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殊途
天亮时，陆适庸与顾少炎才敢躲在树后稍稍休息片刻。
“大哥，你的伤不碍事吧？”陆适庸有些担心地问道。
“暂时无碍，如今你我需夺两匹快马，继续向南走。”
“这一夜怎不见那些墨奴来追？”
顾少炎微微一怔，急忙换上一副伤心面孔说道：“想必是郜家哥哥以性命拖住了那些墨奴，这才给我们换来逃命的时间。”
陆适庸听罢又伤心又自责：“这段日子奔波甚是疲累，自己睡得深沉，未想到竟会发生这种惨事。我没有帮上什么忙，还害死了郜家两位哥哥，就连大哥你也因此受了伤......”
顾少炎连连摆手，笑道：“适庸，你我一起长大，我早已将你视作亲兄弟一般，这点小事你不必挂怀，不然大哥心中也不好受。”
陆适庸眼含热泪，重重地点点头。
两人又走了近一个时辰，见到不远处有一家酒肆，而酒肆门前的树下还栓有三匹白马。顾少炎不禁欢喜，拉着陆适庸小声说道：
“适庸你瞧，你我不必再受奔走之苦了。”
陆适庸望着白马，说道：“大哥何意？”
顾少炎指着酒肆门前的白马，低声说道：“你悄悄走到酒肆门旁，待大哥将绳子解开，你我一齐上前，夺了那马！”
陆适庸连连摇手，说道：“不可，不可，大哥，那是别人的马匹，你我怎能行此抢夺之事？！”
“如今你我身陷困局，随时可能丧命，今番就别顾虑什么仁义道德了，能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还是再想想别的......”
“在这等着，一会看我眼色，你便上马疾走！”
顾少炎悄悄靠近枯树，听到酒肆中隐约传来送盏之声，不禁悄悄伸头探望。
只见酒肆中坐着三人，均是白衫锦袍，桌上还放着三柄长剑。
顾少炎知道三人应是江湖中人，想必不好招惹，但为求保命，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咬牙摸向树上绳索。
谁知那马性烈，见顾少炎解开绳索，便高声嘶鸣起来，顾少炎顿时心慌，也顾不得其他，立马转头对陆适庸使个眼色。
陆适庸两脚一蹬，飞上马去，这身手不禁令顾少炎大吃一惊。
“不必管我，你先......”
顾少炎话未说完，只见陆适庸早已急鞭而走。
“这小子，也太听话了。”
“哪里来的泼贼，竟敢偷爷爷的宝马！”
酒肆中那吃酒的三人闻声跑出，手中出鞘的长剑纷纷指向顾少炎。
“爷爷今日刚杀了人，你们若是敢来追赶，便要你脑袋搬家！”
顾少炎鼓足勇气，竟将染血的衣衫及受伤的左臂露出。
此话一出，那三人果然被震慑住，竟一时不敢上前。
“爷爷今日借马，你们若敢讨回，只管用命来换！”
说罢，顾少炎不忘将剩下的那匹白马刺倒，然后快速跳上马去，用力挥鞭，很快便消失在一阵扬尘之中。
“大胆的泼贼，竟敢招惹罗剑门，日后若是撞见，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处！”
顾少炎心里暗暗叫苦，初入江湖这几日，自己不仅杀了不少人，反而又招惹了一处名为“罗剑门”的江湖门派。
当顾少炎追上陆适庸时，二人已经奔入了宣州地界了。
“适庸，你可曾听闻罗剑门？”
顾少炎不停回首观察，心中仍在担心那三名罗剑门弟子追杀上来。
“当年我曾听师父说过，罗剑门本是一处久远的江湖门派，不过当年曾被灭门。”
“灭门！？”
“民间传言其门人当年意外得罪了前朝太宗皇帝，故而被乌鹏卫灭门；后来尨窟人南侵，隐藏的罗剑门后人便借动乱恢复门派，门下弟子也多为胡人效命，颇受胡庭青睐。”
顾少炎心中叫苦一声，悔恨自己竟招惹了胡庭的狗。
“大哥为何问起那罗剑门？”陆适庸问道。
顾少炎也不隐瞒，直言道：“如今你我胯下马匹，应该便是罗剑门弟子所有......”
