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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雪国(六)

    雪国朔方帝25年。都城冰寒天依旧白雪纷飞。

    太清宫耸立在纷飞的白雪里,从下往上的台阶上是棉质的粗糙红毯。

    这时候雪方朔走进了皑皑的白雪中,踏着红毯拾级而上,他手里依旧握着威猛而又悠长的刀,火红的披风下是紧身束体的铠甲。

    他登上帝位已经很多年了,也有很多年不用带刀披甲上阵,可是他依然保持着这个铁甲长刀的习惯。

    “王,其实你大可不必时时带刀的,我们作为王的侍卫定会保护王的安全。”曾经他身旁的护卫这样对他说。

    但是雪方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手中的长刀,然后转头对他的侍卫说,“我的一生都是属于战场的啊,如果有一天我放下我的刀,那么我这一生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他说要就扬长而去,留下那个侍卫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一个像侍卫那样的人他是根本不了解雪方朔的,他以为他带刀只是为了护卫自己的安全,然而他不明白这匹狮子的野心,终有一天要让天下人颤抖。

    雪方朔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仿佛在他活着之前都不会有答案的。见过活着听过他这个人的人都有不同的评论,有人说他很残暴,他夺权的那一战砍下的头颅有十万还多,但是也有人说他是一个圣明的君主,在他即位的这些年,雪国在北方荒原上的威信不减反增,有很多不小的部落前来投靠。但这两种说法谁也说不服谁。

    烟波客来到雪国成为雪国的客卿之后,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流连于长街巷弄的酒肆,他往往喝得半醉半醒的时候身边围着很多人,听他讲雪方朔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时候这个老人仿佛瓦肆勾栏里的说书先生,一个个故事讲得唾沫横飞。

    “雪方朔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一次他坐在巨大的圈椅里,手里提着白瓷的酒壶,对前来围观的将近百人说,“他是雪国的王,是天下的霸主,是藏着野心的狮子,是世界的皇帝。”

    他陈词时语气激昂,句子里的溢美之词不言而喻,但是浅薄的市井的贩夫走卒们并不完全明白他句子里的意思,然后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他把酒壶中最后的一点沥在了酒盅里,然后一饮而尽,然后转身走出了酒肆的幕布帘门。

    “这些话和这样的情绪也许现在的你们都不明白,但是如果你们的寿命足够长,能够看到那一天,你就会明白我现在说的话。我烟波客一生自由散漫,从来都不做别人的客卿,但是他的野心就是我的野心。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人一统天下,那么这个人不是我就是他。”他这么说着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巷子的深处,但是他淳厚的低音依旧在酒肆里悠悠地盘旋。

    只有烟波客这样走过很多路吃过很多盐的人,才会明白雪方朔为什么一直放不下他手中的刀和身上的盔甲,有些人的野心是一生都魔不灭的,除非他倒下。

    雪方朔站在在太清宫的天台上,看见北方的雪幕里燃烧着赤红的血云,层层叠叠地,仿佛要压垮整个北方的天空。

    他在等,等一个消息。十天之前他曾派出一个五十人的斥候小组深入到极北的荒原中去调查一个隐藏了将进百年的传言,最近这个传言总是那么令他不安。

    这个时候北方的天空里传来了一声低低的鸟鸣,他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一只金雕在天空里悠悠地盘旋,而金雕之下的雪地上,一个人牵着一匹马冒着风雪前进。

    那个人远远地就看见了天台上的雪方朔,于是一人一马都站住了,抬起头来看着天台上的君主,雪方朔看清了了他的面庞,是他派出去的那个斥候小队的一员,他是整个队伍中最年轻的。

    年轻人缓缓放下了肩头上扛着的一个网兜,雪方朔这才明白他刚才行进时为何这般艰难。

    “王,你要我们调查的那些东西真的还存在于世间,其他的四十九个兄弟都死了,他们拼了命保护我,只是让我回来给你报信。”那个年轻人说。

    雪方朔走下太清宫顶楼天台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和那匹马一同断了气,摔倒在雪地里。

    而他扛回来的那个网兜里是他另外四十九个兄弟的头颅。

    雪方朔静静地看着头颅,心里涌起一股不安,那些头颅都只剩骨头了,上面一点血肉都不剩。他派出这只小队只有十天,就算这些人是第一天死的,在极北的低温下血肉也不可能那么快的腐烂。而且头骨上还仿佛有牙齿啃过的样子,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吃了这些人。

