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秋分之后，天气向凉，更兼连绵的瑟瑟秋雨。林原爱坐在二楼窗边，翻一卷宋词，竟生出百无聊赖之感。渐渐地黄昏迫近，雨势更紧，林原爱神思困倦，正要把纸窗拉起，蓦地，她顿住了，抿紧了唇。半晌，她走下楼去。
林原爱看着眼前的高山信介，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些天，她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站在楼下的林间望她。这目光炽热、执拗，直穿她的心脏。让林原爱即便不去回应他，可也舍不得关窗。有好几个夜晚，他就这么直直地在外站了一夜，林原爱在屋内，也是彻夜未眠。
“你在这里做什么？”林原爱低声道，虽然在树林间，但他的全身都被淋湿透了。
高山信介不言，只是望着她，缓缓地将她拉进他的怀中，他的身体、他的每块肌肉，都在向她诉说着入骨的歉意和思念。
林原爱心中动容，她知道，她的内心已经不怪他了。
林原爱欲让他进清凉院，他却带她回了别墅。
两个人站在浴室的淋浴头下，林原爱低垂着目光，不说话，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高山信介低头吻她。林原爱闭上眼睛。他的吻里不带情欲，只有歉意和温存。
“我不会去见他的。”林原爱说，“你也别把他带来。”
高山信介知道她说的是她的父亲。
“自从二十年前离开，他已经不再是我的父亲。不管是生是死，我只当他死了。如今更没有相见的必要，不论他过得如何，是富可敌国、还是一贫如洗，都与我没有关系。同样地，我过得如何，是生是死，也与他没有关系。我们的联系，早已经切断了，没有再连上的可能。”
“知道了，爱。”高山信介道。
爱，她憎恶这个名字。他们之间毫无爱情，却偏偏让她以爱为名，真是莫大的讽刺。她无数次想要摆脱这个名字，因为它与她毫无相关。可自她和高山信介初夜时起，高山信介便改口唤她“爱”，满含深情的一声声“爱、爱”，常常令林原爱不知他是在唤她，还是在向她表白。
“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你。毋宁说，你是我最尊重的女子。”高山信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道。
林原爱不语。
“我对你所说的，绝无虚言。”
“……嗯。”
“至于调查你的身世，我……我无可辩驳。”高山信介叹道，“你与俊哉相识之初我就调查过你，因为担心你可能会对俊哉不利。更详细地调查你，是在我……发觉自己在意你。你在海外的四年，我也一直派人关注着你，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这是我了解你的方法，你觉得我傲慢，觉得受到了冒犯，我……实非我所愿。抱歉，以后绝不会再这样了。”
林原爱不语。
“爱，我不认为我们之间存在壁垒。身份地位，这类世俗偏见，又怎能和我们的爱情相比？若只是世俗婚姻，或可比较门第，但一朝日出东方，萤虫怎可争辉？世间婚姻常有，真爱一生难求，我又怎会不知呢？今生我既遇见你，必然排除万难，护你一生安乐，与你白头同穴。”
林原爱沉默，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如何。
“我既爱你，自然敬你，惜你，将你放在与己平等的位置，如同我的右手，我的半身般珍重，如果竟让你觉得我不尊重你……”
林原爱这才抬起眼，轻声道：“我知道了。”
“爱……”
林原爱轻轻地道：“我知道了。”
这段时间来，她时刻留意，她能觉察到高山信介对自己的种种特殊，他展示出的柔情，也并非虚假，一方面拂消着她的顾虑，也令她的内心仿佛被一条长着细刺的荆棘抽打着。她倔强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引以为自满，她的感情又迷茫于如何给予回报。
“你的家事，你若不愿我知道，我再也不提了。以后我若有让你觉得不适意的地方，哪怕再小的事，你都尽可同我说。我对你，绝无半分轻视之心。”
