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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滚蛋吧,肿瘤君

    母亲的病,看来是不能拖延了,李洁在一段时间内一直是BJ到老家的两地跑,再加上公司那段时间的业务更忙,老板每次喊她周末去加班,她都去不了。就连总经理老周都发了几次火了。表示,如果不愿意干就滚蛋。李洁恨自己不争气,恨这个家庭不争气,如果失去了工作,谁来攒医疗费呢?如果不回家,就恐怕有什么不测。

    8月的一天,李洁和父亲带着母亲、弟弟一起坐上了去肿瘤医院的大巴车

    从早上四点钟就等车,一直到九点才发车,那时候还没有网约车,去市里的肿瘤医院必须等班车,而班车也不规范,非得要将荷载20人的车坐满30人才发车,多出的十个多人要坐小马扎儿,也是老板的盈余部分。当她们走到肿瘤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十一点了,母亲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加上本来就晕车,一路颠簸,下车的时候必须搀扶才能走路,脸色从蜡黄到乌青。李洁走向了医院的挂号处,准备挂个专家号。刚走到挂号处就被一个中年护士给拦住了,那个护士悄悄的问李洁:是不是来看病的?李洁疑惑:到这里来看病还需要躲躲藏藏的么?李洁点点头,指一指坐在远处的母亲,那个护士走到母亲面前打量了一番。回到李洁旁边说:你们这种情况直接进住院部吧,我看都转移了。李洁听了很疑惑,这还没检查呢,怎么就转移了呢?李洁紧追几步,问那个护士,你怎么就看出来转移了?护士指一指自己的脖子说:淋巴上已经看的很明显了。她把李洁带到一名刘医生的面前,告诉刘医生李洁是她老乡,请刘医生给好好看看这个病人。李洁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奇怪,但是,看着这些人也是正经医生,就把母亲带到刘医生的科室进行问诊。刘医生开了一大堆的检查单,就让李洁去缴费了。李洁心想着,既然来了医院,免不了先搞上一通检查,只有检查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因为多年在外,不了解家乡的人情世故,也没有多问。或许她们已经对科室进行承包责任制了,每个科室都有KPI,或许那个护士就是个业务员,介绍新客户就会有提成。或许那个医生是个新医生,需要完成业绩量。当时看病的焦灼心理下,这些念头在李洁的心里只是一闪而过,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

    这所医院坐落在省的北方,主要是治疗食道癌的,为什么这个医院会在这里,而且病人那么多?主要是因为这个地区是食道癌的第一高发区,为什么这个地方是全国的第一高区?李洁觉得跟这个地方的水污染有关,为什么这里的食用水会污染,后面就没有答案了。后面的答案是李洁猜想的,李洁所在的县城是远近闻名的蔬菜供应地,主要种植黄瓜、西红柿、茄子和豆角,这几种菜都是高利润的经济作物,但是也是耗水、耗农药最多的作物,尤其是茄子。李洁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种植大区,没到茄子豆角田间管理的季节,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农药的气味,各家各户的院落里,田间地头的井沿上,到处扔的都是农药瓶子。包括除草剂、666、敌敌畏都有。大水大肥的蔬菜,还需要农药刷出来才能吃上菜,所以有些人家自己的种的菜自己都不吃的。农药和化肥会污染地表水,这一点李洁是怎么知道的呢?由于灌溉用水特别多,地表水位越来越低,农民打机井,越打越深,一口井用上三五年就不能抽到水了。但是生活用水的井一直没有变,李洁她们村子分为两个大队,东大队用一个井,西大队用一个井。因为东大队的支书一直在更换,到了每年该洗井的时候,都没人管,就这样十多年都是吃的浅水。而西大队有人管,水井没隔几年就会加深一次。李洁的父母常年生活的在东大队,吃的就是浅水井的污染水。

    她们常年食用的水,对水的变化没有感觉,但是李洁因为在外住校,偶尔回趟家,每次喝水都会觉得那水有一股子苦味。而且,回家不能喝生水了,一喝就拉肚子。母亲埋怨李洁在学校吃几年食堂就把胃吃娇贵了。李洁也没有多想,可能是吧。但是,在李洁开始上高中的时候,街坊邻居开始出现食道癌的病例。发病比较集中的时候,一条街道走过去,每隔一家,就有个50岁上下的食道癌患者,那条街有四五个患者。邻村也出现了消化道癌症聚集的情况,大家都埋怨时运不济,但是,西村的癌症患者密度明显低于东村。于是有好事者就开始找原因了。有人说东边的风水不好。这几年冲撞了什么大神,要烧香拜佛破财消灾。有人说东村的人这几年种蔬菜发了大财,家家盖大高楼,树大招风,是被诅咒惩罚了,因为这个村子有个上百年的庙。在庙里很早就有个说法,说西村可以盖高楼,东村的楼房不能超过两层。但是,眼下,东村的人因为都是肥沃的土地,种菜致富的多,农村人有钱了就会盖房子娶媳妇。钱袋子鼓起来了就开始斗富似的,一家比一家的楼房盖的高。关于疾病的渊源,还有的人说,20公里开外的地方有个造纸厂已经30多年了,那个造纸厂污染了一整条河,现在这个污染源经过30多年的蔓延已经污染到李洁她们村子了,所以,造成了村子现在食道癌症高发。

