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不飞的鸟
夏日，马车飞驰在没有一点遮挡物的荒野，没有水就很难熬了，更何况身处这样的囚笼。阳光的炙烤，滚烫的牢笼里，颠簸中，稍有不慎就会被烫伤。连平时狂吠的猎犬们也安静了。饥饿、脱水、中暑加上令人作呕的气味，铁笼内的每个人都奄奄一息。
“啊，看见了，终于到了，我快渴死了，再不到就要变成秃鹫的午餐了。”冉士说道。
“别高兴太早，但愿这次能值回路费。”康丹说道。
“本来过了古树，就该到了，进城好好泡个澡，再找些美女放松……”
“每一趟旅程，就能要我半条命！”
“喂，今天城门口看着哪里不一样？”
“嗯？哪里？出现了几个尖刺栅栏，守卫倒少了好多，不知道钱会少掏点吗，喂，把准备好的钱给我。”康丹声音严肃起来。
冉士递给他一个钱袋子。
康丹掂在手上，“蠢货，是少的那一份。”
正说话间，马车被拦下，孩子们也听到一个声音。
“车上有什么？”有人问道。
“军爷，是要登记吗？我不会写字……”
“不。今天不登记。”一行卫兵围绕着马车，打量着这个密不透风的漆黑铁箱。男孩拼命地从缝隙望去，似乎是一群穿着明晃晃盔甲的人。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下，皱起眉头，紧跟上去。
“里面好像有什么活的东西？”
“是我的爱犬和货物，我们这些旅行商人就喜欢把狗带在身边。大人，我们之前见过面……”
“我每天见无数张脸。为庆祝战争结束，也为彰显仁慈与厚爱，中央王国万王之王罗斯加尼国王已经明令废止奴隶交易，所有奴隶都要即刻恢复自由身，违者将被处以绞刑，你这里面不会是奴隶吧？”卫兵说着就要强行打开牢笼。
“喂！等等！等一下！我知道，有几位大人，怎么会有人不知死活违反国王的命令。大热天，我们给大人带了些远方的土特产……”康丹靠过去和这个卫兵交谈，用身子挡住其他卫兵的视线，试着把这个卫兵带到一旁。然而这个卫兵却不为所动。
“所以有没有奴隶？”卫兵面无表情地斜视着他。
未等康丹说话，牢笼里面的孩子像是抓到一线生机，拼命地叫喊和拍打着铁笼。
冉士见状，拿起一把斧子敲击着铁壁，然而这一举动却让所有卫兵拔出长剑。
“都是些没人要的小鬼！能为他人带来福祉也是好事，大人您说呢。”康丹一惊，又恼又气，仍不死心。强颜欢笑，手搭在卫兵肩上，翻开钱袋。
然而卫兵没有看一眼，一个侧身顶，将他撞倒。
钱币滚落一地，康丹捂着脑袋，城门口的所有人都被这金钱的声音吸引来目光。
“把你的脏手拿开！现在，我要你释放所有被你囚禁的人！”卫兵喊道。
康丹钱还没捡完惊声地大叫道：“啊，这可不行！我们可是拼了老命……我们不是说好……”
卫兵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打断了他的话，“闭嘴！你要是敢用你那舌头多说一个字，明天城外的树上毫无疑问会多两个人，对付你们这些顽固分子，我们有很多手段。”
“……大人，我们……”
“够了！卫兵们！包围他们！”这名卫兵立马剑出鞘，抵在他的喉咙，让他不敢发出一个字。
男孩所在的牢笼也很快被打开，久违的清新空气涌入，刺眼的阳光让男孩睁不开眼，几天的昏暗无光似乎到此结束。
一群身披铠甲的卫兵好奇地挤在狭小的窗口，“……味道真难闻。”
卫兵领头挤开围观的人，捂着鼻子，“你们这些小乞丐不想像他们一样的话，就给我立刻消失！”
男孩同其他孩子连滚带爬地从里面逃了出来。
男孩忍不住去看，那两个黑衣人跪在一起，被卫兵团团包围，不敢说话。康丹抬起懊悔的头，仅仅瞄了一眼，一瞬间，四目相对，那怨毒的眼神让他如坠冰窟，双腿打颤，好似回到了那天夜里，吓得他立马闪开视线。
“他们在干什么？”一个卫兵发问。
男孩闻声望去，那些一同逃出来的孩子们迫不及待地跳入护城河，又喝又洗。
见了水，男孩再也耐不住干渴的煎熬，赶忙跟了进去。阵阵涟漪顷刻间变得浑浊不堪，所有人都大笑起来，甘冽的河水流经全身，干裂的嘴唇和脸上裂皮的灼烧感都消失了，仿佛垂死之人一下痊愈，从水中抬起头，男孩这才注意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高高耸立的灰色城墙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蔓藤，护城河环绕城墙，一扇大得惊人的城门敞开着，城墙上旌旗蔽空，给人强大的压迫感。各行各业的人，背着行囊，抬着货物的人正在进出。
最高的一面旗帜，形状如盾，上半紫色，下半白色，紫色部分画着金色带翅天使，而白色部分画着一个黑色铁十字。
望得出神的男孩看见其他孩子正湿漉漉地跑进城去，男孩没有多想，紧随其后。