令顾少炎意外的是，陆适庸非但没有惊怕，反而面露喜色，高声夸赞起来：“大哥，看来你又带着我做了一件侠事，这罗剑门甘当走狗，欺压百姓，守得绝不是正道，这马该夺！若是早知是罗剑门，便不劳大哥费力犯险，小弟我便上前......”
顾少炎慌忙出言打断了越说越兴奋的陆适庸，眼见又是忙于奔命、腹中空空的一天，顾少炎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入夜，两人躲在一处村庄外不敢进村。
前面是一处岔道，通向不同的州县。
陆适庸自林中捕到一只野兔，最终还是顾少炎悄悄入村，三言两语骗来了石火、火寸，两人这才得以生起篝火，将野兔剥净烤了。
陆适庸吃饱后困意上涌，不禁裹了裹衣衫，靠在树下打起盹来，而顾少炎则无法做到这般放松，他仍在思虑，想着今后两人，或者应该说是自己该如何生存，继而立业。
“这傻小子......”
顾少炎望着陆适庸，虽然自己心中明白自己这位兄弟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直善兄弟，但他毕竟涉世未深、心思单纯，留在身边多少会妨碍自己行事。
“你到底是何人......”
一联想到自己险些丧命郜家兄弟之手，顾少炎便十分后怕，寒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思来想去，为了避免今后再遇见如同丹洋湖中的事情，顾少炎决定与陆适庸分开，免得多受拖累，横遭祸害。
当明月被薄云遮笼，陆适庸终于被凉气侵扰而渐渐睁开了眼。
“明日又要赶路，大哥还是快些睡下，莫再劳心费神了。”
顾少炎望着天边出神，没有回话。
“大哥，你怎么了......”
“适庸，大哥有...有些话想对你说。”顾少炎思虑好久，终于想出了一套说辞。
“大哥有话只管讲，咱们兄弟还顾虑什么？！”
顾少炎深呼一口，说道：“适庸，这一路走来，大哥得罪了不少人，今日白天又招惹了罗剑门，想必今后路不会好走。你心性正善，待人亲和，跟在我身旁怕是早晚遭受连累，大哥我这心里......”
“大哥何有此念，这一路来若不是大哥陪在身边，只怕我早已命丧歹人之手，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大哥......”
“适庸莫要误会了大哥心意，只是这一路走来，大哥行事常常不妥，常常会与人争执冲突，因此才会觉得你会受我连累。”
“大哥心想，你性子温善，若是将宝剑收好，再多些谨慎心思，想来一路南下去往钦州应是十分顺畅，毕竟谁也不会莫名害人。”
“大哥，你......”即便陆适庸再笨，他也听出了话语中的分别之意。
“大哥与你不同，自小无亲无故，鲜有管教，难保之后又做出甚莽撞事来。而适庸你义气深重、心肠直善，若要你陪在身旁，日后万一你受我连累，大哥万万不能原谅自己，所以......”
陆适庸眼中已经泛出泪水，哽咽说道：“大哥，我...我...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但没有大哥陪...陪在身旁，我一人遇事怕是只会六...六神无主...毫无主意......”
“适庸，江湖上有好人，却也从来不缺恶徒，似你这般天真，只怕早晚遭殃。”顾少炎紧紧握住陆适庸的两臂，同样眼含热泪，郑重说道：“大哥要你记住三事，你若是不应，大哥就算是死也难以瞑目。”
“大哥，我不想让你离......”
“应不应得？”顾少炎再次问道，语气变得有些强硬。
陆适庸慌忙点头，连连说道：“应得，应得，莫说三事，就是三百事我也应下！”
顾少炎缓缓说道：“第一，遇人不可不防，就算那人待你再好，你都不该与他推心置腹，既要学会用假话来保护自己，也要学会将有些事情藏在自己的心肠里，如此便是自救的本事！”
“可是说谎......”陆适庸有些犹豫地说道。
顾少炎笑道：“适庸，只要假话不是用来害人的，说些倒也无妨，何况江湖凶险，你越是句句真实，反而死得越惨......”
