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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雪国(五)

    雪国朔方帝22年春天,冰寒天街边的柳梢上的新芽冒雪生长,南去的雁群偶有回归,在高远的天空里盘旋。

    都城边缘的一片荒野上新修了一座华丽的宫殿,取名“蔷薇”。蔷薇宫周边是一片衰败和颓唐,此时新草还未完全长出来,陈年的枯草和半人高的艾蒿在早春的冷风里摇曳。

    深厚的围墙将宫苑与外界的枯草隔开来,只是偶尔看见蔓藤的蔷薇爬上了三米多高的宫墙,将粉红的花朵开在城墙上。

    整座宫殿都种满了蔷薇,新枝攀附着墙角的砖缝蔓延。虽是初春,花枝上却有花团悄然绽放。

    烈炎一个人站在宫苑主殿的门口,看着满园怒放的鲜花。

    他已经十五岁了,面庞上凌厉的线条逐渐驱走曾经的稚嫩。他就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孤零零的站在夜色下的蔷薇宫里。自从他见到那个叫做烟波客的老人之后他就爱上了风衣,他一个人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浮现一个画面,两年前的那个夜晚,老人在夜色里挥舞冰刀,父皇手下身经百战的骑兵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他高大的马下,而他雷长风衣黑色的衣角就在夜风里飘扬。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意识到力量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他也想拥有老人一样的力量,瞬息之间在手掌上汇聚能够杀死千军万马的武术。他也曾无数次去见那个老人,跪在他门前的台阶上请求成为他的学生。但是老人只是紧紧地闭着宫门不见他。老人一直紧守那个承诺,初见的那一晚,他对烈炎说,“既然你做了决定,我就尊重你,即使有一天你哭着来求我,我也不会再成为你的老师了,以为机会对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

    在雪国的旧制里,雪国的储君在十五岁的时候就会离开父皇和母后,独自到东宫去生活。

    雪方朔虽然没有决定说烈炎就是雪国的储君,但这是他唯一的儿子,注定雪方朔会将王位传给他的。所以他十五岁的时候本应该住进东宫的。但是烈炎迁居之前,群臣跪在了太清宫的大殿上,对着一脸震怒的雪方朔说:“如果你要让一个被凶星诅咒的人住进东宫,那么我们将不再是你的臣下。”

    这句话是由为首的大臣穆风说出来的,但这也是他身后长跪的群臣们的意思。

    “穆风,你以为我也是那些平庸的君主么?你们都不再是我的臣下?”雪方朔厉声反问,“我登上王座的时候不是也没有支持我的大臣么?”

    他突然立身而起,抽出了王座边悬挂的长刀,指着穆风的眉心,“我雪方朔一生驰骋,即使没有你们这些只享空俸不为雪国子民谋福利的庸腐的大臣,我依然还是雪国的王。”

    雪方朔一生好强,除了他的士兵他从不仰仗任何人的力量,听到穆风这么说的时候他突然震怒,拔刀就要砍下穆风的头颅。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穆风已经下了死谏的决心,他是雪国最优秀的星象师,明白烈炎命里的“暴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当雪方朔拔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的瑟瑟发抖,雪方朔的这柄刀砍杀过无数不安的灵魂,穆风看见反射的刀光的时候,仿佛看见死去的那些灵魂在刀的光影里低低地啜泣。

    雪方朔的内心里也是真的想要砍下穆风的头的,杀鸡儆猴,他绝不允许有人在大殿上措了他的威严。

    但是这个时候他身边的史官突然伸手拦住了他,在他耳边说,“王啊,如果你杀了他,天下便多了一个忠臣。”

    雪方朔拄刀沉默良久,终于坐回了他的王座。

    那个小小的史官本没资格在大殿上劝谏他的,史官用了讽谏的方式,雪方朔便听出了他还没说出的话,“王啊,如果你杀了他,天下便多了一个忠臣,少了一位明君啊。”

    天下的史官秉笔直书,帝王的功过将被永久地写入史册里。雪方朔如果今天在大殿上杀死了这个冒死进谏的老臣,那么也许史官会把他写成雪国历史里的昏君。

    雪方朔纵横捭阖,他的思想也总是异乎常人,他到不在乎后世对他的评价,不过他既是雪国的王,必然要有一副能够容忍的胸襟。

    于是他无奈之下让工部在皇城边缘为烈炎修建了新的宫殿。

    宫殿修筑好的时候,父皇在他的身旁,问他想为这座宫殿取个什么名字。他突然想起那个夜晚,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对他说,“我叫冰薇,寒冰的冰,蔷薇的薇。我把这蔓藤蔷薇的花籽送给你,希望你种出十里霜红的时候,我哥哥的勇气能助你度过难关。”于是他给这座宫殿取名“蔷薇”,父皇默许了。

