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佩声归向凤池头（三）

    司空王朗收到了王昶举荐于臬的来信。王朗当即召来其子王肃，以信示之。那王肃今年29岁，年纪轻轻，就已任黄门侍郎兼《礼经》、《易经》博士。王朗道：“于臬系于文则之孙，少年英敏，曾为其祖父庐墓三年，今年才16岁。王德甫（王昶）欲荐其入太学读书，你如何看待？”王肃道：“于臬系将门之后，如今弃武从文，可见其志不小。今年四月，陛下下诏行五经课试法之时，泰山羊太守即推荐于臬入太学，主管太学的邢太常（邢贞）已知之，录为门人，虽不就读，亦算学业。阿爹可以允之，待于臬来洛阳时，视其才学而后动可也。”王朗道：“我三十年前荐于文则，如今又奖掖于臬，如今我老矣，你既有心栽培于他，你不妨看其行状后，作其业师可也。”王肃道：“谨遵父命。”

    于臬来到了洛阳。这是一座宏伟的帝国都城，北依邙山，南逾洛水，东据虎牢关，西控函谷关。城内主要建筑为宫城、宫殿、衙署、苑囿等。太学位于内城南郊洛水边。洛阳南门又是正门，不论官员、外国使者、往来商旅……都从南门进入，南门外街道两旁酒肆商店林立，才是真正老百姓的繁华之所。东边是马市，西边是金市。北边为武库。城南有四门，由东向西依次为开阳门、平城门、小苑门和津门，其北门东为谷门，西为夏门，直通北宫。东门由北向南依次为上东门、中东门和耗门，西门由北向南依次为上西门、雍门和广阳门。乐府名篇《木兰辞》所言：“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的句子，一般人理解为互文，而实际上，洛阳的集市，确实是这样设置，在东市买马，因东方属木，马有龙象，龙属东方，故有东方苍龙之说。西方属金，鞍鞯为金属之物，所以开设在西市。

    于臬不由惊叹帝都繁华，一种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他身上既有王昶和羊耽推荐书信，又有家父益寿亭候的用印文书，钜平令和泰山郡的官府印文，所以很容易从开阳门进入了内城。内城长九里，宽六里，是这个帝国的政治和权力核心。开阳门右侧，就是内城的南宫，魏文帝曹丕，采取建中立极的模式，在南宫内设太极殿，太极殿由中间的主殿和两侧略小的太极东堂、太极西堂组成，其中大朝在太极殿举行，常朝在太极东堂，西堂是皇帝休息的地方。太极殿北有式乾殿，为皇帝正殿。式乾殿北有昭阳殿，为皇后正殿。这些殿堂各自都有四门和廊虎围绕而成的巨大官院。太极殿前有通向官城南正闭司阅门的主干大街，并内此而形成一条内南而北的主轴线。

    王朗的司空府就在太极东堂入口苍龙门不远处。当司空府三个大字映入于臬眼帘时，于臬不由有些小激动。他正往这个帝国的权力人物处走来，自己以后在这个帝国的成与败、衰与荣，都将在这里发端、或终止。

    他大步向司空府走来，刚到门口，司空府的亲卫拦住了他：“你是何人，到此何干？”于臬道：“在下泰山钜平人于臬，要见司空世翁，有书信在此，烦请通报。”于臬一边说，一边将印信文凭递给那亲卫，亲卫看了一下，向于臬一礼：“请稍待片刻。”便往司空府走了进去。

    约莫一盏茶时间，那亲兵走了出来，向于臬道：“司空有请，请随我来。”于臬在那亲兵带领下，进入司空府，过了大厅，转入后宅，经过一花池小路，内里另有一小厅，只见一位老者正襟危坐，身着常服，手捧一本《诗经》观赏，见那亲兵通报，便叫带于臬进来，那亲兵自己退了出去。

    于臬行至王朗跟前，倒头便拜：“小子于臬，拜见世翁。”王朗头也不抬，一边观书一边念道：“于以采繁？于以用之？”原来这是诗经国风中召南的话，王朗将“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中的于沼于沚和公侯之事省去，且这个于字，一语双关，实际是暗问于臬为何来拜见我，又为了什么事？意在考较于臬学《诗经》的功夫如何。