林原爱垂着头，应了一声：“嗯。”
高山信介将她拥入怀中，吻着她的头发：“抱歉，让你伤心了。”爱上她后再详尽得知她的身世和遭遇，让他有说不出的心疼，恨不得能回到她的幼年，为她遮风挡雨，或许，如今的她，就不会这样神色哀伤了吧。
“我也说了些过分的话……”林原爱低声道。
“知道，那都是气话。”高山信介道，那是她被逼急了露出的尖刺，刺猬一样的。
“我脾气不好的。”
“我知道。”
“我不是个好女人。”林原爱道，“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我以为的怎样？”
“我性格不温顺，也不听话，不会梳妆打扮，也不会待人接物。我不会做饭，也不会插花、点茶，也不会弹琴、作画。不是你日常接触的那种名门闺秀。”
“我知道。”
“我……”林原爱简直不知道还要怎么贬低自己，“我什么用处也没有，什么好处也没有，我一无是处。”
但高山信介望着她的目光仍饱含怜爱，他甚至忍不住俯身吻她，道：“但你与我心意相通，是我的爱人，是我失落的半片灵魂。”
柏拉图在会饮篇里曾提到过一个传说，人原本是原人，后来被神拆分成两半。从此，人变得不再完整，终生都在寻求自己的另一半，只有让分开的两半合为一体，才能回到自己原本的自然。这就是神种在人身上的情欲，那份渴望和追求本来的圆满，就是爱欲。
“我应该在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认出来的。”高山信介道，眼里竟是懊悔，“竟然犹豫了这么久。”
林原爱抿嘴一笑，她不相信这些前世注定的缘分，神明与灵魂的轮回。
高山信介将她拉近，林原爱的身体与他的相贴。
“爱的心脏，是在右边吧？”
“嗯。”当时筱原俊哉一枪贯穿了她的左心位，若不是因为她的心脏在右边，她早就当场毙命了。
高山信介微微挪到了下身体，将两人的心脏贴合在一起。感受到高山信介的心脏，林原爱的心脏猛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勃出胸膛。林原爱大吃一惊，连忙后退，却被高山信介的手臂禁锢住。身体从未有过这样的异动，林原爱骇然不已。
“我们是一体的，我が半身。”
林原爱即便不信，此时也无法反驳。两颗心脏，隔着两层薄薄的皮肤，越跳越快，越跳越接近，仿佛要融合为一。林原爱恐惧，高山信介却坦然，他紧紧抱着林原爱，仿佛要将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与自己骨血相融。
两颗心脏紧贴着皮肤接触，缠绵，渐渐地节律趋同，继而平静下来，林原爱感到奇妙又惊愕。高山信介低头吻着她的头发和脸颊。高山信介看出了林原爱眼里的担忧，却仍只是不紧不慢地轻吻着她。又等了许久，林原爱才发觉原来高山信介是在等她主动。林原爱在心中犹豫片刻，还是主动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接纳他，高山信介望着她，眼神极为柔和。
林原爱撑不住，伏在他耳边道：“你帮帮我啊。”
高山信介吻她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了？”
“你不难受吗？”
“我没事。你慢慢来，累了就休息一会。”
相拥着睡了一个白天，入夜时分，高山信介望着怀中的人，眼前的这张脸，不管看了多少次，他还是觉得过于美艳了，与她那孤冷的性情很不相符。他第一次在筱原俊哉身旁看见她，就觉得她过分夺目了，与筱原俊哉站在一起，其实是不相配的。他那时候颇为意外，以他对筱原俊哉的了解，以为筱原俊哉喜欢的会是更加安静恬淡的女子，没想到却被有这样浓烈美貌的女子吸引。就是高山信介自己，就算她没有这样性感尤物般的身体，相貌更加寡淡平凡，他想他还是会爱她的。可是如今这样的她，却有些像毒药，孤高傲然的性格，遗世独立的灵魂，常常是绝望的眼神，仿佛悬崖边一只折翼的蝴蝶。
林原爱也睡眼惺忪地醒来，看了眼两人相连的身体，继续闭着眼睛靠在高山信介胸前睡，嘴角带着笑意。柏拉图描述的原人是球形，两个头，四只手，四条腿，相连在一起，这样的原人，甚至可以挑战神明。
