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阙上喜鹊欲如何

    邓艾石苞上任去了。司徒董昭府内。气若游丝的董昭躺在病榻上，望着一室黑压压的人群。坐在他床边的，是司马懿、陈群、陈矫等一众老臣。于臬、傅嘏等青年才俊，则在后边侍立。

    董昭望着陈群、陈矫等老臣，道：“文长，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老夫今年八十一了，见了多少生死沉浮，你兴我亡。老夫恐怕要先各位一步而去了。”陈群望着董昭，道：“司徒公要善保身子，大魏离不开您哪。”董昭又眼望司马懿，道：“仲达，三公之中，数你最年轻。愿记我之言，好好提携小辈，为我大魏不断简拔人才。”司马懿送近董昭：“司徒放心，懿定遵司徒之语。为我大魏，延揽人才。”董昭又望了望后面的青年才俊，道：“这些都是志虑忠纯之士，不尚浮华之人，也是我大魏明天的希望，一定要建议陛下善用。”司马懿握着董昭之手，坚定地点了点头。236年五月，董昭去世，谥为定侯，其子董胄袭爵。

    陈群眼见董昭去世，内心也不由自主地生起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他回忆起董昭的话语，又想起董昭对司马懿所说之语，半天才回过神来：董昭已将司马懿看成士家代表，并将大魏的希望寄托在司马懿身上了。

    司马懿能代表世家的利益，并为大魏效忠吗？陈群有些拿不准。当年自己将司马懿挤出尚书台，魏明帝就不断地打压陈群，陈群忍气吞声，不想司马懿建功边陲，异军突起，魏明帝又明升暗降打击司马懿。当年的托孤四大臣，曹真曹休已坟上长草，自己垂垂老矣，而司马懿才57岁。

    陈群当年提出九品中正制，既照顾了世家的利益，又拥护了皇权，一大批士族优秀的人才被提拔。如今，陈群隐隐觉得，有一种势力已经盖过了皇权，并以不可阻挡的态势，向自己袭来。而这一切，正是自己所提的九品中正制造成的。这股势力，就是世家。

    “难道我提的这九品中正制，会为大魏埋下隐患吗？”陈群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颖川望族，以钟荀陈三家为首，又有联姻。随着荀彧、钟繇的去世，三家大族依然旺盛，但已非当年，陈群发现，这三家的后代和司马家已经越走越近。比如钟繇之子钟毓，和司马师打得火热，自己的儿子陈泰，也是主动亲近司马懿。尤其是荀彧最小的儿子，即陈群的内弟荀顗，打小就与司马家打得火热。陈群想着想着，感觉身子越发沉重起来。

    就在陈群隐隐觉得九品中正制有哪些不对的时候，于臬在侍中庐内值班。和他一道值班的，还有华歆之子华表，钟繇之子钟毓，陈群之子陈泰。这些人，都是散骑黄门侍郎。

    于臬在华歆府中留过，认识华表。钟毓介绍陈泰给于臬认识。于臬连忙行礼：“某对玄伯兄久闻大名，今日得见，真是大慰平生。”陈泰道：“德揆兄年少高才，某也佩服得紧。”钟毓笑道：“你二人虽然是初次相见，但荀奉倩，你们二人却识得。”

    陈泰道：“我那舅舅，还是别说他了。”于臬道：“奉倩性情中人，难道又有什么惊人之举？”陈泰道：“什么惊人之举，还不是不知天命不知畏，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华表道：“此是侍中庐，各位仁兄不得妄言。”

    这时，王肃府内人来寻王肃。王肃从散骑常侍房内走了出来，问道：“何事？”家人道：“司马府派人来报，说是我们家小姐快生了。要主人你过去。”王肃听了，向内值庐侍中蒋济告了假，急忙出去了。

    司马懿府内，司马昭之妻王元姬大汗淋漓，从长安赶回的司马昭在府厅里来回走着。司马师劝道：“贤弟，别急，别急。”司马懿之妻张春华在求拜神灵。

    王肃走了进来，问道：“元姬生了吗？”司马昭道：“还没有，真是急死人了。”王肃示意见礼的司马师司马昭坐下：“不要急，元姬是足月分勉，不会有事的。”三人坐在厅中，一声清脆的哭声传了出来。产婆叫道：“是个公子，是个公子。”

    司马昭大喜，张春华接过产婆抱出的孩子，亲了亲，又递给王肃和司马昭。司马昭喜不自胜：“我终于做父亲了。”

    于臬听得司马昭生一子，三日之后，和夏侯蔷，带了礼物前来祝贺。于臬此次带了蜀锦五匹，绢五十匹，金锁金链等玩物不一。司马昭没想到于臬送如此重礼。于臬道：“你我在雍州出生入死，如同兄弟，小小礼物，慎勿挂怀。”夏侯蔷素与羊徽瑜、王元姬亲善，如同姐妹。夏侯蔷也拿出一些上好中药，送于司马昭处：“这些补品，对调理身子有好处。”司马昭逊谢，夏侯蔷与羊徽瑜叙话去了。