见陆适庸点头应下，顾少炎又道：“第二，不论是善恶还是对错，当这些与自己的性命牵扯上时，切莫太过在意，也不必分得太清，虽然这话你可能一时不懂，但日后你经历多了，自会明白！”
“这第三件事，便是要你恢复到以前的模样，该笑就笑，想闹就闹。”不待陆适庸回应，顾少炎忙敲了敲陆适庸的脑袋，笑道：“如今你整日愁眉不展，一看便知藏有心事，哪天被那墨奴瞧去，保不齐会将你押去审问。你没那机变心思，怕是三言两语便会露了马脚。”
陆适庸紧紧扯着自己的衣角，想说话又害怕眼泪掉下。
“所以，即便心里再苦痛，也不妨碍你以嬉笑示人，学会用伪装去保护自己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本事。”
陆适庸点点头，两眼望着顾少炎，泪水早已聚满了眼眶。
“你瞧瞧，我这刚要求你多笑，你又要哭了；笑出来，笑出来给我看看！”
陆适庸慌忙抹去眼泪，咧着嘴笑起来。
“分别是暂时的，”顾少炎向后仰去，躺在一片枯草之上，望着天边薄云冲散、众星拱月之象，缓缓说道：“相信大哥，你我定会有重聚之日。到那时，大哥保证闯出一番事业，保你一世安乐！”
陆适庸心中万分不舍，但望着顾少炎意气风发，也不免好生期待。
其实陆适庸心里明白，自己留在顾少炎身旁必然会妨碍他见机行事；且自己太过蠢笨，又难免会让顾少炎分去心神照料自己。
所以，即便陆适庸千般不愿，但他还是答应了。
“大哥，你还去钦州吗？”
顾少炎点点头，淡淡回道：“会去的，你放心。”
陆适庸这才放下心来，不过想要再睡去怕是不可能了。
两个少年静静躺在月下，不顾秋虫与乱草，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
“适庸，”顾少炎突然坐起，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在此等候，大哥去去便回。”
陆适庸还未反应过来，顾少炎便如飞箭一般窜出，直奔向不远处的村子。
约有一炷香的工夫，陆适庸听到村里隐约传来喊叫声，似乎是有人家里闹了窃贼。
“快来快来。”
顾少炎面带惊喜匆匆跑回，怀中还抱着一个坛子。
“大哥，你的脸......”
借着月光，陆适庸看到顾少炎的脸上青了一块，可能是吃了拳头。
“无碍无碍，”顾少炎将坛子放下，抹去脸上的尘垢，笑道：“刚刚跑得着急，竟从墙上摔下，为了护这坛子，故而脸先着了地，好在无事......”
“这坛里装的何物？”陆适庸小心问道。
顾少炎微微一笑，故作神秘道：“宝贝！”
顾少炎说完便将坛子打开，酒香瞬间迎面扑来，使人顿觉清爽。
“这是...酒？！”陆适庸惊问道。
顾少炎连连点头，不禁将鼻子凑上前猛吸一下，紧接着举起坛子大口吃了起来。
一旁的陆适庸见顾少炎十分享受，不禁嘴馋，但徐延从小便不许他吃酒，所以对于酒，他是只知其香却不知其味。
“痛快！”
顾少炎吃得满足，猛地将坛子放下，忍不住低吼一声！
陆适庸很想尝尝酒的滋味，但他却不敢说出口，因为耳旁仿佛仍有徐延的告诫之声。
“给你，快尝尝！”
顾少炎将酒坛举起，交到陆适庸身前，那样子像极了大侠。
陆适庸本想拒绝，但他的双手已经不由心地伸了出去。
“我就吃一小口，一小口.....”
望着双手中的酒坛，陆适庸咽了咽口水。
“大口吃才过瘾呢！”
陆适庸闭上双眼，猛地将酒坛举起，学着刚刚陆适庸吃酒的模样将酒倒入嘴中。
“咳咳咳......”
“哈哈哈......”
陆适庸趴在地上咳个不停，而顾少炎则笑得前俯后仰。
“大哥，酒实在辛辣，让人喉腹不爽，我不喝了，不喝了......”陆适庸一边擦去脸上的酒渍一边抱怨道。
顾少炎赶紧接过酒坛，笑着说道：“哪有男儿不吃酒的，不过见你厌恶吃酒，反倒让我放心了，免得你因贪酒而误事。”
陆适庸见顾少炎又大口狂饮起来，不禁问道：“酒有啥好喝的，味道还不如村里韩伯卖的饮子......”
一提起枣木村的旧人，陆适庸慌忙把话止住，而顾少炎同样顿住了笑容。
“等你再长大些，或是经历得多了，这酒的味道便会变了。我敢保证，你迟早会离不开这玩意的。”
陆适庸不明白，但顾少炎却不再多说了。
东边微微泛白，顾少炎便准备与陆适庸分别了。
“大哥用不着这些，都留给你......”
