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游郁生答道:“我用你刚指定的一篇,内容适中,文辞生动,能吸引人读进去,至于什么内容最适合当前,我说不准,我几乎一直是个局外人。”

    胡冬荷点头示意说:“不能完全怪你,人家把你排挤在外,你别无选择,要我恐怕也是一样。”

    “谢谢你能理解我难言的苦衷。”游郁生抄完一张大字,在桌面换上一张白纸,对胡冬荷说:“你们这些人中我感觉你和他们不同,索性敞开说两句,我尽管被牧人放逐到马群的边缘,避免了被奔马挤踩的危险,不像蔡晴晴处在奔跑状态,却被狠狠踹了一脚,至今趴在地上立不起来。”

    胡冬荷鼻子“哼”一声,她在心里嘲笑他:这人大概被父亲的事吓坏了。想说你不会害人,但也没有什么大出息,忍住没说。

    游郁生不知趣,还在借题发挥:“你给我看的稿,我猜是两个人的笔迹,潦草的字是你的,这篇用仿宋体写的文章就很成问题。”

    胡冬荷把笔搁在桌子上说:“是吗?像蔡晴晴性质严重的问题吗?你给我说说看。”

    “没那么严重吧,但这段话容易被人钻空子。”他用指掌在纸上划给她,“你细细推敲推敲。”

    她瞧了半天,敲敲脑壳,故作惊讶地说:“噢,这个词摆的位置不对,应调换一下,或者干脆圈掉它得了,改一个字。我要感谢你,为我消除了一个隐患,不然我也变成第二个蔡晴晴了。”

    他没有理会她讥诮的口吻:“仿宋体也是你写的?看不出你还留有一手,简直以假乱真,蔡晴晴要有这手字,也不怕查到她头上了。”

    “关于蔡晴晴,我有言在先,不会食言。”她正色道,“有一个情况要与你商量,本想先弄出些眉目再说,看来短期内难办到了。”

    “她的事你说试试,我又没抱希望。”他不在乎说。

    “你不了解她的问题早该解决,有人写信投案,承认女厕所的标语系他所为,还嘲讽别人无能,抓替罪羊,写了好几封信。”她向他透底。

    “那学校还犹豫什么,还不抓紧真正的线人,让无辜者回家?”游郁生愤慨地说。

    “学校自有说法,他们怀疑有人存心为蔡晴晴开脱,混淆视听,这些信既无地址,也没有落款,全是匿名信,不足为凭。”

    “真的吗?”

    “我有一个朋友在晴晴学校的专案组,是她脱口泄露给我。前两天我特地找过她,阅读了那些信,从信的内容有一个发现,写信人很可能是上届高中毕业生。专案组从字迹辨认入手,查阅了前一届学生档案,其中有他们自填的表格,但没有找到字迹与信笺相符者,我估计这人很狡诈,也训练了能用两种字体书写。”

    “像你?!”他自觉失言,马上掩饰道:“他的信有没有别的蛛丝蚂迹?譬如信封上的邮戳什么的……”

    她点头道:“我留意到了,信封上有的有本市邮戳,有的连邮戳也没有,未粘邮票,肯定是寄信人或请人直接送信到传达室。但从信中口气措辞推测,不像家住市内,倒像那届毕业生中的回乡知青。”

    他侧着脑袋与她一道分析:“假定写信人是回乡知青的话,多半是家在郊区或附近县的,他为隐瞒邮出的地点,以及节省点邮资,趁进城的机会将信送出。”

    她望着他一付神经兮兮的样子,笑道:“你倒心知肚明,如你亲自动手干了似的。”

    “对了,我是心知肚明,只不轻易说出口罢了。”他忘乎所以,“我写封信给蔡晴晴,叫她在乡下侦察。”

    “蔡晴晴——她在哪儿潜伏着?好哇,你终于不打自招了。”她高兴道:“你不必招供,等我猜猜。那么,那天早晨我同剑明在郁孤台亭上瞭望的景象是真的了,我没有眼花,我看见蔡晴晴同一个宽肩膀的男子上了客运码头的驳船,除了你还会是谁?”她的怪异的眼神从很近的位置像利剑扫到他身上,使他满脸羞赧,“我猜你们一定是下滁滩去了,她外婆家在那一带,也是我那朋友说的。”

    “这么说,他们已经猜疑她了?”游郁生吃惊地说。

    “他们不会拿她怎样,因为有人出来自首,他们也将信将疑。”胡冬荷说,“况且,听说她的父亲将要解放了,官复原职,人家何必跟她过不去。

    听到这个消息,游郁生提笔给蔡晴晴写信时,就删除了烂熟于心缠绵的文字,换上平铺直叙的口吻。信是在水库工地上,由谢根生亲手交到蔡晴晴手上。她不指望收到游郁生的信了,乡村日生一日、周而复始的闲适,可以磨平人内心的浮躁,她也懒得写信了。没有回信的信如跟自己谈话,多么扫兴。所以,谢根生说你舅转你的信丢在大队几天了,蔡晴晴惊喜之余,一个人偎在地头细读。

    李会走来搭讪:“谁的信,读得那么起劲!”

    她茫然地说:“一个朋友。”

    他说:“一般的朋友?”

    她反诘问他:“不一般的朋友,你会不会出卖他?”

    李会摸不着边际:“出卖谁?这话从何说起。”

    蔡晴晴说:“我一直有个疑问,我在乡间好几个月了,你们竟没有一个人过问我的来历。”

    李会敏感地说:“你怎么不迟不早,偏偏今天才收到信提出这问题,定有缘故。”蔡晴晴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今天我才晓得要解决自己的问题!”

    “今天才晓得?”李会喊谢根生,“她说要解决自己的问题了,你说说她究竟有什么问题!”

    “你们全知道?你们全瞒着我!”她愤怒地说。“问题是,你们这届同学中有人把我害得好惨。”

    于是她把游郁生来信揭露案情进展荒唐内幕向他们复述一遍,说到那个不知名的冤案制造者,她不是用语言而是咬牙切齿把长久窝藏在体内的积怨迸发出来。蔡晴晴能够无所顾忌释放压抑的心情,恢复本来面目,也与她不久前获悉于父亲有利的审查结论有关,家庭背景如年青人的脊梁,脊梁骨挺直了人说话也就神气了。

    李会聚精会神盯着她那双发怒时也不难看的眼睛,听着变得慨叹起来:“无耻!溜进女厕所去乱涂乱画,却栽赃一个女人的身上,这还是个男子汉做的事吗?”话从小个的李会口中吐出,立在他身边的谢根生身材魁梧、面貌方正,可谓村中仪表堂堂的汉子,觉着李会说话的模样有点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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