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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初晴(一)

    (一)

    一连三日,满山秋雨,不见晴天。

    陆适庸站在破庙门口,像个忧国忧民的军帅一般眺望远方。

    这三日来女子与陆适庸渐渐熟络,话自然也多了许多。见着眼前的少年今早换了一副模样,她不免有些奇怪,想问又开不出口,就算那打趣的话,也多半咽回了肚子里。

    女子对着双掌轻呵一口气,试图驱散浑身的冷气,但这轻微的举动终究被陆适庸所察觉,少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当雨势终于转小,少年转忧为喜,拍着手跑了回来,满脸欢快的收拾着包袱。

    女子不知,眼前少年之所以如此“喜忧无常”,竟全是为了她的伤势,毕竟庙中变得越发寒冷,而创药也在昨日用尽。

    陆适庸等不得了,他今日决定走趟远路,不顾湿寒。

    这三日来,陆适庸已经知道这山名叫绍亭山,且在山南二十里有一处村庄名为木家村,木家村再往南便是宣州了。陆适庸想要动身去山外的村子中,看看能否买到刀伤药,若是村中没有,他便溜进宣州城中去碰碰运气。

    陆适庸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女子,他便悄悄取出两块碎银揣在怀中,然后将宝剑放在一旁。通过这几天的接触,陆适庸打心眼里觉得女子不是坏人,只是外冷心热,另生有一张爱开玩笑的刀子嘴。

    陆适庸伸了个懒腰,拿起短匕便准备出发了。

    “怎么,今日不背着你那宝贝了?!”女子见陆适庸面露喜色,这才与他打趣起来。

    陆适庸先是一愣,然后转身笑道:“不背了,怪沉的,再说恩人武功高强,放在这里要比我背在身上安全不少。”

    女子瞧了一眼陆适庸,害得他显然又在女子面前露了羞态,他急忙转身,寻思了好久方才挤出一句瞎话:“这几日应该仍有秋雨,我趁着今日雨小,争取在外面多猎些山野回来,最好够我们吃上一两天的......”

    女子本想要嘱咐些什么,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打趣:“山里的野味精明的很,你可别被他们耍了。”

    “若是小人今日带回来好东西,恩人可舍得说出姓名来?”

    “偏不告诉你!”

    陆适庸噘着嘴,但他只要看到女子笑容,心里的不痛快便会烟消云散。

    陆适庸一路疾走,在路上凭借着武功猎得了两只野兔、一只山鸡,将它们统统悬在一棵树上,做了标记后直朝着女子口中的木家村走去。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陆适庸终于看到了木家村,只是与寻常村子不同,木家村中格外冷清,屋子破败不堪且家家大门紧闭,陆适庸甚至在有些院墙上发现了残留的血迹,看上去应是许多年前留下的。小雨早已将陆适庸全身浸透,他接连敲了三户人家,但都没人回应。

    “这偌大的一个村子,怎的会这般冷清?”陆适庸走在村中的泥路上,不禁想道。

    陆适庸在村中转了两圈,终于叩开了一户人家,开门的是一位驼背的老者,更为可怜的是他的左臂连着小半个肩头都不在了,看样子应是被利器瞬间削掉了。

    “伯伯,小子路过宝村,想要问问这村中可有创药售卖......”

    未等陆适庸说完,老者竟冷哼一声,猛地将门合上,只留下陆适庸一人傻站在门外,一脸茫然。陆适庸又在门外叫了两声,见老者没有回应,正准备转身离开,门却再次打开,老者的眼神变得稍缓和些,冷冷问道:“你要创药作甚?”

    陆适庸想了想,心中不愿暴露女子状况,只得说道:“小子初涉江湖,想着买些创药备着,万一日后行侠仗义时与恶人搏斗不慎伤了,也好涂抹些。”

    老者仔细打量着陆适庸,见他只是少年而并非是奸邪嘴脸,于是转身向院中走去,低声说道:“进来吧。”

    陆适庸乖乖跟在身后,没走几步却又听到老者说道:“把门合上!”