从厚重的拱门下穿过，走在城内，与城外看到的恢弘磅礴的城墙截然相反，歪七扭八的房屋贴在一起，狭窄而拥挤的小巷积污水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每间房屋都门窗紧闭。角落里躺满衣衫褴褛的流浪者，行人高耸着衣领，遮挡大半张脸，仅露出的双眼也是格外警惕。
“好多活人……等等我！”男孩叫不出任何一个孩子的姓名，那些孩子如同水滴落入海中，跑入各个小巷。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想要回家。”是那个差点被卖掉的女孩，正拉着自己衣角。
男孩看了她一眼，又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麻布缝成的连衣裙湿淋淋，上身还算干净，裙摆却肮脏不堪，有着恶心的颜色，最重要的，她连鞋都没有。
男孩没理她，漫无目的地追上去。
几番穿梭在这陌生而复杂的小巷，终于找到了几个看上去面熟的孩子。
这群孩子全都是无家可归的小孩，几句话下来，并不投机，所有人对男孩的到来都显得毫不在意。
男孩找了个台阶静静坐下来，这里更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拥挤，混乱，脏乱不堪，各式各样的小孩穿梭于此处，无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坐了不知多久，他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中，那股属于食物的香气被男孩捕捉到了。随意地跟上几个孩子，顺着那味道，就来到一个菜市场。
“肉……”男孩垂涎欲滴，却忽然看见一个孩子从前走过，迅疾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根超长的香肠藏入怀中，就连观望的自己都看得心惊胆战。
从那个小偷的衣着，男孩明白，他也是那个流浪儿童聚集地中的一员。
“怎么办？”男孩加速的心跳还在持续，他虽然有在郊外偷别人农作物的胆量，但也都是在没人的时候。
饥饿催使他向前迈出一步，然而这艰难迈出的一步，仅仅是靠近，就被摊位老板恶狠狠的眼神吓退了。
又去了几个同样的摊位，都是这样的结果，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对周围的其他人保持着高度的怀疑和警惕。几番被吓退的男孩，不敢再尝试，忍着饥饿，回到了一开始的聚集地。
求几个孩子施舍，也都一无所获。
一天时间过去了，男孩叹着气，除了饥饿感愈发强烈，仍然一无所获。
他突然想到只要回到外面，自己就可以重归老本行。
来到入城的城门口，城外一望无际的草原绿莹莹地荡漾，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色在等着他。男孩望出神地往外走，似乎进入一个忘我的境界。
正当快要走出去的一刻，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喂！小鬼，出城的钱呢？”
“钱？”
卫兵似乎见惯了装傻的人，冷酷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双指夹着一个金灿灿，富有光泽的金属圆片，同昨天黑衣人撒落一地的东西相同。
“……啊……那个……我只是……”
“没钱就滚回去……”卫兵收起指尖的钱币，把他拽了回去。
男孩失落地走在城中，出也出不去，吃也没办法，一天过去了，没有屋檐遮挡，没有墙壁避风，现在，饥饿已经让他无法再躲进睡梦中。他想和其他孩子一块行动，但似乎所有人都不待见他。
时间如刀，男孩终于到了连发音都没力气的时候。
那无孔不入的饥饿感刺激着他不顾一切地出手，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铤而走险了，没有任何掩饰，就是明抢，结局也显而易见，拼命咬几口的食物在一番毒打下吐了出来，男孩躺在街头，遍体鳞伤，他颤巍地站起身，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回到聚集地。
在忍耐一个晚上吧。
……
“……能给口吃的吗？”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请求其他孩子施舍，他动作僵硬，行动缓慢地问过一个又一个人，得到的答案都是拒绝。
“没有给你的。”对方正狼吞虎咽着不知哪来的烧鸡。