高山信介道：“明天我带你去冲绳度几天假吧。这里总是下雨。”
林原爱看着眼前的高山信介，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些天，她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站在楼下的林间望她。这目光炽热、执拗，直穿她的心脏。让林原爱即便不去回应他，可也舍不得关窗。有好几个夜晚，他就这么直直地在外站了一夜，林原爱在屋内，也是彻夜未眠。
“你在这里做什么？”林原爱低声道，虽然在树林间，但他的全身都被淋湿透了。
高山信介不言，只是望着她，缓缓地将她拉进他的怀中，他的身体、他的每块肌肉，都在向她诉说着入骨的歉意和思念。
林原爱心中动容，她知道，她的内心已经不怪他了。
林原爱欲让他进清凉院，他却带她回了别墅。
两个人站在浴室的淋浴头下，林原爱低垂着目光，不说话，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高山信介低头吻她。林原爱闭上眼睛。他的吻里不带情欲，只有歉意和温存。
“我不会去见他的。”林原爱说，“你也别把他带来。”
高山信介知道她说的是她的父亲。
“自从二十年前离开，他已经不再是我的父亲。不管是生是死，我只当他死了。如今更没有相见的必要，不论他过得如何，是富可敌国、还是一贫如洗，都与我没有关系。同样地，我过得如何，是生是死，也与他没有关系。我们的联系，早已经切断了，没有再连上的可能。”
“知道了，爱。”高山信介道。
爱，她憎恶这个名字。他们之间毫无爱情，却偏偏让她以爱为名，真是莫大的讽刺。她无数次想要摆脱这个名字，因为它与她毫无相关。可自她和高山信介初夜时起，高山信介便改口唤她“爱”，满含深情的一声声“爱、爱”，常常令林原爱不知他是在唤她，还是在向她表白。
“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你。毋宁说，你是我最尊重的女子。”高山信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道。
林原爱不语。
“我对你所说的，绝无虚言。”
“……嗯。”
“至于调查你的身世，我……我无可辩驳。”高山信介叹道，“你与俊哉相识之初我就调查过你，因为担心你可能会对俊哉不利。更详细地调查你，是在我……发觉自己在意你。你在海外的四年，我也一直派人关注着你，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这是我了解你的方法，你觉得我傲慢，觉得受到了冒犯，我……实非我所愿。抱歉，以后绝不会再这样了。”
林原爱不语。
“爱，我不认为我们之间存在壁垒。身份地位，这类世俗偏见，又怎能和我们的爱情相比？若只是世俗婚姻，或可比较门第，但一朝日出东方，萤虫怎可争辉？世间婚姻常有，真爱一生难求，我又怎会不知呢？今生我既遇见你，必然排除万难，护你一生安乐，与你白头同穴。”
林原爱沉默，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如何。
“我既爱你，自然敬你，惜你，将你放在与己平等的位置，如同我的右手，我的半身般珍重，如果竟让你觉得我不尊重你……”
林原爱这才抬起眼，轻声道：“我知道了。”
“爱……”
林原爱轻轻地道：“我知道了。”
这段时间来，她时刻留意，她能觉察到高山信介对自己的种种特殊，他展示出的柔情，也并非虚假，一方面拂消着她的顾虑，也令她的内心仿佛被一条长着细刺的荆棘抽打着。她倔强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引以为自满，她的感情又迷茫于如何给予回报。
“你的家事，你若不愿我知道，我再也不提了。以后我若有让你觉得不适意的地方，哪怕再小的事，你都尽可同我说。我对你，绝无半分轻视之心。”
林原爱垂着头，应了一声：“嗯。”
高山信介将她拥入怀中，吻着她的头发：“抱歉，让你伤心了。”爱上她后再详尽得知她的身世和遭遇，让他有说不出的心疼，恨不得能回到她的幼年，为她遮风挡雨，或许，如今的她，就不会这样神色哀伤了吧。
