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其他小说 > 童年雪国 > 童年雪国(四)

童年雪国(四)

    烈炎蹲在中央大道的尽头,看着那个从黑暗中走出的庞然大物,背后光焰的羽翼凭空铺展,夜空里一片通明。

    靠近他羽翼的一些木质的商铺在高温下燃烧起来,巨大的火柱冲到半空里。

    沉寂下去的街道上又热闹了起来,附近的居民看着冲到半天的火柱都是吃了一惊。要知道这是天下的中心,皇城最大的街道,现在居然蔓延起这么大的火势,这在都城的历史里都是极为罕见的。

    看见火势的人都涌向街道的尽头,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敢在这权利的中心纵火。

    王后刚刚用过膳,穿着一身曳地的长裙在御花里赏花,她的两个穿着浅衣的宫女为她捧着长长的裙摆。

    她的面前是怒放的火红的玫瑰,玫瑰花枝上悬挂着密密麻麻的马灯,红烛的光焰从马灯的壁纸里映照出来,折射着火红的玫瑰花瓣上凝结的露珠。

    雪国的国王雪方朔是一个爱好玫瑰的人,他即位的那一年命令花匠从南方的秋夜城里带来了这些玫瑰的花籽,让人种植在这御花园中。在这寒冷的北国本种植不了南方娇艳的玫瑰,而这种被称为“夜玫瑰”的花是玫瑰的变种,能够绽放在飘雪的野外。雪方朔最初种植它的时候是因为它强大的生命力,觉得与一生刀马的自己有些相像,总是挣扎着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现在距离雪方朔登基已经整整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时间这夜玫瑰在这御花园里生长得异常的茂盛,幸好园里的花匠随时修剪,才不至于它在这园中肆意。

    王后还在想那个孩子,落日前她带他去逛街,本是想给他买一串糖葫芦。他更小的时候总是挽着她的手,哭着要她给他买糖葫芦,眼泪弄脏了他小小的脸。那时她没给他买,因为她认为糖葫芦不干净,于是那个孩子放开她的手的时候干净的瞳孔里流着失落的泪。后来他渐渐长大的时候就很少在她的身旁,她一个人的时候又会想起他小小的脸和失落的眼神,于是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伤孩子的心。刚才她以为自己会有机会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的,可是她居然跟自己的孩子在人流里走散了。

    另一个宫女沿着弯弯曲曲的步道小步跑了上来,提着裙子站在她的身后。

    “王后,中央大道上有大火烧起来了。”宫女说。

    “大火?”王后愣了一个瞬间,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不安。她想到了很多年前她在南方的草原上展翅的时候,翅膀上的光焰点燃了深秋的枯草,烈火席卷开来,焚毁了整个牧场。

    “烈炎一直没有回来?”她转身问身边的侍女。

    “没有。”侍女说。

    街道上已经被围观的民众围得水泄不通了。他们距离烈炎有两三丈那么远,那个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浪让他们喘不过起来,仿佛他们在靠近,血管里的血液就会爆破血管迸发出来一样。

    烈炎缓缓站了起来,看着走进的两人高的大马,马毛黑顺而又柔长,从马脊覆盖到马腹上,在夜风里飘展的时候仿佛一面黑色的旗帜。

    马背上那个微笑的老人全身笼罩在黑色的风衣里。天边的星辰升起,月华如水,星月的光辉笼罩着这个风尘仆仆的老人。

    在他宽敞的怀里,那个小小的女孩从他的领口里探出头来,看着街道上那个双翼展开的少年。

    老人骑着高头的大马,走向街道的另一头,那是雪国的皇城。他应该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风衣的褶皱里有还有远行的风尘。

    老人踏马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喷出来了,那个老人给他一种神秘的感觉,扑面的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高大的马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老人回过头来看着烈炎。

    “呵呵,”老人在马上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在这夜晚的雾气里低低地回旋,“你叫什么名字?”