“让我吃一口，就一口……”
“想吃吗？有钱就给你。”
“我没钱……”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好了，穷鬼，一边去。”
男孩还是不愿离开，望眼欲穿地看着。
这把吃烧鸡的孩子惹火了，“你让我烤鸡的味道都变差了！喂，兄弟们，这傻子赖着不走。”
几个孩子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不。等等，等一下，我走。”唯独对疼痛，他不想再承受了，他感觉身体轻飘飘的，缓缓躺在一块坚硬的木板上，望着天空，回想在铁笼中，虽然每晚都做着噩梦，担惊受怕，但起码能吃上东西。
这时一群统一制服的孩子涌入这里，叽叽喳喳，氛围一下变得喧闹起来。
“要花吗？”这些孩子无不手捧一束鲜花。
“……能吃吗……”男孩虚弱地问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花，它们受过上天的洗礼……”那孩子呆若木鸡地说道。
男孩闭上眼，翻过身，“……离我远点好吗……”
身旁的孩子愈发吵闹，而他只想躲进梦乡，暂时忘掉饥饿。
恍惚间，一个女孩的声音出现在近旁，熟悉而陌生，“好烫！像烤熟的马铃薯……你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没命……”模糊的视线中，似乎是那个女孩在牢笼中日夜啜泣，拉扯过自己衣角，穿着脏兮兮的连衣裙的女孩。
“我叫薇薇安（Vivian），张开嘴，你必须得吃点东西……”
没等发出回应，男孩再次昏睡过去。
……
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男孩感觉四肢稍有力气，薇薇安正在擦拭他的嘴唇。
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透着灵气。浅褐色的头发齐肩。穿着和贫民窟其他孩子一样的旧衣服，却整理得很干净。一张充满稚气的脸上，辅衬着几颗与众不同的雀斑。
“看来我救了你一命，我以为你会死。”
“你的衣服干净了……”
“噢？第一个问题是这个嘛？因为我找人买了一点皂角，可以把衣服……”
“皂角……好奇怪……我梦到我在吃大餐……”
“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身体很轻……”男孩如实地说道。
“你还需要休息几天。”
“薇……为什么要救我？”
“薇薇安。要问为什么的话，嗯，我也说不清……我能毕竟是一块逃出来的，在这陌生的地方有个伙伴，会让我安心点……还有就是看着一个人就这样死在眼前……有点看不下去。”薇薇安挠着脸笑着。
“……伙伴吗……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我出现了，所以我出现了，早点的事并没有发生。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没有名字，叫我什么都好，他们都叫我小偷。”
“真的假的？据我所知小偷可不是名字，你的父母一定给你起过名字，他们叫你什么，你就是什么名字。”
“父母是什么？”
“所以你也没有家……那你是……和我一样呢。”薇薇安眼睛黯淡下来，可又瞬间重新亮起，“让我给你起一个吧，保证适合你！嗯……艾纳（Ianuw）怎么样？好念而且好听！”
“艾纳？可以是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有个名字？”
“起了名字的人，就不容易死，这是我爷爷说的。”薇薇安提到爷爷，有些失落，“我还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会不会担心我……”
“你有家，怎么没回去？”
“因为我没有钱。”薇薇安搓着手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不知道我家那里叫什么，那个地方没有人住。但是如果我知道它叫什么，我走也要走回去。”
“爷爷……”艾纳想到什么。
“不只有爷爷，还有奶奶，这不过她不喜欢我。”
“你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你们平常种什么？”虽然头脑还不清醒，但艾纳还是察觉到，眼前的女生，似乎就是那对老夫妇的孙女。
“我们种着好几片玉米。”
艾纳突然有一股作呕的冲动上涌，那晚的场景一下回想起来，然而眼前的女孩似乎还不知道。