    陆适庸将门合上,然后随着老者进屋,他发现老者的家竟比旧时自己的家还要简陋,屋中除了一张床及一对桌椅外,再无他物。

    老者缓缓走到床边,掀开单薄的被衾,然后竟然自床板下取出了一包创药。当老者走近,陆适庸瞬间嗅到那包创药中竟飘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叫人神清气爽。

    陆适庸急忙掏出碎银,连声感谢下将碎银交到了老者的手中。老者接过碎银,望着陆适庸不禁有些发愣,竟然笑了出来:

    “小子,你不先看看这药,万一被老夫给蒙骗了呢......”

    陆适庸笑着回道:“伯伯不像坏人,肯将小子引到家中,想必这药应该没错。”

    老者摊开手掌,对着掌中那碎银说道:“就算这创药没错,也不至于给老夫这些银钱。”

    其实陆适庸早就有意将碎银拿给老者,毕竟老者的家中实在寒酸破败,于是他低着头,缓缓说道:“小子身上没有铜钱,再说这...这药说不定将来能救小子一命,何来‘不值’一说。伯伯尽管收下,小子这便告退了。”

    陆适庸接过创药,为防创药被雨水浸湿,陆适庸特意扯下了衣衫的一角,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这才小心收在怀中。陆适庸再次躬身对老者致谢,老者望着陆适庸,眼神中竟浮现出一丝和善。

    “后生,”老者唤住将要出门的陆适庸,轻声说道:“老夫孤身一人,平日里无人来访,你瞧这院里杂草丛生,乱石溅碎,你可愿意为老夫收拾......”

    “好!”陆适庸未等老者说完,便撸起衣袖忙活起来,一边拔取杂草一边笑道:“只消伯伯到时能够赏碗水吃。”

    陆适庸虽然自绍亭山中奔下,但这对于自幼习武的他来说根本不叫劳累,此时他有的是气力,身子也不抬一下的干了起来,不消半个时辰,陆适庸便将院中杂草一一拔除,又将院中乱石裹在一块破布中,扛在肩头跑至村口丢掉,唯独留下了十余块较大的石头。不多时,小雨渐渐停歇,陆适庸便将院中剩下的大石一一搬取,铺排在院中,待全都铺设完成,陆适庸的额头早已渗满了汗珠。

    “伯伯,”陆适庸擦去了额上的汗水,咧嘴笑道:“小子瞧见你这院里甚是泥泞难行,正巧这几块石头还算平整,我便自作主张给您铺了一条石路,这样踩在上面便于出行。”

    老者望着陆适庸,面容既有些吃惊,又有些感动,但他靠在屋门旁依旧没有说话。陆适庸见老者发愣,便学着大侠一般抱拳告辞,走出院外,陆适庸虽然感到手脚有些劳累,但心中却是无比畅快,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独力帮助他人,也算是迈出了成为大侠的第一步。

    陆适庸走到村口,坐下来歇息了片刻,刚欲起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老者的声音:

    “后生,且慢走!”

    陆适庸回头望见老者艰难跑来,不禁快步迎了上去,在将老者扶住后,问道:“伯伯,你怎追出来了,莫不是那石路行走不便?”

    老者喘着粗气,摇了摇头,缓了好一阵子,这才说道:“后生,你且跟我回去。”

    陆适庸望了望天边,想必天色已不早了,自己再不回去一来怕是会引起女子的怀疑,二来夜路难行,找到归路确实不易。陆适庸本想拒绝,但那老者却猛地拉起陆适庸的臂膊,向着家中走去。

    陆适庸觉出老者手劲十足,掌中似有内力隐隐散出,当下心中一惊,心想道:“这村子好生奇怪,竟藏有这般内力高深的老者!”

    陆适庸跟着老者回到家中,老者缓缓将门合上,转身对着陆适庸摊开手掌,急切说道:“拿来,快些拿来!”

    陆适庸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老者想要什么。

    “快将那创药拿出来!”老者又吼道。

    陆适庸急忙自怀中掏出创药,只见那包裹创药的衫布早已变得乌黑,细细嗅来竟还有一丝臭味。

    老者轻叹一声,将那创药扔在一旁,自责道:“是老夫糊涂了,竟险些害了良善义士。”

    陆适庸不解,老者却告诉他这药唤作“千圣化骨膏”,是一种慢性毒药,若是沾染三日便会化骨腐筋,最终惨痛而死。陆适庸听罢不禁浑身一颤,险些跌坐在地。老者见陆适庸面露惊慌,深叹一声,不由得慢慢道来:“怪只怪那墨奴实在凶恶,前些日子邝如意那狗官被人宰了,听说那刺客同样受了伤,所以那些墨奴便常常来村里搜查,一旦在村民家中发现创药,便统统视为有纳垢之嫌,捉去城中拷问,已有六七人死在了狱中;因此村民躲的躲、逃的逃,留下来的为了保命,不得不倾尽家财贿赂墨奴,以致于这几日常有饥死家中者,故而村中已没有多少人了......”

