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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有时候岁月似乎并无意义

    “是泄露事件,盘外世界有东西进入盘内,就这附近,【游荡天神】有名有姓的高位眷属【鲸云】把封禁构筑撞出一条小缝,当场身死,掉进来一小块污染和其他东西,暂时还没查明,预计和十年前泯海扩张有关联。银晰座出动的十一使徒、卡利斯提帝国异种特化集团第六小队和兰法商盟‘行诗’雇佣兵全数交予污染管理所调遣,直到事件结束。”

    教堂内,一个牛仔装束的中年男人揉揉有些发黑的眼圈,毫无坐姿的把腿翘在身前长椅靠背上,身边安戈姆和他用同样的姿势歪斜坐着,手上把玩一张白底烫金卡片,上面印着‘侦理会’图案:一根中段长着眼睛的手指,三根线条连成三角形将其框在正中。卡片持有人是男人的名字‘摩尔斯’,席位第二。

    “跟我说有屁用,我老早废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也就经营一下这个修道院,不过你为啥跟着调查。”

    “无聊呗,我有个徒弟,在跟着污染管理所做外勤,可能要过这里,也算顺带看看。”

    “你还无聊呢,上次你无聊可是让‘残劣灾兽’杀了一路,想让它停下来的大佬都被你几个档案卡的打道回府,那玩意阵势可大的很,一路审判定罪,好多高官大商给杀断代了。”

    “该,自己做的什么狗屁事惹到那巨兽了,别人没法定罪,它定,行为正义,审判合理,该死的死,该残的残,该废的废,世界上人的规则就该这样,没这一出那法案的几张纸还不只是擦屁股不配的玩意。”

    “多少年了,还气着呢?”

    “肯定啊,那时我是法官你又不是不知道,调查案子突出一个‘八方支援’,今天谁谁谁拖你一下明天哪个哪个哪个大人物请你吃饭不得不去,要不就直接发难找茬,时间一到,哦吼,大事化了。憋屈的很,铁证都能给掰弯。”

    “也是,总得有些正确的东西才好。”

    “有地方不,给我住几天,带了些材料,别处不放心。”

    “有几个多层房间,有铭刻有魔导机械防护,相关术式自己去弄。”

    “多少钱。”

    “随便。”

    两人陷入沉默,过了许久,摩尔斯挑起眉毛,问道:“你还能经我揍一拳吗。”

    “不能,但我女儿被你弟子打了一顿。”安戈姆呲牙,有些哭笑不得。

    “那也行,你一声不吭就去躲着挺让人……难受的。”摩尔斯其实想用寒心这个词,他们朋友大半辈子,安戈姆茫城一役结束就消失了,没给朋友任何消息,联系不上,生死不知,情况不明,即使以自己的能力也只能勉强得出人没死这个结论。还是有些不甘心啊,好像那个时代认识的人都在向前,跳进深渊,走进坟墓,就留下了自己一人。但归根结底也就是自己怨妇一样的碎碎念罢了,还有带着自私的嫉妒。

    但现在他为各国编写法典,有了妻子孩子,那些未燃尽的热血深埋心底,最混乱的时代结束了,现在是交付传承的时候。

    安戈姆放下腿,锤了锤腰,动作同不了步啊,真可惜,以前他们最默契了,可现在他的身体不允许自己像个年轻小伙一样折腾。“我们那个时代,事多,大灾大难差点没给文明毁掉,有些名头又活下来的也基本都成了大人物,我这样子你也看见了,此身只有一战的力量,也不想用什么灵丹妙药去吊着那口半死不活的气,如果不是某个家伙让我来照顾他这个烂摊子,我是要杀进盘外的,那地方才适合葬我。现在嘛,你活蹦乱跳,我呢,成了老头子,活不了太久,照顾一下这个挂着修道院牌子的孤儿院也算尽心了,我的路走完啦。”

    摩尔斯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这次能找到安戈姆是意外,自己好歹是侦理会第二席,对中立城市的刑事档案有调查权,就顺手翻了两个,凭借那一丝不协调找到看似与事件无关的修道院,然后就这样了。