“……嗯，我家那有一个大风车，还有一个教堂的废墟，听爷爷奶奶说是很久以前建的，那时我们村还是个大村庄。你怎么了？”薇薇安注意到艾纳煞白的脸色。
“我？没什么……你刚说的，你怎么赚钱，你教我！就是那个金灿灿，圆圆的那个。”
“啊哈哈哈，不用给我描述，你以为我没见过钱吗？赚钱吗？嗯……这确实是重要的事……”薇薇安沉思起来，“你可以和我一起卖花。”
“你不是靠偷东西吗？”
“偷东西，当然不是，那太冒险了，不值得。”
“……是呢……”艾纳抚摸着身上的伤痕。
“严重的话，你会被送到卫兵那，然后被吊死！”
艾纳突然一惊，露出害怕的神色，但仍有些怀疑，“不会吧？我看见很多人在偷。”
“你知道律法吗？”
“没听过……那是什么？”
“律法就是告诉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如果你做了就会受到惩罚。而偷窃是绝对错误的。”
“被谁？”
“被卫兵。”
艾纳愣住了，似乎察觉自己以前在干着很危险的事。忽然他目光看到薇薇安踩在泥地中的赤脚，脚底都被磨破。
“你的鞋呢？”艾纳不忍继续去看。
“因为我被抓走的时候在家，所以……但是我有一双编的草鞋，但是穿上很难受。”
“那也太惨了……”艾纳也只有脚上一双，而且并不想让出。
薇薇安看着艾纳皱起的眉头，笑起来：“看你和我一样大，却感觉傻傻的。等你好点，和我去卖花吧，我们赚上钱，我回家，也可以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卖花应该要去街上吧……”
“卖花当然要上街，要张罗生意，你是怕那些黑衣人？你没听卫兵说吗？国王的命令，那两个坏人一定已经被吊死了，没有人能违背国王的命令。”
“街上有打过我的人……”
“你是说偷东西吧……不要害怕，那已经过去了，只要我们不再犯法，没人能伤害我们，我们可是在王都！我从前一直想来这里！而且我们只在商店街活动，那边富人多，很安全，晚上就回到这里。要是碰到危险，就去找卫兵，一定会没事的。放心，你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彼此照顾对方，赚了钱一起花。”
艾纳还是有所怀疑，但看着她肯定的样子，他还是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你明明和我一样来了只有几天，却感觉什么都清楚。”
“你也可以！”
……
两天后，艾纳的身体逐渐好转，在休息的时间里，薇薇安不厌其烦地讲述着关于卖花的细节，还有关于此处她所了解的一切。
这座庞大的城池叫做王都，是中央王国的都城，属于罗斯加尼国王三世的统治，面积宽广，由外到内，分为平民区、贵族区和皇室。
而自己身处王国中最混乱不堪的底层地带——贫民窟。贫民窟错综复杂，有几大部分。艾纳所在的部分，是贫民窟中一块由流浪的孩子们用各种破烂横七竖八筑起的一个基地，满城的流浪孩子都汇集在此，名叫恶人窝。
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这里是犯罪者的天堂，充斥麻药，走私，奴隶交易等等见不得人的勾当。
薇薇安把自己来到这里几天的积累的经验，细枝末节，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艾纳：
“城墙有一个掩藏的缺口，可以到城外，不用交出城费。在草原上就可以找到各种各样的花。”
“把鸢尾花分成一类，紫阳花通常最好卖，紫的那些就是。把这些收集起来，按颜色分好，再扎好，按颜色扎成一个圆案，就算准备完成了，便可以拿去卖了。”
“经常往花上浇水，可以使花保持娇嫩的样子，显得娇艳诱人。水的话可以在广场的喷泉找到。”
“去找男女结伴的顾客，男女结伴会很容易卖出去，那些男士都爱表现自己。”
“为了更好把花卖出去，你还要记住些花语，比如：紫阳花代表的是希望，而黄色鸢尾象征友谊永固。所以你要找准对象来卖不同的花，那些贵族可是很在乎这些的。”
“记得卖出去后别急着离开，还要感谢客人。我们只要天刚亮开城的时候出城采花，每天努力卖光的话，就可以天天吃上面包了。”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跟着薇薇安，一天下来，艾纳果然赚到了钱，虽然很少，但是当天没有饿肚子。
两人前后搭档，一人街头，一人街尾，他们认为无论谁卖出去了，他们晚饭都有着落。
然而每天并不美好，那些衣着华丽的俊男美女手挽手跨步从面前走过，脸上写满了冷漠，连看也不看一眼。沿街的店主也觉得他们碍事，会朝他们泼脏水，咒骂半天。有钱人家的小孩还会朝他们扔石头，抢他们的东西。