    “烈炎。”烈炎回答。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老人,他的面容温和,一双眼睛却仿佛草原上的猎鹰,闪着逼仄的光。

    “我第一次见到暴龙已经是很多年前了,那时我还只是南方无尽之海一艘渔船上一个小小的水手,”老人沉默了一瞬,仿佛陷入自己的回忆里,“那是我的一个朋友,他的命星也是暴龙,开翼的那一晚他靠在我的肩膀上哭泣,说自己是被命运诅咒的人。那时我们抬头看着天空里闪烁的星辰,手里抽着廉价的烟草,就着清冷的月光,我们拥抱在一起说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老人低低地叹气,“后来他在南方建立了政权,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却是在战场的马上。我们用同样的刀指着对方的眉心。”

    老人轻轻抚摸着手里的长刀,刀鞘上是盘踞的龙纹,龙鳞突起,仿佛有鲜血在流淌。

    “不过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想想,我这一生还真的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人。”

    他居然从马背上俯身,轻轻拍了拍烈炎的肩膀,“没想到我居然还是在这里看见一个被暴龙眷顾的人。”

    他的手触摸到烈炎的背的时候,烈炎感觉到了一股清凉的力量从老人的手传输进他的身体里。那股力量在身体里流转,他光焰的翅膀居然就消散了,连同刚才背上的灼热和刺痛。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学生?”老人看着烈炎,“你的人生路注定是坎坷的,我不敢保证能帮你迈过所有的坎,但我可以交给你一种生活的态度。”

    烈炎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是他见老人的第一面,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人的问题。

    “有很多人希望做我的学生,可是我至今为止也没收过弟子。如果你愿意,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学生。”老人的声音平淡,“但是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就要回答我。你已经不小了,一个男人,总要有自己的果断。如果你现在拒绝我,那就算以后你哭着来求我,我也不会再成为你的老师了。机会就是这样,对很多人来说就只有一次。”

    烈炎静静地看着老人,老人的脸和蔼可亲。可这只是他和老人相遇的第一面啊,他还不了解这究竟是个怎样的老人,他无法去做这样一个决断。

    “我父皇跟我说过,不要把自己交给一个你不了解的人,现在我还不了解你,所以我拒绝你。”烈炎回答。

    “好,很好,你做了自己的决定我就会尊重你,从此以后我不会成为你的老师,即使有一天你来求我。”

    老人说完,打马就要离去。“爷爷,我有些话想跟他说。”老人怀里那个女孩从爷爷的风衣里探出头来。

    老人停下了马,低头看着怀里的孙女,然后又回头看着烈炎,两个孩子现在一般大。

    烈炎抬起头的时候,看见老人解开风衣的纽扣,那个小女孩就露了出来,他脑后的马尾辫在风里起落,一身白衣如雪。老人弯腰,把她提下了大马。

    她向烈炎走来,身后月光温婉如水,然后站在他面前,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纸包,递给烈炎。

    “爷爷说,你注定是一个苦命的人,此后你的一生,必定提刀在马革裹尸的战场。看到你的时候我仿佛又看见了我的哥哥,他为了保护我,被人射杀在南陆的绿野森林里。”她说这些的时候小小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男孩挡在他的面前,对面是手握长弓的骑士,然后男孩回过头说你快跑吧,以后好好地活下去,然后转身走进了敌人的箭雨中。

    “纸包里的是蔓藤蔷薇,我哥哥去世之前把它交给我,他说等到火红的蔷薇开满知若河畔,他就会回来找我。后来我回到故国,在知若河种满了蔷薇,我哥哥还是没能回来。去年我又回了一趟故乡,故乡的河畔上蔓藤蔷薇十里霜红。后来爷爷从远方的战场带回了他的骨灰,我把他洒在蔷薇林里,他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说所有马上驰骋的英雄,胸前都要带着血红的蔷薇,旗子上绣着蔷薇的图腾。现在我把这些蔷薇花籽送给你,等你也种出十里双红的时候,我希望哥哥的勇气能帮你战胜你身边的敌人。”

    “谢谢你,”烈炎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冰薇,寒冰的冰,蔷薇的薇。”她笑着,转身走向爷爷。

