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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初见

    陆适庸哭了一路,脑袋里想的也全是顾少炎的身影。

    没有了大哥伴在身旁,陆适庸甚至不知自己到底该在何处歇脚。在纠结了许久之后,陆适庸实在不愿再在冰冷的树下捱过一夜,最终他策马踏入了一处名叫“福里镇”的地方,准备胡乱找一处邸店住下。

    陆适庸站在邸舍门前,正要上前叩门,却猛然记起自己身上的银两全都存在了顾少炎的身上,眼下自己已是身无分文。

    神情落魄的陆适庸颓然的打开包袱,想要试着在旧衣衫里搜出几枚铜钱,好让他能够吃碗热面果腹,这样今夜不至于再在树下冻醒。但令陆适庸意外的是,当他拿起衣衫,几块碎银及几枚铜钱却整齐的摆放在包袱中,陆适庸一眼便看出这本是他与顾少炎赶路的盘缠,所有的盘缠......

    陆适庸颤抖着拿起碎银,泪水再次灌满眼眶,因为他知道,此时顾少炎的身上,才是真正的身无分文......

    “大哥......”陆适庸低声喊道,话里全是说不尽的想念。

    陆适庸叩开邸店大门,本想着在店中胡乱吃些,未料店中食物已尽,而店家又不愿再生火,于是他只得背着宝剑去往附近的酒肆中。

    市镇安静异常,这让不远处酒肆中的欢闹声显得格外洪亮。

    酒肆中烛火较暗,店家是镇上出了名的美女,名叫屠四娘,因此酒肆虽然寒酸,但食客却是络绎不绝。走入店中的陆适庸只得挤在一处角落,胡乱要了两张胡饼、一碗杂羹,快速吞食起来。

    酒肆中的食客中有不少人身边带着刀剑,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喝起酒来更是比顾少炎还要豪爽,往往是一半灌入口中,一半滑入脖下。陆适庸偷瞧了几眼,心里觉得紧张,不由得猛吃几口,想要快些离开。

    “听说了吗,有夜里进山采药的村民说,绍亭山中那座无人敢去的鬼庙里又生出光亮,怕是又有厉鬼作祟。”

    “近来蹊跷事可不少,听说金陵府里又出了大事,全城的兀儿赤全都惨死在了饮马川,都传说是前朝的厉鬼索命呢......”

    “我还听说金陵南郊的一处村子一夜之间未存活口,村民个个死相恐怖。”

    “宣州近来也不消停,两天前知州邝如意被人杀死在府衙之中,上百名兀儿赤竟然没能捉住刺客,江湖上传说这事又是‘夜侯’干的。”

    “听说前几日丹洋湖那边也出了人命官司,死的还是两个颇有义气的兄弟,不知是何人所为?”

    “最近听说太越帮里也不消停,那‘香虎’丁婷又在四处遣人寻找自己失踪多年的丈夫。说来也怪,那郑不悔好端端的一条汉子,竟会突然在这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苦了那美娘子,独守空房......”

    “那丁婷再美,发起火来却如母大虫一般,倒不如这眼前的美人儿,看得我这身子似要烧出火来......”

    陆适庸低着头,但过人的耳力却让他很难将众人的低语拒在耳外。

    就在陆适庸埋头吃饭时,突然嗅到一股异香,猛地将头抬起,只见屠四娘已经站在一旁,正眯着一双媚眼上下打量自己。陆适庸十分紧张,但想起顾少炎分别前交代给自己的话,于是逼着自己装出一副玩闹模样,笑着说道:

    “店家,你若再这般瞅我,只怕店里那些汉子便要将我下锅煮了。”

    屠四娘捂嘴一笑,雪白的面庞上竟然泛起一片红晕,娇声道:“好个知趣儿的少年,姐姐我怎从来没见过你?”