即使这样，两人还是可以勉强度日，每当夜幕降临，两人便躺在屋檐上借助无边无际星海来诉苦。
“啊，看见了，终于到了，我快渴死了，再不到就要变成秃鹫的午餐了。”冉士说道。
“别高兴太早，但愿这次能值回路费。”康丹说道。
“本来过了古树，就该到了，进城好好泡个澡，再找些美女放松……”
“每一趟旅程，就能要我半条命！”
“喂，今天城门口看着哪里不一样？”
“嗯？哪里？出现了几个尖刺栅栏，守卫倒少了好多，不知道钱会少掏点吗，喂，把准备好的钱给我。”康丹声音严肃起来。
冉士递给他一个钱袋子。
康丹掂在手上，“蠢货，是少的那一份。”
正说话间，马车被拦下，孩子们也听到一个声音。
“车上有什么？”有人问道。
“军爷，是要登记吗？我不会写字……”
“不。今天不登记。”一行卫兵围绕着马车，打量着这个密不透风的漆黑铁箱。男孩拼命地从缝隙望去，似乎是一群穿着明晃晃盔甲的人。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下，皱起眉头，紧跟上去。
“里面好像有什么活的东西？”
“是我的爱犬和货物，我们这些旅行商人就喜欢把狗带在身边。大人，我们之前见过面……”
“我每天见无数张脸。为庆祝战争结束，也为彰显仁慈与厚爱，中央王国万王之王罗斯加尼国王已经明令废止奴隶交易，所有奴隶都要即刻恢复自由身，违者将被处以绞刑，你这里面不会是奴隶吧？”卫兵说着就要强行打开牢笼。
“喂！等等！等一下！我知道，有几位大人，怎么会有人不知死活违反国王的命令。大热天，我们给大人带了些远方的土特产……”康丹靠过去和这个卫兵交谈，用身子挡住其他卫兵的视线，试着把这个卫兵带到一旁。然而这个卫兵却不为所动。
“所以有没有奴隶？”卫兵面无表情地斜视着他。
未等康丹说话，牢笼里面的孩子像是抓到一线生机，拼命地叫喊和拍打着铁笼。
冉士见状，拿起一把斧子敲击着铁壁，然而这一举动却让所有卫兵拔出长剑。
“都是些没人要的小鬼！能为他人带来福祉也是好事，大人您说呢。”康丹一惊，又恼又气，仍不死心。强颜欢笑，手搭在卫兵肩上，翻开钱袋。
然而卫兵没有看一眼，一个侧身顶，将他撞倒。
钱币滚落一地，康丹捂着脑袋，城门口的所有人都被这金钱的声音吸引来目光。
“把你的脏手拿开！现在，我要你释放所有被你囚禁的人！”卫兵喊道。
康丹钱还没捡完惊声地大叫道：“啊，这可不行！我们可是拼了老命……我们不是说好……”
卫兵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打断了他的话，“闭嘴！你要是敢用你那舌头多说一个字，明天城外的树上毫无疑问会多两个人，对付你们这些顽固分子，我们有很多手段。”
“……大人，我们……”
“够了！卫兵们！包围他们！”这名卫兵立马剑出鞘，抵在他的喉咙，让他不敢发出一个字。
男孩所在的牢笼也很快被打开，久违的清新空气涌入，刺眼的阳光让男孩睁不开眼，几天的昏暗无光似乎到此结束。
一群身披铠甲的卫兵好奇地挤在狭小的窗口，“……味道真难闻。”
卫兵领头挤开围观的人，捂着鼻子，“你们这些小乞丐不想像他们一样的话，就给我立刻消失！”
男孩同其他孩子连滚带爬地从里面逃了出来。
男孩忍不住去看，那两个黑衣人跪在一起，被卫兵团团包围，不敢说话。康丹抬起懊悔的头，仅仅瞄了一眼，一瞬间，四目相对，那怨毒的眼神让他如坠冰窟，双腿打颤，好似回到了那天夜里，吓得他立马闪开视线。
“他们在干什么？”一个卫兵发问。
男孩闻声望去，那些一同逃出来的孩子们迫不及待地跳入护城河，又喝又洗。
见了水，男孩再也耐不住干渴的煎熬，赶忙跟了进去。阵阵涟漪顷刻间变得浑浊不堪，所有人都大笑起来，甘冽的河水流经全身，干裂的嘴唇和脸上裂皮的灼烧感都消失了，仿佛垂死之人一下痊愈，从水中抬起头，男孩这才注意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高高耸立的灰色城墙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蔓藤，护城河环绕城墙，一扇大得惊人的城门敞开着，城墙上旌旗蔽空，给人强大的压迫感。各行各业的人，背着行囊，抬着货物的人正在进出。
最高的一面旗帜，形状如盾，上半紫色，下半白色，紫色部分画着金色带翅天使，而白色部分画着一个黑色铁十字。
望得出神的男孩看见其他孩子正湿漉漉地跑进城去，男孩没有多想，紧随其后。
从厚重的拱门下穿过，走在城内，与城外看到的恢弘磅礴的城墙截然相反，歪七扭八的房屋贴在一起，狭窄而拥挤的小巷积污水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每间房屋都门窗紧闭。角落里躺满衣衫褴褛的流浪者，行人高耸着衣领，遮挡大半张脸，仅露出的双眼也是格外警惕。