    其实对于所有的皇子来说,十五岁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十五岁的时候皇子带着自己的仕女佣人们离开他的父皇母后,拥有属于自己的宫殿,从此成为自己的主人,开始规划自己的一生。甚至娶妻生子。

    所以十五岁住进新的宫殿的时候,皇子们总是招贤纳士,不断壮大自己的势。但是烈炎没有那么做,他搬到蔷薇宫的时候,整座宫殿里也只有几个贴身的仕女。所以整个偌大的宫殿里人并不多,夜晚的时候也便更加冷清了。

    所以烈炎现在一个人在殿前,看着这满园蔓藤的蔷薇,身后的宫殿里烛火摇曳,却也那么清冷。

    许久,他抬起头,看向三米高墙之上的天空。他突然有点难过。十五岁之前的时候他也会这样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忧伤里,但那时的忧伤从来没有胜过现在的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心里又多了一个重担,眼里永远看不清那蒙着迷雾的将来。

    这个时候那个女孩就出现了,她伸展开巨大的冰翼,出现在城墙的上方,然后一跃而下,站在了烈炎的面前。

    “薇薇。”烈炎叫她的名字,她来到皇城也已经整整两年了,两年间她和烈炎成了最好的朋友。

    “你怎么来了?”烈炎问。

    女孩就站在他面前,瘦瘦小小的,她扎着马尾辫,金色的刘海在她清秀的脸庞边轻轻晃动。

    “我们是朋友啊,难道我不能来。听你不喜欢我来,那我回去了。”她这么说的时候就真的走向了宫门,边走边走过头来看烈炎的反应。

    烈炎淡淡地笑了一下,“薇薇,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啊。”

    “那你说你是什么意思嘛。”她的声音很俏皮,仿佛在训斥一个做错了事的人。她又极速地走回到烈炎的身旁,抬头看着烈炎的脸,仿佛在等他解释。她个子不如烈炎那么高,要仰着脸才能看见烈炎的眼睛。烈炎也看她,她尖尖的下巴雪白里透着嫣红,在夜晚月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的,那么可爱。

    “呃,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走正门来啊,”烈炎手指向宫门道,“你从半空中飞着来,都吓了我一跳。”

    “你说这个啊,”她掐下一朵蔷薇花捧在手心里,凑到她鼻子前嗅了一下。

    “我就是想要活动一下筋骨嘛,你们雪国真实好多的规矩,说是平常不能在都城里飞翔,只有在夜晚的时候我才能悄悄摸摸地飞一下,还要躲开城头那些守卫的士兵。”他这么说的时候好像很生气,说完了还嘟着嘴,然后把手里的那朵蔷薇花放进烈炎风衣的口袋里,“帮我拿着一下,别把它弄蔫了,一会我走的时候你再拿给我。”

    听她这么说的时候烈炎哭笑不得,这满园的蔷薇花,过一会再采摘一朵好了,可她偏偏要提前采一朵放在烈炎上衣的口袋里,还不准弄蔫了,而且每次来都一样。又一次烈炎觉得烦,就把那朵蔷薇花扔了,她临走的时候说你把那朵花给我吧,烈炎告诉她说弄丢了,她就嘟着嘴巴在夜色里站了好久,然后闷闷不乐地离开了,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烈炎,烈炎看见她淡金色的眼睛里飘动着泪花。她对烈炎说“你根本就没把我当朋友”。烈炎心里突然有点难过觉得自己伤了这个女孩的心,于是他想要上去帮她擦眼里的泪花。但是她转身走开了。后来接连很多天她都不来烈炎的宫里玩。后来烈炎请仕女给她带了一包蔷薇花的骨朵,她才又来找他玩。于是每一次她玩烈炎帮她保管好那朵花的时候,烈炎总是小心翼翼,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又伤了她那脆弱的玻璃心。