“我也说了些过分的话……”林原爱低声道。
“知道，那都是气话。”高山信介道，那是她被逼急了露出的尖刺，刺猬一样的。
“我脾气不好的。”
“我知道。”
“我不是个好女人。”林原爱道，“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我以为的怎样？”
“我性格不温顺，也不听话，不会梳妆打扮，也不会待人接物。我不会做饭，也不会插花、点茶，也不会弹琴、作画。不是你日常接触的那种名门闺秀。”
“我知道。”
“我……”林原爱简直不知道还要怎么贬低自己，“我什么用处也没有，什么好处也没有，我一无是处。”
但高山信介望着她的目光仍饱含怜爱，他甚至忍不住俯身吻她，道：“但你与我心意相通，是我的爱人，是我失落的半片灵魂。”
柏拉图在会饮篇里曾提到过一个传说，人原本是原人，后来被神拆分成两半。从此，人变得不再完整，终生都在寻求自己的另一半，只有让分开的两半合为一体，才能回到自己原本的自然。这就是神种在人身上的情欲，那份渴望和追求本来的圆满，就是爱欲。
“我应该在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认出来的。”高山信介道，眼里竟是懊悔，“竟然犹豫了这么久。”
林原爱抿嘴一笑，她不相信这些前世注定的缘分，神明与灵魂的轮回。
高山信介将她拉近，林原爱的身体与他的相贴。
“爱的心脏，是在右边吧？”
“嗯。”当时筱原俊哉一枪贯穿了她的左心位，若不是因为她的心脏在右边，她早就当场毙命了。
高山信介微微挪到了下身体，将两人的心脏贴合在一起。感受到高山信介的心脏，林原爱的心脏猛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勃出胸膛。林原爱大吃一惊，连忙后退，却被高山信介的手臂禁锢住。身体从未有过这样的异动，林原爱骇然不已。
“我们是一体的，我が半身。”
林原爱即便不信，此时也无法反驳。两颗心脏，隔着两层薄薄的皮肤，越跳越快，越跳越接近，仿佛要融合为一。林原爱恐惧，高山信介却坦然，他紧紧抱着林原爱，仿佛要将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与自己骨血相融。
两颗心脏紧贴着皮肤接触，缠绵，渐渐地节律趋同，继而平静下来，林原爱感到奇妙又惊愕。高山信介低头吻着她的头发和脸颊。高山信介看出了林原爱眼里的担忧，却仍只是不紧不慢地轻吻着她。又等了许久，林原爱才发觉原来高山信介是在等她主动。林原爱在心中犹豫片刻，还是主动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接纳他，高山信介望着她，眼神极为柔和。
林原爱撑不住，伏在他耳边道：“你帮帮我啊。”
高山信介吻她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了？”
“你不难受吗？”
“我没事。你慢慢来，累了就休息一会。”
相拥着睡了一个白天，入夜时分，高山信介望着怀中的人，眼前的这张脸，不管看了多少次，他还是觉得过于美艳了，与她那孤冷的性情很不相符。他第一次在筱原俊哉身旁看见她，就觉得她过分夺目了，与筱原俊哉站在一起，其实是不相配的。他那时候颇为意外，以他对筱原俊哉的了解，以为筱原俊哉喜欢的会是更加安静恬淡的女子，没想到却被有这样浓烈美貌的女子吸引。就是高山信介自己，就算她没有这样性感尤物般的身体，相貌更加寡淡平凡，他想他还是会爱她的。可是如今这样的她，却有些像毒药，孤高傲然的性格，遗世独立的灵魂，常常是绝望的眼神，仿佛悬崖边一只折翼的蝴蝶。
林原爱也睡眼惺忪地醒来，看了眼两人相连的身体，继续闭着眼睛靠在高山信介胸前睡，嘴角带着笑意。柏拉图描述的原人是球形，两个头，四只手，四条腿，相连在一起，这样的原人，甚至可以挑战神明。
高山信介道：“明天我带你去冲绳度几天假吧。这里总是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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