    “我记住了,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烈炎说。

    烈炎回头,在围观的人群里看见了自己的母后,一身轻纱,夜风吹动着她单薄的身体。她在向烈炎招手。

    “母后,你怎么只穿这么点衣裳?”他走向母后,拉着她的手问。

    “我听人们说中央大道的商铺着了大火,便知道你又闯祸了,于是忙着来找你,有的时候有些着急忘了加衣服,不过小霜儿已经回去拿了。”母后说。小霜儿是她身边的一个小侍女,只有十三四岁,可是她很听话,又会做事,于是她把她留在身边做贴身侍女。

    这个时候从都城太清宫的方向传来了马蹄的声响,数百数千的战马在青石板的街道上狂奔。

    烈炎和母后抬起头,看见骑着战马缓步走去的老人停下了,他前方的街道上,训教有素的骑兵军团打马而来。在老人的面前忽然分成了两对,将老人围在中间。马上的骑兵们手里握着金铁的长刀,列队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老人低低地冷笑,抬起头的时候看见街道两旁的瓦檐上,无数手握长弓的武士隐藏在雾气的月影里,半引的弓弦上搭着羽箭,也在等待着主人的命令。只要主人一声令下,数不清的箭就会像毫不留情的射向街道上的老人和他的马。

    那匹两人高的大马仿佛也感觉到了迫近的危险,发出沉沉的嘶鸣,前蹄不安地踢踏着地面的青石板。

    但是老人只是微笑着,用手抚摸大马的马鬃,于是那匹马也便安静了下来,警惕地看着包围着它的那些骑兵和远处拉弓的人。

    老人坐在马背上,怀里的那个女孩把头缩进了他的大衣里,他把风衣最上面的两个扣子也扣上了。于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沉睡。

    良久,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却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雪方朔,我只是一个老人了,我千里迢迢地从很远的地方来帮你,你却动用那么多的骑兵和弓箭手对付我。”老人悠悠地说,“我在南方的时候也听人们说起你,他们说雪国的王雪方朔一手打柴的弯刀,在战场上砍杀敌人的时候仿佛利刀砍上了废柴。于是我来了,只是想来看看你的刀,因为我想看看天下所有的英雄。”

    他顿了顿,于是突然变得锐利了,“但是我没想到雪国的王居然只是个懦夫,得知我进城的时候调动了身边所有的禁卫军,而他本人就鬼鬼祟祟的躲在一旁。”

    “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围观的人群里突然发出了议论,难道雪王也在这街道上?

    “呵呵,”不知什么地方突然传出了爽朗的笑,“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偶然跟我谈论起天下的英雄,那时我年轻气盛,对他说,只要我提起战刀,天下便再无英雄。可是我父亲却拍着我的肩膀说男子汉大丈夫的确应该有这样的骨气,但是他告诉过我,此生如果遇到一个人,即使我身后大军十万,也不要和他针锋相对,那个人的名字叫烟波客。”

    烈炎抬起头,看见父亲就站在星月夜酒楼的二楼上,他身边是那个红衣的老板娘,而他的手里就提着一生冲锋陷阵的战刀。

    “我知道你就是烟波客对不对?”雪方朔俯身问那个老人,“很多年前我受父亲的委托曾经到过烟波江的支流知若河,经过您的故居,忍不住想要知道天下第一的武者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于是在河畔停留一个星期之久,就希望见你一眼,可是人们说你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过很久才回来。我不得已带马离去,离开之前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还会再回来,带着我的刀和我的马,想要请教你武者的精髓究竟是什么。可是后来不得已我成为雪国的王之后就被束缚在这都城冰寒天。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在这里遇见你。”

    雪方朔顿了顿,“前辈,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很多年没有提着我的刀跨上战马冲锋,可是看见你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我年轻时的梦想,上马的时候刀下就再没有敌人。本来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我应该先请你喝茶,但是我知道我以一个武者的身份来,以我最强的实力面对你,这是对你最大的尊重。”