    陆适庸被她一问,心中没了主意,焦急中只能回道:“我叫宋九,家在汝州,特去象州投亲戚的,路过宝地,闻知姐姐芳容,故而来此。”

    屠四娘又是一笑,不禁更加动人,说道:“你这张嘴倒也诚实,不似那帮野汉,看又不敢正眼看,每日赖在店中斜眼窥瞧,个个还装得像是正人君子一般。”

    陆适庸见屠四娘在自己身旁坐下,不免有些慌乱,急欲起身离开。

    “小兄弟要到哪去,今夜清风好月,不吃上一杯岂不可惜?”屠四娘伸出一双玉手,为陆适庸取来一只酒盏。

    “多谢姐姐厚爱,”陆适庸依旧保持着玩闹样子,嬉笑道:“小弟从不饮酒。”

    陆适庸心头一紧,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屠四娘的眼睛瞧向自己的身后。

    “姐姐莫要强劝,”陆适庸慌忙起身,拦下想要为自己斟酒的屠四娘,继续说道:“小弟实在不能饮。”

    这时,一旁有些醉酒的两位壮汉怒喝一声,拍桌而起,他二人高声痛骂陆适庸不识好歹,竟然敢拒绝屠四娘这样的美人。

    陆适庸一不惊怕、二不生怒,他缓缓站起,脸上依旧保持着顾少炎要他伪装的模样,说道:“两位大哥莫要生气,只是小弟自幼不会吃酒,莫要一碗两碗,就是一杯两杯,小弟也会觉得眼花耳热、天旋地转。”

    听到陆适庸仍旧“敬酒不吃”,又有三四个醉汉踉跄站起,眼含怒意,似乎要把不识抬举的陆适庸给扔出去。

    “小兄弟,”屠四娘轻轻撩拨起身上透薄的绿褙子,一处香肩在略显昏暗的烛火下露了出来,显得更加诱人:“你若不吃也好,让姐姐看看你身后背的是何宝物?”

    周围的酒色之辈早已被迷得神魂颠倒,在一旁不住起哄,誓要让陆适庸做出选择,陆适庸这下有些恼怒,神情由嬉笑变得冰冷,低声回道:“酒不吃,背后的东西也不给你看!”

    此话一出,酒肆中再无冷静之人,纷纷抄起刀剑将陆适庸团团围住。屠四娘媚笑着,不时用鬓发挑逗着身旁的一个壮汉,娇嗔道:“这小兄弟好生小气,竟连背上的长剑都不许我看,我又不夺他的......”

    那壮汉哪里受得了这般妩媚,竟想伸手夺剑。而陆适庸也不愿退让,准备等壮汉再靠近些便将其擒拿。

    “咳咳!”

    就在争斗将要出现时,酒肆门口竟出现了一高一矮两名兀儿赤,他们头戴乌皮冠,腰悬励翼剑,冷眼望着众人,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屠四娘一见兀儿赤到来,急忙披好褙子,娇声跑了过去,一下便扑到其中那位高个兀儿赤的怀中。

    未成想那名兀儿赤却猛地将屠四娘推倒在地,冷冷问道:“宣州来了信儿,前些日子城中走了贼人,最近可有生人前来讨食?”

    屠四娘果然有些本事,她非但不怒,反而缓缓站起,一边整理着乱发一边柔声答道:“回都爷,小店里最近只来了一个生人。”

    陆适庸听到此处心中一惊,未几果然见到屠四娘指向自己这边。那兀儿赤冷眼望着陆适庸,抬脚走来。原本围在陆适庸身边的那些醉汉纷纷低头避开,完全失去了刚刚那威风模样。

    “站起来。”兀儿赤命令道。

    陆适庸乖乖站起,努力使自己压抑着愤怒、保持着镇定。陆适庸刚想挤出笑容为自己辩言,不料那兀儿赤竟突然出手,抡起一拳向陆适庸的左腹打来。

    陆适庸想要抵挡,却突然想起徐延的话,于是决定隐藏身手,强忍着挨了一记重拳。

    “都...都爷,”陆适庸捂着肚子趴在桌上,眼中因为疼痛已经流出了泪:“小...小人何罪?”