    雪方朔又看向那个刚才倒下的少年,他的脑袋上和身体上血肉模糊,是被什么东西啃食过的样子。看来他是依仗着自己的信仰跑过来的,不然这么重的伤他回不到冰寒天就死了。

    “一百年了,是回来复仇了么?”雪方朔站在仓青的天空下,轻声叹息。

    都城西郊,一条宽敞的道路从远方延伸到这里,如若吧把皇城比作雪国的心脏,那么这些延伸的道路就是连接周身与心脏的动脉。

    道路的一侧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风吹动的时候竹叶就哗啦啦的响,竹林覆盖着半个山丘,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延伸进竹林里,有几只毛茸茸的松鼠从一面的竹林里窜出来,张望着路边的行人,然后跳上另一面的翠竹竹梢,消失在风中起伏的绿浪里。

    山丘的坡顶上是一片稍微宽敞的空地,上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子,一座主楼全是用新竹建造的,在湛蓝的天空下透着点青绿。

    院落的外围也是竹篱笆,上面爬满了新长出的蔷薇藤,只留下一道半掩的竹门在风里吱吱呀呀地响。

    少年人已经跪立在朱门外面三个小时了,可他要等的人还没出来。

    烟波天客就在主楼里,用一段竹枝去逗屋檐下笼子里的黄鹂鸟,这是他刚在林子里织网抓到的,那只有着鹅黄色羽毛的鸟儿此时在笼子里上蹿下跳,那么不安。

    烟波天客成为雪国的客卿已经有五年之久了,雪王雪方朔可以赐给他最好的府邸,但是他拒绝了,选择了这个清幽之地,一住就是五年。

    栅栏边的蔷薇花就是五年前冰薇种下的,现在还能看见一些长着尖刺的老藤。

    “爷爷,那个人已经在门外跪了三个小时了,你真的不可以手下他么?”

    说话的女孩一直站在老人的身后,过了很久她才说出这句话。

    “不可能了,”老人淡淡地说,“我曾经给过他机会,但是他拒绝了,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负责。”

    “我还是希望你收下他,”那个女孩说,“这五年来他一共在竹门外跪了一百七十八次了。”

    门外跪着的那个男孩就是烈炎,这五年来他一直想要成为老人的学生,但是老人永远不让他踏入小院一步。

    “冰薇,”老人抚摸女孩的头,“天下将有你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我也许会重新踏上这个血腥的战场,这才是我真正不收他做徒弟的原因。他是一个好孩子,我希望他一生都快快乐乐的,不要卷进所谓的权利和征伐里来。”老人又转向女孩,“我希望你也是。”

    冰薇也已经十六岁了,可是站在爷爷身旁的时候就像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此时她一身浅绿色的彩衣,依旧扎着马尾辫,金色的刘海从鬓角垂落,皮肤那么白皙。身体的曲线渐渐在清浅的衣衫下显露出来,愈发地漂亮。

    “那好,爷爷,如果你要做的那件事过去,你一定要收他为徒弟啊。”冰薇拉着爷爷的袖子,仿佛以前那个小小的女孩。

    于是她转身走向了门外。

    她到门口的时候烈炎已经走了,他每次来都等三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后他就走了。这五年来无论刮风下雨,他永远保持这个习惯。

    冰薇站在门口的时候看着他悠长的背影消失在林间小道的深处。然后她攥着自己粉红色的拳头剁了剁脚,只要他在等一会,就多等半分钟她就出来见他了,但他还是那么急,没让她跟他说上话他就走了。

    烈炎一直走上了中央大道,停在了一个面馆的门口,看了看上面“十里飘香”的匾额,然后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衫,这是他第一百七十八次跪在老人的门前求他收自己为徒弟了,可是老人还是拒绝了他。他约了母后在这里见面,他想理一理自己的情绪,不要让自己的失落影响到母后。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时候母后坐在二楼的雅阁里,掀起窗纱低头看他。她抬起头的时候看见母后清澈的眼睛和浅浅淡淡的笑容,于是心底的那些顾虑都消失了,然后一溜烟地跑上楼去。