    这雪王雪方朔和天下最强的武者烟波客的相遇,相遇之前在天下偌大的战场上并不相识。可是见到烟波客的那一天,雪方朔站在酒楼的屋檐下,看着那个身骑高大战马的老人说了很多话,仿佛他们是多年未见的朋友,各自领兵在这无垠的战场上征伐,有一天突然在狭窄的兵道上相遇了,两军阵前,将军们彼此寒暄,想起了幼年时共同的理想,那时说自己会带着雄兵,挞伐天下。

    烟波客突然爽朗的笑了,笑声响起的时候他的衣袍在夜风里飘动。

    “不愧是雪国的王啊,以一身刀马立国的人,今天看见你说话,我也看到了你强大的气场。”老人说,“不过权力对你这样的人终究是束缚,你成为雪国的王的时候也就注定了你更多的时间还是得就在这都城冰寒天。”

    “我真后悔早点的时候没有来找你,那时你身上还流淌着不安的热血,想要在这个乱世里出人头地,遇到那样的你,会更有意思吧?”老人问。

    雪王依旧淡淡的微笑,“前辈,我想你误会我了。即使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握刀,即使我的战马已经长出了肥膘,可是时至今日我的血管里依旧流着滚烫的热血啊。”

    “很好,”老人说,“已经很久没有人跟我这样说话了,既然你想来,那就放马过来吧。”

    雪方朔一挥手,街边的骑兵和弓箭手无声地退却了。雪方朔大步下楼,披甲上马。

    “不必了,”老人淡淡地看了一眼退却的士兵,“我知道孤身对阵不是你的强项,带着亲兵冲锋陷阵的雪王才是那个战无不胜的雪王。你带着他们一起上吧。”

    “那好,用我全部的实力迎战您,那才是对您的尊重。”雪方朔长刀举过头顶,刚才退却的武士们又聚在了一起,悄悄地在雪方朔的身后汇聚。

    此时王后就站在街边的雾气里,她身上已经披着小霜儿带来的袍子,长袍披肩坠地的她在围观的人群里依旧雍容华贵。

    烈炎看向母后的时候,她正盯着星月夜的二楼上,脸上遍布愁云。

    而星月夜的二楼,那个浓妆艳抹的老板娘一身红衣,双手拄在栏杆上,也正看着她。老板娘脸上带着轻轻浅浅的笑,可是却有几分凌厉,带着一种看不见的心理克敌的杀伐。

    “母后,你怎么了?”烈炎看着母后难看的脸色问。

    “你父皇和那个女人……”王后想说什么,可是她突然住嘴了。这个孩子还小,有些事情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炎儿,”母后说,“天气有些冷,母后想要回宫了,过一会儿你自己回来吧。”

    烈炎看了一眼母后,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那么单薄,在夜晚的雾气里似乎有些颤抖。

    “母后,你不看看父皇上阵的样子了吗?他披上战甲的时候很霸气啊。”烈炎对着母后的背影说。

    母后停了那么一瞬,但是没有回头。

    “我陪他走过他最低谷的岁月也看过他的辉煌。很多年他上阵杀敌的每一战我都在他的身旁,担心他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可是每一次他出战,必定取下敌人的头颅。”母后说,“但是现在,似乎再也不需要我了,会有别的女人分享

    他的荣耀,担心他的安危。”烈炎还太小,他并不明白母后究竟在说什么,只是感觉到了母后话语里的忧伤,仿佛带着秋霜的寒意,让烈炎也觉得有点冷,有点难过。雪国的国王雪方朔一生里打过无数的杖,每一战王后都在他的身旁,除了这一次,在他真正上场之前,王后披着她的袍子回了她的寝宫。那的确是一个很冷的夜晚,但即使寒冷,王后她披着袍子也可以看着她的夫君打完那一场漂亮的战,但她离去了。关于雪王雪方朔的风流事在民间已经有很多传闻了,但是王后一直闻所未闻。那个夜晚看见那个红衣的女人的时候她突然心痛刀绞,想起很多年前她被人捆绑在火葬场上,雪方朔不顾群臣的反对纵马来救她。

    “我这一生宁可负了天下人我也不负你。”那时雪方朔说,“这一生你就是我的全部。”