陆适庸站在顾少炎身后，看着他将仅有的两件厚衣取出，然后添在了另一个行囊中。
而顾少炎自己的行囊，则空无一物。
“大哥......”
“适庸，此去山高水长，你可千万要记住大哥说与你的那三件事，他日到了钦州，寻着亲旧便好好过日子，别让徐伯伯泉下难安。”
陆适庸低着头，不忍去瞧顾少炎，只能频频点头。
“适庸，你不必为大哥忧心，自小我比你经历得多些，无亲无故独身惯了，也自在惯了，那些墨奴捉不到我；你只消在路上小心谨慎，到了钦州后耐心等我，你我兄弟终会重聚！”
陆适庸点点头，一滴泪重重砸在了地上。
“天亮了，你我还需快些登程，”顾少炎将陆适庸拉到马旁，再次嘱咐道：“我听说钦州早被义军攻占，你若一路打问，难免惹人怀疑。”
“那我该......”
“我早就打探好了，钦州北面的象州无有战事，到时你可打问象州路程，到达后再相机探问钦州路程便好。”
“记住，万不可寻人便问钦州路程，免得惹来墨奴怀疑。”
陆适庸终于忍耐不住，紧紧抱着顾少炎，紧咬着牙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
“快走吧......”
离别之际，顾少炎亲自将陆适庸扶上马去，他不肯率先离开，非要亲眼望着陆适庸走远。
陆适庸坐在马上，强忍着酸楚拨马疾走，没跑出两步却又调转马头，奔了回来。
顾少炎正要发问，却见陆适庸跳下马来，对着顾少炎单膝跪下，抱拳喊道：
“大哥，保重啊！！！”
未待顾少炎回礼，泪流满面的陆适庸已经上马离开，很快便在西南面的一片扬尘中奔出好远。
望着陆适庸远去的背影，顾少炎的心中又喜又悲，复杂的心绪下，眼角竟滑落出一滴眼泪......
“唉，好久没有如此难过了......”
顾少炎明白，他心中仅剩下的那点纯善，都应在了自己这位兄弟身上......
“大哥，你的伤不碍事吧？”陆适庸有些担心地问道。
“暂时无碍，如今你我需夺两匹快马，继续向南走。”
“这一夜怎不见那些墨奴来追？”
顾少炎微微一怔，急忙换上一副伤心面孔说道：“想必是郜家哥哥以性命拖住了那些墨奴，这才给我们换来逃命的时间。”
陆适庸听罢又伤心又自责：“这段日子奔波甚是疲累，自己睡得深沉，未想到竟会发生这种惨事。我没有帮上什么忙，还害死了郜家两位哥哥，就连大哥你也因此受了伤......”
顾少炎连连摆手，笑道：“适庸，你我一起长大，我早已将你视作亲兄弟一般，这点小事你不必挂怀，不然大哥心中也不好受。”
陆适庸眼含热泪，重重地点点头。
两人又走了近一个时辰，见到不远处有一家酒肆，而酒肆门前的树下还栓有三匹白马。顾少炎不禁欢喜，拉着陆适庸小声说道：
“适庸你瞧，你我不必再受奔走之苦了。”
陆适庸望着白马，说道：“大哥何意？”
顾少炎指着酒肆门前的白马，低声说道：“你悄悄走到酒肆门旁，待大哥将绳子解开，你我一齐上前，夺了那马！”
陆适庸连连摇手，说道：“不可，不可，大哥，那是别人的马匹，你我怎能行此抢夺之事？！”
“如今你我身陷困局，随时可能丧命，今番就别顾虑什么仁义道德了，能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还是再想想别的......”
“在这等着，一会看我眼色，你便上马疾走！”
顾少炎悄悄靠近枯树，听到酒肆中隐约传来送盏之声，不禁悄悄伸头探望。
只见酒肆中坐着三人，均是白衫锦袍，桌上还放着三柄长剑。
顾少炎知道三人应是江湖中人，想必不好招惹，但为求保命，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咬牙摸向树上绳索。
谁知那马性烈，见顾少炎解开绳索，便高声嘶鸣起来，顾少炎顿时心慌，也顾不得其他，立马转头对陆适庸使个眼色。
陆适庸两脚一蹬，飞上马去，这身手不禁令顾少炎大吃一惊。
“不必管我，你先......”