    看着烈炎收好那朵花之后,她回头看着烈炎空荡荡的宫殿,宫殿里摇曳着烛火,却连个走动的侍女都没有。

    “你会觉得孤单吗?”薇薇突然问他。

    “不孤单啊,”他说,“其实相比很多人的时候,我更喜欢独处,人一多了,每个人心里都有很多心事,让我看不懂也猜不透,而一个人则不一样,我就在脑海里想一些天马行空的东西,比如南陆的碧海上的鸥群,北方冰原上的北极熊,还有东方的城郭。”

    他看了一眼薇薇,“我父亲跟我说过,东方有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那里楼阁连云,商铺林立,即使我纵马一天,也未必能走完一条街。”

    “我就去过那里呀,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有一次我和爷爷穿越崇山峻岭终于走上了东方的土地,并在那里停留了半年之久。”薇薇捻着自己额前的一缕头发,悠悠地说,“时至今日我还会想起那座华丽的城市,总是在街边种满紫葡萄,人们用铁丝网在街道上空搭了高高的架子,葡萄的藤蔓就沿着架子往上爬。仲夏的时候一串串绿葡萄晶莹剔透,从马路上空的架子上挂下来,待到深秋,葡萄酒变成了深紫色,会有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鸟儿停在架子上啄食葡萄。那时我们回约着一群小伙伴,拿了一根竹竿站在架下打葡萄,然后只挑选那些葡萄个儿最大的吃。”

    她这么说的时候烈炎静静地听着,雪国一向寒冷,并不生产葡萄。偶尔也会有葡萄被送到宫里来,他曾经看见一辆拉货的那车风尘仆仆地从南方来,停在宫殿的门口,那个抽着老旱烟的商人从马车上卸下一箱一箱的紫色的葡萄,里面还有保质的冰渣。从小生长在皇宫里,他对葡萄倒是不陌生,但是每一次吃葡萄的时候总感觉酸酸甜甜的,却完全没有薇薇说的那种葡萄架下打葡萄的乐趣。

    “你没去过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知道你很好奇那我跟你多讲吧。”薇薇看着烈炎一脸的好奇,继说,“东方的城市里人很多,不像你们国,街道上也总是那么冷清。在东方,坐着华丽的马车的达官贵人们总是打马从高大的葡萄架下趾高气扬地走过,街道边会有各种各样的商人和店铺,或者成群的孩子围绕着一个说书的老人,听他讲一些老师没讲过的历史里的逸闻。葡萄架和道路的两边都是很高的高楼,里面彩灯照着精美的橱窗。我喜欢那座城市,女孩们夏天穿着齐膝的短裙,男孩们穿着短袖的衬衫匆匆走过。”

    “你想不想去东方的城市?如果你哪一天要去,你记得叫上我,我曾在那里的一个院子里种满了蔓藤的蔷薇,可是我们离开的时候,爷爷把它卖给了一个做生意的商人。离开的时候我依依不舍,心想说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回来看我的花啊。”薇薇低着头,仿佛有点忧伤,“我不知道等到我回去,我是否能看见我亲自种下去的花在深深的院落里开放。但是也许不可能了,我听一个从东方来的朋友说,那个院子被拆除了,我再也不能见到我的花儿了,就像我见不到我哥哥一样。”

    她这么说的时候,一缕金色的刘海垂落下来,遮盖着她瘦瘦小小的脸,她也那么忧伤了,像是对面的那个角落里蛛网下那颗卑微的蒲公英,在蔷薇丛里,那么孤独。

    烈炎静静地听着,他很想对她说什么,说你不要这么悲伤啊,但是他感觉这样的句子那么乏味那么单调,并不适合安慰这个忧伤的女孩。

    他在这么想的时候,薇薇突然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如果有一天你离开雪国想要去东方,你叫上我好不好?”