    雪方朔已经算得上是帝王中的极品,他一改帝王后宫佳丽三千的古制,婚后一直只有王后一个女人。

    “我说我爱你,这是一个誓言,这个誓言只要我不死都还有效。”大婚的那天,他对她说。这是她在模仿他的口吻。他领兵的时候就对士兵们说,“我说我要带着你们功成名就,这是一个誓言,这个誓言只要我不死都还有效。”她这么说的时候很认真,因为这是她的心声,她就是这么一个女人,一生珍爱的东西不多,但如果爱了,就会付出她的所有。

    雪方朔已经立马站在大道的中央,他的身后是五千精锐的铁骑兵,两边商铺的屋檐上退却的士兵们也拉满了弓。

    他提着他的刀冷冷地看着对面的那个老人,老人坐在马上,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带刀的雪方朔。

    世界上的每一次对战都不仅仅是力量的较量,也是心理的博弈。所有优秀的将军在阵前都要善于掌握这种气势,然后在心理上彻底压垮对方。

    此事雪方朔带领两千骑兵,两千弓箭手,一共四千人在这宽敞的街道蓄势待发,他占了人多的势,将压力推给对面的那个老人。

    但是老人一动不动,面对着雪方朔的军队仿佛面对着漫山遍野的鲜花,老人只是微笑着静立在这朦胧的雾霭里,宽敞的风衣无风自动,整个人不怒而威,那种压力居然反弹了,这些跟着雪方朔冲杀了一辈子的士兵们居然有点畏惧了,看见这个老人的时候他们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雪方朔在雪国还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利的王子时,受遍群臣的挤压也不得当时雪王的器重。雪方朔仰头看着北方的天空里,雪花带着冰渣坠落。那时他们只是刚刚走进军营的新兵,却为了荣誉为了野心愿意跟随这个不受器重的王子走上了他杀伐天下的战场。那一站里无数兄弟死在马革裹尸的战场。现在他们看见这个老人的时候,心里突然升起一种畏惧,仿佛很多年前的那个战场,来自同乡的伙伴被人用长刀割破了喉咙,那么难过,那么伤痛,却那么怂,杀不完杀死自己兄弟的敌人。

    现在雪方朔身后的这四千人,大多数跟着他已经超过十年之久了,十年间他们为自己的王打过数不清的战,但是还没有开始就让他们心里产生畏惧的还不多。

    但是他们现在都有点畏惧这个老人,足以见得这个老人的力量。雪方朔高高举起他的刀。

    “我的士兵们,”他说,“我们对面的这个老人叫做烟波客,他是天下群雄公认武道第一的好手。天下所有习武的人,都希望能够斩杀他于马下。今天你们就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亲手杀死这个人,然后你将被天下所有的武者记住。你们不是一直希望自己出人投地么?”

    雪方朔顿了顿,然后突然提高了声音,“今天如果有人杀死他,那么我承诺,他的子孙,我们雪国代代封侯!”

    听着雪方朔的话,士兵们的热血突然就涌了上来,一生与刀马为伴,雪方朔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们又找到了自信。这个自大的主人从来都没有让他们失望过。

    于是许多士兵跃跃欲试,骑兵们用刀鞘敲打着马腹,弓箭手们捻着手里的弓弦。

    某一刻,雪方朔高举的长刀一挥,弓箭手们射出了弓弦上的箭。在箭雨的掩护下,骑兵们抽出了鞘里长刀,一齐发起了冲锋。

    那一刻老人突然抬头,散发着精光的眼瞳看着漫天的箭雨,忽然伸出拢在大袖中的枯瘦的手。一颗六角的雪花飘落在他的手掌上,然后瞬息凝结成了冰晶。老人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整个动作他只用了一个瞬间,一个瞬间之后天空里的箭雨距离他就只有两三尺了。老人的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他猛然捏碎了手心里六角的冰晶,那个瞬间冰凌突然从他的手里蔓延出来。没有人能够相信,一颗小小的六角的冰晶居然慢慢地崩碎,崩碎开来的冰晶在遇到冷空气的时候居然迎风暴涨,涮瞬间就笼罩了老人和他的马。