“好多活人……等等我！”男孩叫不出任何一个孩子的姓名，那些孩子如同水滴落入海中，跑入各个小巷。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想要回家。”是那个差点被卖掉的女孩，正拉着自己衣角。
男孩看了她一眼，又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麻布缝成的连衣裙湿淋淋，上身还算干净，裙摆却肮脏不堪，有着恶心的颜色，最重要的，她连鞋都没有。
男孩没理她，漫无目的地追上去。
几番穿梭在这陌生而复杂的小巷，终于找到了几个看上去面熟的孩子。
这群孩子全都是无家可归的小孩，几句话下来，并不投机，所有人对男孩的到来都显得毫不在意。
男孩找了个台阶静静坐下来，这里更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拥挤，混乱，脏乱不堪，各式各样的小孩穿梭于此处，无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坐了不知多久，他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中，那股属于食物的香气被男孩捕捉到了。随意地跟上几个孩子，顺着那味道，就来到一个菜市场。
“肉……”男孩垂涎欲滴，却忽然看见一个孩子从前走过，迅疾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根超长的香肠藏入怀中，就连观望的自己都看得心惊胆战。
从那个小偷的衣着，男孩明白，他也是那个流浪儿童聚集地中的一员。
“怎么办？”男孩加速的心跳还在持续，他虽然有在郊外偷别人农作物的胆量，但也都是在没人的时候。
饥饿催使他向前迈出一步，然而这艰难迈出的一步，仅仅是靠近，就被摊位老板恶狠狠的眼神吓退了。
又去了几个同样的摊位，都是这样的结果，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对周围的其他人保持着高度的怀疑和警惕。几番被吓退的男孩，不敢再尝试，忍着饥饿，回到了一开始的聚集地。
求几个孩子施舍，也都一无所获。
一天时间过去了，男孩叹着气，除了饥饿感愈发强烈，仍然一无所获。
他突然想到只要回到外面，自己就可以重归老本行。
来到入城的城门口，城外一望无际的草原绿莹莹地荡漾，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色在等着他。男孩望出神地往外走，似乎进入一个忘我的境界。
正当快要走出去的一刻，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喂！小鬼，出城的钱呢？”
“钱？”
卫兵似乎见惯了装傻的人，冷酷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双指夹着一个金灿灿，富有光泽的金属圆片，同昨天黑衣人撒落一地的东西相同。
“……啊……那个……我只是……”
“没钱就滚回去……”卫兵收起指尖的钱币，把他拽了回去。
男孩失落地走在城中，出也出不去，吃也没办法，一天过去了，没有屋檐遮挡，没有墙壁避风，现在，饥饿已经让他无法再躲进睡梦中。他想和其他孩子一块行动，但似乎所有人都不待见他。
时间如刀，男孩终于到了连发音都没力气的时候。
那无孔不入的饥饿感刺激着他不顾一切地出手，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铤而走险了，没有任何掩饰，就是明抢，结局也显而易见，拼命咬几口的食物在一番毒打下吐了出来，男孩躺在街头，遍体鳞伤，他颤巍地站起身，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回到聚集地。
在忍耐一个晚上吧。
……
“……能给口吃的吗？”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请求其他孩子施舍，他动作僵硬，行动缓慢地问过一个又一个人，得到的答案都是拒绝。
“没有给你的。”对方正狼吞虎咽着不知哪来的烧鸡。
“让我吃一口，就一口……”
“想吃吗？有钱就给你。”
“我没钱……”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好了，穷鬼，一边去。”
男孩还是不愿离开，望眼欲穿地看着。