    烈炎每一次去见母后总是在心底演练很多次,希望给母后呈现自己独立快乐的一面。但是当看到母后的时候,他那些所有的伪装仿佛都没有用了。她那清澈的眼睛,她那浅浅淡淡的笑,总是让他有一种找到家的感觉,于是那么感动,然后把自己心中的委屈全都讲给母后听。

    二楼的雅阁里很是清幽,一张黄花梨木的茶几上面铺着锦绣的丝缎,皇后一身金色云锦的衣裳,坐在茶几旁静静地喝着一杯米酒。

    烈炎进来的时候点了一杯新鲜的紫葡萄酒,换了母后面前米酒。

    “母后,我来这里喝过几次,这家的紫葡萄酒真的不错,香香甜甜的,很是好喝。”

    母后端起桌上白瓷的酒盏,轻轻抿了一口,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她是很少喝酒的,也不甚酒力今天是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她才喝那么一小口。

    “是纯正的紫葡萄酒,”母后说,“葡萄产自南方雅尔冬湖畔的沙地,酿酒的工艺也是一等一的。”

    烈炎有些吃惊母后不是经常喝酒的人,从自己记事起,她总是一个人待在孤寂的太清宫里,也很少和别人接触,按理来说不该这么董酒的,可她完全说对了。这些酒真的是刚从南方运来的,他和冰薇已经在这里喝过很多次了,冰薇对这酒也是赞不绝口。

    所以他问,“母后,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母后只是淡淡地笑,“炎儿,我跟你讲过我年轻时候的事情没有?”

    烈炎摇摇头,从他记事起母后一直很爱他,他小的时候喜欢在雪地玩,但是雪国永远冰天雪地,不一会儿就把手脚冻得像冰块一样。于是母后就把他抱在怀里,一边往他的小手上哈气,一边用自己温热的胸脯为他暖脚。可以说母后爱他如宝,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每当他问起母后年轻时候的事,她总是低着头不说话。

    “我是在南方的雅尔冬湖度过我的童年的,”母后说,“那是一个阳光温软的地方。在那里我曾喝过这种酒,我已经很少想起那一段快乐的日子了,但是再次喝到这种酒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回想。”

    “母后,你从未跟我讲过这些。”烈炎说。

    “南方的地界很广,”母后说,“你可能想都想不到。雅尔冬湖就在一片宽广的平原上,宽广到一匹好马跑到几身汗都跑步到头。”

    “雅尔冬湖湖面宽广,里面都种满了荷花,夏天的时候整个湖面上都是硕大的荷叶和各种颜色的荷花,白的、红的、粉红的,甚至还有紫色的哥墨绿的,都在高高的莲花径上绽放。待到秋天,莲花径上就都长满了沉甸甸的莲蓬,我们一群小伙伴便撑了一只小船,漂流在湖心里剥莲子吃。现在在雪国我们偶尔也会吃到莲子,但大多都是采摘下来好久了不新鲜,自然也就没有莲子天然的那种香甜味。”母后说。

    “湖心有一座亭子,是三楼的,大概有八九米高,那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最喜欢爬到顶楼上,倚着栏杆,看更远的地方。”母后仿佛回到了她的记忆里,自己只是一个十多岁的扎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和自己的小伙伴登上了那个三楼的亭子,一起嬉笑玩耍,无忧无虑,也偶尔憧憬着那遥不可期的未来。

    “雅尔冬湖周边的那一圈就是一片葡萄林,更远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母后说,“那时我们在湖心亭上眺望,大多时候是眺望葡萄林,葡萄林里有一群和我们同龄的男孩,那片葡萄林就是由他们晶莹的。我们一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大声地朝我们吹口哨,于是我们都笑了。”时隔多年母后再次讲起这一段过往,她也笑得那么开心烈炎有时候想母后的童年应该是过得很快乐的啊,白衣胜雪,在雅尔冬湖的荷花淀里撑着小船,吹着青绿的竹笛。

    “林中的那些男孩隔三差五地就给我们送来葡萄,有时候我们会回赠他们一些莲子,有时候邀请他们一起撑船在湖面上游玩。我那些姐妹们都很喜欢其中的有一个人,他长得很英俊,又能说会道,很会逗女孩子开心。我的其中一个闺蜜就喜欢这个男孩,于是我们帮她策划一场隆重的表白仪式,在湖心亭周围安置了很多红烛,在夜晚的时候借口说请他们吃莲子,于是把男孩们邀请了过来。”