    那些足可以射穿敌人钢盔的羽箭在遇到那些冰凌的时候却一丝一毫都射不进去了,滑落着掉在青石板的街道上。

    箭雨落下的时候骑兵们就靠近了,排列整齐的的兵马迎着老人冲锋。

    老人再一次翻动手掌,尖锐的寒冰生长出来,形成了一把五尺的冰刀。然后策动战马迎着一整队的骑兵走了出去。他的马并没有冲锋只是缓步走出,但是他的马比一般的马都要高大,马腿也极长,缓步走出的速度也仿佛骑兵们策动的战马。

    骑兵们逼近老人的时候都纷纷挥动长刀,去砍老人的马,和大马上老人马镫上的腿。但是老人只用了一记平挥,前排的几个骑兵就从马上摔了下去。老人没有什么花哨。他只是挥出了手里的冰刀,冰刀的光影闪过的时候,奔驰的骑兵战马的四蹄突然就脱落了,鲜血形成血泉喷涌出来的时候,战马已经倒地,然后老人再是一招上扬的刀势,半空中摔落的惊恐的骑兵便被割开了甲胄,落地的时候从腹部到脖颈形成巨大的伤口,鲜血只溜了一瞬就干了,倒下去的士兵还没能来得及闭上眼睛就断了气。

    但是老人丝毫没有停留,驱动着他的战马一步一步地走向骑兵营。大马的马蹄沉重地落在青石板上,每走一步都发出一次声响,然后老人一记又一记地挥刀,砍杀雪国的骑兵仿佛镰刀切开初春的小瓜。

    某一刻,骑兵们突然裂开了一个小口,向大马的两侧分流出去,拉开了一个更大的战场。一匹黑色的骡子从后军突起,直击老人的左侧。

    雪方朔终于出阵了,他不愧是一个爱兵如命的人,不忍心看着自己辛苦带出来的骑兵战士一个个地送在敌人的刀口上。

    大马上的老人第一次回刀格挡。

    “不错,不愧是以武力夺得王位的雪国的王,你这一记马上的刀术,在战场上应该很少遇到敌手的吧?”擦马而过的那个瞬间,老人说。然后各种奔出一丈,刹马立住。

    雪方朔调转马头,再一次对着老人冲锋。这时候他身后的骑兵和街边的弓箭手都只是戒备着,没有再贸然踏上战场。这是雪方朔和烟波客一对一的战场,即使他们一起上去也杀不了那个人。更何况雪方朔是个骄傲的人,用那么多的兵力对付一个老人。刚才压上所有兵力雪方朔也只是想让他们试探一下对手,并不指望他们能够杀死号称天下第一武者的烟波客。

    雪方朔的一生都纵横在兵马上,生平喜欢快刀疾战,所以他在刹住战马的那一刻猛然调转了马头,发起了他的第二次冲锋。

    战马到达老人跟前的时候,雪方朔突然整个人地旋转,跃起在半空中。他的马本比老人的矮小,但他跃起的时候居然高达一丈。老人抬起头的时候看见雪方朔在半空里双手举刀,他跃起的时候战马从他胯下流了出去,在三丈开外的地方回过头来看着它的主人,他主人的刀上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这是战场杀伐中很少有人用的刀术,在对敌的那一刻将胜败完全赌在一招上。他跃起在半空中,全身的力量压在一把刀上,他想用这一刀批开面前的敌人。这种刀术最初是出现在原始的部落里,在部落战争的时候,暴力的男人将胜败寄托在一招之间。这是世间少有的精湛的刀术,它的力量和气势足以在一次较量中吓退最粗暴的敌人,但是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跃起的那一个瞬间将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那一刀的攻击上,所以也就少了一些防御的巧劲。换句话说,当这一招被动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空门,都是弱点。

    雪方朔现在发动了这一招,这无异于是一次赌博,他在赌自己一刀之下可以批来老人的头颅。如果他赌赢了,那是他的荣耀,如果他输了,老人会在他留下空门的那个瞬间,给他致命一击。

    “不愧是雪方朔啊,”老人抬起头,缓缓地说,“这样疯狂的攻击,我也是很多年不曾见过了。”