    这时候烈炎突然拉着薇薇坐在殿前的石凳上,然后仰头看着明月高悬的天空里繁星点点。

    “你听,”他说,“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她就闭上了眼镜,这个时候她感觉到一种美妙的声音像是泉水叮咚般地伴着微风响起。

    是琴声,轻轻浅浅地,从她们身后的大殿里飘了出来,那么动听,轻轻柔柔地,拨弄着她酥酥软软的心。她回过头去的时候看一个清秀的女人坐在大殿摇曳的烛火中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她纤细的手指拨弄着一张黄花梨的古琴,清脆悦耳的音符像山间小溪似的在在她指尖的琴弦上流动,然后融入到微微浮动的风里。

    从她进门的那一刻那个女人就在那里弹琴了,但她只顾着和烈炎说话并没有听见琴声更没看见那个弹琴的女人。

    “你让我听琴声做什么。”她昂着尖尖的下巴问烈炎。

    烈炎头也不回,呆呆地看着遥远的夜空里,一颗金色的流星拉着漂亮的尾羽,坠落在天边的黑暗里。

    “我是想要告诉你,我不会去东方的因为我不想离开雪国。”他说,“在雪国有很多在乎我的人。”

    “你看她们,”烈炎指着那个弹琴的宫女说,“他们一整晚地在弹琴,只是为了让我高兴。我不想离开她们。”他沉默了一会儿,又也继续说,“这些宫女是我离开太清宫独自到这里来的时候我母后从她宫里挑选出来送给我的,都是一些能歌善舞的女孩。我母后怕我一个人孤独,就让她们来陪着我,你说,如果我也走了,我母后会不会也很孤独。”

    这一次换做微微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看着烈炎,坐在月光下的石凳上,安安静静的。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也烈炎是一类人,都会莫名的忧伤。但是有时候她发现自己又和烈炎完全不同。她的忧伤是写在脸上的,她一变脸,一笑起来的时候,那些忧伤便都消失了,她依旧是那个带着浅笑的甜甜的女孩。但是烈炎的忧伤仿佛是从他的骨子里蔓延出来的,那么深厚,化都化不开。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从石凳上跳起来,对他说,“走吧,我们喝酒去。”

    此时天空里的星辉照耀着大雁湖岸边的杨柳低垂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婆娑的柳条在夜风里飘动。

    湖面上是一座长拱的石桥,石桥边是大理石的围栏,栏杆的顶部是石雕的狮子仰头看着天空里明月的清晖。

    大雁湖是皇城外不远处的一个湖泊,也是冰寒天最大的湖。此时从南往北眺望,可以看见太清宫的主殿巍峨耸立在北方仓青色天空的背景之下。

    白天的时候,从南方来的旅人带着他们的商品成群结队地从桥上通过,去向都城里互市。但此时还是夜晚,附近并没有多少活动的人,偶尔有远方的犬吠夹杂在微微浮动的风里。

    烈炎和薇薇从蔷薇宫来,想要到街上去喝酒,他们就必须从这座桥上走过。

    但是他们到达这里的时候突然站住了。

    就着明月的光辉,看见两个剑拔弩张的身影在长桥上对峙。

    其中一人一身黑衣束体,站在桥头上,垂落的衣角在夜风里飘动。她的对面,另一个人红衣长袖,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立着,但是烈炎感觉到了一种杀伐之气弥漫在整个大雁湖的上方。

    两个人的脸都藏在鬼面之下,根本看不不清容颜,只是两人身后都有一头黑色顺直的长发,显然都是女人。黑衣的人气质文雅而又高贵,站在那里的时候身体修长,有一种久居高位的慵懒。而红衣的人即使带了面具,依旧掩盖不住她的风流和妖娆,一根红色的飘带束腰,月光下内里的小衣束不住傲人的胸围,在晚风里那么妖艳。

    “我想过有一天我们会以这样的一个方式相见,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红衣的女人低低地笑着,她的笑声那么妩媚,听起来不喜不怒。

    “你离开吧,”黑衣的女人说,“好好地去开你的酒楼,从此之后离开那个男人,王宫并不是一个好呆的地方,进去之后你会想出来的,这何苦?”

    “像你这样久居高位的人怎么也说出这种话?”红衣人又笑了,“我知道这是一个局,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但我既然来了,我就不会走。”

    “那我们之间真的就无话可说了么?”黑衣人冷冷地问。

    “不要再像一个幼稚的孩子一样了,你今晚约我到这里来,总不该是聊天这么简单吧?”红衣人说,“我们之间的较量就从今天开始了。可能会有一个人在这个局里倒下,但是我绝不后悔。”

    她这么说着,心里突然感觉到不安,那一刹那,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刀子对着她的心脏暴刺而来,但是她盯着那个黑衣人,黑衣疼依旧静立在她的面前,双手环抱,在晚风里淡雅而又高贵。

    这附近一定还有什么人,有人埋伏在月光下的阴影里,趁着她跟黑衣女人动手的时候从背后给她下黑手。她在心里这么想,这是一个黑暗的江湖啊,每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那么孤单,因为每一个人都那么狠,她们可能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悄悄在你背后捅一刀。

    “你真卑鄙,”红衣的女人冷冷地说,“我没我想到你居然带着那么多人来杀我。你一整日慈眉善目弱不禁风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吗?”