    “所以他们在一起了?”烈炎问。他听着母后讲这个故事,突然觉得有点意思。

    “没有。”母后说,“在那个宴会上我的这个闺蜜就向那个男孩表白了。我们点亮了蜡烛都很开心。但是蜡烛点亮的时候我的闺蜜却哭了,没有对那个男孩说出她准备了很久的话,她就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久久地看着男孩的脖子,然后突然哭了起来,转身跑来了。”

    “我追到他她的时候她一个人蹲在湖边的田埂上哭泣,抱着自己的膝盖,然后把尖尖的下巴放在膝盖上,那么伤心。我问她说你怎么了,她和哽咽着对我说你看……你看见……他脖子上的玉佩了吗。于是我猛然想起蜡烛点亮的那一刻,男孩的脖子里挂着一枚晶莹润泽的玉佩,那是我另一个闺蜜的,她早先一步把玉佩送给了那个男孩。”

    “女人的心机真可怕。”烈炎哭笑不得。

    “是啊,”母后说,“就因为这件事我这两个闺蜜成了宿敌,不就之后她们因为打架,被遣送回了家。从此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

    “遣送回家?”烈炎有点不解。

    “没什么好奇的,”母后说,“雅尔冬湖以及周边的葡萄林和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场,那都是你外公的产业,他那时也算得上是天下的名士。我那些小伙伴也都是他的学生,他不喜欢打架斗殴的学生,于是就把她们两个遣送回家了。”

    烈炎有些不明白,这些年来后一直被人们叫做妖女,却不明白外公居然是南方的名士。

    “你讲这些故事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讲我的外公吧?”烈炎问。

    “你外公么,等我有时间了我会跟你讲,不过我今天是想要给你讲讲我的童年。”母后说,“后来我去葡萄林里摘葡萄,又遇到了那个男孩,彼时距离我的闺蜜被遣送回家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之久了,那个男孩在站在绿叶掩映的葡萄架下,脸颊绯红,他掏出一串手链,说送给你。我看着那条手链,是用葡萄籽穿起来的,不过手工做的很精细。”

    “母后,你可别上当了,这个男孩好渣啊。”烈炎道。

    “我当时也和你一般想,于是我对他说如果这辈子我看上你这样的人除非我瞎了,然后转身走了,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他一定很窘迫。”

    “真是活该。”烈炎说,“谁叫他那么渣呢?”

    “孩子啊,你终归要走过很多路之后才会明白,评价一个人不能仅仅因为一件事,如果现在我还能回到那个时候,即使我不喜欢他我也不会那么伤害他。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有一天你可能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就在三个月之后,雅尔冬湖被人血洗,你外公下落不明,于是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我不得不被迫逃亡。那是我最后一晚看见那个男孩了,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孤身带刀走进了冲天的火光中。”

    她闭着眼睛仿佛又看见那个夜晚,无数黑衣蒙面的人冲进了雅尔冬湖,杀了雅尔冬湖所有的人,一把火烧了无数的亭台水榭,作为雅尔冬湖最后的活口她被迫逃亡,可是身后是无数追杀的凶手,这个时候那个男孩出现了,他带着一把长弓,孤身面对无数黑衣的杀手,瞳孔里映射着整个天空熊熊的火焰。

    “母后………”听到这里的事烈炎感觉到了母后话语里那种伤心,没有想到一个那么好的故事终究却是悲剧结尾,而故事的主人公居然就是自己的母后,她现在就在他的对面,那么伤心。

    不过母后只是淡淡地笑,“你不用安慰我,”她说,“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母后我也没太太放在心上。今天之所以跟你讲我自己的这么多故事,是因为我觉得你长大了,我们之间的的关系也有些疏离了。”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谈谈的,谈谈心里话,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母后这么说着,轻轻抿了一口桌上的酒,“孩子,你已经十八岁了,有你自己的生活了,可是我却突然有点不适应,仿佛失去了什么,对了,是一种失落的感觉。”

    烈炎静静地听着,他没想到母后居然对他说那么多话,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母后,每一个孩子都是要长大的啊,”烈炎说,“就像小时候你带我在不归崖下玩耍,然后看见一只雏鹰飞离悬崖上的巢,然后就在暴雪里折了翼,那时我问你说母后,那只鸟儿为什么不留在母亲的身边,你对我说孩子,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有一天都要独自离开,去寻找自己的那片星空那片海。”

    “我对你的教训你倒是记得很清楚,”母后戏谑地说,她本来是笑着的,但她突然就不笑了,她问烈炎,“听你这意思,你是打算离开了?”