    老人说完的时候不得不挥刀防御,凭他的眼里能够看清此时雪方朔全身的空门,但是他却不敢贸然进攻。如果进攻,他自信自己可以伤到雪方朔,但是他不知道伤了雪方朔之后,自己将如何躲过致命一刀。

    “真是让我意外啊。”雪方朔说。然后双手挥动手里的冰刀,在头顶上拉出一道巨大的刀孤。

    刀弧形成的那个瞬间雪方朔的攻击就到了。

    雪方朔握刀的手上传来了剧痛,不是因为自己的双手遇上了老人的刀锋,而是因为巨大的震动。汇聚全身之力的一刀砍在了老人的刀弧上,巨大的反震力撕开了他的虎口。

    “铛”的一声,那一口跟随了他半生的刀口居然崩碎了,一把上好钢材打造的刀此时只留下一个刀柄和半截断刀在他的手里。

    雪方朔蹲在地上,喘了一口粗气,刚刚那一刀耗费了他全部的力量。落地前他亲眼看见那个老人头顶的刀弧和手里的刀一起崩碎成了冰渣。

    他抬起头来,想要去看那个老人,这一看使他吃了一惊,马背上空空荡荡的,老人不见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雪方朔第一次失手,用尽了自己的全身之力还没能杀死一个老人,而这一刀完结之后他自己就完全失去了防御,也很难在短瞬间发起第二次攻击,这对于他是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可能要了他的命。

    “父皇,你的背后!”短暂的沉默之后,雪方朔听见烈炎的声音。烈炎站在一旁,看着父亲背后那个悠然自得的老人,此时他已落地,左手牵着那个女孩,右手上的冰刀完全碎裂了,但只在一个呼吸间,一柄新的冰刀又在他的手上形成。老人冷冷地笑着,将那柄冰刀推向了雪方朔的背心。

    雪方朔突然感觉到了寒冷,他仿佛看见自己的血凝结在老人的长刀上。就在那个瞬间,他只有半截断刀格挡。

    老人的刀刺在雪方朔的刀上,雪方朔就着刀势起身,两个人收刀对望。

    “在刀术上,你的确有了不起的成就,”老人说,“可是今天的你却少了一些帝王的胸襟。”

    他这么说的时候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雪方朔,雪方朔依旧淡淡地笑着,“前辈为何这样说?”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只是想来帮你,但你却用你的刀对着我。”老人淡淡地说,“你一生握刀,难道不知道刀是用来对付敌人的么?”

    “哦?”雪方朔饶有兴趣的说,“听你这口气,是我雪方朔的朋友啰,那请入殿长谈!”

    雪方朔对着老人,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老人和雪方朔并骑走向了皇城。

    这个时候烈炎站在街道上,看着老人的背影,心里有一股热血突然升腾了起来。

    他缓缓地张开他巨大的光焰的羽翼,升腾到半空里,头顶是高悬的明月和闪烁的群星。

    “前辈,”他说,“我改变主意了,我希望做你的学生?”

    老人立住大马,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一身金色光焰的羽翼,连瞳孔都是金色的。

    “你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老人问。

    “我还很小的时候,我跟我父皇说我想习武,可是我父皇说天下真正的武术应该在战场中习得。于是那时我便问父亲,我说如果我此生上不了战场,我就不能学到真正的武术吗?然后我父皇想了好半天对我说,天下的武术只能在战场中习得,除非我的老师是天下第一的武者烟波客。于是从那时起我就梦想着,梦想有有一天能成为你的学生。”烈炎说。

    “刚刚我就跟你说过,你已经不小了,你一定要把握好你自己的机会。我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学生,你说你拒绝我。我给你的机会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做你老师的。”老人说完,转身离去。

    离去之前他大袖一挥,漫天的迷雾便消散了,天空里星辉灿烂,月影婆娑,街道上灯火通明。夜市又开始了,青石板的街道上人流如织。雪国朔方帝20年,天下第一的武者烟波客千里迢迢从南方来,成为了雪国的客卿。而雪国所有的人,都没能明白他的来意。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