这把吃烧鸡的孩子惹火了，“你让我烤鸡的味道都变差了！喂，兄弟们，这傻子赖着不走。”
几个孩子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不。等等，等一下，我走。”唯独对疼痛，他不想再承受了，他感觉身体轻飘飘的，缓缓躺在一块坚硬的木板上，望着天空，回想在铁笼中，虽然每晚都做着噩梦，担惊受怕，但起码能吃上东西。
这时一群统一制服的孩子涌入这里，叽叽喳喳，氛围一下变得喧闹起来。
“要花吗？”这些孩子无不手捧一束鲜花。
“……能吃吗……”男孩虚弱地问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花，它们受过上天的洗礼……”那孩子呆若木鸡地说道。
男孩闭上眼，翻过身，“……离我远点好吗……”
身旁的孩子愈发吵闹，而他只想躲进梦乡，暂时忘掉饥饿。
恍惚间，一个女孩的声音出现在近旁，熟悉而陌生，“好烫！像烤熟的马铃薯……你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没命……”模糊的视线中，似乎是那个女孩在牢笼中日夜啜泣，拉扯过自己衣角，穿着脏兮兮的连衣裙的女孩。
“我叫薇薇安（Vivian），张开嘴，你必须得吃点东西……”
没等发出回应，男孩再次昏睡过去。
……
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男孩感觉四肢稍有力气，薇薇安正在擦拭他的嘴唇。
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透着灵气。浅褐色的头发齐肩。穿着和贫民窟其他孩子一样的旧衣服，却整理得很干净。一张充满稚气的脸上，辅衬着几颗与众不同的雀斑。
“看来我救了你一命，我以为你会死。”
“你的衣服干净了……”
“噢？第一个问题是这个嘛？因为我找人买了一点皂角，可以把衣服……”
“皂角……好奇怪……我梦到我在吃大餐……”
“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身体很轻……”男孩如实地说道。
“你还需要休息几天。”
“薇……为什么要救我？”
“薇薇安。要问为什么的话，嗯，我也说不清……我能毕竟是一块逃出来的，在这陌生的地方有个伙伴，会让我安心点……还有就是看着一个人就这样死在眼前……有点看不下去。”薇薇安挠着脸笑着。
“……伙伴吗……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我出现了，所以我出现了，早点的事并没有发生。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没有名字，叫我什么都好，他们都叫我小偷。”
“真的假的？据我所知小偷可不是名字，你的父母一定给你起过名字，他们叫你什么，你就是什么名字。”
“父母是什么？”
“所以你也没有家……那你是……和我一样呢。”薇薇安眼睛黯淡下来，可又瞬间重新亮起，“让我给你起一个吧，保证适合你！嗯……艾纳（Ianuw）怎么样？好念而且好听！”
“艾纳？可以是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有个名字？”
“起了名字的人，就不容易死，这是我爷爷说的。”薇薇安提到爷爷，有些失落，“我还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会不会担心我……”
“你有家，怎么没回去？”
“因为我没有钱。”薇薇安搓着手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不知道我家那里叫什么，那个地方没有人住。但是如果我知道它叫什么，我走也要走回去。”
“爷爷……”艾纳想到什么。
“不只有爷爷，还有奶奶，这不过她不喜欢我。”
“你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你们平常种什么？”虽然头脑还不清醒，但艾纳还是察觉到，眼前的女生，似乎就是那对老夫妇的孙女。
“我们种着好几片玉米。”
艾纳突然有一股作呕的冲动上涌，那晚的场景一下回想起来，然而眼前的女孩似乎还不知道。
“……嗯，我家那有一个大风车，还有一个教堂的废墟，听爷爷奶奶说是很久以前建的，那时我们村还是个大村庄。你怎么了？”薇薇安注意到艾纳煞白的脸色。
“我？没什么……你刚说的，你怎么赚钱，你教我！就是那个金灿灿，圆圆的那个。”
“啊哈哈哈，不用给我描述，你以为我没见过钱吗？赚钱吗？嗯……这确实是重要的事……”薇薇安沉思起来，“你可以和我一起卖花。”