顾少炎话未说完，只见陆适庸早已急鞭而走。
“这小子，也太听话了。”
“哪里来的泼贼，竟敢偷爷爷的宝马！”
酒肆中那吃酒的三人闻声跑出，手中出鞘的长剑纷纷指向顾少炎。
“爷爷今日刚杀了人，你们若是敢来追赶，便要你脑袋搬家！”
顾少炎鼓足勇气，竟将染血的衣衫及受伤的左臂露出。
此话一出，那三人果然被震慑住，竟一时不敢上前。
“爷爷今日借马，你们若敢讨回，只管用命来换！”
说罢，顾少炎不忘将剩下的那匹白马刺倒，然后快速跳上马去，用力挥鞭，很快便消失在一阵扬尘之中。
“大胆的泼贼，竟敢招惹罗剑门，日后若是撞见，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处！”
顾少炎心里暗暗叫苦，初入江湖这几日，自己不仅杀了不少人，反而又招惹了一处名为“罗剑门”的江湖门派。
当顾少炎追上陆适庸时，二人已经奔入了宣州地界了。
“适庸，你可曾听闻罗剑门？”
顾少炎不停回首观察，心中仍在担心那三名罗剑门弟子追杀上来。
“当年我曾听师父说过，罗剑门本是一处久远的江湖门派，不过当年曾被灭门。”
“灭门！？”
“民间传言其门人当年意外得罪了前朝太宗皇帝，故而被乌鹏卫灭门；后来尨窟人南侵，隐藏的罗剑门后人便借动乱恢复门派，门下弟子也多为胡人效命，颇受胡庭青睐。”
顾少炎心中叫苦一声，悔恨自己竟招惹了胡庭的狗。
“大哥为何问起那罗剑门？”陆适庸问道。
顾少炎也不隐瞒，直言道：“如今你我胯下马匹，应该便是罗剑门弟子所有......”
令顾少炎意外的是，陆适庸非但没有惊怕，反而面露喜色，高声夸赞起来：“大哥，看来你又带着我做了一件侠事，这罗剑门甘当走狗，欺压百姓，守得绝不是正道，这马该夺！若是早知是罗剑门，便不劳大哥费力犯险，小弟我便上前......”
顾少炎慌忙出言打断了越说越兴奋的陆适庸，眼见又是忙于奔命、腹中空空的一天，顾少炎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入夜，两人躲在一处村庄外不敢进村。
前面是一处岔道，通向不同的州县。
陆适庸自林中捕到一只野兔，最终还是顾少炎悄悄入村，三言两语骗来了石火、火寸，两人这才得以生起篝火，将野兔剥净烤了。
陆适庸吃饱后困意上涌，不禁裹了裹衣衫，靠在树下打起盹来，而顾少炎则无法做到这般放松，他仍在思虑，想着今后两人，或者应该说是自己该如何生存，继而立业。
“这傻小子......”
顾少炎望着陆适庸，虽然自己心中明白自己这位兄弟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直善兄弟，但他毕竟涉世未深、心思单纯，留在身边多少会妨碍自己行事。
“你到底是何人......”
一联想到自己险些丧命郜家兄弟之手，顾少炎便十分后怕，寒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思来想去，为了避免今后再遇见如同丹洋湖中的事情，顾少炎决定与陆适庸分开，免得多受拖累，横遭祸害。
当明月被薄云遮笼，陆适庸终于被凉气侵扰而渐渐睁开了眼。
“明日又要赶路，大哥还是快些睡下，莫再劳心费神了。”
顾少炎望着天边出神，没有回话。
“大哥，你怎么了......”
“适庸，大哥有...有些话想对你说。”顾少炎思虑好久，终于想出了一套说辞。
“大哥有话只管讲，咱们兄弟还顾虑什么？！”
顾少炎深呼一口，说道：“适庸，这一路走来，大哥得罪了不少人，今日白天又招惹了罗剑门，想必今后路不会好走。你心性正善，待人亲和，跟在我身旁怕是早晚遭受连累，大哥我这心里......”
“大哥何有此念，这一路来若不是大哥陪在身边，只怕我早已命丧歹人之手，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大哥......”