    他觉得自己会更激动或者兴奋,但最后只是单纯的,见到一个好久不见的故人而已,什么都没有改变。

    也许真的是世道变迁吧,最后一次见安戈姆,他还是个锐气青年,天纵英才,在技艺上更称得上臻至化境,境界之间的压制力本就被他视若无物,更别提他本就是位于顶峰的六阶,而七阶根本就没出现过,那是专属于神的神域。也可惜他不乐意出名,谁都不知道他。

    纯粹的把人生投入技艺,单一个至今才探究出原理的【层切】就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在大量运算推理下五吨重的精密魔导机械可以精准切割‘现实’与‘扭曲’,他只需要一根手指。

    摩尔斯扭头看向那个揉捏腰腿的老人,有种不知名的心绪蔓延到喉头,却出不了口,叹息声在寂静的教堂转瞬即逝,他还是开口了,有些嘶哑。“抱歉,我会亲自带着徒弟给你女儿道歉的。”

    “道歉?你在说什么啊,她走的路和我以前走的有点相似,什么时候死在奇奇怪怪的地方都不奇怪,各行其事而已,一码归一码。”安戈姆沉默片刻,挠了挠头,目光在熟悉的不得了的教堂里游离,最后直视摩尔斯的双眼,浑浊的瞳孔有些刺人。“好吧我不太能接受她……英年早逝,但受伤是很正常的事,奥契娅是很好的孩子,见过你就明白了,顺带一提你接的那些案子跟我没关系。”

    侦探沉默片刻,似乎有些释然,而后像是没听见最后一句话,皱起眉头,嘴角裂起一层弧度,慢悠悠的说到:“你杀的人,从证据来讲他们确实有罪,而且如果不是你,那些罪还会继续,但——”

    “我知道,还是那句话,一码归一码,我从来不把自己当好人,那些什么为民除害的鬼话你也不可能当真,这是生意,中立城市没那么安定,你没法用这里残缺的法律治我的罪,至于道德人伦,那可是他们先出手的,喏喏喏,你自己带的档案,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安戈姆拍拍座位上的档案袋,颇为嚣张的出口打断。

    摩尔斯气笑了,反手抓住老头的领子“你还挺骄傲是吧?”

    “肯定啊,毕竟你这样的人都不做法官了,那不意味着人情世故很好用吗,解决不了,就走远点呗。”老头也毫不示弱的揪上侦探头发,两个老大不小的人活像小孩子打架。

    安戈姆攻击人总有一套的,攻击性也很强。摩尔斯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懦夫,他遵守纯粹的法理道德,试图用人性的慈悲去改变某些大环境,他快成功的时候却放弃了。很现实,低不了头,撞不破墙,看不到希望就只能后退。

    毕竟能公然叫嚣法理的力量,还能是哪些人呢?还能是什么东西呢?这可比动刀动枪更难,有时候真怀疑污染管理所长安德森是如何做到的,凭什么……他能扛下去。

    “你压根不适合从政,优柔寡断的同时还过刚易折,用理想去碰瓷人家的利益?什么量级分不清吗?”安戈姆气势压过摩尔斯,顺手把他脑袋重重撞向前面座椅靠背,固定坚实的座椅纹丝不动,发出沉闷的声响。“我觉得你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是远离那些玩意,你天赋又不在这,何必呢,武力高?我当年比你牛逼多了,跟我装啥呢?你不会还觉得好多年不见变的人是我吧?多傲慢呐您。”

    似乎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摩尔斯咧嘴一笑,这个总是充满疲惫的男人眼光锐利如虎,认识他的人绝对难以置信他身上居然会出现‘张狂’,多少年他都没有露出过这样表情,那些沉重的东西在肩膀上压得太死,喘不过气,搞得大家都忘了,他也曾是那个残忍时代的先驱,手握最多的东西不是纸张而是武器。

    时代没变,小子。

    安戈姆随手从摩尔斯兜里摸出一盒烟卷,给自己叼上一根,仰头示意,摩尔斯轻打响指,红芒点燃烟丝,稀薄烟雾缭绕缠成白灰色云彩,老神父面色舒缓,退步站定,从兜里翻出一只容纳浅红色液体的针管对准脖子扎下。