    黑衣的女人昂起头来,那一刻仿佛一只沉睡的母狮子抬起她的头颅俯瞰广袤无垠的草原。

    “我出生的时候带着灭世的火焰,这一生从未惧怕过任何人,我来见你也需要带帮手?”黑衣人态度轻蔑,“你这个人真搞笑!”

    微风吹过桥头的枯草发出瑟瑟地声响,红衣人莫地回头,她有些不信面前这个女人的话,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她是自己的敌人。

    但就在她回头的那个瞬间,黑衣女人露出了自己修长的手,她的长袖漆黑如墨,手却那么白皙,在月光里那么晶莹娇嫩。她就那么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目光柔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个时候明月高悬,月光挥洒,她的瞳孔也突然就变得像着澄澈的月光,没有任何的污染和瑕疵,清澈透明相识泉水一样。完全不像刚刚的那一刻,她和红衣的女人对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也仿佛是蒙着迷雾的,但现在那些迷雾都消散,一对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掌。

    那些本来看不见的月光突然就蠕动了,一丝一起,一条一条地动了起来。那些遥远的从月亮上来的几乎平行的光线,落在她晶莹剔透的手心里的时候突然就发生里漫反射,无尽的光线以她的为中心辐射出去,笼罩了她的周深,也近乎笼罩了这个湖泊。

    黑衣人回过头去,却也没有看见暗中躲藏的人,只有风吹动一根枯败的芦苇叶在光光的芦苇杆上摇晃。

    她扭过头再看黑衣女人的时候突然吃了一惊,脖子上突然传来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过了一阵才开始火辣辣地疼。

    大脑里的第一个反映就是自己受伤了,她想要伸手去擦拭脖子伤口里流出的鲜血。伤口不大,但它就在脖子上,割破了主动脉上方的皮肤,停止在接触到主动脉韧性组织的地方,刚才的那一刻转头的幅度并不大,否则刚才黑衣女人的那一招已经割开她脖子上的主动脉甚至喉咙了。

    所以她想要抬起手摸摸脖子上的伤口,现在这点伤口对于她来说可能还不致命,但可能会在脖子上留下一个伤痕。她也是一个女人啊,而且是一个那么妖娆的女人,怎么能容忍自己脖子上留下疤痕,她突然想起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搂着她的腰的时候就喜欢吻她的脖子的啊,那时她对他说我一定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就给你,于是那个男人那么温柔,仿佛他纵横天下是世界的王,而他回到她身旁的时候她是他的猫,而他不在是叱咤风云的将军,而是一个爱猫的男人。

    但是就在她抬手的那个瞬间,一种更深层的恐惧充斥了她的内心。她的手指有被割破了,像是有一股细线勒紧了她的手指,只要她一用力,那根线就会把他她的手指切下来,更准确的说,那是一柄隐藏着的很小很小但是却很锋利的刀。

    这样的刀不止一把,而是千千万万的,全部都在她的周围。只要她一动,那些细密的刀子就会把她切成肉泥。

    她微微抬起眼皮,看向那个黑衣的女人,女人依旧把一只晶晶莹剔透的手平放在胸前,手上笼罩着轻轻浅浅月光。而她依旧站在原地,脸上带着轻轻浅浅的笑。

    “我听人们说,你一身不灭之火天下无敌,却没听说过你使用过别的武术,你刚才用的这是什么?”冷静下来之后,红衣的人问。

    “人们?”这次是黑衣的人冷笑,“你真的相信人们么?人们也说我是异族来的妖女,可是你认为我真的是妖女么?你也相信那些无知的人们!如果我告诉你我心中的善念强过那些称呼我为妖女的人,你会信么?”