    高个的兀儿赤没有立即回答,反而伸手掀开陆适庸的衣衫,然后转身向那名矮个的兀儿赤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是他。”

    由于刚刚没有运气,陆适庸的左腹此时剧痛无比,他连站直的气力都没有了,身前那名兀儿赤转头看着陆适庸,不禁嘲笑道:“似你这般不会武功的废物,就不要背着把破剑四处闯荡了,尽早回家老老实实耕田上税,免得在江湖上白白送了性命。”

    听到兀儿赤讥嘲自己,陆适庸便明白已经避过了兀儿赤的怀疑,也算这一拳没有白挨,于是连忙应道:“都爷说的是,小...小人再不逞勇了......”

    众醉汉见陆适庸在兀儿赤面前这般窝囊,纷纷讥笑起来。那高个的兀儿赤立即换了脸色,随即对着众人吼道:“近来不算太平,常有逆徒生事。官家历来尚武敬勇以壮民风,这才允许你们这群莽汉身佩刀剑,好在将来为国出力,而不是让汝等天天在此聚众斗殴,逞那匹夫之勇!若是再有人敢在镇上给我增添乱子,我便请他去狱中‘吞铁丸’!”

    众醉汉纷纷点头,满座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高个的兀儿赤冷哼一声,率先离开,而那矮个的兀儿赤则嬉笑着走到屠四娘身旁,两眼不时向她衣衫内瞧去,屠四娘娇笑一声,自柜后抱出一坛美酒,送到兀儿赤的怀中,那矮个兀儿赤这才心满意足的大步离开。

    “哎哟,哎哟,”陆适庸捂着肚腹,一边低声哀嚎一边缓缓走开,不时还向周围的醉汉赔礼:“小弟今番露了丑态,还请众位哥哥莫再为难小弟。”

    众醉汉冷哼一声,见陆适庸并无半点身手,想必身上背负的长剑亦是凡铁一块,自然懒得多管,各自回到座位上仍旧大口吃起酒来。只有那屠四娘似乎心有不甘,略带怒意的一双倩目紧紧盯着陆适庸,直到陆适庸消失在夜色中,她才不得不移目罢休。

    陆适庸回到房间,立马运气调养,好在刚刚那拳没有伤及脏腑。但他越想越怕,最后决定不再在镇上多做停留,于是牵上白马,约在子半偷偷离开了邸店。

    策马踏上小道的陆适庸又困又乏,索性将缰绳一抛,任由自己伏在马背上休息。谁知两眼渐渐沉重,不多时便在马背上昏睡过去。

    睡梦中,陆适庸再次见到了徐延、贺连城以及枣木村的村民,陆适庸迈着大步向他们跑去,但是许久都无法靠近。未几,他的耳边传来一阵窸窣声,这令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着,希望寻到声音的出处。

    梦醒了,陆适庸这才意识到刚刚只是一场梦。但是,静夜中竟真的传来一阵窸窣声,让他不禁心生疑怪,慌忙抬头观望。

    当他望向左边的一颗高树时,他竟看到树上藏着一个面相恐怖的鬼怪!

    陆适庸惊叫一声,竟自马上跌落下来。他在地上滚爬,两腿早因惊怖而忘记了如何施展轻功,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扭动的虫子,十分好笑。

    这时,远处又传来一阵蹄声,陆适庸顿觉自己如脱大难,慌忙自地上站起,也不顾身旁马匹,拼命向前跑去......

    “他娘的,不就是三个外乡汉吗,害得老子大晚上的还不能好好歇息片刻,待会若是见了那些蚁民,拿出银钱用心孝敬还好,若是稍有违逆,老子便认他为刺客,捉回去交通判大人问罪!”

    夜色中,两名来自宣州的兀儿赤正在策马狂奔,因为他们刚刚接到通报,说是城郊的姚二村里来了三个生人。

    “大哥,前面好像有人跑过来了!”