    以上的说法,当然都是坊间的传播,李洁的想象也是靠自己的直觉,针对这样高发的癌症群体,没有哪个人给出一个后期防护的说法,他们能做的就是不停的盖肿瘤医院,盖一座不够,两座,两座不够三座。多年以后,肿瘤医院的分院都盖到李洁的县城边上了,可见病患的增加速度有多快,对于那个肿瘤医院,李洁第一个想到的是,那就像一家公司一样,哪里能听到钱的响声,他们就像嗅到味道一样把医院开过去。都是开门做生意,和所有的逐利的资本并没有不同。

    肿瘤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切片、活检全部都做了,结论是食道癌晚期。已经错过了做手术的时机,只能化疗维持了。当时。李洁听说要化疗,她对这些医院的治疗手段是一无所知。以为是用一些仪器进行定点治疗。一般到医院治病,不是头痛医头,脚疼医脚么。医生让李洁去交3万快的住院押金费用。李洁交完费回来已经看到医生带着大瓶小瓶来给母亲扎针了。母亲对发生了什么还不知道。李洁嘱托了母亲两句:医生说没什么大事,输液就可以了。母亲这辈子很少吃药,也不怎么输液,这样的治疗对母亲已经算是比较重了。由弟弟看着输液瓶,李洁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个人出去了。

    一个人走出医院大门,在医院门口的小花园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看着满大街的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李洁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难挨的下午,一切就像做梦一样。李洁在心里寻思着,这个医院会不会误诊呢,她还是不敢相信已经发生的事情,当初在BJ的时候,BJ的医生说没问题,这才短短的几十天,就已经晚期了么?如果BJ的医生连一个晚期的肿瘤患者都看不出来,那还是什么专家呢?李洁觉的一脑门子的问题,但是再想想下午看到的化验单,李洁顿时又陷入了害怕之中,仪器的检查是不会错的,当初在BJ没有检查,医生只是看了一下,难免误诊,如果,医生是误诊的话,李洁自己又岂不成了耽误病程的罪魁祸首?还有一种判断结果的方式可能比仪器更准确,那就是李洁的直觉和母亲的虚弱的表现。想到这里,李洁想到了母亲这一生的不易,想到了她痛苦的表情,想到了自己在不久前还对她大发脾气。想到在BJ的时候,她非要带着母亲去天安门看看,又不舍得打车,短短几百米的路,母亲蹲下来歇了了好几次。李洁用手捶这自己的头,拽着额头的头发,骂自己是个糊涂蛋,是草菅人命的糊涂蛋。可能所有的子女对父母突如其来的患病都是由怀疑到自责的过程。李洁有点心虚,当初BJ的医生提出要检查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拒绝,难道是自己根本那就没有勇气独自去面对那个结果么?从小到大,看似又胆量有担当的李洁,常常在遇到重大的事情来临时,会像那种把脑袋扎在沙滩中的鸵鸟一样逃避问题。李洁分不清楚在整个事情,自己有多少主观臆断,又有多少逃避,还有多少是因为粗心大意。她在心里默默的祈祷。老天爷再给母亲10年时间吧,把她自己的20年折合给母亲可不可以。李洁开始觉得自己的后半生如果没了母亲,就是多余,活那么久或许并没有意义。

    李洁和母亲之间的情感非常的复杂

    她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生在一个多余的位置上,她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李洁刚出生的时候。母亲因为营养不良没有奶水,又因为年轻,自己也不知道小孩子一直哭,不拉也不尿是因为饿了。后来邻居大娘来探望的时候,摸着着个婴儿的肚皮已经能磨着骨头擦擦的响了,告诉母亲这孩子怕是不中用了,可能要饿死了。母亲才慌了神,借钱买了一些葡萄糖麦乳精,沏水给李洁喝。李洁第一次喝了很多,小肚子撑的滚圆滚圆的,上面的青筋喝血丝看的一清二楚,就像一只刚出生没长毛的小鸟一样,用母亲的话形容:看起来根本不像个孩子。对于李洁的这段经历,母亲是非常愧疚的,她总觉的这孩子不仅先天不良,后天失养。一直担心长不成人。

    好在李洁从小只是精瘦,但还算健康,五六岁的时候,有了弟弟妹妹,基本上就没人顾得上管了。也难怪李洁从小对亲情淡漠,她本来是有亲人的,有爷爷奶奶,爸爸,哥哥姐姐,堂哥堂姐。那么多的人,在李洁的世界里她们全部是躲在门外看她自生自灭的人,这样的家族让一个小孩子怎么去解读呢?李洁从小学习成绩优秀,也就是因为学习成绩优秀,让同族院里的人在年末学校的表彰大会上想起还有李洁这么一个人。李洁从小看到母亲的艰辛和对自己照顾的无能为力,她感激母亲给了他生命,感激母亲给了他衣食无忧的生活。虽然她生活在北方的一个小村落里,但是在李洁的心里,那里早已经是一片沙漠。她喜欢看书,不喜欢和小伙伴厮混,她喜欢呆在家里干活儿,不喜欢和周围的人东家长西家短的拉扯,李洁就是个异类。