    “母后,”烈炎看着母后的脸,“我父皇带着他的兄弟在北方的荒原上提刀放马建立功勋的时候只有十六岁,而你离开雅尔冬湖游历天下的时候也只有十五岁。可现在我已经十八岁了,却没有出过冰寒天的城门,虽然我也不想离开你,但是我有我的野心。我想乘着我自己还还年轻,去走很多的路见很多的人,也许有一天我在和我自己的孩子喝酒的时候,我才有那么多的故事跟他讲。”

    烈炎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母后却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飞雪托着一片金色的阔叶落下,脸庞上带着说不清的失落。

    静静地沉默之后,母后说,“好,既然你觉定了,你就去吧,不要怀念家长。母后有些担心你,我会派选一些精锐跟着你,必要的时候他们会护卫你的安全。”

    烈炎淡淡地笑,“母后,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需要什么护卫,我能保护好我自己。”

    “我会再去一次烟波天客的小筑,如果他收我为徒,那么以后我就跟着他学习,如果他再次拒绝我,那么我将一个人离开。”烈炎说,“我跟你说过,我会成为站在这个世界顶峰的男人。”

    母后的脸上出现了不悦的深情,“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功名利禄真的没有那么重要,母后只是希望你能够快快乐乐地生活。”

    “那么,母后,我走了。”烈炎向母后道别,然后起身走下了小楼。

    母后依然坐在二楼的雅阁里,她却不喝那杯酒了,只是安静地坐着,她希望这个孩子离开的时候会再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但是他穿过小楼的门帘,又走上了人来人往的长街,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他的母后。而他母后却站了起来,倚在二楼的玻璃窗前,看着他英俊笔挺的背影消失在涌动的人潮里,身上那件红色的披风在飘飞的雪花里起落。

    然后她又无奈地坐回了圈椅,仰头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他真的会离开的,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可能去去就回来,也许异乡就成了他的故乡,当他再回到雪国的时候,他就成为太清宫的客人了,匆匆数日便走。人就是这样每一场离别都像一场死亡,却比死亡更加痛苦,因为这之间凭空多了思念和对重逢的期盼,河柳青青的送别,却永远也不知道归期。

    她本想和他在吃一碗面,他还小的时候她就给他做阳春面,清淡的素面再加几片青菜叶,他吃起来却总是那么津津有味,把一张小脸都弄得脏兮兮的。但是现在他说他要走了那么便走吧,那一碗阳春面便只能等到来日的重逢了。

    太清宫的大殿里金碧辉煌,顶棚上的一盏吊灯悠悠地转动着,角落里还点着红烛,灯芯很长,烛泪顺着烛壁低落,在灯座上晕染开来。

    大殿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年轻人的尸体,他的周身都是被怪物噬咬的模样,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而尸体的旁边是一只红色丝线织就的网兜,里面是四十九具干枯的头骨,也有被牙齿啃过的痕迹。

    大臣们排成两列,不安地立在大殿中,而他们前方的王座上却空空如也。早上天刚亮的时候雪方朔就召见了他们,他们还没来得及用早膳就匆匆上了早朝,但是雪方朔只是让人把这具尸体抬了进来,然后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出去,留下他们一直在这里站了一个上午。

    群臣们炸开了锅。

    “我认识这个少年,他是斥候团里的精锐,曾在北方的冰河上赤手空拳地打死一只北极熊。”一个老大臣说。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那次之后他就俘获了都成不少少女的芳心,听说姑娘们写给他的信堆在他的床头就跟我们皇上一天的奏折一样多。”一人回应。

    “啊?这么厉害的人都被伤成了这副模样,他遇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你说会不会是冰犀牛,听说在极北的荒原上有一种冰犀牛壮如山岳,力大无比。”另一人接过话头。