“适庸莫要误会了大哥心意，只是这一路走来，大哥行事常常不妥，常常会与人争执冲突，因此才会觉得你会受我连累。”
“大哥心想，你性子温善，若是将宝剑收好，再多些谨慎心思，想来一路南下去往钦州应是十分顺畅，毕竟谁也不会莫名害人。”
“大哥，你......”即便陆适庸再笨，他也听出了话语中的分别之意。
“大哥与你不同，自小无亲无故，鲜有管教，难保之后又做出甚莽撞事来。而适庸你义气深重、心肠直善，若要你陪在身旁，日后万一你受我连累，大哥万万不能原谅自己，所以......”
陆适庸眼中已经泛出泪水，哽咽说道：“大哥，我...我...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但没有大哥陪...陪在身旁，我一人遇事怕是只会六...六神无主...毫无主意......”
“适庸，江湖上有好人，却也从来不缺恶徒，似你这般天真，只怕早晚遭殃。”顾少炎紧紧握住陆适庸的两臂，同样眼含热泪，郑重说道：“大哥要你记住三事，你若是不应，大哥就算是死也难以瞑目。”
“大哥，我不想让你离......”
“应不应得？”顾少炎再次问道，语气变得有些强硬。
陆适庸慌忙点头，连连说道：“应得，应得，莫说三事，就是三百事我也应下！”
顾少炎缓缓说道：“第一，遇人不可不防，就算那人待你再好，你都不该与他推心置腹，既要学会用假话来保护自己，也要学会将有些事情藏在自己的心肠里，如此便是自救的本事！”
“可是说谎......”陆适庸有些犹豫地说道。
顾少炎笑道：“适庸，只要假话不是用来害人的，说些倒也无妨，何况江湖凶险，你越是句句真实，反而死得越惨......”
见陆适庸点头应下，顾少炎又道：“第二，不论是善恶还是对错，当这些与自己的性命牵扯上时，切莫太过在意，也不必分得太清，虽然这话你可能一时不懂，但日后你经历多了，自会明白！”
“这第三件事，便是要你恢复到以前的模样，该笑就笑，想闹就闹。”不待陆适庸回应，顾少炎忙敲了敲陆适庸的脑袋，笑道：“如今你整日愁眉不展，一看便知藏有心事，哪天被那墨奴瞧去，保不齐会将你押去审问。你没那机变心思，怕是三言两语便会露了马脚。”
陆适庸紧紧扯着自己的衣角，想说话又害怕眼泪掉下。
“所以，即便心里再苦痛，也不妨碍你以嬉笑示人，学会用伪装去保护自己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本事。”
陆适庸点点头，两眼望着顾少炎，泪水早已聚满了眼眶。
“你瞧瞧，我这刚要求你多笑，你又要哭了；笑出来，笑出来给我看看！”
陆适庸慌忙抹去眼泪，咧着嘴笑起来。
“分别是暂时的，”顾少炎向后仰去，躺在一片枯草之上，望着天边薄云冲散、众星拱月之象，缓缓说道：“相信大哥，你我定会有重聚之日。到那时，大哥保证闯出一番事业，保你一世安乐！”
陆适庸心中万分不舍，但望着顾少炎意气风发，也不免好生期待。
其实陆适庸心里明白，自己留在顾少炎身旁必然会妨碍他见机行事；且自己太过蠢笨，又难免会让顾少炎分去心神照料自己。
所以，即便陆适庸千般不愿，但他还是答应了。
“大哥，你还去钦州吗？”
顾少炎点点头，淡淡回道：“会去的，你放心。”
陆适庸这才放下心来，不过想要再睡去怕是不可能了。
两个少年静静躺在月下，不顾秋虫与乱草，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
“适庸，”顾少炎突然坐起，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在此等候，大哥去去便回。”
陆适庸还未反应过来，顾少炎便如飞箭一般窜出，直奔向不远处的村子。
约有一炷香的工夫，陆适庸听到村里隐约传来喊叫声，似乎是有人家里闹了窃贼。
“快来快来。”
顾少炎面带惊喜匆匆跑回，怀中还抱着一个坛子。
“大哥，你的脸......”
借着月光，陆适庸看到顾少炎的脸上青了一块，可能是吃了拳头。
“无碍无碍，”顾少炎将坛子放下，抹去脸上的尘垢，笑道：“刚刚跑得着急，竟从墙上摔下，为了护这坛子，故而脸先着了地，好在无事......”
