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到书店,暴雨停了,我的头发和衣服都“滴答滴答”地向下滴着水。一阵凉飕飕的海风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开始拼命地摇晃我的头,好甩干头发上的雨水。我脱下外套,拧干雨水,又拽住裙角拧起水。这才换上拖鞋,走进书店。忽觉得应该说一声,便走出门,对着书店旁边的敞着大门停车大棚高喊,“我先上楼洗澡了。”“当然。”吴无高喊着回答我。

    上楼后,我舒舒服服地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干衣服,便心满意足地用被子把自己围起来坐在柔软的床上。不一会儿,听到了吴无上楼的声音。他从门缝里探头进来,确认似地问:“一会儿陪我喝酒啊?”我点点头,对他笑笑。他也回笑。

    他洗完澡后,便拿着两瓶白酒和两个玻璃酒杯来到房间。我翻身下床,接过俩个玻璃杯。我们俩个在落地窗前席地而坐,中间放着酒和杯子。我埋怨地看着他为我斟了几近满满的一杯白酒。他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望着我。我将酒杯凑到嘴边,小心地泯了一小口,顿觉嗓子呛得难受,辛辣的感觉灌满嗓子,止不住地猛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咳出了眼泪,眼泪一出,便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把酒杯从我颤抖的手中拿走,不发一语。我的眼泪只是顺着脸颊簌簌地流。有时我的情绪就像只气鼓鼓的气球,稍用针一扎,就会爆炸。

    眼泪不再流了,我还只是低着头茫然地出神。忽意识到吴无还在身边,忙扭头偷偷地看他。他察觉到我的目光,与我四目相对。我的心砰砰直跳,抿了抿嘴唇,勉强笑着说:“乐极生悲了。”他温和地笑着说,“没关系,不用向我解释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做声,只是笑着。

    我觉得好累啊,便直接躺在了地板上,闭上眼睛仿佛就会昏睡过去。可我并不想睡。吴无抱来夏凉被,一半铺在地上,一半盖在我身上。他开始一口一口地喝起酒来。

    “现在想说话吗?”

    “嗯。”我点点头。

    他换个坐姿,面对着我。

    “你在做什么工作?”

    “如果学生算职业,那我就是学生,如果不算,那我就是待就业人员。”

    “挺好的,我很早就不上学了。”

    “我很早就不想上学了,却一路上到了现在。”

    “你有不上学的理由吗?我有个堂堂正正的理由,我父母在下海捕鱼时被水淹死了,家里没有其他亲戚姊妹,只好由我来接替书店。”

    我愣了片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我没想到,他竟是个孤儿。他的潇洒自由,他的悲欢喜乐,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无一不染上了一层无奈与凄凉的色彩。一霎那间,我竟那么地心疼他。

    “不要怜悯我,我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没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他苦笑着说。

    我调整情绪,慢慢地开口说,“我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我所受的那些伤害都是微不足道,不足挂齿的,有些甚至是自己作出来的。究其本源,只是因为我是个懦弱的人罢了,虽然我不想承认,想无限放大自己所感受到的痛苦,但事实就是事实。”

    他好长时间没说话,长到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可抬头一看,他正两眼空洞地直盯着拿在手里的酒杯,显然在沉思。

    终于,他神情疲累地开口问我,“想听吉他吗?”我已在打瞌睡了,听到声音,立刻清醒过来。“非常想听。”我嗓音干涩地说。

    他站起身来,走出房间,回来时怀中抱了一把原木色的吉他。他轻轻地调了调吉他弦,忽对我青涩地一笑,“好久没弹了。”我只是静静地带着笑容。

    他的纤细的手在吉他弦上拨来拨去,动人的音乐便像清风般进到我的耳中,掠过我的心头。聆听完前奏,我就听出了他弹的是《加州旅馆》,弹到高潮时,他会轻轻哼唱,醉心不已。我的精神也因为这首歌而舒畅起来。

    弹完后,他一脸得意地问我,“弹的怎么样?”

    “我不懂吉他”,看到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放慢语速说,“但我觉得你弹得非常、非常棒,弹到我心里去了。”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现着欣喜与满足的光芒,那就像是冬日里的阳光,不耀眼,却让人感到很温暖。我也受了感染,瞅着他甜甜地笑了。

    这首歌本不是一首欢快的歌,但因我极爱其中的一句歌词“wearealljustprisonershereofourowndevice”,便也爱屋及乌地爱了它的所有。

    不知不觉上午的时间便被耗完了,乌云如何散去,太阳如何重现,却都未曾留意。明明已经决定要好好与大自然打交道,却还是不停地与之错过。

    “天气已经变好了呢,”吴无站在窗前仰头看着澄蓝澄蓝的天空,上面还漂着团团白云。他伸着懒腰,继续说,“不归的天就是这般阴晴不定,就像这的人一样说变就变,喜怒无常,可悲的是大多数人们都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而高兴,又为什么而难过,他们只会想着这个人对自己笑了或是对自己耷拉着脸,要让人们相互理解真是太难了。可是刚刚我竟然觉得我们心神相通了。”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咕噜咕噜”一阵乱响。

    我正一脸认真,却猛地听到这乱入的饿肚子声,不禁一笑。他像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做出一副可怜相,看着我说,“我们去吃午饭吧,饿得受不住了。”

    我垂下眼帘点点头。我不愿再看他的眼睛,我怕我的眼睛会泄露我心底的凄凉与孤寂。他的话语,他的语气,他的表情,都太亲切了,就像是高中时害怕一个人吃饭而去约另一个独自吃饭的同学时所表现出的一种刻意的亲切。而这种刻意的亲切往往透露着我们对孤独的恐惧与对陪伴对爱的的渴望。

    走到外面,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海风迎面扑来,清清爽爽,书店西面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树,每片绿叶都闪耀着迷人的光辉,投下一片荫凉。

    我在长长的窄石堤上小心地前行着,伸开双臂来保持平衡,他走到我身边后,我不自觉地把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就随着我的步调慢慢地走着。我们俩个始终没开口说一句话。走着走着,耳中竟然闻得一阵阵热烈的蝉鸣声,下意识地去寻找叫声的来源,看到两户人家中间的一块荒地上种了前前后后有二十多棵树,俨然是个小小的森林,夏蝉就住在里面。我正欣喜地望着那片绿意盎然的小森林,想仔细辨认其中都有些什么树。

    “你真得会离开这里吗?”夏风将他的话吹进我的耳中。

    我忙向石堤走近几步,仰头看着站在石堤上的他,肯定地回答,“当然啊,现在放暑假,我出来玩嘛,等开学了,自然就回去了。”

    他黑沉的脸听了我的话后舒缓开来,我正思索他问这傻问题是何意,却突然僵住了。我的眼睛看到他看着我的脸,看到他俯下身来吻我。我的双手紧紧地攥住衣角,一动也不敢动,睁着双眼呆呆看着他紧闭的的眼睛,看着我的发丝被微风吹到他的额头上。他的双唇离开了我的下唇,我尚呆呆地看着他。

    “那太好了!”他的眼睛万般清澈地看着我说。

    “什么?”我一愣,疑惑地开口问。

    “你会离开真是太好了。”他微微笑着回答我。

    好久好久,我都在想,为什么“我会离开太好了”,为什么不是“那你会为了我留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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