    拜伏于地的于臬，知道王朗用意，回复王朗问话，自然要用《诗经》中的原话，他略一思索，徐徐回道：“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此是《国风·邶风·柏舟》中的话，于臬以此回复王朗，暗指自己有奋飞心，却无奋飞之力，希望王朗关照，得以引进。

    王朗道：“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这是《国风·郑风·山有扶苏》中的话，王朗在此吟出，其实是暗指天下人才多的是，我为什么要引荐你于臬呢？

    于臬见王朗之语，果然老辣刁钻。好在他这几年来，精研羊耽送他的《毛诗传笺》，又亲自手抄，日夜习诵，早已烂熟于心，当下回道：“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这是《诗经·大雅·卷阿》中的话，于臬在此引用，暗指王朗胸怀博大，现在国家用人之际，必不嫌弃自己一番报国之意。

    王朗听完于臬回复，哈哈一笑：“果然应变奇速，还不快快请起！来人，准备茶汤！”

    王朗仔细观看站立的于臬，但见他身高七尺六七左右（180CM），双手相敛，神态极是恭肃，虽然脸有些清瘦，但双目炯炯有神，一股难以掩饰的英武之气蕴含其中。王朗轻轻一捻颌下胡须，点了点头：“和于文则倒有几分相像，王德甫果然有识人之明。”

    王朗令于臬坐下来陪话。王朗道：“闻你苦读《诗》经，适才以《诗》相试，足见你用心较勤，我与你祖父相善，你也不必以官职称我，恕我托大，你就叫我世翁。用过饷饭之后，我即派人送你至太学，安排你世叔王肃作你《五经》博士入门师，待入了学籍，晚上再来与辛佐治(辛毗)相见。”于臬道谢。

    洛阳太学，属太常管理，时任太常为邢贞，邢贞听得王朗派人送于臬入学，不敢怠慢，当即安排拜师之礼。此时正是正月，恰逢入学之期，古代入学有三个时间段，即为正月、八月、十一月，因正月农事未起、八月暑退、十一月砚冰冻，正好是入学佳期。在祭酒安排之下，王朗之子王肃是于臬之师，王肃为于臬正衣冠，并坦然受礼，于臬又将束脩奉给王肃，王肃收了，又命人送一铜盆，于臬净手，王肃拿出毛笔，往朱砂上一蘸，然后点向于臬眉心，于臬答谢，祭酒命人写下于臬入学时间：黄初五年八月二十一日，实入学为黄初六年正月二十五日。于臬拜师之礼礼成。因为师生关系，于臬称王肃为先生。和于臬一道拜入王肃门下的，还有夏侯玄、傅嘏、袁侃、荀粲、张茂等50多人。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于臬虽然有些累，但依然很高兴。于臬仔细梳理了一下人物关系。这个王肃，是东汉的经学名家，师从宋忠学经，现在才30岁，就已经任散骑黄门侍郎这样接近帝王的高官，其女儿王元姬，后嫁与司马昭为妻，生下了司马炎，也就是西晋开国皇帝。王肃的妻子羊氏，又正是泰山羊家人。而王昶的岳父辛毗，任侍中，他的小舅子辛敞后来是曹爽门下红人，其子王浑官至司徒。羊耽羊氏家族，羊祜的姐姐羊微瑜是司马师的继妻。

    今天，同自己拜师的这50多人中，夏侯玄、傅嘏、袁侃、荀粲都是历史上有名的猛人。夏侯玄为曹魏宗室子弟，曹爽专权时，红极一时，官至太常。傅嘏声名远播，做到了尚书仆射。荀粲是荀彧幼子，取曹洪之女为妻，也是当时名噪一时的人物，可惜早死。袁侃做到尚书，可惜也早卒。张茂做到太子舍人，因劝魏明帝被杀。这些人，全是大有来头之人。和这些人在太学学习，于臬感觉压力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