“你不是靠偷东西吗？”
“偷东西，当然不是，那太冒险了，不值得。”
“……是呢……”艾纳抚摸着身上的伤痕。
“严重的话，你会被送到卫兵那，然后被吊死！”
艾纳突然一惊，露出害怕的神色，但仍有些怀疑，“不会吧？我看见很多人在偷。”
“你知道律法吗？”
“没听过……那是什么？”
“律法就是告诉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如果你做了就会受到惩罚。而偷窃是绝对错误的。”
“被谁？”
“被卫兵。”
艾纳愣住了，似乎察觉自己以前在干着很危险的事。忽然他目光看到薇薇安踩在泥地中的赤脚，脚底都被磨破。
“你的鞋呢？”艾纳不忍继续去看。
“因为我被抓走的时候在家，所以……但是我有一双编的草鞋，但是穿上很难受。”
“那也太惨了……”艾纳也只有脚上一双，而且并不想让出。
薇薇安看着艾纳皱起的眉头，笑起来：“看你和我一样大，却感觉傻傻的。等你好点，和我去卖花吧，我们赚上钱，我回家，也可以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卖花应该要去街上吧……”
“卖花当然要上街，要张罗生意，你是怕那些黑衣人？你没听卫兵说吗？国王的命令，那两个坏人一定已经被吊死了，没有人能违背国王的命令。”
“街上有打过我的人……”
“你是说偷东西吧……不要害怕，那已经过去了，只要我们不再犯法，没人能伤害我们，我们可是在王都！我从前一直想来这里！而且我们只在商店街活动，那边富人多，很安全，晚上就回到这里。要是碰到危险，就去找卫兵，一定会没事的。放心，你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彼此照顾对方，赚了钱一起花。”
艾纳还是有所怀疑，但看着她肯定的样子，他还是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你明明和我一样来了只有几天，却感觉什么都清楚。”
“你也可以！”
……
两天后，艾纳的身体逐渐好转，在休息的时间里，薇薇安不厌其烦地讲述着关于卖花的细节，还有关于此处她所了解的一切。
这座庞大的城池叫做王都，是中央王国的都城，属于罗斯加尼国王三世的统治，面积宽广，由外到内，分为平民区、贵族区和皇室。
而自己身处王国中最混乱不堪的底层地带——贫民窟。贫民窟错综复杂，有几大部分。艾纳所在的部分，是贫民窟中一块由流浪的孩子们用各种破烂横七竖八筑起的一个基地，满城的流浪孩子都汇集在此，名叫恶人窝。
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这里是犯罪者的天堂，充斥麻药，走私，奴隶交易等等见不得人的勾当。
薇薇安把自己来到这里几天的积累的经验，细枝末节，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艾纳：
“城墙有一个掩藏的缺口，可以到城外，不用交出城费。在草原上就可以找到各种各样的花。”
“把鸢尾花分成一类，紫阳花通常最好卖，紫的那些就是。把这些收集起来，按颜色分好，再扎好，按颜色扎成一个圆案，就算准备完成了，便可以拿去卖了。”
“经常往花上浇水，可以使花保持娇嫩的样子，显得娇艳诱人。水的话可以在广场的喷泉找到。”
“去找男女结伴的顾客，男女结伴会很容易卖出去，那些男士都爱表现自己。”
“为了更好把花卖出去，你还要记住些花语，比如：紫阳花代表的是希望，而黄色鸢尾象征友谊永固。所以你要找准对象来卖不同的花，那些贵族可是很在乎这些的。”
“记得卖出去后别急着离开，还要感谢客人。我们只要天刚亮开城的时候出城采花，每天努力卖光的话，就可以天天吃上面包了。”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跟着薇薇安，一天下来，艾纳果然赚到了钱，虽然很少，但是当天没有饿肚子。
两人前后搭档，一人街头，一人街尾，他们认为无论谁卖出去了，他们晚饭都有着落。
然而每天并不美好，那些衣着华丽的俊男美女手挽手跨步从面前走过，脸上写满了冷漠，连看也不看一眼。沿街的店主也觉得他们碍事，会朝他们泼脏水，咒骂半天。有钱人家的小孩还会朝他们扔石头，抢他们的东西。
即使这样，两人还是可以勉强度日，每当夜幕降临，两人便躺在屋檐上借助无边无际星海来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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