    液体缓缓推入,摩尔斯也给自己点上一根香烟,把外套脱下挂在一边,肌肉撑起内衬,爆发性力量在体内流淌。

    “经得起吗。”他问。

    “持续断流症状,用不了魔力而已。”安戈姆轻描淡写,把空针管随手一扔。

    硴啦,针管落地碎裂,然后被顺手烧成灰。

    摩尔斯先声夺人,踏步直冲,下腰轰拳!他从未中断过锻炼,或者说从来不敢,他不想某天突然又发现自己被远远抛在后面,这一辈子看背影太多,总归有点羞耻。

    彭!

    拳肘相接,刮起劲风将灰烬打散,神父纹丝不动,脚下却如蛛网般碎裂,极其离谱的消力。

    “不是用不了魔力吗,这不挺魔法的。”

    “只要知道原理,理解规律,依靠魔力的技艺,可以用更精湛的技艺做到。”

    技巧,就像数学的公式,加减乘除有无数种可能,但肉体凡胎仍然是肉体凡胎,诸多猜想并不是肉体凡胎可以轻易论证的,但这个世界有魔法。

    若猜想被论证,当然也就可以利用。

    “站着说话不腰疼。”摩尔斯嗤笑,下腰闪过一记上扫腿,风刮过脸庞有些生疼,但攻击并未结束,不如说压制力低才显得奇怪,安戈姆猛然变招连续踢击,说是踢击,却有一种枪矛的凌厉,这完全就是枪阵,摩尔斯身后的地面被其带出的风犁出一道道深痕,空中已经看不见动作,只有残影!

    他的战斗方式永远这么强势。压制,一面倒的压制,不给一丝一毫反抗的机会,无论对手有什么后手都无所谓,他不会给予一点机会,强者才配喘息。

    摩尔斯并不惊讶,他们打架不是一次两次,有时候闭上眼就是他们刀剑相向,拳脚相交的场景,他们很强,他很强,强到那些贵族只敢捏着鼻子认下自己订立的典!地位再高的罪人也只能轻飘飘的死于自己的罪果!肆意妄为而已,谁不会呢?

    这种危机时候他反而放开了思维漫无边际开始思考,似乎时间都随之变慢。

    起身,游鱼般闪躲密不透风的枪阵,神父不会留下任何机会,机会从来都得自己创造,他找准机会,横拳击出,正对最关键的‘枪腰’!

    这一拳不会占得多少便宜,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他慢上一瞬间,一瞬间就足够了,果不其然安戈姆收腿避开,但他又何尝不明白摩尔斯的意思,当即变招足跟如战斧由上直劈而下,机会?这就是机会,机会总要代价。

    他们已经相当克制了,都没有动用魔力和超规格的技艺,只拿一定程度的身体素质战斗,但这记直劈仍如断头台一般可怖,是为瞬间便能领悟的暴力——一击之下唯有鲜血四溅。

    不能硬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多年无数经验都这样疯狂叫嚣!但躲不掉的,他比起自己更相信安戈姆,这一击必中!只能突进,那就不管不顾如狂犀般突进!对准那张老脸一肘挥出,肘有时候比拳杀伤力更可怕,特别是在他们身上。

    彭!

    身着神父服的身影被击飞,在空中如灵猫般翻转,稳稳落地,却见半张脸已经成了乌紫,右眼更是淌下汩汩血泪,香烟也不知道飞哪去了,可他含笑而立,似乎有不得了的快意迸发。

    教堂窗帘这时才飘飘乱舞,而后癫狂拍击在玻璃窗上砰砰作响,短短一两秒,却如同数个世纪。

    摩尔斯抹开额头流下的嫣红不让其遮住眼睛,没去管止不住的鼻血,披头散发状若恶鬼,瞪大眼睛嘶吼到:“最傲慢的不是你吗,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有意义,人最伟大的是人性,是理性,是绝境中生存的勇气,绝非尔虞我诈的谋取暴利,将他人死死踩在脚底保全自己的地位;践踏规则,无视法理,所泯灭的只是人权,羞辱的无非文明。自私也好,妄为也罢,我就是要这个世间有个真相!有个公平!你反正自在,也懒得去了解人世辛酸,只管好自己辐射的这一个圈就再无所谓。”