    年长的兀儿赤定睛一看,果见一名少年神情慌乱的朝自己这边跑来,背上还负着一团粗布,应是裹得长剑,看上去倒有几分江湖客的味道。

    “蚁民,你过来!”年长的兀儿赤高声喝道。

    少年不敢拒绝,喘着粗气慌忙上前。

    年长的兀儿赤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转而用一种得意的目光看向另一人,低声说道:“姚二村此去少说还有八九里路,甚是远苦......”

    另一名兀儿赤当即心领神会,竟指着少年大声吼道:“恶贼,竟敢藏身于此?!”

    少年听不明白,站在原地不敢擅动。

    两名兀儿赤见少年被吓得呆立马前,不由得心中狂喜,想着再过一个时辰,自己不仅能免于受罚,还能倒在舒适的软榻上好好睡上一觉,天明后再去城里的酒楼里美美喝上一壶。

    年长的兀儿赤强忍兴奋,又喊道:“汝在宣州刺死知州大人,今日被我兄弟二人追上,誓要将你绑缚回去,交由通判大人治罪!”

    少年越听越糊涂,越听越胆怯,不由得跪地乞求:“小人从未去过宣州,都爷您认错人了。”

    两名兀儿赤哪会理会少年的话,在取出绳索后翻下马来,一脸阴毒的就要下手。

    原来,宣州知州邝如意被刺杀后,宣州通判震怒之下严令兀儿赤七日之内将犯人缉捕归案,否则要对负责搜拿的兀儿赤治下重罪,这两名兀儿赤已经苦寻五日,始终没有半点进展,正巧撞见陆适庸孤身一人行走夜路,身后又背负着用粗布裹起的长剑,当即动了恶毒心思,想要将其诬为凶犯,捉回交差。

    负剑少年正是被“鬼”惊走的陆适庸,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想求助的他不仅没能获援,反而撞见心肠歹毒的兀儿赤。陆适庸不愿出手,只得装作软弱模样,跪在地上痛哭乞饶,但那两名兀儿赤早已生出毒计,决心将陆适庸当成抵罪的替死鬼!

    陆适庸见二人不依不饶,也便不准备再伪装下去,他暗暗握紧双拳,只待二人近前,便用猛拳将其击倒。正紧张时,身前的那两名兀儿赤竟惨呼一声,其中一人捂着右眼,鲜血自指间溢出;另一人慌忙抽剑,未料又有一暗镖打来,正刺入其眉心,兀儿赤登时倒下,抽搐几下后便不动了,多半是活不成了。

    陆适庸见二人一死一伤,大喜之下不禁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空无一人,一时竟不知是何人出手搭救。伤了右眼的那名兀儿赤见同伴被杀,大叫一声便上马逃命,但未跑出多远,他便自马上跌下来,蜷缩着身子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了几下,亦不再动弹。陆适庸赶忙上前察看,只见其早已七窍流血,显然是毒发身亡。

    “出手竟这般狠辣!”陆适庸见状,不由得低声道。

    陆适庸在原地愣了半天,用两耳仔细听着身后声响,但许久不闻动静。在确定那人不会对自己出手后,陆适庸连忙转身,向后跑了三步,对着小道高喊:

    “方才不知是哪位大侠出手相救,还请出面,容小人当面言谢。”

    陆适庸见那人没有回应,便又自怀中掏出仅剩的那点碎银,又喊道:“小人非是富贵身,身上也就这些银钱,若是恩人不嫌弃,只管拿去买些酒吃,也算是小人微薄之意。”

    “恩人,恩人还在吗?!”

    一连几句,陆适庸没有听到半点回应,他只得轻叹一声,内心对自己错过与江湖大侠会面而感到颇为遗憾。

    望着不远处那两具兀儿赤的尸身,陆适庸知道此处不宜久留,于是忙向自己的白马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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