    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是不是没脑子,如果是冰犀牛伤了他,那应该是用角伤的他,但现在你看他的模样,肯定是被什么食肉动物伤的啦。”

    “但那究竟是什么呢?”人群里虽然议论纷纷,但却没有一个人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只有一个老臣站在大殿的角落里,一言不发,他仰着头,看着大殿的顶棚,仿佛目光要穿透整个建筑,投射到极远极远的地方去。他已经很老了,仰头的时候花白的胡子就从他下巴上垂落,在不知从那个方向吹来的风里柔柔地飘着。

    “是被诅咒了,”人群里突然有一个声音高了起来,“被王子的命星诅咒了,他诅咒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他诅咒的是我们整个雪国啊,这个人死了,到接下来还会死更多的人。”

    于是便有很多人更加不安了,毕竟雪国王子烈炎的命星是凶星,这在雪国无人不知。那些恐惧的人便把这种愤恨转移到了烈炎的身上,对这个被命运诅咒的人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提刀杀了他。

    这个时候雪方朔推开殿门走了进来,一身盔甲,一把长刀,大步走过列队的大臣,长刀晃动,敲击着身上的盔甲叮叮地响。

    他坐在王座上。居高临下地俯瞰那些列队的群臣,群臣们静静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尸体大家也看了,发现什么端倪没有?”雪方朔开门见山,环视群臣。

    没有人回答,大殿里静的出奇。

    雪方朔沉默,好半晌。

    “真是让人失望啊,”雪方朔似是嘲笑,悠悠地说,“你们自诩为了我雪国的政治鞠躬尽瘁,但满朝文武居然没有一个人关心雪国的历史。你们都自诩是我雪国的功臣,这就是你们的功劳么?”

    “历史?”有人出声,仿佛很是想不明白,群臣们翻遍脑海里关于雪国历史的那些知识,却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个时候雪方朔已经起身了,在大殿上踱步,他的牛皮靴子敲打着地面哐当哐当地响。等了很久,却也没有一个人回答。他正要发火的时候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食人蚁。”

    雪方朔抬眼看去,角落里那个须发花白的老人也正看着他,老人目光深邃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雪方朔努力在脑海里寻找这个老人的名字。这个老人是前朝的旧臣,雪方朔的记忆里他话不是很多,每次上朝总是一个人站在大殿的角落里,眼睛似闭非闭。所以这些年来对这个老人的映像并不是很深。只是雪方朔第一次临朝的时候还不完全认识这些大臣,于是他一个一个地问候,跟他们寒暄。当他走到老人身旁的时候老人也不是很热情,于是他问说你叫什么名字,老人微微躬身说“雪暮”。

    “雪暮爱卿,你能说的详细一些吗?”雪方朔此时看着老人。

    老人叹了口气,说:

    “很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跟随在老师的身边,听他讲雪国的战争史,其中老师讲过一段叫做《断魂之役》的。”

    “百年之前,北方荒原上的灵族在极北之地找到了上古生物食人蚁,并组成大军围攻冰寒天,”老人说,“当时老师只用了惊天地泣鬼神六个字来形容那场战争,但是我隐约感觉到那场战争的惨烈,那一次整个冰寒天死了三十多万人,都被食人蚁咬成了森森的白骨。这场战争在后世的史书里被称为《断魂之役》。”

    雪方朔听着老人的陈述,看着那些一脸震惊的大臣,这些臣子大多还年轻,断魂之役的历史对他们来说更是遥远,所以偶尔在史书上看到过这场战争,却也只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

    “对,就是食人蚁,”雪方朔缓缓地说,“十天之前在我雪国北方的边境上总是有人离奇地死去,于是我派遣一个五十人的斥候小队进去了极北之地探寻,不想他们再次遭遇了传说中的蚁人大军。”雪方朔指着大殿上的尸体,“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朝堂上的人们都变得有些惊恐,这些大臣大多是贵族子弟,亲自骑马上过战场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当他们再次听到战事的时候未免惊恐,说不定哪天死去的就是他们。

    但是雪方朔站在他的王座旁边仿佛一棵挺直的松树,手里紧紧握着他的长刀。

    “我雪方朔一生就是驰骋在刀锋上的人,我等待这样的对手已经很久了,我将在北方的荒原上会会着蚁人的大军。”雪方朔看着那些颤抖的大臣,悠悠地说。

    大臣们都震惊了,雪国历代的君主都致力于建立和平,但是雪方朔却那么热衷于战争,这不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君主的样子。