    “为什么呢,你从没和我说过你受到过什么不公平的待遇,你只说做法官是因为觉得有趣。”安戈姆撕下神父服下摆,用黑色布条缠住拳头,疑惑着。

    “因为看见太多了,入行的老师死在你消失后几年,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吧?被人污蔑陷害一步步被逼到成为他们的走狗,最后自杀在我面前,死前烧毁了自己的脸,但我认得他,他不止是老师也是我的朋友。不象你那样交友广泛,我朋友就这几个,反正一辈子没跟上你们的步子,我想追上去的时候你们死的死,走的走,那我也就只能跟着你们的背影。”

    摩尔斯双手缓缓握拳,摆出架势,低垂眼帘,赤色风息掠过头顶,将乱发收拢,仿佛方才修罗模样并非他:“我不觉得你有错,因为我找到了污蔑老师的凶手的时候证据不足,所以我辞职去复仇,从他们尸体里翻出了真相,讲不通的道理就不要去讲。公正需要代价,我接受,不后悔,只是遗憾。”

    “遗憾什么?”安戈姆很配合的发问。

    “遗憾没法让世人都知晓法理公正的意义然后跟你这个狗东西炫耀!”摩尔斯是来倾诉的,他曾以为没人可以和他如此平等的对话了,所以现在一股脑的将多年经历尽数诉诸时。

    如此畅快。

    他们相视一笑,踏步对冲,同时出拳,没有丝毫防御的打算,只是单纯发泄最狂野的暴力,拳拳相撞的情景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拳拳到肉!头,脸,臂,胸腹都几乎再瞬间受到饱和式打击。

    他们互相殴打,分明是血肉之躯锻钢声却不绝于耳,又如山岳般巍然不动,这山岳环绕雷霆,核心有岩浆熊熊燃烧,一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可他们甚至还有闲心说话。

    “阿卡兰尼尔王国,就是你任职那个地方,听说大法官现在是一只普通黑猫。”神父问。

    “啊,对,群众投票选上去的,它曾是我养着。先驱的使命我完成了,我,构建法制。”

    “真伟大。”安戈姆感叹道,真心实意。

    两座山岳动了,雷云、熔岩汇聚一处,山石滚落,崩塌,重构,暴力汇聚一处,藏于山岳之中所铸的凶兵出鞘,金铁撞击之声音一停,他们开拳作手刀,却无下一步动作。

    万物本质为‘力’,力分千类,如金属冶铁,以身为炉,构筑其型,协力借力,百锻成兵,成杀势。名曰

    【筑武】

    摩尔斯皱眉,手刀再度握拳,自断其‘势’,冥冥中传出碎裂之声,整只左手臂血肉飞溅,不少地方甚至能看见森森白骨,【筑武】没有留下不出‘兵器’的余地,凶兵出鞘必然带来毁灭,无论被毁的是什么,当断不断则反受其害,不用出去就只会伤到自己。

    可他不想把这地方毁了,安戈姆也不会想,神父伸出摊开的手掌,缠绕其上的黑色布条寸断寸裂灰化成渣,余下两寸左右冲天而去,刺透房顶在半空炸出一个透明的烟花,本该由冲击波组成的喧哗东西却无半点声响。

    杀势,亦可作烟花。

    无伤。

    也是,这本就是他的技艺,更熟练也无可厚非。

    “万类精通,万象唯我,知一理,通万法。”摩尔斯左手燃起火焰,过处肉芽飞涨,不多时便恢复如初,他抬头望向安戈姆,有些释然“不愧是你啊,这种程度也只算得上玩闹,你剩下的一战,一定惊天动地。”

    “真能吹,晚上在这吃饭不,今天晚上会是孩子们下厨,也许能吃到点意想不到的东西。”安戈姆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勾住了摩尔斯脖子。

    如少年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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