    老者的眼中渐渐有了怒意,转而又悲愤道:“这木家村也实在可悲,先是十几年前村民被屠戮十之七八,我来到这里后,教授村民草药之术,所以这里的村民大多以制炼创药为生,今番出了这事,怕是村民又要断了生路......”

    陆适庸听着心里难受,低声回道:“难怪上午来到村里,觉得格外冷清,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老者看着陆适庸,神情变得缓和起来,说道:“你刚来时,我本以为你与那墨奴是一伙的,想要设计赚我。我深恨墨奴,索性心一横,将这猛药拿出,拼掉这条老命也希望能够毒死些墨奴,多少消去我的怒恨。但我见你心思纯善,眼中澄澈,与那墨奴绝无半点相同,又见你生有一副热心肠,这才将你追回,好在老夫没有糊涂,不然今日便要铸成大错......”

    陆适庸听罢,再次躬身言谢:“多谢伯伯大恩......”

    老者微微一笑,问道:“你不怨我?”

    陆适庸摇摇头,回道:“伯伯正善分明,听来便知是善人义士,今日又保下小子一命,小子岂能不谢?”

    “你且稍候,”老者转身走到屋内,未几拿出另一包创药,说道:“这个你且拿着,不是老夫夸口,这药最治刀剑创伤,不消三日便可化痛生肉。”

    陆适庸将药捧过,再次撕扯下衣角小心包好,本想叩首言谢,却被老者抬手拦住。只见老者笑着说道:“快走吧,再晚些只怕你那朋友快要等不及了......”

    陆适庸一愣,不禁支吾道:“伯...伯伯,你怎...知道这药...并非我......”

    老者捋着长髯笑道:“你将药这般仔细包好,又多次抬头望天,脸上焦急的神情早就藏不住了......”

    陆适庸脸一红,低声说道:“伯伯,小子并非存心诓骗......”

    老者大笑起来,推着陆适庸的手臂说道:“快些走吧,夜路还要多加小心。”

    陆适庸应下,快速奔出。跑到门前,身后老者又喊道:“后生,老夫再问你最后一句,那些银子,是不是你前些日子扔在各家院里的?”

    陆适庸停下脚步,面露疑惑,不禁摇了摇头。老者见陆适庸确实不知,于是不再多问,挥挥手让他走了。

    走出木家村没多久,陆适庸在路上拾到了一只小有缺裂的碗盏,心想着这几日吃水甚是不便,于是来到溪边将碗洗净,揣在怀中,满心欢喜的踏上归路。

    抬头看去,天边不知何时已乌云消散,明月藏在薄薄的纱云后面,仿佛一个藏情露怯的害羞少女。

    当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陆适庸借着丁点月光,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寻到了野兔与山鸡。有些疲累的少年借着丁点月光摸黑前进,凭着感觉一步步走着,希望能够早点瞧见庙中的火光。

    陆适庸在黑夜中艰难前行了一个时辰,早已心力交瘁,但他不敢坐下,因为他害怕女子见他迟迟未归而产生误会,一生气再将徐延留给自己的宝剑带走,想到这,陆适庸又加快了步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几乎是拖着双腿前进的陆适庸猛一抬头,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火光,内心狂喜的他乱了心神,迈着步子狂奔时一不小心脚下失了分寸,挂着野味一同滑落下去,最终肩头重重撞在了一块石头上。

    “哎呀,不好!”

    陆适庸连忙伸出右手摸向怀中,好在创药没有掉出,碗盏也没有碎裂,这才放心大半。

    “哎哟,哎哟,真疼死我了。”

    少年这才感觉道左肩的剧痛,但他仍旧拾起身旁的野兔、山鸡,望着火光慢慢向破庙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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