    “王,这样恐怕不妥啊,”有人上前一步拱手道,“你是君主啊,你的决定背后是成千上万雪国子民的生命。”

    雪方朔冷冷地笑,“从我临政的第一天我就说过,我不是一个常规的君主,这个世界其实是需要战争的,否则当武士们的战马因肥膘而死,武器因生锈而折的时候,那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雪方朔顿了顿,“朝中的臣子,每人给我派遣一万精兵。”

    雪国政治开明的年代里是允许大臣们私自养兵的,一来可以减少王室的开支,二来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供君主调用。很多决策在一开始的时候应该是非常正确的,但是时间一长这些决策的弊端也显现了出来。一些臣子拥兵自重,在数量上远远超过皇室。雪方朔现在手里就只有三万精兵。他要征伐,那么就必须有大臣的支持。但是大臣们哪里愿意,

    如果把自己养的军队都献给了王,那么没有军队的自己也就一无是处。

    这些大臣私下里背着皇室曾经开过几次秘密的会议,议题就是商谈自己手里的军权。于是他们在暗地里曾经达成过协议,必要的时候可能会联合起来自保。

    现在就是一个时机,雪方朔要收缴他们手里的兵权,于是一个人长跪了下去,“王啊,以战止战只不过是扬汤止沸,而我们雪国的战争之根是因为被人诅咒了。所以要想结束这场战争应当是结束那场诅咒啊。”

    他的身后朝臣们也跪了下去,用同样的眼神看着雪方朔,除了角落里的那个老人依旧仰头看着大殿顶棚上旋转的吊灯,依旧像一支残烛站在摇曳的风里。“”

    “结束诅咒?”雪方朔反问,“如何结束诅咒,难不成我还杀了自己的儿子。”

    朝臣们低头不语,他们的心里就只这个意思。

    “你们不过是不想把兵权交出来,何必去找这样的借口,”雪方朔坐回了他的王座,“不要用这种幼稚的语气跟我说话,跪着的所有人,你们告诉我,你们中有多少人真的相信命运?你们的命运是什么?”雪方朔低低地问,“你们的命星不是很吉利么,如果我现在用刀砍下你们的头颅,我想问你如何来解释那些命星里的定数。”

    朝臣们都惊得不敢出一口大气,雪方朔出身军旅,杀人不眨眼,逼急了他突然暴走砍杀朝臣也不是不可能。

    “都回去吧,”雪方朔声音平静,“给你们三天时间,把那一万精兵送到我的军营里。”

    雪方朔顿了顿,然后加重语气,“否则,我的三万铁骑将会踏破他的府邸。”

    惊恐的朝臣们退出去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老人逆着他们走了进来,然后站在了雪方朔的对面。

    “雪方朔,居然有人反抗你的威严?”他居然直呼雪王的名字,与雪方朔遥遥相望。

    “这些人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些蝼蚁罢了。你真以为我是来跟他们商量的么?”雪方朔笑了起来,“其实就算没有他们的兵力支持,我在北方的荒原上也一样无敌。”

    “这我相信,”老人缓缓地说,“你对整个天下有没有欲望,如果有,烟波天客愿意成为你的犬马,如果没有,那么我要离开了,我在雪国已经整整荒废五年了,我不知道自己在世的时间还有多少个这样的五年。”

    老人这么说的时候不在是嚣张跋扈的样子,而是变得很恭谦,很真诚。

    雪方朔走下王座,对老人行礼貌。

    “问鼎天下的事情我自己会完成,但是我求您老人家一件事。”雪方朔说,“您收犬子为徒吧。”

    “真是一个爽快的人。”老人道,“好,我答应你,如果有机会,我们在天下的战场上见。”

    于是老人转身,大笑着走出了红漆雕花的宫门,黑色的披风在阳光里起落。他背后的大殿里,雪方朔也大笑着,然后两个笑声合在了一起,悠悠地在天空里回荡。

    雪国方朔帝25年,寄居雪国5年之久的烟波天客打马离去,这个怀着天下野心的老人没能说服雪方朔带着他的骑兵走进天下的战场。但是烈炎却成为他的一生里唯一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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