    司马家喜得贵子，司马懿也十分高兴，从长安赶了过来，置酒待客。并为长孙取名为司马炎。

    十月不知不觉就到了。魏明帝回到了洛阳。于臬数年未归，被洛阳新建的皇宫惊呆了。一座座宫殿高高立起，直入云宵，新建的太极殿金碧辉煌。用铜人新铸的龙凤之形栩栩如生。因崇华殿大火，魏明帝重建后改名为九龙殿，玉井绮栏，蟾蜍含受，神龙抱珠，马钧作的司南车，高高立起，水中的转盘，缓缓转动，令人流连忘返。

    凌霄阙还没有完工。魏明帝依然对建筑十分感兴趣：“凌霄阙建得怎么样了？”魏明帝亲自在工地视察，随口问道。负责督的马钧道：“很顺利，只是有一件事，要陛下看看。”魏明帝在马钧的指引下，来到了凌霄阙正梁下。

    魏明帝抬头一看，原来有几只喜鹊在梁上筑巢，叽叽喳喳，好不热闹。魏明帝不由高兴起来：“原来是几只喜鹊啊，这不正是喜庆之事吗？”一众官员一齐称是，甚至一些人称赞：“陛下泽及喜鹊，真乃天下之福。”随行的于臬没有说话，他知道，自然会有人站出来解释此是何意。

    果然，侍中高堂隆站了出来，道：“陛下，臣以为，此非我大魏之福。”

    兴趣盎然的魏明帝被这冷水一泼，兴致没有了，但他依然不露声色：“那高卿说说，此是何意？”高堂隆道：“臣请陛下恕臣不敬之罪，臣方敢言说。”魏明帝道：“赦你无罪，但说无妨。”

    高常隆道：“《诗》经有言：‘惟鹊有巢，惟鸠居之。’如今陛下大兴宫室，起陵霄阙，阙未建成，却有而鹊建巢，这是寓意陛下住不了凌霄阙。”魏明帝不悦：“如此说来，是朕无福消受这凌霄阙了？”

    高堂隆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说，喜鹊霸占皇室居所，预示着外姓权臣掣肘魏室。这是上天对陛下的警示。若陛下不严加防范，恐怕这宫室将会为他人所有！”

    魏明帝听了，望向了随后跟随的群臣，说道：“朕是大魏天子，统御群臣，朕相信，你们都是朕的忠臣，绝不会反叛大魏。若谁反叛大魏，大下共诛之。”众臣道：“臣等忠于陛下，忠于大魏，日月可表，天地可鉴。”

    洛阳宫中，魏明帝单独召见了高堂隆。

    魏明帝道：“朕召燕王入朝议政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什么起色。如今高卿又说凌霄殿喜鹊安家不祥，朕欲夺去司马懿兵权，召其入朝，只任太尉一职，高卿以为如何？”高堂隆道：“不可。雍凉之地，南抵西蜀，北连羌胡，西通西域。司马懿连年用兵，深得人心，若临阵换将，恐怕得不偿失。”

    魏明帝道：“没有可以换的人吗？比如郭淮，久经战阵，可提为雍凉都督。”高堂隆道：“向者司马懿初为雍凉都督，诸将多有不服，现人望正高，郭淮已与司马一路，到时司马居于内，郭淮屯于外，更加难制。如今雍凉无战事，正好让他在长安屯兵，免得入朝议政，再收人心。”魏明帝称善。

    于臬府中，又一次忙乱起来了，夏侯蔷在236年十月二十一日中午，又生下一子，于臬取名为于洛。日期为丙辰已亥辛卯甲午。于臬合家大小，一起欢庆，不在话下。

    不想过了两个月，陈群到了弥留之际。从内心里，魏明帝很不喜欢陈群，中正官垄断了人们晋升的通道，使得士族坐大，尾大不掉。陈群更是以士族领袖自居，虽然奏疏是私底下递呈，但对魏明帝多有指责。从陈群眼里看来，陈群是魏国的拥护者，保证了魏国人才源源不断，又调和了皇权与士族的矛盾，自己是大魏不折不扣的忠臣。

    陈泰和荀顗跪在陈群榻前，陈群对陈泰道：“你一定要听你这位舅舅的话，他比你有见识，不懂的，要多问他。”陈泰一时还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陈群知道，荀顗深受司马懿喜爱。四大托孤大臣，司马懿硕果仅存，陈群无奈地接受了这种现实。荀顗抓住陈群的手：“我一定会照顾好外甥的。”

    “陛下，臣是忠于大魏的，至于您所说的权臣，臣不是，也不愿做。”陈群迷迷糊糊地呓语着，他觉得司马懿近年来也是饱受打压，要么会步自已后尘，要么坐大之后，与皇权抗争。如今这么多年轻人和司马家走得这样近，适合吗？

    陈群望着陈泰，欲言又止，他已经无力说出话来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后代人的事，老夫无能为力了。”陈群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