“这坛里装的何物？”陆适庸小心问道。
顾少炎微微一笑，故作神秘道：“宝贝！”
顾少炎说完便将坛子打开，酒香瞬间迎面扑来，使人顿觉清爽。
“这是...酒？！”陆适庸惊问道。
顾少炎连连点头，不禁将鼻子凑上前猛吸一下，紧接着举起坛子大口吃了起来。
一旁的陆适庸见顾少炎十分享受，不禁嘴馋，但徐延从小便不许他吃酒，所以对于酒，他是只知其香却不知其味。
“痛快！”
顾少炎吃得满足，猛地将坛子放下，忍不住低吼一声！
陆适庸很想尝尝酒的滋味，但他却不敢说出口，因为耳旁仿佛仍有徐延的告诫之声。
“给你，快尝尝！”
顾少炎将酒坛举起，交到陆适庸身前，那样子像极了大侠。
陆适庸本想拒绝，但他的双手已经不由心地伸了出去。
“我就吃一小口，一小口.....”
望着双手中的酒坛，陆适庸咽了咽口水。
“大口吃才过瘾呢！”
陆适庸闭上双眼，猛地将酒坛举起，学着刚刚陆适庸吃酒的模样将酒倒入嘴中。
“咳咳咳......”
“哈哈哈......”
陆适庸趴在地上咳个不停，而顾少炎则笑得前俯后仰。
“大哥，酒实在辛辣，让人喉腹不爽，我不喝了，不喝了......”陆适庸一边擦去脸上的酒渍一边抱怨道。
顾少炎赶紧接过酒坛，笑着说道：“哪有男儿不吃酒的，不过见你厌恶吃酒，反倒让我放心了，免得你因贪酒而误事。”
陆适庸见顾少炎又大口狂饮起来，不禁问道：“酒有啥好喝的，味道还不如村里韩伯卖的饮子......”
一提起枣木村的旧人，陆适庸慌忙把话止住，而顾少炎同样顿住了笑容。
“等你再长大些，或是经历得多了，这酒的味道便会变了。我敢保证，你迟早会离不开这玩意的。”
陆适庸不明白，但顾少炎却不再多说了。
东边微微泛白，顾少炎便准备与陆适庸分别了。
“大哥用不着这些，都留给你......”
陆适庸站在顾少炎身后，看着他将仅有的两件厚衣取出，然后添在了另一个行囊中。
而顾少炎自己的行囊，则空无一物。
“大哥......”
“适庸，此去山高水长，你可千万要记住大哥说与你的那三件事，他日到了钦州，寻着亲旧便好好过日子，别让徐伯伯泉下难安。”
陆适庸低着头，不忍去瞧顾少炎，只能频频点头。
“适庸，你不必为大哥忧心，自小我比你经历得多些，无亲无故独身惯了，也自在惯了，那些墨奴捉不到我；你只消在路上小心谨慎，到了钦州后耐心等我，你我兄弟终会重聚！”
陆适庸点点头，一滴泪重重砸在了地上。
“天亮了，你我还需快些登程，”顾少炎将陆适庸拉到马旁，再次嘱咐道：“我听说钦州早被义军攻占，你若一路打问，难免惹人怀疑。”
“那我该......”
“我早就打探好了，钦州北面的象州无有战事，到时你可打问象州路程，到达后再相机探问钦州路程便好。”
“记住，万不可寻人便问钦州路程，免得惹来墨奴怀疑。”
陆适庸终于忍耐不住，紧紧抱着顾少炎，紧咬着牙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
“快走吧......”
离别之际，顾少炎亲自将陆适庸扶上马去，他不肯率先离开，非要亲眼望着陆适庸走远。
陆适庸坐在马上，强忍着酸楚拨马疾走，没跑出两步却又调转马头，奔了回来。
顾少炎正要发问，却见陆适庸跳下马来，对着顾少炎单膝跪下，抱拳喊道：
“大哥，保重啊！！！”
未待顾少炎回礼，泪流满面的陆适庸已经上马离开，很快便在西南面的一片扬尘中奔出好远。
望着陆适庸远去的背影，顾少炎的心中又喜又悲，复杂的心绪下，眼角竟滑落出一滴眼泪......
“唉，好久没有如此难过了......”
顾少炎明白，他心中仅剩下的那点纯善，都应在了自己这位兄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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