    “我不相信别人。我只相信我自己。”红衣的女人笑了,“但是你的话太多了,暴露了你也是一个痛苦的人,一个痛苦的人就会有弱点,所以你杀不了我。”

    她这么说的时候有有什么东西从她红衣的袖子里滚落出来,散落在这斑驳的石桥上。

    与此同时,黑衣的人缓缓握紧了胸前的手心。她巧妙地运用了这漫天的月光,当月光穿过她的手掌的时候,那些柔弱的光线,便被她赋予了意识和灵力,成为她最有力的武器。此时她握紧手心,那些光线的利刃也就绷紧了,只要她再一用力,光刃就会割开红衣女人的身体。

    但是这个时候她脚下突然传来了刺痛,那种刺痛从脚底开始,然后蔓延到腿上。

    她低下头的时候,看见桥面上青石板的缝隙里,一株又一株粗壮的玫瑰花枝长了出来,刚长出来的时候还是嫩嫩的枝条,但是当吹到风的时候那些枝条就变得苍老了,上面布满着粗糙的老皮,而老皮上则是坚硬的带着倒钩的刺。

    就是这些带着倒钩的刺刺入了黑衣人的皮肤里,此时她的腿上全是血,在她贴身的地方,几丛苍老的玫瑰花树贴身的长了起来,将那些尖锐的刺穿进她雪白的腿肉里。花树在风里摇动的时候,那些长刺就扯着腿肉钻心地疼。

    而且这样的玫瑰根本就不是一株两株,而是一大片地长满了这宽阔的石桥,枝杈上带着嫩黄的新芽,在星辉月色里疯狂地生长。她突然想起刚才红衣女人衣袖里落下的东西,那就是这些玫瑰的种子啊,在一瞬间居然发芽生长起来,生成了致命的毒刺林。

    黑衣人已经控制不住手中的光刃,那些笼罩着红衣人的光刃又松弛了。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弯下腰去抚摸自己千疮百孔的腿,每一个空孔里都扎着一根粗大的花刺,她的一双对都仿佛麻木了,想要瘫软下去。但她依旧稳稳地站着,一个人可以死在战场,死在刀下,但绝不能卑微地死在敌人的面前。

    “你已经不能再坚持多久了,”红衣的人笑着说,“你不用再骗你自己,我对自己的武术有信心。”

    红衣的女人负手而立,“十三年前我在雪国的另一个城市恋雪城的蓑衣江畔受到一个骑兵团的追杀。是因为恋雪城的城主夫人说我勾引她的夫君,于是城主为了表明他对夫人的忠诚,居然带着五百人的骑兵团来追杀我。”她叹了口气,仿佛自嘲,继续说,“其实我一个女人,哪有那么大的魅力,那真是我见过最渣的男人啊。”

    “于是我一气之下在蓑衣江畔种满了玫瑰,丈高的花枝逆风生长,刺穿了马腹,而一尺多长的花刺仿佛利剑长刀剖开了披着胸甲的骑士们的胸膛,恋雪城主和他的五百奇兵全部葬身在我的花海里。而第二天更多的援兵到来的时候,城主和他的骑兵早已变成了我的花肥,他们只看见嫣红的玫瑰盛开在蓑衣江畔,而花丛里还隐约就着死去骑兵的盔甲和战马的骸骨。于是他们打马离去并把我的花叫做“血色玫瑰”,”红衣的女人说,“不要再挣扎了,你今天是注定要葬身花海的。

    红衣的女人淡淡地微笑,她笑起来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动,那么妩媚,那么妖娆。

    这个时候,明月朗照之下的玫瑰林居然慢慢长出了花骨朵,那些粉红色的花骨朵在夜风里迅捷地生长,缓缓地绽放成嫣红的玫瑰花团,悠悠的花香味就从话团里飘了出来,氤氲在这夜晚的空气里。

    本是夜晚,风蝶都在睡觉,但是不知为什么,成群结队的彩蝶和蜜蜂从远郊扎入了夜色,向着花海飞来。

    其中一只蝴蝶就有拳头那么大,它停在花枝上,斑斓地翅膀轻轻地震动着。

    红衣的女人看着那些飞来的花儿。轻轻地嗅着空中的花香,神态那么自然。

    “真是一点都不好玩啊,”红衣的女人掩嘴轻笑,“我以为我们之间会有一场很漫长很漫长的争斗,但是没想到你那么快就败下阵来了。”

    “人生真是一个乏味的旅程啊,”她淡淡地说,“我以为自己可以遇到一个足够优秀的对手,可我没想到你们都那么弱。”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缓缓舒张双臂,仰头看向星空,月光照射在她雪白的胸脯上,一头黑色顺直的长发从鬼面旁垂落。