    然而,就连这种与世隔绝的孤立也在1996年前后的变故中被打碎了。在此之前,也就是鸡毛蒜皮的吵扰,在此之后,母亲落下了头痛胃痛的毛病,好几天吃不下饭,所有的症结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李洁时常心想,自己不害人,反为恶人所害,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那,恨自己不是个男孩,如果是男孩,别人也不敢对自己的家人下手了。

    母亲常年劳作在天地里,到头来所得的收入还不够供养一家老小的吃喝,自从父亲下岗之后,孩子们的学费和吃穿用度都在增加。这种窘状,时常让李洁觉得自己是喝着母亲的血长大的,而在整个过程中,父亲就像空气一样一直缺席。每逢家里遇到事情,比如,邻里的蛮横不讲理,孩子上学需要钱等等,父亲只会坐在家里唉声叹气,而母亲,却要一个人东跑西跑的去面对。母亲是那么倔强的把一个家支撑起来,即便是有些事情本来不该她扛着的,她都扛下来了。母亲的性格和对李洁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这个性格,在李洁刚踏入社会的时候起了很大的作用,李洁给人的感觉总是肯动手实干,别人不干的活儿她都干。但是,伴随着职场的道路越走越远,李洁也从底层走向中层甚至是高层,她这种向前冲的性格就成了障碍。生活经验只告诉李洁怎么向前冲,却没有教会她如何撤退,如何回旋。这方面的缺失也给她带来了很多的困扰。同事们看到了一个农村丫头的生猛,当然,也看到了一个农村丫头的不谙世故。

    李洁在读完初中和读完高中的节点上,闹过两次退学。她害怕,如果这书一直读下去,把母亲熬干了怎么办,即便是考上好的大学也没了意义。李洁很喜欢的一句话“蝴蝶飞不过彼岸不是因为力气不够,而是对岸早已经没了等待”但是,两次都被母亲逼迫着回到了学校。母亲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在李洁上大学的这条路上,她坚定不移。如果没有母亲的坚持,李洁或许早就嫁人了。

    李洁时常觉的自己早一点嫁人也是对的,如果那时候谁能给几万的彩礼。李洁可能会把自己卖了。这种种的亏欠糅杂着生活的困窘,正是李洁对母亲的情结复杂的原因。李洁想让母亲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因为,她不能让她带着自己未还完的债离开,母亲离开,带走的是李洁后半辈子的期待。

    回到病房,母亲已经睡下了,面色潮红。听弟弟说,母亲对这个药的耐受不是很好。整个化疗的过程中非常的烦躁。李洁想着,可能是自己小看了这些个化疗药水的威力,如果是小不适,母亲一般是不会哼一声的。这些医生都开了些什么药呢?是不是不对症。护士过来收拾器械,李洁悄声问了护士母亲的情况,护士只是翻了个白眼,扔下一句话:我哪里晓得,你问医生啊。

    临床的一位穿红衣服的阿姨,跟李洁说:那个胖护士凶得很。上次给自己扎针,扎了几次都不对,弄得她半个手臂都紫青了,连一句抱歉都没说,还一直怪病人不好伺候。临床的阿姨也是食道癌,做了最后一期化疗了,过几天就出院了,看着整个人的精神很好,就是有点浮肿虚胖。一根头发都没有了,带着假发。李洁问阿姨:看上去您年纪也不大啊,怎么也生病了呢。阿姨说:阴阳路上没老少,生病也没老少。春天的时候累的,一个春天在老家盖了两套房子,房子刚盖完就吃不下饭,站不起来了。到医院一检查,肿瘤。好在没有转移,就做了手术。阿姨接着中:我来到这个肿瘤医院,这里的病人我倒是没见过有几个是老人的,大部分的都是年轻人,四五十岁的年纪。有些人,你乍一看,跟正常人一摸一样,甚至是因为长期治病输送营养液,比正常人看着起色还好,但是转过身可能就看到身上插着瘘管,背着几个尿袋呢。李洁想起来了,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还看到一个姐姐穿着一件蓝色的褂子在挂号大厅坐着,正寻思着这是哪家的家属,就看到她起身的时候,看她走的那么小心意义,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身上挂着一个输液袋,脖子里还有

    输液管线环绕着。原来也是个肿瘤患者。但是完全看不出来。阿姨说:你别看很多人从给外观上看还是好好的一副皮囊,但是打开内脏一看,全部都坏了。唉,都是命啊

    人们经常形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们常常看到一个本来很正常的人,突然间就猝死了。是不是也是这样,外表好好的,但是内部早就已经在崩溃的边沿了。那么,人的精神呢,有些人外表看起来好好的,内脏也好好的,但是在内心深处却早己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李洁时常感到头晕,医生说是思虑过度的原因。在肿瘤医院的另一条街就是一个精神病院,那里面又是一些患有精神肿瘤的人,有些人也已经被判了死刑了,都是可怜人,如果精神死了,肉体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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