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

    “我……我想回家。”

    曾经于危难中解救了无数人的冒险者化为的神明,尽管在获得了神明的力量后由于自我怀疑从未真正出力像从前那样帮助过任何人,却也会心疼。

    “我想回家看看,可以吗?”

    普莱亚停下脚步,刚刚艰难地解读了言语的内容,下一秒脑海中无声的言语便骤然消散,那星子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化为一点光升上了意识中的世界。

    那个小孩子眼边的泪水也干涸了。

    星幕海是纯净之地,也是污秽者的墓土。被净化后成为星光与星子的“人们”,一旦被纯净之地发现还保存了一丝来自污秽世界的“杂念”,也会立刻再重新被净化一遍。

    星光,无尽的星光……是没有家的。

    普莱亚也注意到了那方才流泪的孩子,她走过去合上了他的眼睛。心酸的神明飘到他身旁——若是自己还是个人类,自己的声音能够被世间的人们所听到,那该多好……如果普莱亚听得到自己的声音,且不会将那忽然涌进内心的言语当作是神谕……至少这样,祂也算借用了她人类的身份活着。

    可……那样能够与自己这个神明交流的普莱亚,真的还是人类吗?真的还会被认为是人类吗?

    祂还是讨厌这种被愚昧的信徒们高高捧起的感觉,祂也明白,众神不会不知道有一个游离的神魂再跟着一个人类女孩四处游荡,高傲的神明们现在还没有邀请他前往神明的国度,或许只是因为祂把自己放在与人类等同的“低贱位置”。

    就像那个被从神国拉出来的女神一样。

    “……我会帮你记住这个愿望的。”

    祂听到了她的低语,这大概是对那个孩子、那颗星星说的话。紧接着,所有的星子都开始“说话”,所有的星星都开始哭,躺在普莱亚脚下的亡者们也似乎都流出了几滴泪……哪里有纯粹的纯净啊,这些被净化了挂在天上的星星,也不过都还记得曾经的愿望罢了。

    听不到的嘈杂一下子涌入了普莱亚的脑袋,她捂住脑袋,她知道它们一旦表达出自己的愿望就会立刻消散……她知道它们只是迫不及待地希望自己留下的愿望能够在她那里成为自己存在过的证明,她知道她不可能记住这么多人的愿望……甚至连听清都做不到,那些她看不到的星子也如同她所想地一样,在说出了愿望后没多久就又被吞噬,化为了重新悬挂在星幕海上空的星星。

    闪耀的、纯净的、彻底失去了生命的星星。

    意识中的杂乱又一下子安静下来,脚下的亡者们的脸又枯萎了几分,再也没有人流下眼泪,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能再告诉她离开这里的路。

    她一下子哭了,她觉得自己突然地成为了所有人的希望,却只能辜负了所有人。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踏上旅程,明明是为了得到神明的指引、想要拯救世间沉沦于苦难的一切生灵才选择旅行……到头来却让自己成为了它们真正的绝望。

    “怎么能叫绝望呢?你明明给了他们最后的安慰。”神明暗自想着,或许那些星星真的是满怀着重新被铭记的希望被洗去了最后的“污秽”吧?他们说出的真的只是各自的愿望吗?他们分明是恐惧在自己已经死去的世界留下的一切都彻底消失。只要能记住“曾经有这么一群为了自己的梦想努力过的人沉睡在了星幕海”,便不能算遗忘……

    他们存在过,他们在死后被重新地认识了。“脱口而出的愿望只是载体,尽管没有听清却也让你记住了他们的存在。你就是他们存在过的新的证明。”

    神明知道,即便在自己空虚的大脑中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普莱亚也听不到。但她一定知道自己要离开这里,她一定感受得到星星们消失前带给她最后的心声——离开这里,带着对他们的铭记回到他们存在过的世界。

    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普莱亚抹了抹眼睛,她又站起来,想着自己一定要走出去。她像黑暗中微弱的火光,尽自己所能地为身边的亡者带来最后一点光亮,这光亮比不过人们意识中闪耀的星幕海,但却是星幕海的沉睡者们眼中唯一的光……

    也是他们所见的来自包容过自己的世界母亲的最后的光。

    神明抬了抬手,伪装成星子们带去足以指引她离开这片“湖泊”的直觉……她也像看到了什么光亮一样,迈开大步拼尽全力地向那有星光指引的方向跑去——她不知道这直觉来自哪里,无论是没有说出自己愿望的星星还是真的还有星星残留了意志……她都不能辜负他们的希望。她重重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费力地搏动,出身贵族的她从来没花费过这么多力气,神明跟着她,隐约看到她飘动的发丝间似乎又泛起了点点光亮……在无数次片刻的歇息后又接着跑向那无名的星光指引的方向……发间的光亮消失了,她终于跑出了星幕海。再回头时,身后的不远处漫天都是璀璨的星光——

    就像她刚来这里时一样。

    她又开始哭,滴落的泪珠里倒映出了天空中点点的星光。包含了星光与星星们愿望的眼泪掉进了土地里,神明看了看脚下的泥土和向着无尽的远方延绵的大地:

    “欢迎回家。”

    谁也不知道那些死去的星星们还能感知到什么。如果亡者也能听到神明的声音,他们或许知道自己最后的寄托终于离开了无尽的星幕海,他们留下的记忆已经回到了曾经生养他们的土壤,记忆中残留的灵魂会化作真正的星星闪耀在他们立足过的土地之上……尽管这是个美不及星幕海的、污秽的世界,他们也将成为这个泥泞世界里人们举目便可见证的美好。

    这里好像下过雨,有不那么新鲜的足迹已经积成了小小的水洼,顺着足迹继续走说不定就能找到前往图恩柏克码头的车站。

    普莱亚又站起来,用湿漉漉的袖子把眼泪擦了个半干,小心且坚定地沿着足迹前行。她的终点不在这里,这条曾经有神明走过的路,更远的地方还有更多人在等待祂的救赎。而那源自人类的心中终于生出了一点慈悲的神明则想着,在深不见底的湖中欺骗了旅人的祂,算不算也于黑暗中带来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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