    “你难道忘记了?我最强的攻击并不是这光刃,而是我的不灭之火,如若不是我顾忌自己的身份,你这一桥的玫瑰我只要一瞬间就能焚为灰烬。”黑衣人缓缓站直了腰,直视红衣的人。

    红衣人却没有回答,她只是低低地冷笑,然后身体陡然消失化为了这花丛中的一道残影,仿佛红色的烟尘在花丛里极速地凝聚,她凝实身体的时候,黑衣的人就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黑衣的人心中陡然升起了恐惧,她凝神去召唤心中的心火,心火一出,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承受她的攻击。但是那一刻她发现自己血液里隐藏着的心火居然不见了,本该凝实的火焰居然无力地飘在滚烫的血液中,像是随时都可能熄灭。

    烈炎和薇薇就在桥头,这一整个过程他都看在眼中。他一直盯着那个黑衣的身影,偶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一个人在太清宫的门口,孤独地站在立柱的门口,这个时候母后披着一件黑色的棉袄来看他,她的身影和面前的这个黑衣的人影那么相似,一样的好贵冷傲也是一样的孤独。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红色的女人停下了,她依旧那么妩媚地站在黑衣女人的胸前,将一把银色的匕首逼近了黑衣女人的胸膛。

    “如果有一天我成为雪国的王,如果有一天有人对你不敬,那么我的母后,我将为你砍下他的头颅。你是我的母后,这件事这一辈子都不会变,我一生里没有在乎过别的人,我只在乎你。”烈炎突然想起开翼后的第一个夜晚,他拉着母后的大手,看着温柔的母后,对她这样承诺。

    他这么想着,血管里的热血突然变得滚烫了起来,心中仿佛有一个小野兽在横冲直撞,想要冲出来。后背上有传来了刺痛,火辣辣地。仿佛烟波客到来的那个夜晚,他就是一样的感觉。

    他整个人扑了出去,巨大的光焰火翼在夜色里展开,扑向那个红衣的身影。

    红衣女人抬起头来,看见明月朗星的背景里,那个瘦小的孩子双臂平展,背后的火焰仿佛要烧毁整个苍穹。

    她猛然想要拔出匕首来保护自己,但是这个念头刚动的时候她就倒飞了出去,周身的嫩肉被自己种下的玫瑰花刺刮得鲜血淋漓。

    烈炎在高空里俯瞰那个倒飞出去的女人,她的鬼面也掉落了,露出她妖娆的脸。那一刻电光火石,他曾在烟波客到来的那个夜晚,在星夜酒楼的二楼上看见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那时她也是一身红衣,站在他父皇的身旁眼里秋波流转。

    烈炎旋身坠落,整个玫瑰林剧烈地燃烧起来,那个黑衣的女人就躺在玫瑰林里,一柄银色的匕首还插在她的胸口上,雕花的手柄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落,鲜血慢慢渗透了她夜行的黑衣。

    他伸手揭下女人的鬼面,就看见女人那张安静温柔瘦弱而又苍白的脸,一双澄澈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

    自打他第一眼在桥头看见这个黑衣女人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像他的母后,一样披肩的长发,一样的气质,一样的熏香气味。

    现在他自己的想法得了证实,母后就躺在他面前,胸口的伤口里汨汨地流着鲜血。

    “你为什么不用你的不灭之火?”烈炎问母后。

    “她的花上有毒。”母后身音虚弱。

    他突然想起刚才的那些那些绽放的蔷薇花团,还有释放出来的悠悠的花香,无数的剧毒就隐藏在那些花香里,悄无声息地入侵了他母后的身体,分解了她体内的心火。

    烈炎突然那么难过,时至现在他已经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母后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的时候她就那么伤心,没有看他父皇辉煌的一战,转身离开的时候对他说,“你父皇驰骋天下的每一战我都在他的身旁,但是现在会有人分享他的荣耀。”于是便一个人孤独地离开了。一直以来这个女人话不多,可是烈炎看得出她的心里真的是藏着很多东西啊。他这么想的时候那么伤心,仿佛月光下一只瘦小的流浪猫拖着受伤的趾爪,留着眼泪穿过狭小的胡同。

    “孩子,我没事,你不要那么伤心。”母后。

    薇薇走上桥来的时候,看见烈炎和母后拥抱在一起。他脸上带着闪闪的泪花,在月光下那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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